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看,附近的村民百姓,都可以随便进入东陵区了!现在是动手的时候了。”膀宽腰圆、脸膛黧黑的王茂见王绍义手提着镰刀,倚在一棵黄柏树上呆呆地俯望着山下马兰峪小街独想着心事,有些急不可待地在旁提醒他说。
王慎也说:“爹,莫非就你甘心一辈子守在黄松峪的村子里靠种地为生吗?”
王绍义还是沉默不语,他望见马兰峪那条小街的土路上,果然走来了一些破衣烂衫的庄户人。他们有的牵着毛驴,有的肩头扛着扁担,有的拿着锋利的大斧子,径直地沿着村街小道,向康熙的景陵方向走来。
王茂说:“爹,那些人什么都不怕,咱们怕个啥?他们敢到景陵去,咱爷们为啥不能去呢?他们拿斧子干啥去?那是去砍伐陵园里的大柏树当烧柴用的!爹,他们都敢伐陵里的柏树,咱爷们为啥不能打打盗陵的主意呢?”
王慎见王绍义不吭声,也忍不住地说道:“大哥说得在理。如果当初不是孙殿英那伙军阀抢了先,恐怕菩陀峪慈禧老佛爷陵里的金银珠宝,也早归咱们了!爹呀,都怪你胆量太小,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初你真的得了手,咱爷们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穷得叮当三响?”
“住口!不许你们在这里胡嘞嘞!”王绍义倚在山崖畔那棵歪脖树干上,不露声色地将整个清东陵区看得一清二楚。当他确切地认定,驻守在清东陵的日本宪兵和“东陵地区管理处警察署”的黑衣警察们确实已经逃离之后,王绍义的心里仿佛洞开了一扇窗子。正如他的两个儿子所说的那样,王绍义盼望的那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终于不早不迟地来到了。尽管心里十分高兴,可是王绍义却不肯向两个儿子表露出来。这个颇有心计的惯匪,在黄松峪隐蔽了多年以后,现在他真的想出头露面地大干一场了。王绍义将割草的镰刀操在手里,对王茂和王慎说:“走,你俩就随我到陵上转转去。你们千万都记得,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随我带着两只耳朵去听,谁也不许多说话!干那种事,弄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可懂了?”
“懂了懂了!爹,放心,只要带上俺哥俩去那陵里盗出值钱的东西,我俩情愿装聋作哑!”王茂和王慎两个弟兄也各有一颗贪财而不顾枉法的心,见王绍义胸有成竹的神态,都连声应诺着。弟兄俩一左一右地追随着王绍义,顺着陡峭的青石栈道走下山来。
清东陵自从划为禁区以来,虽然始终派都有重兵把守,可是盗窃皇陵之事却屡有发生。
端悯固伦公主园寝是清东陵中唯一的一座公主陵,它建在马兰峪以东三里的许家峪村。这里红墙蜿蜒,寝殿巍峨,瓦顶辉煌,金碧炫目,陵园内安息着大清道光皇帝的两位皇女(即长女端悯固伦公主和二皇女祥嫔钮祜禄氏)和两位皇子(奕纲与奕继)。这座始建于道光元年,竣工于道光七年,建筑面积达七千九百余平方米的公主园寝,由于年久失修,享堂与宫门及宝顶之间的建筑,多有坍塌。单檐硬山顶式的建筑,因风吹雨打,梁折木朽,绿色玻璃照壁也已经塌倒。公主园寝显然无法与距此不远的康熙、乾隆、咸丰及东、西两位皇太后的陵园相比。那些埋葬皇帝、皇后的重要陵墓始终都有重兵防守,并不断雇有石匠民工加以维护修缮,虽历经风雨,却完好如初。相形之下,许家峪村的公主园寝显得破败而凄惨。
王绍义记得,就在他10岁那年,他手拎着凿石铁锤,跟随一位白发皤然、银髯飘逸的守陵老人,沿着端悯固伦公主园寝的一条青石小甬道向飨殿后面的方城走来。那一天,王绍义是作为维修享堂的小工,才得以走进端悯固伦公主园寝,并有幸听到那位老态龙钟的守陵人谈论古今的盗陵事件。守陵人所谈的有关盗陵的神秘历史,在当时年仅10岁、尚不完全知晓世事的王绍义心海中,铭刻下了永生难以泯灭的印象。或许日后他长大成人以后,无数次地觊觎与谋划盗掘清东陵,都与最初听信了守陵人的闲谈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盗陵干什么呀?”那时的王绍义内心深处还有着善良的天性。
守陵人捋着银髯,说:“干什么?你真是个孩子呀!唉唉,你只会用锤子敲石头,却不知世上还有许多比石头贵上无数倍的好东西。你休要小看这座公主陵寝已经破败了,可是它的地宫里埋有四位公主、皇子的尸体,当年这四口棺材里可全都装满了稀世的珍宝呀!孩子,可惜得很,那些珍宝早已经不在了,特别是道光皇帝最珍爱的长女端悯固伦公主的棺椁,先后两次被盗掘呀!”
