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郁,空气沉闷、湿润,厚厚的云层一直延伸到天边,眼看就要有一场持续长时间的大雨落下来。
一只豆娘落在锈迹斑驳的铁栅门上,将蓝色的翅膀合起来,直立于背上,虽然长得像蜻蜓,但飞行本领差得太远,有很大可能被雨滴击落。
铁栅门连接着青砖墙,砖老墙旧,透着股萧瑟、凄凉,一张包装巧克力的锡纸被风推过来,撞在那个小男孩的腿上。
小男孩横躺在铁栅门前,头发又稀又软,双颊深陷,瘦得不成人形,眼睛只只睁开来一条缝,看起来虚弱无比,不知是死是活,他身上套着宽大的棉布病号服,白底淡蓝色竖纹,胸口绣着方形的树木胸章,胸章下方绣着“gu47”的字样。
顾七在铁栅门里面,低头看着门外的小孩,向身边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问道:“这里是映射幻境吧?你在用这种方式阅读我的记忆?”
珍妃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小男孩,没有回应顾七,和普通的凶灵没有任何区别。
顾七想了想,走到墙边,伸指刮了一下砖缝里的水泥层。
指甲缝里没有灰屑,他没能和这个场景作出互动,可能是意识认为自己不属于这里,无法破坏场景,也可能是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映射幻境。
顾七倾向于后者,原因是映射幻境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角色,无论扮演的是自己还是别人,而他和珍妃在这里都不属于角色,只是普通的观察者。
或许这可以称之为记忆映射。
这个地方是顾七的记忆起始点,他到现在还记得这场大雨,记得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情,只是太久没有看过这个场景,觉得有些陌生。
…
第一滴雨打在他的鼻尖上,惊吓让他眯成缝的双眼睁大了一些,雨滴很冰,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际,雷声像是发令枪一样,让更多雨点冲向大地,整个世界都被大雨声淹没了,唯有震耳欲聋的惊雷能够穿梭于其中。
雨点不断的打在脸上,呼吸时便呛进了气管里,小男孩用最大的力量咳着,但身体只是微微的颤抖了几下,他身上几乎没有肌肉,也没有脂肪,真正的皮包骨头,连咳嗽都是件非常吃力的事。
水仍在往鼻子里灌,老天爷似乎拼尽了全力,想要杀死这个小男孩,可惜祂失败了,铁栅门被拉开来,一双手抱起地上的小男孩,将他搂在怀里,快步跑回了儿童福利院。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唉…怪可怜的,还有没有救?”院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着不断抽搐的小男孩,说着疼惜的话,眼神中却没有多少怜悯。
这样的情况她见得太多了。
“如果送去县医院的话…”发现并把小孩男抱回来的保育员说道。
院长摇了摇头:“送去暖房吧,暖和了或许可以活下来。”
保育员依言把他放进了暖房,也就是婴儿房,其实就是个杂乱得像是工具室一样的小房间,有几张床,床上有灯,取暖方法和养鸡场的老式孵化室一样。
小男孩被放进了取暖箱里,像个鱼缸,又像是没盖的棺材,他的眼睛被蒙上,接着取暖用的灯被打开,身体没一会就暖和了起来。
然而肺中的雨水没有被排出去,小男孩仍在咳着,嗓子咳坏了,咳出了血,但他确实活了下来。
“名字?他衣服上不是写着gu47么?叫古…gu第四声,再加个七,就顾七好了。”几天后,院长给予了小男孩一个正式的名字。
…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到魂灵,没有所谓的觉醒契机,就是不知道当时有没有能力,知道自己可以放出锁链已经是之后的事了。”顾七也不管身旁的凶灵能不能听到,自顾自解说着。
小男孩已经来到福利院一整年了,个子没怎么长,依旧很瘦,但已经能够正常的行走。
两个家长带一个孩子都会觉得累,福利院里的孩子不少,保育员也管不过来,基本都是放养,九成都是熊孩子,年纪小的比较容易被领养走,和小男孩同龄的三四岁孩子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很少有超过一个月的,小男孩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有人领养。
因此他成了大龄熊孩子们的欺负对象,再加上对魂灵的恐惧,孤僻的性格从那时就出现了。
“我能看到的东西,别人看不到,这是最让我害怕的,刚开始的时候看到保育员穿过魂灵的身体走到我面前,我就被吓得在了裤子上,每天都在哭,后来发现魂灵并不会来伤害我,就不再害怕他们,但仍恐惧于魂灵的存在原因,要是当时有个祷师来告诉我,魂灵只是人死后留存在世界上的一部分意识,我想我在福利院的日子会好过得多。”不知道是因为身处幻境,还是因为身旁的是凶灵,顾七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
石块打在小男孩的额头上,没有流血,但是很疼,小男孩没办法还击,他追不上那些大孩子,也扔不准石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欺负他,为什么他们用石头打自己时,会笑得那么开心。
