变形

作者:那多

又走了没多久,我想差不多应该到了,却听得路云叫道:“那多,你看!”我赶上几步,发现那条弄堂灯火通明,里面竟被拦起来了。走到弄堂口,再一看许多人围着那口井正在施工,阮修文赫然站在那里指挥。

我暗叫不好。“是X机构的人。”我向路云说道,“而且指挥的那人见过我,对我早就有疑心,我们不能被他看见。”说着我带着其他三人急急退了出去。

X机构不是简单的组织,其办事能力之强不亚于军事部队,在弄堂外的行人也很有可能是他们的人,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他们会迅速而有效率地查到你的身份,如果需要,便会果断采取行动。

更何况阮修文对我已经有了提防,被他发现的话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这样看来X机构已经发现了仪器的所在地。其实很简单,我能够判断出来,一早便应该熟知内情的阮修文当然也可以。我不由焦急起来,一旦X机构得到了那个仪器,水笙是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变成人了。

“我去打听一下情况。放心吧,没问题的。”路云对我说完,便一个人翩然走进了弄堂里。我暗自为她捏一把汗。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现在干着急也没有用,我们先到对面的咖啡厅里坐一会儿好了。”她看起来胸有成竹,大家只好照办。

“他们正在施工试图打通那口井,因为太老旧井里面早就堵住了。”路云在大家坐下后解释道,“我们现在进去了也没用,倒不如以逸待劳,先等他们打通了井道再说。”

我答应着,心中猜想着,阮镇山恐怕便是所谓处理神秘事件的大家族阮氏的真正宗祖。他率先开始了中国人与异世界的接触,所以他的后代也理所当然地从事这样的工作。阮修文这次确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而冲着他祖先的神秘“宝贝”而来,可那神秘的仪器却并不在志丹苑中的考古工地内。

我们在咖啡厅里聊了一会儿,我又了解了一些海底人的生活。大约两个多小时过去,外面天已经黑了。水笙焦躁起来,起身说道:“我再去看看。”

“别乱来。”路云道。

“放心。”

“我也去。”苏迎忙道,快步跟了上去。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担心地问路云。

“没事的。水笙是非常厉害的人,同时他也懂得冷静。”另一个海底人道。

我吁出一口气,倒是有点担心苏迎。从刚才出苏迎家开始,水笙就好像有些刻意躲着苏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从而令苏迎有些不快。毕竟苏迎等了他这么多年。说实话,我的心里还真有点酸酸的。

“我上个厕所。”我说着也离开了座位。

“小心点啊。”路云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知道。”我被路云看穿了目的,有些尴尬,但还是快步走了出去,偷偷跟在水笙和苏迎身后不远处。

两人在一个花坛边坐了下来,正巧,花坛的另一边与他们隔了一排东青树,我在另一边安安稳稳地坐下,隔着树丛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对话。

“我真没想到。”苏迎轻轻地说。

“对不起。”水笙歉然道,“没办法,我必须信守诺言,又实在找不到‘人坛’。”

“我不是说这个。”苏迎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有人在看着我,跟着我。我恢复了记忆以后,还以为那也是我的错觉,但现在想想,是不是你呢?”

水笙沉默不语。

“其实,只是为了一句话,没有必要勉强自己陪着我的。”苏迎又道。这口气使我听了一阵犯疑。

“不是这样。是我自己愿意。”水笙忙道。

接着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定觉得我们海底人很傻吧,为了那种事情还会帮人打仗,白跑一回。我很能了解他们的心情。”

“哦?”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我也可以随意变化我的模样让你认不出来。但后来渐渐地,我发现其实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不是这样的,是……”

“先听我说完。”水笙的语气坚定起来。

“我本该回去的,但我发现我不甘心。我到底不甘心什么呢?不能保护你?还是对你没有意义,会被你遗忘?我认为是后者。所以我安定下来,固定了一个面貌,来到你身前。”

“我真的没想到是你。”苏迎轻笑道。

“我发现和你在一起非常开心,每天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尽管身体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我一点也不在乎。而且这样的话,我的寿命也可以变得和你差不多,这样一想,反而让我更加高兴。于是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东西了。”

苏迎轻呼了一声:“从……数千年……到数十年吗?”

“无所谓。”

“是吗……”苏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一阵紧张,稍稍探了探身。

“我还是不太清楚。”水笙说道,“我想,只有等我变成人,一切才会真正明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成功。”

我听在耳里,也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他达成心愿。

“对面的人好像少了,应该是晚饭的时间了,我们要抓紧机会,先回去吧。”

我连忙赶在他们之前跑回了咖啡馆。

“好长的一趟厕所啊。”路云还在开我的玩笑。

水笙和苏迎走了进来,这时从对面弄堂里跑来一个工人打扮的大胡子,径直跑到路云跟前,目光呆滞,说了一句“打通了”,就又跑了出去。

“好。”路云整理了一下衣服,“可以出去了。”

我问路云:“迷魂?简直是操心术嘛!”

