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陵

作者:窦应泰

景陵。

殿阁恢宏,碧瓦辉煌。在青石御道上远远望去,康熙大帝的墓葬可谓雄浑壮丽。

“爹,你看,这座大石碑真是太气派了!”有几年私塾学底的二儿子王慎大声地叫道。

满腹心事的王绍义急忙揉揉眼睛。直到这时他方才意识到,他已经领着两个儿子来到了往日戒备森严的康熙景陵。出现在王绍义面前的是那座久违了的大清景陵圣德神功碑!那方数丈高的巨大石碑雄踞在一座硕大的汉白玉石雕之上。镂雕着蛟龙游云图案的石碑上,以满汉两种文字雕刻下悼咏康熙大帝的文字:

皇天眷佑我国家,显谟盛烈,世世相承。太祖肇基东土,缔构鸿图。世祖混一寰灜,克成骏业。笃生我皇考皇帝神圣之姿,立君师之极,大德广运,健行不息,至明如日,至仁如天,集皇王之大成,亘古今而首出,书契以来,罕有伦比,以扬列圣之耿光,以裕我无疆大历。……贻我子孙,卜世无疆。昌瑞之山,峰峙川长。功德穹碑,天日同光。

雍正五年闰三月二十一日

孝子嗣皇帝谨述

心绪茫然的王绍义眼望着那方巨碑下的底座发呆。龙趺下为水盘,精工巧匠用利器在雪白的基石上镂雕成鱼、鳖、虾、蟹等诸种水族图案。这些清代留下来的精美石刻并没引起王绍义大多兴趣,他的耳边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绍义老弟,这一次咱们再要盗陵可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前一次我们是乌合之众,如今咱们已经是被张作霖奉军收编的正规部队。这次非要成功不可!”

呆立在康熙圣德神功碑下的王绍义,耳边响起马福田——1925年昌瑞山上的土匪绺子头目——在1927年冬天再次与他密谋盗掘清东陵时所发过的誓言。

王绍义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和马福田密谋盗掘乾隆皇帝的裕陵失败以后,适逢第二次奉直战争结束不久,张作霖在河北省的滦州一代招兵买马,集结军队。于是,当时正走投无路的马福田便率领一伙在昌瑞山下打不出食来的散兵游匪改投奉系军阀。马福田很快就当上了步兵的团长,王绍义则因为马福田的鼎力提携而成为他手下的一个团参谋长。不过,马、王两人终归是胡匪出身,虽身在张作霖的军队里,又各有官职,然而,当兵并没有为匪轻松自由,况且军饷有限,又不比从前为寇时可以随意劫掠百姓钱物。因此,王绍义和马福田两人在奉命驻防河北省沙河县境内期间,一直没有忘记有朝一日要重返蓟县境内的马兰峪,盗陵掘墓,大发一笔横财!怎奈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管军甚严,马福田、王绍义纵然发财之心不死,可也无计可施。

转眼就到了1927年的冬天,北风狂吼,大雪漫天。马福田和王绍义再也受不了奉军严格军规的管束,加之当年那个没有实现的盗陵夙愿时时刻刻都在诱惑着他们。所以,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马福田、王绍义私自带上他们手下的那一个团大多由胡匪组成的人马,偷偷地离开河北沙河,披星戴月地向着蓟县马兰峪方向奔袭而来。当时,马福田和王绍义的真正用心全在盗陵发财上,根本不曾顾及因盗掘清陵会产生的后果。他们觉得,只要能将乾隆皇帝的裕陵撬开,手中有了价值连城的珍宝,那么,从此就可以免受军旅征战之苦,太太平平地躲到北京或者天津卫去当寓公大亨,享受后半生受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是,马福田和王绍义做梦也没有料到,他们蓄谋已久的第二次盗陵行动居然会比第一次还要艰难,从一开始就进行得很不顺利。

原来,当马福田、王绍义率领一团兵马赶到昌瑞山下的旧城墙时,却十分意外地发现,他们垂涎多年的清东陵十四座金壁辉煌的皇帝皇后陵墓,早在他们由河北省沙河县驻地向蓟县奔袭以前,就已经被驻扎在马伸桥附近的孙殿英的国民党第十二军团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了。那时,大军阀孙殿英虽在马伸桥,却派出他的亲信、师长谭温江亲自率领一团军队,固守在与清代皇陵近在咫尺的马兰峪。