王绍义惊愕地睁大双眼,打量着面前这位七旬开外、银须皂袍的守陵人问:“有盗贼?你为什么不抓他?”
守陵人仰面哈哈大笑起来,摇摇头说:“傻孩子,抓盗贼?我哪有那个本事。我告诉你啊,公主陵首次被盗是在道光十六年的7月19日,那是个下雨的夜晚,却有人翻墙而入。那个敢盗公主陵的盗贼名叫贾庆瑞,是个二十多岁的满族汉子。当然,他没能盗开墓穴,只是趁巡逻的官兵不备,撬开了西边享殿的小锁头,从库房里盗得锡蜡扦两只、青云缎褥、绿缎棉袍和黄纺丝包袱等物。道光帝闻报大怒,下令八旗兵丁将盗贼贾庆瑞捕获,解往地方加枷号一年,满日后充军。而守陵官长,撤职的撤职,查办的查办!后来,道光帝死后,这座公主陵园便失去了往日的景象,守陵的官兵日渐减少,盗贼开始时有出没,不但端悯固伦公主的陵墓棺椁最终还是被盗贼所破,就连其他三位公主、皇子的棺材也未能幸免!唉唉,时至今日,这座公主陵园已成了徒有虚名的空穴了!”
王绍义随那守陵人来到方城的明楼下,只见偌大的公主园寝已是一片深幽沉寂的景象,古木萧萧,殿宇破败。三层寝殿以一条石甬道贯穿,地势渐高,形成陡坡。甬道渐渐变为一级级石蹬,趋向墓穴的宝顶。王绍义在萧萧的落叶声中俯望古陵,寝殿两侧各有青砖到顶的硬山朝房数间,四周丈余高的红墙,将公主陵包围其间。从前,这里也曾冠盖云集,香火鼎盛一时,然而历尽沧桑风雨,非但殿宇破败,更令王绍义颇有感触的是,埋在这座寝园地下的四具棺材中的稀世珠宝,居然也被强人洗掠一空。王绍义叹道:“盗贼真是太狠了!连皇家公主、皇子的陵墓都敢盗,莫非连皇家的法律都不管不顾了吗?”
“唉唉,孩子,你哪里知晓其中的秘密?古来就讲法不责众,如果只有这几个盗贼来盗这座公主陵,倒是可以以大清律条严加惩治。可惜得很呀,自从道光年间在清东陵里发生盗案以来,盗贼屡屡出没在昌瑞山间,后来盗案频频发生,弄得朝廷官府也无可奈何!”
王绍义惊呆了,问道:“真有这么胆大的贼人,敢接连盗掘皇陵古墓?莫非他们就没有良心吗?”
