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陵

作者:窦应泰

“珍儿,珍儿,我的珍儿!现在的风声太紧,你听我的,必须尽快离开黄松峪!”就在蓟县公安局长云一彪亲自率领着一支由强兵组成的侦破小分队在东陵盗案的案发地——马兰峪一带进行明察暗访、追寻景陵盗掘案的蛛丝马迹时,王绍义正在他的隐居地黄松峪村里紧张地安排着善后事宜。像狐狸一样狡猾多疑的王绍义,凭着多年为匪养成的灵敏嗅觉,已经预先感到景陵被盗后,必然会引起中共冀东党委与军分区的注意。为了在风头过去以后继续对清东陵的其他皇陵进行盗挖,也为了防止中共地方公安人员对盗陵首犯的追缉与搜捕,王绍义此时首先想到的是与他明来暗往多年的高珍儿!

天将黎明的时候,王绍义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裤,刚想跳下炕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着还躺在被窝里的高珍儿。在纸窗外透进来的淡淡熹微的晨光中,高珍儿显得格外娇媚。这位在山乡里历经命运坎坷的小寡妇,虽然发髻散乱蓬松,睡眼惺惺忪忪,但是,她那张白嫩丰腴的鹅蛋形脸腮,依然是一番少妇所特有的魅人风韵。她唇角边挂着一抹温存的笑意,显出了几分娇慵无力的倦容。见已经准备离去的王绍义欲走又回,她乜斜着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仰望着王绍义,似在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珍儿,我险些忘记了,带来的好东西还没有交给你!”王绍义微微一笑,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红布包,亲昵地交到高珍儿的手里,说:“你如果走时,不要忘了将这些稀罕的小物件带去!”

“走?你说什么?”高珍儿手托着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并没有领会王绍义的真正用意。她的手一松,红布包内“哗啦”一声,抖出几个闪亮的什物落在她的枕头上,仔细看时,原来是一只银白色状如鸡卵大小的珠子、一只翡翠玉镯、一只金壳的洋式小怀表、两块山杏大的晶莹红宝石,还有七八粒白色透明、亮闪闪的白玉。高珍儿杏眼圆睁,满面都是惊愕,两条弯弯的柳眉扬了起来,顾不得去收拾落在枕上的好些珠宝,却用一双粉嫩而没有茧花的小手,牢牢地抓住王绍义的衣襟,大声地追问:“你……好好的让我走?莫非……又是那个黄脸婆向你灌了米汤,逼你甩开我吗?”

“嘻,瞧你,又是吃了醋的酸相!”王绍义见高珍儿这副模样,忍不住地“噗哧”一声笑了。他用大拇指在高珍儿那玲珑小巧的鼻头上狠狠地刮了一下,沉下脸来正色地说道:“我的宝贝珍儿,你犯的什么傻呀?我家那黄脸婆如果能向我灌米汤,还能让我回心转意的话,我又何苦每夜到你这里来呢?珍儿,你听我的话,我要你离开黄松峪可全是为了你好!”

高珍儿瞪圆了大眼睛,问:“为我好?我住在黄松峪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偏偏逼我走?”

“珍儿,你听我告诉你。”王绍义俯下身来说:“你是知道的,为了咱们今后能过上长远的好日子,搞到足够你我花上一辈子的钱,我串联着黄金仲盗开了景陵!那里面的宝贝可真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那么多皇陵在那里,里面的宝贝更多,真是让我想起来就睡不着觉。所以,我想找机会再狠狠地干上几回,多多地弄些宝贝……珍儿,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劝你走的!”

高珍儿将她那蓬松的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气咻咻地说:“你搞你的宝贝,我住我的家,又怎么妨碍了你去盗陵呢?”

王绍义说:“你不懂吗?挖坟掘墓究竟是犯法的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现在共产党已经听到了景陵被盗的消息,还从蓟县派来了一个侦破小分队。如果他们当真来抓我,砍我的头,那你怎么办呢?”

