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郭义两个人疯了似地奔跑于乱坟岗之间,希望能够从中找到点有关郑吉祥的蛛丝马迹。
“司同志,你快过来看看!”郭义手里高举着一只黑皮鞋冲我招手道。
我三步跨做两步,一口气跃过了四五个坟头来到郭义面前。他把手里的那只黑皮鞋递给我,带着哭腔道:“这是吉祥的皮鞋,我认得!”“在哪儿发现的?”我问了句。他指了指旁边一座杂草足有一人多高的荒坟,“呶”。我走到他指的那个坟冢跟前,发现坟前立着一块已经因年代久远而面目全非的墓碑。我用手拨开墓碑周围的杂草,碑上的碑文都已经被风雨侵蚀殆尽,只能隐约看见“爱女”和“一九零八年”几个字。从这几个字给出的信息来看,墓主人应该是生活在清末民初,而且是一个未曾婚配的小姐。
我又绕着荒坟转了几圈,忽然发现墓碑后面有一个小洞口,由于杂草茂盛将它掩盖的很隐秘。我上前拨开杂草,一个两尺见方,深不见底的洞口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冲动就要伸脖子朝里钻,郭义一把拉住我的后襟,说:“司同志,你先别冒冒失失的就往里钻。这荒坟杂草茂盛,指不定里面有多少蝎子、长虫呢。再说洞里黑漆漆的,你下去了又能看见什么呢?”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这是我认识郭义以来,他给我最有用的一个建议。“呵,好小子!你是说烧坟?”我拍了一把郭义的肩膀,激动地说。
“嗯,烧坟!”郭义腼腆地笑了笑。
一支火柴扔上去,荒坟燃起了熊熊烈火。我和郭义站在四五米外的地方,烤的我们头上直冒汗。火烧了足足大半个小时才熄灭,此时只留下了一座光秃秃的坟冢。郭义就地取材,他从周围找了一根木棍,然后又搜罗了不少废弃的塑料纸袋缠在木棍上,一个土制的火把就诞生了。看来我之前是小瞧郭义这小子了,关键时候他还真给力。
我举着火把先钻进了黑洞,郭义紧跟在我的身后。这个洞穴外小内大呈斜坡式,我们越往下钻空间越大。大概一支烟的功夫,我们便来到了墓室。这是一个砖砌的窖形墓坑,里面足有二十多平米,不见任何陪葬品。看来这座古墓早已被“土地公”(行话,指盗墓贼)掏过不知多少次了。墓室中央只有一口漆色褪尽的老杉木棺材孤零零地摆在那里,显得很是阴森恐怖。我们围着棺材转了几圈,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郭义撕着我的后襟喘着粗气喃喃地说:“司同志,既然吉祥不在这里我们还是快走吧?我缺氧了,浑身都没劲啊。”
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潮气和腐臭的味道,其实我这会也严重缺氧,心跳得很厉害。“小郭啊,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再忍忍吧。再说我们现在就下定论说小郑不在这里,还难免有些为时过早啊。”我一边说一边敲了敲那口棺材。
“你是说...你想开馆!”郭义恐慌地大叫。
“你他娘的在那瞎嚷嚷什么呀?如果吉祥兄弟今天真的在里面,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你于心何忍啊?”我说着就要动手开馆。郭义也领教过我的拧劲,他不再阻止我,反而动手帮我掀翻了腐朽的棺盖。这口古棺居然没有钉铆钉,我们稍稍一使劲,棺盖就被掀翻在了地上。我深吸一口气(吸了饱饱一口腐尸的恶臭味,熏得我够呛),举起火把将头探进了棺材。
“妈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骂人,只是脱口而出。或许是兴奋,或许只是给自己壮壮胆子,这也是我的老毛病了。
郑吉祥果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躺在里面,不过他却不是孤家寡人。他的旁边还躺着一具没有体肤,头发却很长很吓人的白骨。“他娘的,同居啊!枉老子豁出小命不要来救你,你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啊!”其实看到他身旁那具披发女尸的一瞬间,我的魂儿都被吓飞了,真想哇哇大哭一场。可我怕吵醒了那东西,她再拉我垫个“二房”包个“小三”什么的,那我的小命可就得交代在这了。所以我只能骂骂咧咧的把气全撒在郑吉祥身上,以此套近乎,更为给自己壮壮胆子。好歹我也是她男人的朋友呢吧?
