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崖前似无路
鸟还空寂有新天
两句不咸不淡的打油诗,虽然打眼一瞧有些意境,但笔划拙劣,墨色新颖,装裱平凡,即使象我这样的门外汉看来,这字也没有丝毫的收藏价值,更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不知道老六跟他较个什么劲。
老六又看了五六分钟后,这才把大班椅转过来,厚厚的眼镜片后的目光尚且呆滞迷离。我心中不禁讶异:难道光是看武侠也会走火入魔?
我是知道老六的脾气的,能说的不一定说,但不想说的他就绝对不会说,所以知趣地没有问他这幅字的来历,只是随便跟他闲扯些听来的山野逸闻,鬼狐灵魅之事。慢慢的,他的神情和状态又回复成我所熟悉的那个老六。
就这样和老六聊了半天,感觉非常惬意,因为在这个万事以利为先,处处勾心斗角的时代,象老六这种可以放下心防无拘无束地进行谈心的朋友真的是非常难找的。
“听刘三儿说,你和小胖想回来做些事情是吧?”
老六见我点了点头,又把眉头皱了起来说到:“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做些什么生意,可我其实是非常羡慕你们的,男儿有志,当须应在四方,哪有空守老家的道理?象我这样坐井观天有什么好?可你们回来了也好,兄弟几个就能经常在一起了。只是现在你们两个合计好了没有?要不就在我这里搭上一股半股,我正想把蟾宫搞成餐饮娱乐和酒店一条龙的形式。资金方面没什么问题,只要你们帮着照看一下就行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伙儿不能笑傲江湖,在一起谋个富贵倒也是另一种境界……”
听到老六的话,我是非常感动,要知道亲兄弟明算账,今天我借老六两万三万的,我是连客气话都不带说的。但是做生意就不同了,多少亲兄弟好亲戚,都是因为生意上的银钱往来纠缠不清而翻脸的,在我们身边早就见怪不怪了。今天老六有这番话,这个朋友就没有白交,着实叫我有些感动。
但是我仔细一想又感到似乎有些不对:虽说老六一向粪土金钱,视朋友如己身,可现在我们在说的是几百上千万的买卖,老六如此大方,就有些不合乎情理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比较急躁,象是早有准备,但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的感觉。与此同时,老六还不时向着那幅字瞄上那么几眼,要说其中没有蹊跷,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我没有马上回答老六的询问,只是端起茶喝了起来,要说几千块一斤的铁观音的确不是凡品,甫一入喉就如饮甘露,清香扑鼻。
“老六啊,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好歹混了十来年的江湖了,今天你要是不把前因后果跟我讲明白的话,我是不会走的。”
我紧紧盯着老六的眼睛,那双丝毫没有逐利情切和铜臭斑驳的眼睛此刻一片清明。
第三十二章:蟾宫种桂II
老六听见我的话后,先是浑身一震,随即仿佛蓄势已久的气球被突然戳破,整个人一下子完全松弛下来,如释重负。
“早知道瞒你大仙不过,但那个人说事有未知,方可周圆,如系有心便着痕迹,而上天最忌的就是偷天之巧。所以,如有可能的话就不要和你们明说。因此,你和小胖回来这么多天了,我也不敢主动找你们,你是知道的,我只要一扯淡,基本上都是要破产收场的。”
老六是个真性情的人,朋友间相处向来奉行坦诚相待的原则,这些话显然已经藏在他的心中有段时间了,此刻说将出来,仿佛石头落地,神色终于回复正常。
“其实这幅字共有四句,另外两句那人说是买一送一,可就是要我放在肚子里面,不肯写出来。另外的两句是:绑定心猿胜千军,顺应先机方进益。”老六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老六一开始说起我就觉得不对,他说的话甚是耳熟,似乎哪里曾经听到过,等他说出后面两句的时候,我完全明白了!
好!好!好!好个嵌名诗!好个有新天!的确颇有深意!
“那四句连起来的顺序是不是:车行崖前似无路,绑定心猿胜千军。顺应先机方进益,鸟还空寂有新天?跟你说这话的人是不是一个扒了皮晒成干斩断切碎了没有几斤肉的一小老头?他是不是还跟你说,要是我跟小皮不听劝告,继续一条道走到黑的话将会如何如之何什么的?”