“啊——?”高珍儿大吃一惊地吓白了脸。直到这时,这个愚昧无知的少妇方才感到有些后怕。她的双眼畏葸地闪动着,浑身冷不丁地哆嗦起来。她喃喃地说:“金盆洗手!绍义,你听我的话,干脆别干了!咱们反正已经得到了那么多的好东西!将来风头一过,便卖了它,换些钱花也就行了。绍义,我劝你金盆洗手,再也别去干挖坟掘墓的那种事情了!”

“嘻,你说得多轻巧!珍儿,金盆洗手?那已经晚喽!”王绍义将一只手搭在高珍儿的肩头上,蹙眉摇头地叹道:“你可知道景陵是怎么盗的?那是我和黄金仲领着人干的!我就是从今以后再也不干了,那罪也已经犯下了。干一回是干,干两回三回也是干。我就是要把马兰峪清东陵内所有没有盗开的皇陵,一座一座全盗开!他妈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王绍义又怎么能因为什么小分队开进马兰峪调查,就中途不干了呢?珍儿,我告诉你,我这次已经狠下心来了,非要把清东陵所有的地宫棺材里的好宝贝全盗尽不可!”在昏黯的光影里,王绍义见高珍儿已经被他的话吓傻了,方才顿住。他沉吟了半响,叹一口气说:“所以,我才劝你尽快地走,离开黄松峪!珍儿,你懂吗?将来黄松峪极有可能成为共产党挖地三尺的是非之地!我是说,只要你躲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那么我……才敢在这里豁出命去大干一场!”

“呸,亏你想得出!”尽管王绍义说得苦口婆心,高珍儿却并不买他的账。她见王绍义趁天色不亮就准备溜走,急忙伸手将他的衣袖狠狠扯住,嗔怪地说:“王绍义,现在你已经有了值钱的东西,是不是把我玩腻了,想独自到北平?将那些从棺材里盗出来的好东西卖掉,在那里的花天酒地另娶小老婆?”

“唉唉,我的小奶奶,你说些什么混话?”王绍义见高珍儿疑心又起,醋意大发,急忙劝她哄她说:“你真傻!你说我现在想跑到北平去变卖财宝,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眼下共产党的冀东十五分区已经派兵驻进了马兰峪,昨天听黄金仲捎来口信说,蓟县公安局那个姓云的局长已经开始注意上我们了。我的胆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外出去兑换财宝啊!眼下的形势不妙,参加盗景陵的人又太多,谁敢保证不走漏风声呢?如果云一彪当真发现我是领头盗陵的,他就非到黄松峪来逮我不可。珍儿,我让你先逃出黄松峪去,除了担心你受到牵联外,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真到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也好有一个藏身之处!所以,我想让你尽快到‘八仙桌子’那边去……”

“什么?‘八仙桌子’?天呐,你让我藏到那种深山老林里去?”高珍儿听后吓了一跳,一骨碌从被窝爬起来,道:“你真不愧当胡子出身,心太黑太狠!我一个单身的妇女,怎敢到‘八仙桌子’那种地方去呢?既然你说情势不妙,要躲咱俩就一块去躲。为啥你不肯去‘八仙桌子’呢?”

“你胡嘞嘞个啥呀?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高珍儿,好话我已说了九千六,你为何听不懂?”王绍义被高珍儿纠缠得无法脱身,心里有一股灼火在燃烧。如果凭从前为匪时的野性,王绍义真想挥掌狠狠地扇高珍儿几个耳光。可是他从心里喜欢这位温存可爱的小寡妇,举起的拳头又缩了回来。王绍义忍住气劝道:“我这个人决不会对你不仁不义的。你问我现在为啥不和你一道去‘八仙桌子’。我已经说了,现在还不到时候。我是想看一看共产党派来的小分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如果他们也是来走走过场,那么等风头一过去,我和黄金仲还要串通那些人大干一场。珍儿,景陵里只有六口棺材,可你知道马兰峪后山上还有几座清朝的皇陵没有盗开吗?那里的珠宝可是海了呀!如今可是个乱糟糟的时候,国共两军目前谁都立足未稳,机会难得呀!如果将来这地盘当真全成了共产党的,谁还敢盗陵呢?珍儿,你听我的,现在有黄金仲这样的人当靠山,此时不发财还等何时呢?我的好珍儿,我现在是因为这个才劝你先躲起来的,没有任何不良之意哟!”