我说了半天话,废话能装几麻袋,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便冲郭义喊道:“快!抬着郑吉祥走!”郭义也不含糊,不愧是行伍出身,伸手抓起郑吉祥的肩膀就朝外托。我俩当时其实都已经失去了理智,用二十一世纪的话叫做变态。
我们连拖带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昏迷不醒的郑吉祥弄上了乱坟岗,还好那抢亲的闺女没有追上来。
郭义背起郑吉祥和我一路狂奔跑回了车上。我试了试郑吉祥的呼吸,还算正常,只不过身体有些冰凉。也许是在坟墓里和死人睡久了,身上也有了阴气。我们把昏睡的郑吉祥安顿在了车上。
小郭找了一节树枝削成筷子粗细的木钉塞住了汽车油箱上的窟窿,不久便有一辆拉盐巴的大车经过。我们向他们高价购买了些柴油,加进油箱后便上路了。从此地到格尔木市大概还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再三催促郭义加速,我们得尽快赶到格尔木市医院救治郑吉祥。
我很庆幸自己当初做的一个抉择,在众多的好车之中唯独要了这辆半旧的吉普车。尽管它的样式看起来有点不大养眼,可越野性能却非常之好。
我们的汽车快到格尔木的时候,有一个身穿僧衣的喇嘛站在路边示意想搭便车。我看郭义要停车,朝他喊了句:“都什么时候啦,救小郑要紧啊!”郭义全然不顾我的告诫,停下车将那个僧人恭恭敬敬地请上了车。后来我才知道,青海和西藏两地对于僧侣是非常崇敬的,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藏传佛教的忠实信徒。
“他怎么啦?”那个喇嘛看了一眼躺在座位上的郑吉祥。
“大师,我的朋友病了,我们正要带他去格尔木医院看病呢!”郭义盯着前方,恭敬地回答道。
“恐怕他的病医院看不了啊...”那喇嘛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句。
正在前面专心开车的郭义没有听见喇嘛的话,只有我听见了。我一向对那些口口声声“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而暗地里却坑蒙拐骗无所不作的假和尚恨之入骨。所以我以为他是想借机敲我们的竹杠,便嘴里嘟囔了句:“哼!又想骗吃骗喝啦?”那喇嘛看了我一眼,善意地笑了笑便闭上眼睛,嘴里“咕噜哇啦”念起经来。我听着难受,找了点纸把耳朵塞了起来。
汽车驶入格尔木市区后,那个僧人便下了车。他走后不久,我在他的座位上发现了五角钱。我这才明白,他或许是知道,要是明着给我们打车钱,我们一定不会收,于是他把钱留在了座位上。此时此刻,我真恨不得伸手赏自己几嘴巴。看来天下的人和事不见得都像我想的那么遭。如果有机会能再见那位大师,我一定要当面向他致歉。
我们把车开到市医院大门口,打开车门将郑吉祥抬进了重症抢救室。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从抢救室走出来一群穿白大褂的大夫。我们上前急切地询问病情,一个老医师无奈地摇了摇头。郭义一下子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也刚要发作,却见那老医师又接着说:“你们先别急着哭,病人没有死。我摇头的意思是,他的症状属于昏睡性假死,通俗的讲也就是植物人。目前我们医学上还没有任何可行性手段能治愈这种病,所以他只能听天由命,看自己的造化啦!”
我和郭义听了医生的话,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背着郑吉祥走出了医院。我们将郑吉祥放上车,正打算再跑几家医院试试看。忽然有个人站在了我们的车前,我惊奇地发现那人正是刚才搭便车的喇嘛。
“能打个便车吗?”喇嘛走到我们面前微笑着说了句。
这次还不等郭义表态,我连忙拉开车门笑嘻嘻地说:“请,大师请!”
上了车,郭义问喇嘛:“大师,您要去哪?我们先送您过去。”“那曲。”那喇嘛淡定地说。郭义一惊,刚想要说什么来着。我抢着说道:“好,那就先送大师去那曲吧!”郭义转过头来怔忪地说:“那曲距格尔木一千多公里的路程,相当于德令哈到格尔木一个来回啊!”听了郭义的话,我心里一惊也怔在了那里。喇嘛看我们俩都愁眉不展的愣在了车里,笑了笑道:“医院是不是治不了你们朋友的病啊?”郭义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是啊,他们说吉祥这辈子恐怕都得瘫在床上了。”
“我能治好他的病。”喇嘛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那会儿在车上,我一路为他诵经驱邪,但只能保命,不能治病。要想驱散他身上的秽物,必须得去西藏那曲找一个人。”原来这一路上大师都是在为郑吉祥诵经驱邪啊,我他妈真不是个东西,当时还那么不待见他。
“大师,既然您能治好我朋友的病,干嘛又要下车花时间走过来呢?”郭义不解地问。
“我不给你们时间去医院,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医院治不了他的病呢?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且又事实胜于雄辩。再说,我当时说自己能治得了你们朋友的病,你们会信吗?”说着,喇嘛微笑着看了看我。那一刻,我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我现在才知道,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急于去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能力,而是深藏不露,该出手时再出手。
“大师...”我刚要向大师赔礼道歉时,他却打断我的话。“什么也别说啦,救人要紧!”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连同昏迷不醒的郑吉祥又风尘仆仆地踏上了赴往西藏那曲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