路云向我嫣然一笑。

我一下子感到天旋地转,只觉得那个笑容美得要让我把一切都忘却一般。猛地回过神来时,才知道险些又被路云迷住,变得和那工人一个德行了。

我忽然了解到,她的美貌就是她施展幻术的最好媒介。我不相信有人会对她毫不动心,即使是女人也会惊异于她的美貌。我估计要是那些变成过人的海底人再见到苏迎也必定会大为后悔。心房一荡,就会被这个幻术大师乘虚而入。

短短的路上,我问路云道:“你有什么办法了没有?是不是照例使用幻术,将所有人等一次搞定?”

“哪有这么容易!”路云苦笑起来,“那里的人从脚步、眼神来看,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对于精神力量强、够坚定的人,幻术绝不是万能的。当时在人洞那次,是借了阵势的力才能办到。”

“那我和水笙进去,直接把所有人统统打倒不就完了。”另一个海底人不耐烦道。

“不可以!”我连忙阻止,“那里面都是我们国家X机构的人,你们这样一闹一定会出事的。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苏迎和水笙会有大麻烦的。路云你也要小心,这个责任我们可负不起。”

“我会小心行事。”路云说着远远见到阮修文,低低喊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

“我刚才没注意,那个人的眼镜是特别的,对幻术之类的法术有特别的抵御力。”我不由暗想不愧是阮家的人,同时暗暗佩服路云。

“那怎么办?”我不禁望了一眼焦急的水笙和紧紧依偎着他的苏迎。

“我相信一对一的话我还是能够控制住他。但同时兼顾周遭的人几乎不可能做到。”路云脸色凝重地说。

“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一赌了吧。”水笙说道,“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我们走进弄堂,路云一个人在最前面把我们挡在身后。

阮修文转过头来一看见路云就震了一震,然后紧紧盯住路云,似乎完全看不到身后的我们。

水笙和另一个海底人立时便要出手,路云将两人拦住。向X机构的人出手实在太危险,他们身上可能都带有高科技武器。一旁的工人诧异地看着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路云和阮修文依然紧紧盯住对方,看起来阮修文一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拼命地想移开眼神怎奈毫无办法,整个脑袋都好似僵住了,颈骨发出“格、格”的声响,额头沁出了汗珠。路云却浅笑着,眼波流动,看起来轻松,实则凶险,因为幻术一旦失败,施术者就会为其术所反噬。阮修文不愧为阮家后人,死命守住精神的防线,只见他的眼镜镜片上也映出绚丽的光彩。两人正在精神的世界里死斗。又过了短短的几秒钟,只听“啪”的一声阮修文的眼镜摔裂开来。

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我已经看见有人正从衣袋中拿出手机,所有人都已经把视线转向这边,如果路云还不能立刻将阮修文解决然后镇住其他人的话,我们就彻底完了。我的额上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攥紧了拳头。

然而情况不容乐观的是,阮修文不愧为名门之后,他竟然还向前踏了一步。连路云都滴下了汗珠。我想我们所有人的心都一凉,在那边的工地上,已经有人在拨电话号码。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时,就在我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时,我忽然觉得脑门一晕,天旋地转,便不省人事。

“起来啦,那多!”

我睁开眼看到路云。

“怎么了!”我连忙一翻身坐起。

一看四周,没想到,连同阮修文在内的所有X机构的人,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口井上,个个都睡得很香。水笙和他的同伴在一边正扶起苏迎。

“是仪器突然运做了?”我问路云。

“嗯。而且这次是能量极强的一次爆发。除了我和你的海底朋友没人能幸免于难。”路云笑道,“多亏这次运气好,不然恐怕我是拿不下了。”

“哦。”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是天意吧。我的功力也还需要精进才行。”

“他会不会记得我们或是你的事情?”我指了指睡着的一动不动的阮修文问路云。

“不会。我让他只记住了自己被那口井里的东西迷魂的幻觉,意志坚定的人难以被幻觉所侵,但一旦防线被击溃后同样容易相信幻觉里的事情。”

“原来人被它迷了魂之后,就会慢慢朝它走去,要不是刚才那海底人跑过去把盖子盖上,这时候这群人就已经又把井堵住了。”

我听了大为放心。“那么我们就赶紧办正经事吧!”这时苏迎也已经醒来,与两个海底人一起走到井边。我们将失去意识的人搬开,再打开井盖。

接着那另一个海底人便下井去寻找仪器,由我看来他更像是一团液体般缓缓滑下去而不是爬下去的。

不多时,他从井里出来,恢复成人形,而手里拿着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是一根比手腕还细点的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铁棒。两头好像刻着看起来不一样的花纹,一头还缠着一条肥大的蚯蚓。

“这就是那个先进的神秘仪器!”那海底人兴奋地宣布,一手剥落那条蚯蚓,“而这就是那个现行犯了。”

我看着那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仪器,不由想起一句时髦的话:“简约就是美。”我想不管这个仪器是谁制造的,它的先进和简约的确是现代人类技术水平难以企及的。

“久违了。”那海底人抚摸着它,感叹道。

“那多!”水笙把我从遐想中唤回来,“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我一愣,随即恍然。“你想以我为蓝本变人?”