高珍儿呆坐在微暗的光影里,一言不吭。她凭着孀居女人的眼睛看透了王绍义确实为她好,而没有甩掉她另觅新欢的恶意。但是,尽管高珍儿相信了王绍义说的话是对的,但想起那密林深处的“八仙桌子”,仍然充满了畏葸的怯意。

“珍儿,你听我说。”王绍义见高珍儿在闹了一阵以后,渐渐地被他说动了心,就对心里犹存疑虑的高珍儿拍胸发誓地说:“至于你说不敢去‘八仙桌子’?怕什么呢?我告诉你,为什么我选中了‘八仙桌子’呢?就是因为它地处蓟县、遵化和兴隆三县的交汇点上,人都称‘八仙桌子’是‘三不管’。可正是这样的地方才便于你我做长期的隐蔽。珍儿,你先到那里找房子住下,用不了多久,你我就可以在那里以夫妻的名义同居了,那才是一个最好的退路。当然,我不是说咱们这后半辈子就永远住在‘八仙桌子’那种鬼地方了!现在只不过是为了躲个风头,等到盗陵的事风平浪静之后,我再将地宫里的珍宝拿出来变卖。有了钱,咱俩就可以到天津、北平、青岛、上海那些大城市里,住小洋楼,过神仙般的日子!珍儿,享乐的日子在后头呢。我现在这样豁出命来干,可全都是为着你呀!”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高珍儿领会了王绍义的良苦用心,转忧为喜,可是她仍然还心有余悸,说道:“绍义,既然你全是为着我,让我去‘八仙桌子’那个鬼地方我倒也认了!只是,你得让我心里踏实。那些从景陵里盗出来的值钱宝贝,可得拿出一些交给我替你保存着。不然的话,我是死活也不肯到‘八仙桌子’那种地方去的!”

“依你依你,我的宝贝,我当然要把一些值钱的东西先交给你带去的。埋在‘八仙桌子’,更便于保存。”王绍义见风情万种的情妇好不容易松了口,便手托高珍儿的粉腮,哄劝她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于你的。珍儿,那些从陵里搞到的宝物,我已经偷偷装进了两个瓷坛子里。几天以后,你先到‘八仙桌子’那边落脚,我随后就把一个坛子的宝物送过去。另一个坛子暂且还留在这里,毕竟你一个女人家,那么多宝贝放在身边,我有些放心不下。”

“好吧!我信你的话,绍义,既然这么定下了,你不妨先到‘八仙桌子’那边去踩踩点。只要你把房子找妥了,我过那边去就是了……”高珍儿勾住王绍义的脖子,在他那瘦削而丛生着连鬓胡髭的脸颊上狠狠地亲吻了一口,说,“这回你总该满意了!”

王绍义亲昵地搂紧高珍儿说:“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你去那里,可是不去不行!还是在‘八仙桌子’那边待得安全。再说,你想跟我过长久日子,这也是我甩掉那个黄脸婆子的一个好机会呀!……”

纸窗上的天光越来越亮,王绍义正欲继续叮嘱高珍儿什么,不料就在这时候,纸窗上“哗啦”、“哗啦”,有人扬了两把沙子!

这是暗号!

高珍儿吓了一跳。王绍义知道,一定是他的儿子来了,这是他们之间使用的一种临时联系的暗号。现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否则儿子是决不会随便来打扰他的。

王绍义只好与高珍儿分手,小心地将房门掩上,然后蹑足地来到高珍儿家院的后边。在黎明的微光里,他看见一枝垂柳后面有个鬼鬼崇崇的人影,正在后围墙下隐蔽着,正是他的儿子王茂。王绍义一纵身翻上了后围墙,跳出了高珍儿的独门小院。

“这么早,究竟出了什么事?”王绍义阴沉着脸问。

王茂说:“爹,家里来了客人!都是平时极少见的人,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惊扰你……”他卖了个关子,不肯说下去。

“你说嘛!什么客人来找我?”王绍义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知道在天明前赶夜跑来黄松峪见他的,必有十分紧要之事,这使王绍义很自然地与云一彪带领侦破小分队进驻马兰峪的事联系在一起。

王茂左顾右盼一眼,见附近无人,悄声地吐出两个令王绍义大为吃惊的名字来:“是八区的干部纪新和刘恩,他们说是有紧急事情要见你!”