后来他在书本上找到了答案,马克-吐温(mark-twain)告诉他:“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是残忍的。他们是唯一将快乐建立在制造痛苦之上的动物。”
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会仇视人类,甚至出现反社会型人格阻碍(sociopathy),但是四岁那年,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福利院呆了两年,小男孩的身体状况已经有了明显好转,但性格越发孤僻、内向,往往一个月也不会说句话,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宿舍的门背后,或是厨房的灶台边。
那天,保育员把他带到了一对年轻夫妇的面前。
“小朋友,你叫顾七是吧?想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吗?你可以有个妹妹,只比你小一岁。”那个男人蹲下来,扶了扶眼镜,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小男孩没有说话,抬看向了保育员。
当天下午,他来到了自己的家,看到了那个只有三岁的妹妹。
…
“她一直在哭,无论是在保姆的怀里还是在柔软的床上,一直哭,很吵。”顾七和凶灵来到了他曾经的家。
小女孩扎着两个牛角小辫,放声大哭,嗓子早就哑了,眼泪、鼻涕、口水糊得满脸都是,她三岁,但没有说话。
“因为她的哭声,我来到了这个家,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养父母并不知道她哭的原因,以为是太寂寞,想再为她添个弟弟或妹妹,可惜已经无法再生育,于是就到儿童福利院,领养了我。”顾七看着那对夫妇久违的脸庞,眼睛有些湿润。
养父自己做一些小生意,用当时的话来说叫个体户,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这个称呼,家里并不缺钱,可金钱无法止住小女孩的哭泣。
“我一开始只是想逃走,因为她的哭声太刺耳,只有哭泪了睡着后才能停止一会,醒过来又会哭,这不像个家,而像个刑房,专门用来折磨人的。”顾七环视着卧室里的家具,每一件都很令人怀念。
床上放着无数个毛绒玩具,地上有脚踏车、八音盒、儿童钢琴,床头柜上有拨浪鼓、摇铃、洋娃娃,都很新,却落了层灰。
“后来我发现,她哭的原因竟然和我一样,是因为看得到魂灵,而且除了害怕之外,还多了一层担心,所以才哭得那么厉害,毕竟穿过魂灵的人是她的父母,而我不关心福利院里的那些人,所以才不像她哭得那么厉害,从那时起,我突然找到了家的感觉,因为她和我是一样的,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告诉她,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顾七看向了趴在床边的小男孩和坐在床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已经不哭了,睁大了浮肿的眼睛看着小男孩,听他指着墙角的魂灵哪哪絮絮的说着,一个极少说话、几乎不和别人交谈的小孩子,说出来的话不免颠三倒四,但她却懵懂的听懂了。
女儿不再哭闹,乐坏了她的父母,她以惊人的速度和小男孩熟悉起来,原因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刚开始她不会说话,吐字不清,但能听得懂我说的一切,等她学会说话后,我们约定,不要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从那之后,我们无论去哪都粘在一起,四岁到六岁的这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顾七原本有了感情波动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男孩克服了对魂灵的恐惧,甚至敢把手伸进魂灵的体内,但是小女孩却始终都在害怕,有时候迎面遇到,会立即躲到一旁,从来没有和魂灵接触过。
“六岁那年,一切都变了,那个家不复存在,我看到了人间链狱,见到了我的师父。”顾七说着,转头看着珍妃说道:“谢谢你让我回顾了这段时光,现在请让我回到现实中,在人很多的地方呆立太久是会出问题的,下一次,你可以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拉进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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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20万字了,成绩很不好,动力严重不足,当然不会放弃,希望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