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草原时,周围已经不再是黄色的草了,更多的是干燥的土地,车开过时会扬起很大的沙尘。前面的桑塔纳开过,我们跟在屁股后面吃灰。关上车窗,不但要忍受夕阳最后的一抹热量,更多的还有不知从哪儿飘进来的尘土。
天色渐暗时,我看到一个路标——若羌县!
我忍不住问二叔:“为啥我们要在那儿照相,绕开不就好了?”
二叔说:“呵呵!傻小子,你这就不懂了,如果我们绕开,就形迹可疑了,如果我们从这大城直接穿过,人家看到我们就觉得我们是来观光的。你不知道吗,这举报挖坟的是有奖的!”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闹了半天,我就是个托儿!我不禁开始暗暗地佩服起他们,没见过挖坟的这么明目张胆的。
我们是沿着若羌县城的边走过的,在一个很小的旅社下了脚。这地方周围全是修车的,爷爷吩咐小舅去买了12只翻新的轮胎,绑在了吉普车顶上,远远地看去,就好像这些个轮胎要把吉普压爆一般。
进旅店后,四川老板很热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道:“你们要住好久啊?”
爷爷说:“老板!我们住一天,我们是卖翻新轮胎的,还有房间没?我要四间!”
老板说:“有!有!你们等到,我去拿钥匙!吃饭没得?要不就在我店里叫?”
爷爷笑道:“那敢情好!明天我们还要赶路,着急回去啊!”
老板走到内屋,“懂得起的!你们生意人,时间就是金钱嘛!”他把钥匙给了我们后,又问道,“你们这么多人卖轮胎哇?”
爷爷笑道:“这些都是我儿子、孙儿,回去后他们要接班的。唉,我老了,干不动了!”
老板说:“你好福气哦!儿子个个很强,孙子的女朋友长得噌头哦!”
我爱听这话,却见花姐羞得一脸红。爷爷说:“你这儿有好吃的吗?”
老板说:“我这儿的大盘鸡啊,远近闻名,平时没啥客人,就是卖大盘鸡!给你弄两盘,你看要得不?”
爷爷说:“要得要得,拿瓶酒,喝了好好睡!”
老板一边答应,一边就去了后堂。我坐在桌边打量着这个地方,昏黄的灯光,有的地方还挂着油腻的蜘蛛网。一会儿,两盘大盘鸡端了上来。老板擦擦手说:“你们稍等哈,先吃!皮带面一会儿给你们送上来,面是免费的,吃饱啊!下回头还来啊!”
我们一个个点头称好,之后便埋头大吃。大盘鸡做得很一般,但也许是饿了,我们也吃了很多。
我进房间时才发现,电视机很老旧,看节目时一半屏幕是闪着雪花的。床铺倒是干净,难得还能洗澡。我打开水龙头才后悔,原来是凉水。我勉强洗完,打着哆嗦就钻到被窝里。这地方晚上有点冷,虽没有戈壁那般刺冷,但是也够人受的。我在被子里都能感觉到外面气温可能只有几度。但是尽管这样,我还是睡得很安稳。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叫了起来。老板很愧疚地说:“太早了,还没开始做早饭!”
爷爷很大度,“没事儿!一会还要去若羌,在那儿吃!”
结账时只收了220,我觉得这个老板真好。出门时,二叔看见有卖烤包子的,就买了40个,把卖包子的维吾尔族老汉高兴坏了。
我们绕过小村,就看见了戈壁,但其实叫戈壁有点委屈它,因为四处还有很多芨芨草。芨芨草非常之多,车不紧不慢地开着,因为小舅他们开的吉普车,上面的轮胎要保持平衡。
我纳闷了,问:“爷爷,买那么多轮胎干吗?”
二叔接过话,“这个地方防止盗墓的机构有很多呢,但是他们要先看到车,再回去报警。他们会把你的轮胎弄爆,让你跑不远,然后警察慢慢抓你!这是要防止出现意外的,留一手。”
我恍然大悟,这绝对是经验。我又问:“你们被抓过没?”
“第二次来时被抓过啊,没收了我们一辆车。要不是你爷爷把车藏得分散,大家全得玩儿完。”
“哦,那这一路上还是很凶险的嘛!”
一小时后,车开始颠簸起来。我看看路,此处连芨芨草都快没有了,是沙土地。我想,这应该是沙漠化的地方。这里的小坡非常多,动不动让人心沉一下,感觉很不舒服。我不时地问还有多远,二叔总是说快了快了。
我问:“这就是你们说的楼兰吗?楼兰要是这样,那马车上的人不被颠死,也会走死!”