“纪新和刘恩?”王绍义顿时感到格外吃惊与紧张。他知道,纪新是蓟县第八区的民政助理员,在附近的四里八村几乎没有谁不认识他。他在抗日时期时常为各村百姓的生活救济工作频繁活动,特别是在支援抗战的前方,纪新曾不止一次来到黄松峪组织群众送军粮与制军鞋。至于那个叫刘恩的干部,王绍义并不太清楚他的具体职务,可是却听说他很得区长介儒的信任。现在令王绍义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像纪新和刘恩这样平时在八区范围之内有权有势的人物,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闯到他的家里来。特别是在这风声日紧的非常时期,他们的突然造访,就更加引起王绍义的狐疑。他急忙问王茂:“这两个人平日和我仅是点头之交,这种时候他们来找我,莫非是为云一彪那些人来当探子吗?”

王茂见状不由哑然失笑:“爹,你真是被共产党吓坏了!”

“不,孩子,你太年轻,没有经过大灾大难。对任何人都不能不存有几分戒心呀!”王绍义的前半生经历过多次失败的挫折与打击,因此对任何异常的事情都难免多疑。现在区干部纪新、刘恩的突然到来,让他心中疑云四起,惴惴不安。他蓦然想起昨天敌工部长黄金仲派刘七给他送来的口信,告诉他:近几天千万小心,无事不得外出。更不许与陌生人私自接触,盲目地将盗得的珍宝出手,以防被云一彪的小分队察觉!

想到这里,王绍义不觉心惊肉跳,急忙追问王茂说:“你怎么这样大意?为什么来这边找我?纪新和刘恩会不会是云一彪派来逮捕咱爷仨的?你可看清了,纪新他们到底带来多少人马进村?”

王茂哈哈大笑说:“爹,瞧你吓成这样子,亏你还当过绺子上的‘水箱’呢。你不是连脑袋都不在乎的人吗?你怕纪新干什么?他是个民政助理,又不是公安助理,怎么有权力来抓人呢?他们俩也没有带多少人马,各自骑一匹马来的!”

“不,”王绍义固执地将脑袋一摇说:“你怎么能轻易就相信他们呢?或许他们后边跟随着云一彪的人,只让纪新和刘恩来踩点探风呢!”

“爹,你也太多疑了,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王茂嘿嘿地笑了:“纪新他们两个是带着公安助理郭正的亲笔信来的,你还怕什么呢?”

“你可当真看清了那信是郭正写的?”王绍义现在失去了在景陵地宫里手使双枪、逼人用利斧劈棺材时的凶煞劲头,如同惊弓之鸟,唯恐被人引入某种意想不到的陷阱,不可自拔。他见王茂点头承认他亲眼看到了郭正的亲笔信,这才放下了心来。他吁出一口气,将两支德牌撸子装好子弹,掖进腰间,然后才和王茂离开高珍儿家的后院墙,拐过一条由蒿草皮覆盖的小路,回到了黄松峪西街的家中。

王绍义进院便见到两匹栓在杨树上的马,他的那个瘦小枯干、满额细密皱纹的老婆正在猪圈前喂猪。她见王绍义进院便恨恨地朝丈夫“呸”了一口。王绍义也顾不得理睬,和儿子王茂径直朝正房走去。

“爹,纪助理和刘秘书坐在炕头抽烟呢!”王慎慌慌地迎出来说,“不知为什么,这回他们与从前不同了,连跟我说话都是点头哈腰的,像矮了三分似的!……你说怪不怪?”