“他妈的,咱们来晚了!让孙殿英和谭温江的军队捷足先登了。看来,孙殿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他也在暗中打着盗掘清东陵的主意吗?”那天夜里,当马福田的一团人马风尘仆仆赶到距清东陵区不远的小梁山上安营扎寨以后,马福田就与他的亲信王绍义一道在岗坡上的密林里用望远镜窥探着马兰峪谭温江师的动静。只见谭温江安排士兵沿着清东陵区域严密布防,军旗猎猎,还在阵地上架设了数门迫击炮和轻重机关枪,一副壁垒森严、重兵布防的景象。马福田自知他们的人马决不可以与孙殿英、谭温江的正规军队匹敌,未接近清东陵,心已经先虚了几分。

“大哥,别胆虚,你怕什么呢?清东陵早就应该是咱弟兄的,他孙殿英算个老几?”王绍义远远地望见驻守在马兰峪的谭温江师团,心里虽然也有些忐忑不安,可嘴巴上却仍旧是铁硬。昌瑞山麓绿树丛中的一座座隐约可见的大清皇陵,对从小就觊觎陵中宝物的惯匪王绍义来说,今生今世永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愤愤地说道:“福田兄,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孙殿英和谭温江这两个老兵痞算个啥?他们全是些外来人,而咱们却是马兰峪的坐地户!如果说皇陵地宫里有宝物,论说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谁有资格先取地宫里的那些珍宝?当然应该是咱哥们!”

马福田将眉毛一蹙,无限懊恼地嘀咕了一声说:“理儿自然是这个理儿。可是孙殿英在马伸桥驻有一个军的兵力呢!虽然在马兰峪只是谭温江的师部,但只要咱们一交火,那么孙殿英肯定就会派兵来增援,那咱们还不是必输无疑。绍义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人少,干起来哪是孙殿英的对手!”

“人少怕啥?呸!我才不怕他孙殿英,更不怕他谭温江!”王绍义虽然自知不是对手,却不肯认输,他撸起衣袖说:“自从我投奔你福田大哥的绺子,就为你冲锋陷阵,什么时候当过孬种?几年前咱哥们就在打东陵地宫的主意,现在咱们有枪有炮,又有人马,凭啥让孙大麻子在咱哥们的地盘上横上一道?福田大哥,咱们已经从河北沙河的防地回来了,即使回去了,张作霖还能让你带兵当这个团长吗?”

“这……”马福田的脸顿时白了。他非常清楚,此次他在王绍义的鼓动之下私自带领他的一团人马奔回了马兰峪,无疑是一种违犯军规军纪的行为,如果当真放弃盗陵重返沙河县,后果不堪设想。

王绍义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张作霖能饶我们,张学良也决不会放过我们。如果我们走运,也就是撤职关禁闭;可要是不走运呢?很可能就被张氏父子一怒之下军阀处置。我们被枪毙了,可就成了异乡之鬼了!”

马福田进退两难,哭丧着脸说:“老弟,事到如今,你说该怎么办呢?往前打,孙大麻子的兵太多,咱抵不过。往回跑又怕被张作霖关进军牢里问罪,看来咱们是无路可走了!”

“不,天无绝人之路。”王绍义却将他那颗橄榄脑袋固执地一摇,咬牙切齿地说,“大哥,大丈夫只往前走不往后瞧。如今咱们既然已经被逼在进退无路的境界,何不来个鱼死网破?拼着性命也得和孙大麻子拼他一场,清东陵这块肥肉说啥也不能让他独吞。再说,昌瑞山下的清朝皇陵还有十几座没有人挖过,谅他姓孙的也没那么大胃口来独吞!依我看,咱们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马福田处在无路可走的窘境,见王绍义手拎着张开大机头的驳壳枪,说得口沫四溅,也情知没有更好的选择,索性狠狠地一跺脚,发狠地说:“就依你,跟孙大麻子的兵干上一仗,不论谁败谁胜,我也只能如此了!”

