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庙

作者:短刀

这次事发突然,让我们毫无防备,让村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大白天的,有那么多老少爷们儿都在河里洗澡呢,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小孩子们溺水,简直让包括我们几个在内的爷们儿汗颜,无地自容啊!

 结果是让人痛心的,两个溺水最严重的孩子,一个被抢救了过来,还有一个,死了。死的让人心痛,让人难过。

 村民们似乎都忘却了头顶上那炎炎的烈日,不觉得这天气是多么的炙热,纷纷涌到前街上等着从码头镇上回来的拖拉机和人。村民们在心里不住的为那两个孩子祈祷着,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活的好好的,活蹦乱跳的,哪怕他们是多么的顽皮,曾经是多么的让大人们着急上火…

 凄厉的哭声穿透云层,从天际远远的传来,让人那颗满含希望的心陡然间坠落到了无尽的深渊中,完了,孩子,完了…村西头的拐角处,拖拉机突突突的冒着黑烟回了村,那凄厉的响彻天际的哭嚎声中,悲凉,痛苦,绝望…让人心情沉重,让所有人在这种哭嚎声中,戚然落泪。

 拖拉机开进了村委会大院内,村民们围了过去,哭声依然震天动地。人们红着眼,忍着泪,把孩子的父母从拖拉机上搀扶下来,搀扶着他们往家里走去,一路劝慰着…

 溺水事件的发生,让村民们在悲痛的同时,也深深的感到了不安,今年,已经淹死两个孩子了。

 牤牛河不再是以前的牤牛河。

 以前,即便是每年都会有孩童们溺水身亡的事件发生,可那时候也是好几个村子里一起来承担这种危险的悲痛的事情。这么算下来,每个村子,也是好几年才会有一个孩子淹死在河里。那时候,有的孩子是淹死在牤牛和,有的孩子,是淹死在滏阳河。

 所以以前,尤其是近几年来,村民们每逢炎炎夏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痛快的跳到牤牛河里,洗澡,解暑…孩子们开心的在河里面游泳嬉戏玩闹,大人们则不需要太过于担心。因为在村民们的心里面,牤牛河的水,永远都是那么的温和,缓缓流淌。

 然而如今,谁还敢让孩子们去河里洗澡?可孩子们,终究是年龄小,爱玩儿的年纪,大人们能看的严么?

 万一…万一疏忽了,孩子们跑到河里玩儿了,那万一…

 村民们议论纷纷,多数人,都相信胡老四的说法,河里面有一只老王八精,专门儿吃小孩子的灵魂;少数人,坚决的认为怪我们这几个年轻人,是我们,砸了烧了村里的庙宇,赶走了村里的神灵,我们村的人,不受神灵护佑了。

 这少数人,自然便是那些个老太太。

 她们对于我们的恨意,已经是深入骨髓,难以消除掉了。所以逮着机会,就会使劲儿的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然而迷信终归是在中华大地上的农村里,流传了几千年,人们对于迷信,已经根深蒂固,一时间根本难以根除。而这种信仰,完全不同于真正的宗教信仰,这种信仰,源于古时候人类没有文化,对于一些邪事和怪异事件的猜测,鬼魅魍魉,妖精怪畜,在种种怪异事件之后,不断的从中渔利。倘若有神,有仙,便也是那另一个空间里拥有大能的物事,兴许在那边儿,神仙亦在为生活而劳苦奔波,哪又有空闲来拯救黎民呢?

 为此,人类在千百年的生活中,开始有了道术,巫术,蛊术等等等等,或可降妖除魔,或可驱使鬼怪,林林种种。

 然而社会发展到如今,科学技术飞跃式的发展,人类的生存空间逐步的扩大,变化着,更多的人类越来越趋于对科学的信仰、对宗教的信仰,超过了迷信…总而言之,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对于邪孽异物来说,越来越不适合它们的生存。于是邪孽异物,亦越来越少。

 然而,也真是这样的原因,一些科技文化相对落后,人们生活水平相对偏低,居住之所远离高楼大厦和钢筋水泥,人们信仰亦还未远远脱离迷信的地方,就成了邪物向往的天堂之所。

 而且,这个世界上,那些前人历经多少苦难和代代先祖所总结出来,创造出来的专门儿对付邪孽异物的术法,亦正在慢慢的消失。

 于是,在这种科技文化落后,邪事频发的农村里,迷信,依然存在,偶尔便会有熊熊燃烧之势。

 几个老太太拿出了被家人们藏起来的香烛黄纸,煮食了供奉之物,拎着篮子,颤巍巍的颠着小脚,带头去了河神庙。祭拜,供奉,磕头…她们这次并没有在村中大肆的宣扬,大肆的鼓动村民,而是冷冷静静,沉默着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似乎在用这种无言的沉默和行动,来让村民们明白,她们才是真正要为村民们着想的人,她们以前的话,以及她们的信仰,,才是正确的,才是最能够保证村中安宁的。