二叔又开始鄙视我道:“楼兰的主路不在这儿,在另一面!我们这样是避开人,你忍忍吧!”
我拿出一支烟,点了半天都没点着。大约又走了半个小时,我被颠得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时,路开始变得平整了,但是眼前出现了一片盐碱地,地面白得吓人。不过比起那石子路,这算是个小小的幸福。看着那盐碱地,不时地闪动着盐体结晶的反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撒落了一地的宝石,光彩夺目,让人留恋,却不敢停留。
好容易才看见了白黄色的土,前面的车扬起的灰尘却让我很难看清楚周围。二叔把车开到一侧,我才看清楚,原来我们进入了一大片沙土区。白黄的沙土时不时还夹杂着枯黄的野草,一望无际的白黄色,让人备感凄凉。这——这难道就是他们说的楼兰?
我看见后面的吉普车上,小舅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着。我开始喝水,口干舌燥的感觉充斥了大脑皮层,热浪又开始席卷我们的烂面包车。二叔干脆把上衣脱了开车,说道:“这儿真热!告诉你吧,上次来,我们买了一只鸡,结果那只鸡都中暑死掉了!你多喝水!”
我相信这不是开玩笑,立马又喝了几口。二叔丢过来一瓶清凉油,“多擦擦,提神!这里文物局的人都神经了,待久了,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车里弥漫的清凉油味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我问道:“这么热他们怎么守啊!光送补给都要把人累死!”
二叔说:“补给?一次补给跑360公里,你试试?我们这是走近路,他们呢?还不如让我们都挖了,他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我居然看见一条河。地图上写着:米兰河,水深1米,宽至少40米。我们就这么从河里直接开过去,在对岸停了下来。接着,叔叔、二叔、小舅脱得就剩下一条裤衩,跳下了河水。我其实早忍不住了,但是不好意思让花姐看到,在那儿磨磨蹭蹭。小舅说:“呦!是不是见不得人啊!哈哈!傻孩子,下来吧!舒服!”
我没脱衣服,走到了河边,双脚刚挨着河水就受不了了。那叫一个舒服啊!我立刻脱了衣服,也穿着条裤衩扑到水里。如果不是来挖坟,我想我会在这儿泡一天。可没过几分钟,就见到爷爷摇下车窗,喊我们走。我就奇怪了,爷爷一把年纪了,怎么也不怕热啊!还有,花姐也不怕吗?万一出痱子了,咋办?
穿上衣服时,我才感觉自己出汗出得快虚脱了,白色的T恤已经变硬、变黄。二叔说:“这次顺利,车没出事,上次车出事了,在那盐碱地被太阳一烤,硬得不得了,我和你叔叔走到坟边时,我连铲子都拿不起来了!”
我不想说话,觉得说话都是在消耗体力。叔叔说:“得亏这每年才给拨下几万块的看护费,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趟光油钱都快上万了,人工什么的都比他们一年要用的多,能守住个啥啊!这罗布泊地方大,哪儿都能进来,也能出去,上了高速,就由我不由他了!”
我点点头,不想说话。二叔又说:“这个地方奇怪得很,有时候能听见人说话,还有人哭,有大人,也有小孩。但是实际上什么人也没有,偶有火光闪那么一下,然后就消失了。上次我以为是被人发现了,和你小舅绕过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我说:“是你看花眼了吧?还是白天晒晕了?”
二叔说:“你以为咱像你吗?反正这个地儿奇怪!呵呵!不过好东西多啊!”
说话间,一个小石堆出现在了眼前。爷爷的车停在了旁边,花姐下来,搬开了那个小石堆。我用脚一踩,发现下面居然有一个小空间,上面垫着木板。叔叔从下面摸出一桶油,开始给每个车加油。我问二叔:“这个,这个你们什么时候放的啊?不怕被人发现吗?”
二叔说:“如果不放油,进得去出不来的,里面可没加油站!就这条路,我们可是设计了好久的。虽然我们只挖了几次,但是光跑这儿放油,就来了不下二十次!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啊,找到地方就不顾一切往里冲!”