王绍义也颇觉怪疑,停下来问:“他俩到底要搞啥名堂呀?”

王慎困惑的摇摇头说:“俺不知道,纪助理和刘秘书说,非等你回来才能说!”

王绍义悄悄地凑近上房的窗前,伸出拇指蘸唾沫,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窟窿,偷偷地朝房内窥探,果然见八区的民政助理纪新和区秘书刘恩两个人盘腿坐在炕上吸着旱烟。王绍义警惕地环顾家宅四周,断定附近并没有埋伏公安人员和八路军战士以后,才挺直了腰板,大模大样地走进门来。见了纪新和刘恩以后,王绍义双手一拱说:“稀客稀客,纪助理,刘秘书,真不知道是哪一股风儿,忽然将两位大干部吹到兄弟我这茅檐草舍里来!”

“绍义老弟呀,你这么说话可是说远了!”民政助理纪新高高的个儿,赤红脸,额头高而隆起,因为头发过早地谢顶,显得头有些秃。在王绍义的眼里,像纪新这样的共产党区干部,他是高攀不上的;而在纪新的眼睛里,像王绍义这样从前当过土匪的人,现在又在村子里乱搞寡妇的人,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今天他和刘恩是主动上门,有事相求,所以不得不放下架子,套近乎说:“这么多年来,虽然咱哥们没共过事,可是我和刘秘书非常清楚你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可惜从前不了解,如今才知道你老弟是干大事的人呐!”

“纪新说得很对,”矮胖得像笑面虎般的区秘书刘恩,也不甘人后地从炕沿上跳下来。他先与王绍义打哈哈联络感情,恭维地说,“从前听人说你王绍义行,有种,能干,那时还以为是别人是瞎吹呢!如今你一干大事了,不瞒你说,我和纪助理都是来投靠你的!”

“投靠我?!……”王绍义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怔怔地呆立在那里。

纪新急忙解释说:“绍义老弟,你怎么还不知我俩来意呢?我俩是事后才听说是你领着四里八村的哥们爷们发了大财。唉唉,真没有想到,你老弟把我和刘秘书给丢到脑后边了!”

见王绍义不理不睬,佯装不懂来意,精通世故的刘恩急忙满脸堆笑地说:“什么话都别说了!绍义,都是乡里乡亲的,人不亲水亲山亲!既然你能带着别人发大财,自然也不该忘了我和纪助理嘛!我俩如今主动上门来投靠,谅你总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吧?”

“这是什么话!”王绍义渐渐地听清了纪新和刘恩的来意,但是因为心情紧张,将信将疑的王绍义还是忧虑重重地打量着他们,冷冷一笑说:“两位真把我闹糊涂了!你们可都是八区的干部,又怎么能看得上我王绍义呢?莫非你们就不知道我王某人是绿林出身?”

“绿林出身有什么关系呢?古今中外有多少干大事的人不都是绿林出身?张作霖、张作相,还有守热河的汤玉麟,不全是绿林出身吗?”纪新哈哈地一笑,煞有介事地对王绍义吹捧道:“老实说,我和刘秘书从来都没有小看你绍义老弟!谁管是什么出身呢?只要能领着人盗开皇陵,盗出值钱的皇家珍宝来,那就是英雄!绍义老弟,我们这些区干部算个什么呀?不过是当个公差,收入有限,哪比得上你盗开一座皇陵就可以成为腰缠万贯的阔佬?”

刘恩见王绍义不冷不热地站在那里,急忙拿出公安助理郭正的一封信,双手递给王绍义。王绍义斗大的字不识两筐,接过信来仔细一看,却认得信笺下方郭正的那枚私人印章。王绍义这时才相信了纪新和刘恩,换了张笑面孔,从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来,每人分一支,说:“两位来入伙,那是你们看得起我王绍义!没说的,我双手欢迎就是了。有财大家发嘛!只是两位可要知道,我和黄部长刚刚领人盗开了康熙的景陵,可就出了事。你们没听说,邵司令已经带部队到马兰峪去了吗?现在既然已有部队在陵上守着,恐怕暂时是很难再动手了。”

刘恩说:“那怕什么?我们昨夜从区上来的时候,郭正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说邵司令的一营部队是临时应急才调过来的,不久就要开拔!现在是国内战争时期,谁还顾得上守那些死人的坟呢?”