 便是这种沉默,这种无言的行为,让村里许多人越发的觉得,越发的怀疑,疑惑,是不是…我们真应该再去膜拜了?是不是,真的就是赵银乐和陈金为首的那帮孩子们,做出的那些亵渎神灵的事情,惹恼了神灵,不再护佑村民,才导致了村里今年,连续淹死了两个孩子?

 这种想法就如同瘟疫一般,在原本心灵脆弱,心态不够坚定的村民心里,传染开来。

 一些老娘们儿在私下里悄悄的议论着,商量着;有的老娘们儿和小媳妇儿,为了家里孩子的安全,为了自己心理上得到安慰,她们把本已经塞到床底下的那些供奉的物事,全都拖了出来,拎着点儿,去了牤牛河边儿的河神庙。

 于是越来越多的村民们,竞相效仿,去河神庙供奉膜拜那压根儿就不存在的“河神”

 村里那些被我们拆除了,砸烂了,夷为平地了,烧成废墟了的地方,也渐渐的,又有人在废墟中,堆砌几块儿砖头,烧香,供奉,磕头…

 可怜的村民们,只不过是为了在精神上,寻找到寄托的地方,寻找到一些能够安慰她们惶恐不安的心灵。她们只不过是在做这些有点儿麻木的事情而已,对于我们这帮年轻人,便是怀疑我们的过错,她们也都懒得来和我们争执吵闹了。也许是,她们觉得实在是没必要去争执去吵闹了,从去年冬天开始,这场以老太太为首们的村民与我们这帮年轻人之间的争执,就基本上没有停过,明面儿上的争执吵闹,背地私下里诅咒谩骂,甚至是动手干仗…

 最终的结果是什么?难道所有人期望的,都是这样的结果么?

 原本平平静静的村子,小事儿虽然时时在发生,但是大事儿基本没出过。即便是摊上点儿钱,供奉下庙宇,又如何?下跪磕头膜拜,偶尔出力修缮庙宇,那又如何?

 朴实的村民们,那简单的心灵中,他们的要求又何其的简单…不就是为了平平安安么?

 到如今竟然死人了,然后打架了,伤了人,然后又死人了。

 死的是无辜的小孩子,活波可爱的孩子。

 她们从内心里想着:别闹了,该停了,有啥闹的?不就是几个年轻不懂事的坏小子干了点儿出格的事儿么?那庙里的邪物,哦,神灵,不管是什么吧,它们不原谅这帮孩子,它们心眼儿小,可咱们,咱们这些人心胸放宽些,便一切都好了。

 …

 村里的大老爷们儿三三两两的聚集在大街小巷的树荫下面,抽着烟,唠着嗑,谈着今天的事儿;村里的老娘们儿小媳妇儿,三三两两的拎着篮子,低着头,顶着毒辣的日头,往村北河堤口的河神庙走去,她们是去上供。

 我们几个年轻人此时正在杜医生的家里面,对于村民们发生的这些变化,我们还都不知道。

 我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忍着痛苦让杜医生给检查伤势。

 伤势并不算严重,杜医生说:“你别瞎说什么王八精咬了你,你亲眼看见了么?”

 对此我无语,事实上我确实没有亲眼看到那老王八精张开大嘴咬着我。

 杜医生接着哼了一声说道:“什么精啊怪啊的,那都是村里人没文化,迷信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好歹还都上过学,怎么也相信这些?在村子里胡闹。”

 “那您不相信,上次银乐让蜘蛛给咬成那样,挠成那样,总不是假的吧?”姚京反驳道。

 “你们啊,唉,真是瞎胡闹,我都让你们给弄糊涂了。”杜医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上次受伤的事儿,于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银乐啊,你这次脚脖子上,没被什么东西咬着,要真是像你所说的让老王八精给咬着了,那你的脚早就该咬掉了。可现在你看看,这哪儿有牙齿印啊?连一点儿血都没流…”