二十次!我的天,开始计划就至少应该是在一年前,思考进坟地的路线至少需要几个月,甚至更久,看来他们早就把这儿当财富发源地了!我十分佩服爷爷的敬业和忍耐力,要是我,就是骑自行车,我也要先到坟边去挖个什么出去再说。怪不得那么多挖坟的被抓,爷爷的生意却越做越好。
好一会儿,叔叔把油桶又放进地下,冲花姐摆摆手,自己把木板垫好,石头又堆上。车又开始了狂奔,我回头看看那个石头堆,就那么孤零零地竖在这光秃秃的土地上。
车在狂奔,二叔可能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就跑到吉普车上去了。小舅来开这辆车,一上来就说:“这次回来的时候,咱们从那条路走!”说着指指右边的远处。
我眯着眼看了半天,除了漫天光秃秃的地,没发现啥东西。小舅说:“砍点红柳回去,给你做红柳烤肉!咱们吃的铁签子的烤肉能叫烤肉,从里往外熟的肉吃得够多了。这回让你吃下从外往里熟的肉,再买只没结婚的羊,那叫一个肥美多汁!”说得我口水往下流。
“你别骗我啊!红柳烤肉,听过没吃过!”我说道。
小舅说:“土了吧!上次我要砍,你爷爷不让,怕影响行程,这次你跟爷爷提啊!”
我说他咋这么疼我,原来在这儿等着啊!我问道:“你说这个地方,我想象不到几百年前,到底能有多好,能住人不?”
小舅说:“刚才那条河看见没?几百年前可是很厉害的,养了多少人啊!现在不行了,就这个地儿,那个河没干枯已经是奇迹了!”
我若有所思,保护环境很重要啊!小舅又说:“进了罗布泊,有块地方才叫吓人,那枯树张牙舞爪的!晚上去,里面有沙漠狐狸,那家伙精,是有便宜就占的主儿!”
我喃喃地问:“还有多久?”
小舅说:“快了!”
我火来了,怒道:“你们老说快了快了!从那石子路开始就说快了,现在都快两个小时了,还快了!”
小舅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大火,就看看表,“真的快了!大概还要二十来分钟!”
我觉得终于有了盼头。小舅又说:“咱们现在走的路,可能就是唐僧走的路。你说当年要是抓到他,吃了他的肉,活久点,现在咱也是奇人啦!”
我气不打一处来,揶揄道:“你好歹也是个文化人,咋就这么没水平呢?动脑子啊!”
小舅鄙视了我一下,“你懂个球,我们挖坟都遇见过古尸像刚埋进去的,我想这长生不老,还是有一说的吧?”
这次轮到我鄙视他了,我说:“你活那么久干吗?和王八比岁数?差不多就行了!要不然你放个手表在里面,我给我儿子留个遗书,等个几百年之后,让他们把你的坟挖开,发点财!”
这下把小舅给气得啊,不理我了。我便讨好地说:“小舅,我问你一个你肯定不知道的问题!”
小舅更火了,吼道:“你说!就这儿的事儿,没有我不知道的!”
“你说,咱们是不是第一批进来这儿挖坟的啊?”
小舅正了正身体,我知道他要开始卖弄了。他说:“你问这个啊,那算是问对人了!这第一批吧,我想就是八国联军的时候进来的。这群老毛子,把有一处坟那是掏了个干净啊,我们找到那地方的时候就找到过他们的旗子,把你爷爷气得,差点发誓不再和老毛子做生意呢!”
我惊讶道:“是不是真的啊?骗我的话,生儿子没屁眼!”
小舅说:“骗你生儿子没屁眼!这烂皮鞋都有,那坟都是直接挖开,哪像我们,只开门,不掘坟!这帮兔崽子不光挖坟,连动物都不放过,那坟挖开,把宝贝拿走,把一些动物的烂肠子什么的丢下去,带不走的全毁了!我们看到的还是连体坟,他们基本都不放过,那叫一个气人!”
小舅的话听得我热血沸腾,似乎看到了当年侵略者干的那些断子绝孙的勾当。
我还在咒骂老毛子侵略者时,我们的车停了,我一个没留神,结果又撞到了车窗。我抱怨道:“下次你要停车,能不能和我打声招呼!”
我揉着头下了车,下来后才发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大约一公里外有不少土墙。土墙也是残破不堪、断断续续的,高出地平线不少。我们周围有大大小小不少的土包子,上面长着干枯的杂草。
二叔看我直发愣,凑上来说:“看见没有?这才是楼兰古城!”
我相当吃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啊?就那么一点儿,也能叫城?”
二叔说:“我说楼兰古城就那么一点儿了吗?那只是楼兰的一个小村!只是比较富的一个村而已!”