所谓一通百通,豁然开朗!怪不得我听了如此耳熟,原来“偷天之巧”之类道词声犹在耳,只是当时老头用了不知何种法术,将我跟小皮与他相处的记忆险些散去,亏得我笔记功夫甚是了得,将一些重要片段记了下来,否则现在无论如何是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号英雄人物的。
听我说完老六连连点头,肯定了我的说法,但是他反复说明,要我和小皮参股蟾宫完全是自己的主意,跟老头无关。
老六跟我们是无数不多的死党,他所说的我自然相信,可我的疑虑却反而又是大涨:虽说小皮属于天爵这种珍稀动物,宝贵得要命,但我们和老头非亲非故,更曾被我们拖累,闹到他皮开肉绽,临走之时还又送东西又赠锦囊的,破费巨大,按说已经仁至义尽。俗话说,扶上驴再送一程,这已经是雷锋精神的境界了,老头的做法却更为进步,超越到扶上驴跟到家,深怕我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还专程不远万里帮我们打好前站,又找了老六这个不合格的演员做出如此蹩脚的一场戏来,可谓用心良苦。但是,谁要跟我说,老头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革命战友的国际主义精神,那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此时所有的牌都已经摊开,事情水落石出,见我若有所思却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老六依旧坚持要我和小皮跟他一起将蟾宫做大,否则朋友之谊于今而止。
说实话,对于老六的提议,抛开其他因素来看,的确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可称得上是雪中送炭。蟾宫已经上了轨道,背后又有老六的家人支持,绝对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对于不善钻营,除了倒斗摸金毫无特长的我们来说,要不答应的话,就是自己跟钱跟朋友较劲,慢说面子,连里子床单都落不下,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啊?
我思前想后,始终无法看清老头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江湖野药,但左看右看参股蟾宫一事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似乎两者并无纠葛,也不相抵触,于是我应承了下来,正待要和老六商量细节,忽然耳朵里面仿佛听到一些声音,顿时整个人警觉起来。
按说蟾宫既然是娱乐城,隔音的效果自然不差,否则互相影响,又如何做得生意?但是这段时间,我是耳力空前高涨,已经不是寻常人所能够相比的。但老六依旧是凡夫俗子,看到我的神色,以为刚刚谈妥的事情又要变卦,急忙想出声询问。我虽然只是隐约从嘈杂的音乐声中听出些大概,却知道此事断断与自己有关,于是摆手制止了他的问题,说了声改天再聊后,疾步走出了老六的办公室。
一打开门,声浪陡然拔高了几个层级,我这才听得比较清楚,楼下传来的是夹杂着大着舌头的小皮、各种ktv的音乐以及无数或是愤怒或是激动的人声,似乎是在猛烈地吵架中。
我正要乘电梯下去,忽然听见小皮高音喇叭般念出的三字经,以及随之而来乒乒乓乓动手的声音,光是音响效果就已经有了美国大片的风范,连忙连电梯也顾不上坐,三步并成两步地直接从楼梯上窜了下去。
等到我跑到下面的时候,几乎被吓了一跳:整个走廊黑压压站满了人,并且明显分成了两大阵营,一边是小皮带来的牛鬼蛇神,另一边则是戴着墨镜的一票人。我们的这帮子,一看就是游兵散勇,个个靠后,只有小皮一个人顶在前头;而另外一半则统一着装,气势汹汹。我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搞成这样,但不得不承认这场面的确非常震撼,颇有些救世主大战思密斯的风范。
等我拼命挤到中间,这才发现墨镜的头儿竟然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流氓头子张彪,此时他满脸煞白,左手握着右手,指缝中鲜血直流,两只眼睛死命盯着小皮,直欲冒出火来,看来吃了不小的亏。见到有人挂彩了,我担心小皮也有什么损伤,连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除了满身酒气,有点东倒西歪之外,身上的零件倒还是比较齐全,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我正待要说话,却发现蟾宫那小个子经理正满脸尴尬地居中调停,耳听得他正跟张彪说:彪哥啊,这回的确是你占理,可皮哥的酒多了,你大人大量,看在我们老板的面子上,先把人散了吧……
小皮见我来了,立马精神头上来了,似乎连酒都醒了几分,还没等我开口,就把经理的话茬给抢了过去:“你省省吧,维……特!受累盘账去吧,老子搞得定……我告诉你,小彪彪,莫说老子扯掉你一根手指,就算我皮爷把你废……了又咋的?要是在四川九荷……那疙瘩,老子整把79的,把……你们这帮龟儿子全给突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