 我无奈的苦笑,说道:“那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水草缠住了。”杜医生很肯定的回答,然后解释道:“水下有激流也是正常的,正好你在下面游动着,碰上了水草,水草缠住了你的脚脖子,你使劲儿想挣脱,可越是挣扎,水草缠的越紧,时间长了,便导致你的右脚脖子被勒紧了,血液无法供应到脚上,所以你看,你的脚丫子现在是黑青色的,再勒的时间长些,恐怕你的脚没被咬掉,反倒要被锯掉了。至于脚脖子肿,那就更简单了,勒了这么长时间,勒的又这么紧,能不肿么?唉…”

 “算是吧。”我懒得再解释,反正说下去杜医生也不会相信,所以就干脆眯上了眼睛承认,心里却暗暗的骂道:“扯淡,老王八精非咬到你杜医生的脖子,你才会相信。”

 我虽然心里对于杜医生的话,有一百八十万个不相信,可我的这帮哥们儿却都将信将疑起来,大家觉得杜医生说的还真是个理儿。假如真的是老王八精咬了我的脚脖子,肯定把我的脚丫子给咬下来啊,怎么可能牙齿咬的情况下,没有流血,没有牙印,而仅仅只是红肿呢?况且,当时我赵银乐正在挣扎着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俩孩子也都已经溺水,并且被河底的急流给冲到下游十几米开外甚至几十米远了。那个时候,也正是老王八精吞噬小孩子灵魂的时候,它怎么还会有空来咬你赵银乐的脚脖子呢?

 杜医生给我输上液出去之后,几个哥们儿就纷纷七嘴八舌的跟我说起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被他们说来说去,我自己也糊涂了,难不成,真的不是被老王八精咬住了,而是,被水草缠住了么?嗯,很有可能。我暗暗的点了点头,对兄弟们说道:“即便是水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给缠住了,那也是老王八精做的怪,就凭哥们儿的伸手,没有老王八精作怪,区区水草,能将爷们儿给缠住么?”

 哥儿几个纷纷点头,陈金更是说道:“就是,咱们这块儿水草把人缠住,导致人淹死的事儿是不少,可咱们哥儿几个谁没碰上过这种事儿?咱们都是有经验的了,一旦被水草缠住,都不会心慌的,你们不知道,银乐当时那心慌挣扎的模样,**,差点儿把我也拖下水去。”

 我心想这***陈金是不是故意在讽刺我呢?不过我没说话。

 其实这有关溺水的事儿,还真如陈金所说,像我们这帮大点儿的孩子和村里的大人们都明白的。在河里洗澡游泳的时候,一旦被水草缠住了,千万别心慌,越是心慌越是挣扎,越挣扎水草缠的就更紧,更难解开,最终只能让你精疲力竭,溺水身亡。事实上,只要你在起初被水草缠住的时候别心慌,憋住一口气,摸着缠住自己的水草,不急不缓的解开,或者撑开那套儿,脱身出来就行了。所以但凡被水草缠住导致溺水身亡的人,多半都是会游泳但是没有经历过更没有听说过这些在河里面的危机事件。

 爹娘和爷爷听说了这事儿之后,也都赶到杜医生家里了看了看,从杜医生那里得知我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悬着的心才都放了下来。

 本来娘还要多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呢,爷爷先走了,他说去二叔家看看。爹也要走,顺便把娘给喊了回去,说这么多年轻人在这儿呢,你一当长辈的在这里待着,孩子们说话也不方便不是?凑什么热闹啊。

 娘想想也是,便嘱咐我好好休息,别来回再乱跑,输完液了就赶紧回家去;又嘱咐我那帮哥们儿们好好照顾着我…娘起身回家去了。

 没多大会儿,二叔也来了,还没进杜医生的家门儿呢,那大嗓门儿便喊了起来:“银乐,受伤了是不?怎么回事儿?你个笨小子,游泳都能把自己给伤着,真没出息!”

 杜医生在院子里和我二叔客套了几句话,二叔得知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点儿小伤,也就更放心了。来到屋子里之后,二叔满脸红光的和我们几个唠嗑,问我们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村里人也都不对劲儿了。他这些天来很少出门儿,心情一直好的不得了,一般都是待在家里陪着我婶子,还专门儿买了台黑白电视,就为了让我婶子在家里安心养胎,也不至于闷得慌。

 今天他来的时候,发现村里人都有点儿不对劲儿,没一个露着笑脸的,而且看到二叔,表情都有些古怪。二叔甚至还发现,有的娘们儿眼圈儿还红着呢。

 我们几个七嘴八舌的把刚发生的溺水事件告诉了二叔。二叔就皱起了眉头,疑惑的看着我说道:“银乐,这老王八精,是真有么?”