敢情这楼兰古城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是一个比较集中的城市啊,古人对城的概念真模糊。
爷爷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喊什么喊啊!喊什么啊!怕别人听不见吗?”随后招呼大伙都到一起,“二子,一会儿你和珉儿把轮胎藏起来。记住,分散了藏。把东西都卸到那个古村子里。小花,你去把面包车开到一公里外,大力(小舅小名),你把桑塔纳停到古村子那边那个沟里去,再帮着二子他们卸车。剩下的人去周围看看,别撞着人了,弄完之后在这儿会合。都快点!”
说罢他一个人从桑塔纳里拿了一壶水,转到古村里,不见了。我和二叔把轮胎卸下来,一人滚了一个就到处跑。土包子多,随地丢两个就算藏起来了。也怪,藏完了就找不到了,我看看二叔,心里有点着急了,对他说道:“完了!我找不到我刚才藏哪儿了?”
二叔说:“我记着呢,你看,都在大土包子背面,那个地方,一般人找不到!”
我找了个大土包子,果然后面有两个,回过头来说:“二叔你好厉害,我这人不记事,多提醒我一下啊!”
这个赞美让二叔飘飘然起来,“记得以后跟我混,要多问啊!”
我们藏好轮胎的时候,烂面包车从我们身边奔过,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张冷冰冰的脸,下一秒带起的沙土弄了我一脸。小舅早就聪明地躲开了,就看着灰头土脸的我,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车开进古村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儿别有洞天,整个鼓起的山坡其实是个空的,下面的残墙断瓦更多。爷爷说的沟就是个下雨浇出来的圆窝窝,只是比较大。
车停好时,小舅已经在那儿了,两辆车并排,我们开始卸东西。防水服、铁锹、镐头、油纸、西瓜、馕、水、油桶,卸了一地,然后又把这些东西分几处藏在隐蔽的断墙后面。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小舅拿着几只馕,我扛着三只水壶,二叔拿着几块风干马肉和马肠子就往会合地走。远远地,我看见花姐在一处土包子上靠着,修长的腿伸直跷着,鸭舌帽挡着夕阳,披着的长发在脸上轻抚,样子很动人。唯一不动人的就是她腰里别着一把英吉沙,和她给我的那把差不多长,我的满腔绮念顿时消失。
大家刚坐下,我就兴冲冲地去找柴火,结果被小舅叫回来说:“你不要害我们行不?你现在烧火,二十公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文物局的一来,咱们就全部交待在这儿了!”
我说:“是不是咱们这几天都吃不上一口热的啊?”
小舅说:“你出来求财,还不想受罪!真不知道你咋上的大学!哦,不对!咋上的高中!”
我不理他,自己掰了半块馕就往嘴里塞。这几天天热,那干馕吃进嘴里,就如同在嚼石头。二叔看着我,“想吃热的啊!把馕放地上,太阳下山,你就可以吃到热的啦!”
我白了他一眼,一边的花姐倒是笑得花枝招展。我彻底不理他们两个人了,只低头啃馕。爷爷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坐下开始吃馕,不说话。叔叔一会儿也回来了,就说了一句:“周围安全!”也开始吃馕。
我吃一口馕,吃一口风干马肉,喝一口水,爷爷看到后说:“你省着点喝水,这两天热,喝没了,大家都得遭罪。”
我拿着水,看着周围的人,不知道该放下呢还是该拿着。就见叔叔他们好像到现在基本上一口水都没喝,一直到吃完,才喝了几大口。原来他们这么省水啊!我也学着他们,却发现不喝水根本咽不下食物。我憋得眼冒金星,没办法不喝水,只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快速喝一口,好艰难才把饭吃完。
我感觉到,这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心里突然就很想吃唐爷的纯肉拌面了,还有那面汤。
一直到睡觉前,爷爷除了给每人发一小包生理盐水外,基本上就再没怎么说话。我看了看那一小包盐水,还是国外产的。这是我第一次见爷爷用国外的东西,有点好奇,就打开喝了一口,开始有点咸,后来有点甜,喝完了感觉和吃完泡面再喝一口水的感觉差不多。小舅似乎很不喜欢喝,嘟囔道:“这老毛子产的东西真不地道,要是甜的还好,甜不甜,苦不苦的,真是要命!”