水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没有问题。不知道苏迎乐不乐意?”我笑着问他。

“当然啦。这样我会觉得非常高兴的。”苏迎立即说道。

“但是这个仪器看起来好像出了问题,一般说来蓝本肯定不会有事,不过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另一个海底人警告道。

我听了心下倒也有些紧张,然而我看到水笙和苏迎脸上的表情,一股英雄气慨油然而生,再加上路云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地说了一句“小心”,弄得我意气风发,毅然说道:“来吧!”心想就算出什么问题,不就是改变点生活习性,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握着刚才缠着蚯蚓的一头,水笙握着另一头,在海底人的指引下,我们沿各自相反的方向背向扭动铁棒,彼此的力量并没有相互抵消,而是成了仪器运作的能量。

在这种原始动作的策动下,仪器发出微弱的光芒,开始运作。

我的手微微有些发麻,而注意到另一头水笙的容貌已经开始起了变化。我自身并没有感觉异样,心下不禁还是有点紧张。我偷眼向苏迎看去,她已是紧张得掩住双眼,不敢看过来。

很快这个变人的仪式告一段落了。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水笙,发现他的样子和我微微有些相似。再检查一下自己,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把变异进行到完全的程度。”水笙解释道,“一来是因为要是完全变成你,两个那多并不好玩,二来我可以保留更多的海底人能力。”

“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多个双胞胎。”我笑道,“你保留了什么能力,展示一下看看吧。”

“打我吧。”他指了指他的胸口,一脸坏笑,“这次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很过意不去。”

“哼,说得好。”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一拳朝他指的胸口打去,谁知打到他胸前拳头竟无声无息地陷了进去,一拔之下还没拔出来。

“怎么样?”水笙问。

我大笑起来,“你大概连子弹也不怕了吧!可以去中东地区做他们领导人的保镖了!”

我们开怀畅笑着,水笙把仪器扔回了井里。因为我们并没有能力去发现仪器出了什么问题,是否会影响其他生物,但X机构能。剩下的工作自有人会完成。

然后是简单的收尾工作。我们把一个个昏迷不醒的施工人员都摆到井边装成被迷过去的样子,当然阮修文也不例外。路云告诉我们,再过一小时阮修文会醒过来,然后坚信他刚才被迷了魂而失去了知觉。

就这样志丹苑考古遗址的事件完满结束了。苏迎和水笙给我留下了一个手机号后便两人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我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了闲散舒适的记者生活中。

又过了一个月,梁应物忽然找我喝茶。

“你小子别装了!”梁应物不善言辞,坐下来劈面就是一句,“志丹苑遗址的事你搞鬼了吧!”

我深知这位老友的脾气,向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没有啊!”

“嘿嘿。真有你的。”梁应物笑了笑,“你那天问我阮修文我就怀疑你了。”

“嗯,不愧是事后小诸葛。”我赞道,“不要随便诽谤人,你有证据吗?”

“没有。”他倒也爽快,“不过X机构已经怀疑那天出了问题。阮修文的记忆有点异常,而且他家传的秘宝——那副眼镜都摔碎了,这点极为可疑。但解锁阮修文的记忆,连我们机构里最优秀的催眠师都做不到。所以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指向其他人的不利证据。不过我猜到是你,阮修文也说起过你。不过他认为你还是没这个本事。”

“没有证据嘛。”

“那你想不想知道那台仪器后来怎样了?”

“……怎么样了?”

“其实那台仪器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才会不稳定起来。我们拿回实验室没几天它就彻底报废了,再拿去做实验的蓝本样品统统死亡。”

“哦。”我听着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同时又有些担心。

回到家里我拨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片海浪的“沙沙”声,我几乎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气息。

“喂,那多?”

“是啊,水笙,最近怎么样,还正常吗?”

“正常?是啊,一切正常。”

“我只是刚才听说,那个仪器确实不稳定,现在已经报废了,你现在的变……变化情况没问题吧?”

“当然!我们都很好!哈哈哈!”水笙也许是实在太高兴而大笑起来。

我松了口气。

“对了,那多!”

“嗯?”

“现在,嘿嘿……”

“怎么了?”

水笙突然压低了声音。

“A片已经用不着了!”

这次是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伴随着海浪的声音,电话里还传来一阵苏迎银铃般的娇笑。我想水笙一定正在某个沙滩上和苏迎一起享受大海、阳光和作为人的生命。

我微笑着挂了电话,看看窗外,一群考古学家还在装模作样地在工地中巡视。我打了个哈欠,舒服地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