“什么良心呀?孩子,那些黑了心的亡命徒要的只是地宫里的珍宝。他们要拿那些皇陵里的珍宝去换钱,自然顾不得什么良心。”守陵人摇头叹气的说道:“距此不远的朱华山上,还有一座皇太子的陵寝。那里先是埋葬了乾隆皇帝的第二个儿子端慧皇子,后来又相继安葬下乾隆爷早殇的一个公主和六个皇子。本来在乾隆年间那座皇子陵一直有重兵防守,无人敢入。谁知乾隆死后,那座皇子陵便日渐荒疏,后来就盗案叠生,匪患频频了。唉,那座陵墓第一次被盗,是在光绪二十六年的8月18日,几个逃兵抢掠了皇太子陵园的银器80多件。到了1913年农历10月初七,又有一伙逃兵闯进陵来,他们盗得陵内的绣蟒香色缎面被一床、红妆缎仙枕二只!当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更严重的还在后面。”
王绍义搀扶着守陵人沿着一级级青石台阶,奋力地朝上攀去。出现在王绍义眼前的是一座高高兀立在坡岗之上的陵墓宝顶。坟冢上已经斑驳凸凹,狼藉不堪。守陵人继续说道:“那一年11月,同一座陵内再次丢失了东西,包括绿色缎面月白里褥子两件、香色团龙缎面绢里夹空单两件、搁迎手金漆木座两个、香色团龙缎绢里夹幔帐一件,还丢失了青缎被子一床。光绪皇帝在北京闻报大怒,亲笔御批缉拿盗犯。大批官兵来蓟县追捕,整整查了一年多时间,才最终找到几次盗窃陵内物资的谢氏弟兄。1915年正月初八,两犯被清兵解押京师,被判重刑入监了!”
王绍义问:“为什么不砍了他们?”
守陵人说:“盗墓虽然重罪,可是谢氏兄弟到底只是盗得陵上的物品,并没有掘陵破墓,论罪自然不是死罪。不过,后来发生的盗墓事件,皇上却不能不开杀戒了。1918年的冬天,又有人盗陵了,那一次是端慧皇太子的地宫被盗,待守陵官兵闻讯赶到地宫时,只见东扇石门已经被盗匪破坏,金棺也被推倒了。因为地宫中积水很深,守陵官兵无法就近勘察,只能远远地望见大水中漂着一些皇太子生前所穿用的绒帽和云缎棺套之类的东西。不过很快官兵就抓到了几名盗陵犯,押到北京菜市口法场砍头治罪!”
“老伯,”王绍义沉吟半晌,又问守陵人道:“自此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人敢来盗墓取宝了吧?”
“哪里!那些黑了心的盗陵人,为了得到皇陵中的宝物,往往都是将性命置之度外的!”守陵人捋着雪白的银须,遥望着前方的陵门摇头长叹说:“北京菜市口诛杀几名盗陵犯不到半年,蓟县西大峪的李氏兄弟三人和五个亡命之徒,竟然趁着夜深人静,又潜入了一座皇太子的陵墓。这八个歹徒,利用几个夜晚,终于用利器撬开了悼敏皇太子的墓穴。不过,八个人将两扇地宫的门撬开以后,方才吃了一惊。因为他们看见地宫内积满了雨水,足有两丈深。如果他们泅渡进去,必有性命之忧。可是他们又不肯白白放弃皇太子棺材里的宝物,万般无奈之时,八个亡命徒灵机一动,忙找来几捆秫秸,用麻绳扎成筏子,然后乘坐秫秸筏子进入到了地宫深处。歹徒们进来以后,发现金井上有三口棺材,就挥动利斧去劈,很快就劈开了两口。那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的棺材,可惜的是因为地宫里多年积水,已将棺材浸泡开裂。待歹徒用利斧将棺盖劈开以后,方才发现尸骨与陪葬的金银珠宝大多浸泡在臭水之中,根本看不到。几个盗墓贼怎么会就此放弃让眼红的稀世珠宝呢,于是,他们几个又找来了一只铁笊篱,用它在水中打捞东西。这一下可好,他们捞出了镀金银盘三件、金茶桶一只、金银马勺一件、金银镶牙箸一双、金珐琅盅碟一件、镀金银奠池一个、金银执壶一个、金锭子八个,还捞出红珊瑚珠百余粒!后来,官府将这八个歹徒全部逮住,在菜市口砍头示众了!唉,本来以为这一次处斩可以使清东陵肃静好一阵子了,可是万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又有人盗掘了孝陵!唉唉!”
王绍义屏息聆听着,忽有所悟地发出一声感叹,说:“老伯,看来只要陵墓中还有珍宝在,世上就会不断有不怕死的盗墓人了!”
守陵人正色说:“孩子,你可不敢胡思乱想。墓中的宝贝固然好,可是你千万记住,不论到了哪一个朝代,私掘私盗皇家墓陵都是要被砍头的呀!”
王绍义那双诡异的小眼睛灼灼闪光,他从守陵人的谈吐中似乎已经悟出了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道理,那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