“此话当真?”王绍义忧疑的眼睛豁然一亮。

刘恩说:“郭助理的话还能假吗?”

纪新见王绍义对这一消息倍感兴趣,在旁添油加醋地说道:“绍义老弟,方才的话是完全有根据的。日本投降以后,国民党的边队与我们共产党冀东地区的部队在谁来收复解放区和接受日军投降问题上,发生了尖锐的冲突。现在美国支持蒋介石垄断对日伪的受降权,排斥我们八路军,很可能发生新的内战!咱们的冀东地区也可能出现国共的拉锯战。今天你占这里,明天他打回来。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局面,还很难看得出国共两军谁胜谁负!绍义老弟,如果战事吃紧,邵司令的部队有一天真的要撤出马兰峪,清东陵不还是你王绍义折腾的天下吗?”

“好!天大的好消息!借两位的吉言,如果邵司令的部队当真撤出马兰峪,我王绍义当然豁出脑袋来大干一场!”王绍义万没有想到这两个共产党的区干部为了加入盗陵团伙,不但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还向他透露出有关国共在冀东地区即将交战的党内机密。他为能够再找到盗掘清东陵的可乘之机而欣喜若狂。王绍义一拍膝头说:“纪助理,刘秘书,既然两位看得起我王绍义,我也决不含糊!咱们弟兄就合伙再大干一玚!两位前次没有得到实惠,我王绍义讲义气,也不能让你们吃亏!……”

王绍义说着,回身向王茂丢个眼神。王茂立刻心领神会,急忙打开身边的柜子,从里面信手一抓,拿出几样金灿灿的珍宝,“哗啦”一下撒到了炕头上。

“哎呀,绍义老弟你真够意思!”在金光闪闪的珠宝面前,被映花了眼睛的纪新感激涕零地叫道。他望着那些金银玉器,心早已激动得狂跳起来。

“绍义,我就说你仗义疏财!怎么样,你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我俩来投靠你没错嘛!”刘恩也被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惊呆了,两只眼睛已被那灿烂金光映花了。纪新和刘恩在王绍义的诱惑下,哪里还顾得上区干部的身份,立刻扑上去,不顾一切地争抢起来。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别抢别抢!友谊为重,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嘛!”王绍义见纪新和刘恩面对金光璀璨的金珠、银串、宝石、玉器贪婪万状,彼此抢得气喘吁吁,急忙伸出双手上前调停劝止说:“两位谁也别争,谁也别枪。这几件珠宝也不过是兄弟我的一点小意思,算个见面礼。只要咱哥们一条心,下回我们还要合伙去盗开咸丰、同治两个皇帝的陵墓。里面的宝物也一定不比康熙墓里的少,到那时必有更值钱的东西送给两位!……”

纪新将抢到的珠串往衣袋里装,说:“那我真是感激不尽了!……”刘恩抢得额头冒汗,连声说:“真没想到你王绍义这么讲义气呀!佩服佩服,今后凡事都听你的就是!”

王绍义嘿嘿地笑着,拍着纪新的肩说:“不过,两位也别只顾自己发财,你们都是区干部,在附近百姓中的威望比我王绍义高!盗陵如果成功,人少了不行。我不求别的,只求两位替我从村子里串联一些可靠的弟兄来。我要的就是人多势众,日后共产党当真要问罪的时候,也是法不治众!”

“好,有道理!绍义老弟,我和刘秘书都听你的!你让我俩向东,我俩决不向西!你说人多势众,我们就给你四处网罗人马!”纪新以手拍胸,向王绍义信誓旦旦地说。

刘恩也将抢到手里的金佛头、玉珠串等塞进腰间。他兴冲冲地附和说:“王绍义,只要你领头干,还怕没人跟你盗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