“碰碰碰……”枪炮的轰鸣声顿时在昌瑞山间响起。机枪的啸叫夹杂着一阵阵手榴弹惊天动地的爆炸在清东陵区响起……

王绍义又从回忆返到了现实。在景陵的牌楼门内,有一株盘根错节、枝桠参差的百年古柏。两个村民,一人手握锋利的长斧,一人举着刨铲,合力砍伐着这棵大柏树。一搂粗的柏树的主干上,早已被斧头砍出了一道深沟。王绍义见那棵柏树很快就要伐倒了,心里方才深切地感觉到,如今的世道真的变了,连从前被官府严加保护的陵内古柏,遭到村民滥砍滥伐也都已经无人来管了!

“好啊,看起来机会当真来了!”王绍义在心里默念着,情绪十分亢奋。村民们在陵区内滥砍古柏的现状已经清楚地告诉王绍义,现在的清东陵正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的确,日本仓皇撤退以后,在唐山驻扎的国民党军队根本就顾不上地处荒山间的清代陵墓群,而共产党的冀东抗日武装在短时期内又无法赶到马兰峪来。如此看来,此时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盗掘清陵失败而隐居黄松峪山村里务农多年的王绍义心中暗喜。但是,老谋深算、因多年蛰居而不敢轻举妄动的王绍义,竭力地克制冲动,避开那两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放肆伐砍古树的村民,重新审视起无人管理的景陵。

景陵北边是一座巨大的五孔桥和由青石板所组成的石台阶。甬道两侧为象、狮、马、文臣、武将等组成的石雕群。向南为景陵的隆恩殿,透过高大的殿门可以遥见后陵的墓穴宝顶。王绍义对景陵的一切都如在胸中。他知道,辛亥革命以前,景陵一直由清朝政府派出的守陵大臣统领大批清兵护卫着。清王朝覆灭以后,南京国民政府派兵来此陵驻防守,只是守陵士兵的人数与清朝时期相比减少得多。1933年以后,景陵与附近几座清朝皇陵一样,改由大批日本关东军固守警戒。所以,在王绍义的印象里,数百年来,景陵从来也不曾允许百姓随便出入。可是现在,景陵以及附近的孝陵、惠陵、裕陵,定陵等十余座大大小小的清皇陵,均已没有了守卫。方才,王绍义和他两个儿子王茂、王慎在山崖上俯望时,已经清楚地看见四里八村的庄户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来到对他们来说无限神秘的陵区。这些庄户人虽然都居住在距马兰峪不远的西沟村、峪大村、东沟村等地,可是数年来,他们只能远远地翘首观望隐藏在山峦树林背后的那一座座皇陵殿阁,根本无法走进这一座座神秘的陵区来看究竟。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王绍义来到康熙皇帝陵寝的方城。这是座青砖环绕、高达数丈的方型城池,四周筑有起伏的墙堞,四角有明楼与箭楼,将方城围成一个封闭的所在。王绍义在少年时曾经来过这里,数十年后,他发现历经风雨侵蚀的箭楼墙堞仍然雄姿伟岸,不改旧貌。他知道,方城的背后就是康熙皇帝的灵柩宝地。地宫前面有一道巨大的玻璃照壁墙,方城内的格局在深晓陵区内部的王绍义看来,与他出入过的裕陵、定陵、惠陵等几乎没有差别。特别是通往地宫的玻璃墙几乎一模一样!

“他妈的,可惜当年我都已经画好了草图的乾隆裕陵、慈禧太后的定东陵,让孙英殿这个王八蛋龟儿子先给盗了!如果那两座皇陵能保留到今天,也该让我捞到了!”王绍义在心里咒骂着大军阀孙殿英,他那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依次从方城的各个角落扫过。王绍义的思绪情不自禁地回到1927年冬天那场尔虞我诈的火拼中……