 “我的二叔哟,这还能有假么?唉。”我叹了口气。

 “那还真他娘的古怪了。”二叔嘀咕了一声,随即说道:“你们几个臭小子跟那个,那个胡老四,不是走的挺近么?听说你们还一直在找那只老王八精,说是要除掉,怎么?不行么?”

 “那老王八精狡猾的很,前两天还能找到它,在河里呢,结果后来就不见了,还以为它走了呢,谁想到今天,就又出了这种事儿。”我嘟哝道。

 二叔一瞪眼,扫视了我们几个一圈儿,没好气的说道:“知道它在河里面,怎么不动手宰了它?”

 我们几个无奈的苦笑,陈金更是摊手说道:“叔,那老王八是成了精的东西,在河里面儿厉害着呢,我们几个弄不到它。就连胡老四,都说老王八精要是在河里面,我们就拿它没办法。”

 “那你们还凑到一块儿干啥?老王八精不就是天生活在里面的么?”我二叔哼了一声,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儿。

 “胡老四说,老王八精总会上岸的,会住到河神庙里。”姚京说道。

 刘宾接着话茬说:“老王八精上了岸,胡老四就有办法弄死它。”

 二叔不再说话,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说道:“那行了,我去找找胡老四,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这玩意儿必须的除掉,有这么个东西在河里面,村里人实在是不安省。”说完,二叔也不再理我们,径直走了出去。

 哥儿几个全都纳闷儿的看着二叔走了出去,心里都想着,赵二牛同志怎么突然对这事儿如此在意了?

 我心里也琢磨啊,二叔按说是不喜欢管这些事儿的,尤其是我们这些年轻人胡闹的事儿,他总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胡闹啊。后来我从我婶子嘴里得知,二叔那天得知是一只老王八精在祸害村里人的时候,难以安下心来,他觉得自己是个要当爹的人了,自己的孩子将来长大了,肯定也会像现在的孩子们一样,喜欢玩儿,顽皮淘气,也会在夏日里跳到河里游泳嬉耍。问题是这老王八精,会偷偷的躲在河底下偷食小孩子的灵魂,祸害人,那可就了不得了。指不定将来会把我的孩子也给祸害掉,二叔心里这么想着,越发的不安,觉得必须除掉那只老王八精。

 所以他去了胡老四家里,仔仔细细的询问了有关老王八精的事儿,问胡老四该如何除掉,说必须除掉等等。

 而胡老四从赵二牛同志的嘴里得知,无论他胡老四要如何做,只要能除掉老王八精,他赵二牛一定会鼎力相助,并且这段时间以来,随叫随到,他一直在家里呢。这下可把胡老四给乐坏了,他觉得有了赵二牛的加入,那除掉老王八精,把握就更大了,甚至是完全有可能。

 当然,前提是老王八精会来到岸上,会进入河神庙,会给胡老四机会,那短短的时间,让胡老四施法困住老王八精。

 二叔从胡老四家出来之后,胡老四就急急忙忙的来找我们了。

 那时候,我已经输完了液,正被几个哥们儿搀扶着从杜医生家里出来,缓缓的往家里走呢。

 已经是傍晚了,一路缓缓走着,我们能看到那些妇女同志们拎着篮子从河神庙回来,也可以看到有些老娘们儿小媳妇儿拎着篮子去往河神庙。大部分村民们看到我们几个的时候,都会低下头来或扭过头去,理都不理我们。也有少数几个村民见到我们之后,会关切的询问上两句身体好了没,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

 和我们打招呼的村民,是因为多少都和前两次和这次7无无=敌5龙龙龙5书书书-屋溺水事件中,被我们救了的孩子有着血缘关系,他们对于我们,还是从内心里存在着感激之情的。

 哥儿几个越走,越是感觉到村民的奇怪,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村民们,都开始去河神庙上供烧香了?很反常啊,就是在以前,村里那么多庙宇的时候,也没有同一天时间里,这么多的人去上供,而且,竟然是都去河神庙那么一座小小的新建起来没多久的庙宇中。

 看到这种情况,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前几天我们已经完胜了啊,村民们开始相信我们,而不相信那些个老太太了。而现在这些村民的举动又说明什么?以铜锁娘为首的那帮老太太们,现在八成在家里面偷着乐呢。她们才不会管村里死了个小孩子是件让人多么痛苦的事儿。她们只管斗气!

 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其实我们对于这些老太太,也存在着误解。

 老太太们,从内心里和本质上来讲,她们也希望村里平平安安,她们的亲人,乃至全村的村民,都好好的。若非如此,她们又何必信仰那些冥冥中的神灵,现实中的邪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