我们睡在古村里,四周不时有风吹过。晚上不冷,我穿了件长袖衣服就睡在了泡沫板上。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泡沫板,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大片的月光洒在这古村里。我想,几百年前,这个村里会不会也有个像我一样的小伙子抬头看着月光,想着他的心事?他会想什么呢?想他的梦中情人?想着国家的安危?还是想着下一顿饭会不会吃到没结婚的羊?就这样,我在头顶风吹断墙带过的呼啸声中睡去,隐约中听到了二叔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但是谁又会在乎呢?
第二天早晨,我睁开眼时,周围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吓了一跳,他们不会把我丢这儿,自己跑了吧?我站起身,顾不上抖抖身上的土,就冲到高处的断墙,往周围看,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色:不远处有一处地方,有好些土包子,土包子周围地形错综复杂,但是很明显不是自然堆积而成,而是……坟头。这些坟头有大有小,有几十个之多,全是古坟。
突然,我看见了叔叔、二叔还有小舅他们在和两个陌生人谈话。那两个人和他们隔了几米远,叔叔拿着那晚我看见的AK,二叔、小舅拿着英吉沙,我一看,还以为那是他们的朋友,心里想:这群家伙,起来也不言语一声,让我一个人睡大头觉,错过了精彩的。就在我要起身时,一个人从我身后一把捂住我的嘴,我下意识地转身的同时,摸到了腰间的英吉沙,结果那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我摸刀的手。我回头一看是花姐,刚要喊,又被她更紧地捂住了嘴。我呼吸急促,花姐身上茉莉花的香味冲进了鼻孔,她的前胸还贴着我的后背。我慢慢举起一只手示意我知道了,花姐才慢慢放开我摸刀的手,之后松开我的嘴,把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说话。我慢慢地爬下断墙,悄悄地问:“下面怎么了?”
花姐看看我说:“碰到同行了!”
我紧张起来,“啊?这都能碰到?”
花姐看看我说:“正常的!你等着我绕到后面去!不要乱跑!”
其实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会喊出来,忙悄声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花姐皱着眉说:“别把土扬起来!悄悄下来!”
我下到古村下面的时候,一直贴着墙走。我抽出英吉沙,侧靠在一处断墙,花姐示意我停下。我紧张地抓紧英吉沙,心想,这第一次要面临杀人,我是杀还是不杀呢,不杀万一这些混账杀我怎么办?这荒郊野外的,万一我死了,谁知道啊?!我要杀,可是杀人不是我强项啊,人家说杀人的人眼神和一般人不一样,这要是被公安看出来我杀过人,那我不是要偿命?我该怎么办呢?
我手心里全是汗,有点害怕,虽然看不见,但是想到叔叔的枪,我就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花姐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时不时转过头看看。这些人就在不足我二十米远的距离,他们会不会有同伙?说不定他们的同伙就在哪个制高点看着我,用狙击枪瞄着我的头。我们会不会被包饺子了?
我时不时地擦擦汗,天哪!我居然在出汗,我该怎么办?我想回到我刚才睡下的地方,如果我装睡,他们会不会放过我,然后我自己再悄悄跑掉?我开始两只手握着刀,又想着,要不要和他们同归于尽?我还没有好好谈过恋爱,就要死在这该死的坟头,我这算不算给古人陪葬了?毕竟咱是来挖人家坟头的,这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当初真不该来啊!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就在这个时候,花姐退了下来,到我身边说:“快!退回去!”
我觉得这简直是天籁。我哆哆嗦嗦地跑到古村的内部,一屁股坐下,平复一下心情,才发现刚才握刀握得太紧,手都伸不直了。我一边揉手,一边问道:“花姐,他们……他们没事儿吧?”
花姐说:“几个小毛贼!没事儿!”
我说:“我……我能上去看看吗?”
花姐说:“自己小心点!”
我这次悄悄地伸头看,结果下面一个人都没了。我伸出脑袋,才发现那两个人正在发动摩托车,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后面,二叔他们在张牙舞爪地追。我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同行吗?不是同行都是敌人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肚子疑问,花姐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下来说:“他们走了,你给我拿点吃的!饿了!”
我点头答应着,去拿了馕和一个罐头,递给她。她麻利地用英吉沙一撬,罐头应声而开。她吃了一口馕,看着远方,好像我是透明的。我很尴尬地站在那儿,手里也拿了个馕,还拿了半条马肠子。我问:“花姐,我给你杀个西瓜吧!早晨多吃点西瓜,当喝水了,对身体有好处!”