就在马福田和王绍义将一个团的兵力由沙河拉到距清东陵区不远的小梁山上不久,他们就与驻守在马兰峪的谭温江部进行了一场真枪实弹的大拼杀。

“轰轰轰……”迫击炮弹如雨般地向马福田、王绍义阵地降落。

“哒哒哒……”轻、重机枪的子弹如同爆豆一般射向谭温江的马兰峪防地。

平日岑寂的清东陵地区,突然间在夜里爆发出一场空前未有的激战。机枪在夜幕下迸吐骇人的火舌,手榴弹巨大的轰鸣和迫击炮、山炮的巨响震得马兰峪一片喧嚣。马福田和王绍义的部队首先开火射击以后,谭温江部才进行还击。双方接火以后,孙殿英在马伸桥军部接到电话报告后,震怒万分,急忙派兵增援在马兰峪作战的谭温江。谭温江由一个团增加到四个团的兵力参加战斗,很快就占了优势。迫击炮、山炮和重机枪组成了一道又一道稠密的火网,压得马福田抬不起头来。后来,谭温江命令部队强攻距马福田阵地不远的塔山。黎明时分,谭师的火力变得更加猛烈,马福田也在枪林弹雨中负伤。由于他的部下大部分是由流寇和土匪组成,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考验,武器又不及谭师精良,所以,打到天将破晓的时候已经死伤大半。还有一些初来时想在盗陵中大捞一把的匪痞子,见谭师火力甚猛、无法取胜,都已经乘机逃离而去了。双方在两个山包上对峙,砰砰啪啪地直打到次日的正午。团长马福田当场被谭师的乱枪打死,顿时阵营大乱。参谋长王绍义见团长已亡,败局已定,情知此次盗陵的计划又告破产。他灵机一动,急忙率领了十几个残兵,沿着山崖滑下山涧,逃脱了成为谭温江俘虏的厄运。

激战过后,侥幸生存的王绍义领着十几个残兵败匪,在山坳里游荡了数日。他们自然没有胆量再回沙河县东北军的驻地去见张氏父子,那样可能也是死路一条。王绍义与几个残兵核计一番,异口同声赞同继续落草为寇,当“天、地、人”三不管的自由人。王绍义故伎重演,带着一伙残匪钻进了蓟县、遵化和兴隆三县交界处的荒山老林里,再次重温打家劫舍的绿林生涯。

王绍义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们一伙在山林里为匪不久,就传来了孙殿英的国民党第12军团以军事演习为借口在马兰峪盗掘了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两座坟墓的消息。王绍义听到孙殿英、谭温江盗陵得手以后,既急又恨。他急的是当初为什么没有抢到孙殿英前头行事,恨的是孙大麻子将清东陵中两座珍藏最丰的陵墓给盗掘了!但是孤掌难鸣的王绍义毫无办法,马福田死后他仅带出了十几个人,人少枪少,再也没有到马兰峪去杀回马枪的能力了。

王绍义一伙残匪在蓟县的深山里熬过了深秋。冬天来到时,山风刺骨,大雪铺天盖地。本来,王绍义打算在深山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再次偷袭马兰峪的清东陵。可是,不久之后,王绍义在山里听说马兰峪开来了大批的日本关东军。他急忙命令手下的人扮成打柴的山民,挑着一担干柴到马兰峪的小街上去探刺虚实。不料逃回来的探子吓得满面灰白,浑身战抖。探子向王绍义报告说,马兰峪的前山后岭上几乎全都驻满了日本人,这还不算,小小的马兰峪,还设下了由伪军、警察所组成的“清东陵管理处”和“东陵地方警察公署”两个衙门。

“唉唉,暂时办不到了!”面对日伪军严密护卫清东陵的局面,野心未死的王绍义情知靠他们十几条枪根本无法战败守陵的大批日本关东军。后来,王绍义索性脱离了匪股,只身回到了他的老家——兴隆县黄松峪村。王绍义似乎从此痛改前非,娶妻生子,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庄户人……

“军队!爹,有军队来了!”王绍义心事重重,忽然,他听到儿子王茂在方城下面喊到,“爹,你看呀……”

王绍义吃了一惊。他方才正在回想着年轻时两次盗掘清东陵未遂的往事,并且暗暗谋划着新的盗陵计划。在这种时候,王绍义最害怕的就是军队,忽然听到王茂说出“有军队”这三个字,使他很快从梦中惊醒过来。王绍义急忙顺着王茂所指的方向朝远方望去,只见马兰峪的小街口上远远地开过来一队穿灰布军装的人。为首的是个黧黑魁梧的汉子,他的腰间掖着一支驳壳枪。那人骑在一头雪白的马上,正举着一架望远镜向附近的山峦间皇陵上眺望。

“八路,是八路军啊!”二儿子王慎在方城顶上已经看清了那一队威武军人手臂上的“八路”佩章。

“他妈的,来得好快呀!日本人刚走,八路军就上来了,莫非他们也是来守陵的吗?”王茂翘首遥望着那队向景陵方向走来的军人,心头升起了失望的阴云。

“不,他们是八路军冀东十五分区的,不可能是守陵兵。”许久不说话的王绍义,以他惯有的精明很快在心里做出判断。

王慎叫道:“爹,走在队伍前头的大个子,不就是西沟村的黄大麻子吗?他怎么也回来了?”

“哦,对对,是黄金仲啊,我正寻思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呢!”眨动着一双诡异小眼睛的王绍义,像猎人在荒野中觅寻猎物一般,忽然将贪焚的目光从康熙皇帝的方城宝顶上,移向了村街上那队越来越近的八路军。刚才还因为东陵地区出现了荷枪的军人而惊骇不已的王绍义,在渐渐看清了队伍前面那个骑马军官的脸孔后,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一亮,仿佛在困境中突然遇到了救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喃喃说道:“是他,真是西沟村的黄大麻子!没想到他回来了!好!他回来得正是时候。王茂、王慎,你们没听说吗?黄大麻子这家伙如今在冀东军区混得好红呀,还当上了什么敌工部的部长呢!”

“知道的,爹,你可要小心这个黄大麻子,”王茂在旁瓮声瓮气地提醒着王绍义说,“这小子可不是从前在矿上当伪警察的时候了,人家现在当了八路军的官长,跟咱爷们可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

王绍义一声不吭,咪着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居高临下地俯望着骑着白马爬上土坡的黄金仲,似乎在追思着他们从前的往事,也似乎在猜测黄金仲到清东陵地区的来意。

王慎见父亲默不吭声,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有些心神不安地问道:“黄金仲是来护陵的吗?”

“我已经说了,他不可能是来护陵的。冀东十五分区的任务是配合野战军作战,又怎么能来管地方上的事呢?”在张作霖手下当过兵的王绍义深谙军队内部的布防规律。王绍义的话音刚落,王茂、王慎两兄弟就看见黄金仲骑马在先,率领那一队荷枪的八路军战士,朝着景陵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去了。

两个儿子都兴奋地跳起来。王绍义如有所料地长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黄大麻子来马兰峪干什么呢?他这个敌工部长或许是前来协助建立地方政权的吧?孩子们,不管怎么说,黄大麻子如果留在马兰峪,或许对咱们盗陵有点好处!”

“有好处?……”王慎困惑地望着高深莫测的王绍义,猜不透他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王茂也有些沉不住气地提醒王绍义说:“爹,你疯了?黄大麻子如今可是八路军。咱们想干那种冒险的事情,黄大麻子怎么可能支持呢?如果让这小子给捅出去,弄不好可要掉脑袋的啊!”

“别喊!……”王绍义厉声喝止,然后他眨眨诡异的小眼睛冷冷一笑,悄声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俩到底是太年轻,懂什么?盗陵这种大事,仅靠咱们父子三人是根本办不成的。你们要知道,如果想要发大财,就必须依靠像黄大麻子这样有头有脸的人。他有地位,在八路军里是敌工部长。他的牌子亮着呢,在十里八村的人缘就是拉拢人的本钱呀!咱爷们只有拉住黄金仲,才有可能打开康熙地宫的大门。如果黄金仲不当头儿,咱们想发财也是发不起的,你们可懂我的话吗?”

王慎茫然摇头,一时很难接受与穿着八路军装的黄金仲联合盗墓的计划,但是他不敢与王绍义顶撞。

王茂却说:“可是……人家黄金仲能干这种冒风险的事吗?如今他可不比以前了,不但是响当当的八路军,又是敌工部长,怎么能干盗陵这种事情呢?”

王慎也小声叨咕:“大哥说得在理,盗陵掘墓这种事情,当然是可以发一笔大财的,可是弄不好轻则下狱,重则掉脑袋。他黄大麻子现在是共产党的人,又是八路军的官长,我想他是不可能与咱们合伙的!爹,不然就算了吧。”

“八路?哼,八路也是人呀,莫非黄金仲不爱钱财吗?”王绍义不再与两个儿子过多争辩,刹那间,他已经想好了一个盗掘清东陵的方案。现在,胸有成竹的王绍义嘿嘿一笑,悄声叮嘱说:“你们从此都装哑巴,不准乱说话,我自有办法让黄大麻子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