花姐说:“不用!”低头继续吃东西。
我刚要答话,就听见叔叔他们的声音。二叔说:“小毛贼,不禁吓啊!”
小舅说:“看他们跑的那个熊样子!哇哈哈!”
叔叔说:“你们声音太大了,叫老爷子听见了,你们没好果子吃的!”
小舅说:“不怕不怕,咱刚立功嘛!”
就在这个时候,爷爷从一处断墙上走了下来,“立功咋的,都安静了,吃饭!”
这一声吓得小舅没回过神来。我们席地而坐,我靠到小舅身边,问:“小舅,咋回事啊?”
小舅偷偷看看爷爷,低声说:“几个小鬼脸!”
我急切地说:“给我说说嘛!”
小舅拿出个本本,“他们早晨正好在我值班的时间出现,一下车就拿铲子,我就把哥几个叫醒了,去收拾他们!当时,哥几个下去,我就喊:‘盗墓贼吗?你们干啥的?’把那两个小鬼脸直接吓住了。他们说他们是来旅游的,你叔叔那把枪子弹一上膛,这俩小子就尿了,说他们真不是来盗墓的,就是过来看看。我当时一亮本本,结果这俩小子就老实了,我说:‘你们不是盗墓的,把我当傻子呢?不要以为我们好骗!’他们说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听说好多人在这儿发财了,就来看看,要我饶了他们。我当时就说:‘念尔等初犯,速速离去,耽误一分钟,定要尔等好看!’”
小舅和说书的一般,我说道:“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小舅说:“那不让他们走,还留他们一起吃饭吗?”
我说:“万一他们回去发现不对,把我们告了咋办?”
小舅说:“你有见过自己是做鬼脸的,结果因为没挖成坟,把别的鬼脸给告出去的吗?”
我苦笑道:“我才做鬼脸几天,哪能见过啊!”
小舅拿过我手里的马肠子,咬了一口,“放心吧!这就是做贼心虚!他们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想做鬼脸了!”
我想想也有道理,我刚才都吓成那样了,何况亲身参与的小鬼脸!
吃完饭,我觉得胃顶得难受,兴许是昨晚着凉了,喝了点水,肚子开始叽里咕噜的。我转到一处土包子后面拉野屎,刚脱了裤子就看见叔叔在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包,拿着望远镜看个不停。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条蛇,慢悠悠地吐着信子,靠近叔叔。我紧张了,想喊,可是自己还没穿裤子呢。我想过去,可是记忆告诉我凡是蛇,都是有毒的!这是我第二次碰见蛇,这蛇脑袋那么小,绝对有毒!它好像并不想攻击叔叔,还在慢悠悠游走。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我找了块土疙瘩,狠狠地往那儿一丢,大声喊道:“叔叔小心!蛇!”
我这一声惊动了不少人。我眼瞅着叔叔一转身,先是一脚踩住蛇身,另一只手拿着刀柄,反斩蛇的七寸,那姿势流畅潇洒,就见蛇在他脚下扭动着,张大了嘴。看着叔叔制住了蛇,我松了一口气,肚子里的秽物呼啸而出,爽得自己都感觉受不了。就在那爽快的一瞬间,我回头一看,发现一群人都看着我,有小舅、二叔、居然还有……花姐。
小舅调侃道:“咋着?拉个屎你闹腾个啥?”
二叔说:“从你大便的颜色,我判断你昨天着凉了!”
我当时真想找个缝儿钻进去,尤其是花姐的反应,她看了一眼,就冷冰冰地转身离去。这么丢脸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刚才有条蛇要咬叔叔,我……我……”
他们笑嘻嘻地走了,我蹲在那儿郁闷,结果又很响地放了一个屁。
提上裤子时,我走到叔叔身边,看着那条正在叔叔手里张牙舞爪的蛇,心里那个火啊。我已经是第二次被蛇吓得没脾气了。现在看到它,除了恼羞成怒外,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问叔叔:“这……这蛇有毒吗?”
叔叔说:“和你上次吃的那条差不多,没毒!”
“我能看看吗?”
叔叔将蛇递给我,那蛇扭曲着身体就缠到了我的手臂上。很冰凉的感觉,看着那条蛇,我突然没有了杀意。我摸摸它的头,感觉到它的温顺,就放下了它。它一挨着地,就扭着身体跑了。
叔叔说:“你跟着他们先去吧!别管我了!”
我“哦”了一声,就去找爷爷他们了。这该死的早晨让我丢尽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