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们驾车直奔目的地。
过了四合屯不远,车子便驶下了乡道,沿着山脊一路西行。四周树木丛生,荒草凌乱,很是荒凉。行了不多远,看到路旁不远有几座石碑,我们好奇地停下车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座革命烈士陵园。
估计是我们的车子太扎眼,刚巧有个扛锄头的老乡路过,看见我们的车后,径直就走了过来,警惕地问我们是做啥的?
见人家询问,也没办法,我们只好故技重施,又抬出民俗文化保护协会的幌子。告诉老乡,我们听说这里有个公主陵,这次前来是特意来考察的,看看是不是有保护或是开发的价值。
老头看了看我们,晃着脑袋告诉我们,公主陵早就没影儿了!他小时候那阵子还见过那里还有间房子,门口有些石头像,后来房子啥的都没了,成了一片荒岗子。旁边都开荒种地了,啥价值也没有了,别说开发了,就连保护都省了。
感觉这老头像是知道些详情,我赶紧凑过去递了根烟,热情地点着火后,和人家套上了近乎。
聊了一阵后才知道,老头姓孙,今年七十六了,打小就在这片儿长大。听他讲,过了新桥四队的屯子后就是潘家屯,屯东就是公主陵。挺早以前,那块地上还有间起脊的小房子,有院墙,带门楼,是个规规整整的四方院。房前屋后都是挺高的大树,而在院里还竖着一根老高的杆子,都高过了房顶,像是旗杆似的,顶上安着个三股杈。最早以前那里还住着一个老头,就是守陵人,世代都在这儿看着陵园。日本人来了后,这里就被一把火烧光了,除了还有几块砖头瓦块以外,别的啥都没有了。
大牙听后皱了皱眉,问道:“啥玩意儿?三股杈?是不是避雷针啊?”
老头也晃了晃脑袋,显然也不知道那个三股杈是什么东西。
柳叶转了转眼珠,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杈,蹲在地上画了起来。画好后问老孙头他说的那个三股杈是不是和她画的这个样子差不多。
柳叶画的三股杈子,中间的尖稍长,两端的稍短,呈“山”字形,整体略呈鸡蛋形,看着倒是有点儿像是巡海夜叉用的兵器。
老孙头低头看了半天,闭上眼睛又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告诉我们,当年院子里竖的那根杆子上的三股杈和柳叶画的很像,比柳叶画的这个要再扁一些,但是大体样子八九不离十了。
我和大牙不禁大吃了一惊,瞥了一眼柳叶,不知道柳叶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但是有老孙头在,现在又不好多问,只好强忍住好奇,讪讪地笑了笑。
柳叶笑着告诉我们,这个东西叫“苏鲁定”,是成吉思汗远征时所向披靡的旗徽,是件吉祥物。蒙古铁骑大军当年就是拿着它打下了元朝的江山,建立了千秋伟业。这苏鲁定其实更像是汉人的军旗,战场上只要它不倒下,就意味着蒙古军没有失败!成为蒙古大军的骄傲。
柳叶说的这些,不仅是孙大爷,就连我和大牙也是头一次听说。老孙头听柳叶说完后,啧啧称赞,一个劲儿地夸柳叶有学问,不像他,就跟睁眼瞎似的,看见了也不知道是啥东西。
我笑着对老孙头说道:“这人啊,所擅长的都不一样。您老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对了,大爷,您说的那守陵人现在还知道下落吗?”
老孙头摇了摇脑袋:“我可不知道,要问也得问村里的老牛头。好多事我也都是听老牛头说的,别看那老牛头八十多岁了,但是一点儿也不糊涂,他要是不知道,那更没有人知道了。”
我们三个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就是一动。大牙满脸堆笑地往前凑了凑:“大爷,您刚才说的那牛大爷和您是一个村的啊?哪个村啊,离这近吗?”
老孙头用手往北边一指,告诉我们,他们都是潘家屯的,离那公主陵也就是几百米。老牛头家就紧挨着村头,出了门不远就是我们要找的公主陵。
一听这话,我们的心都活了。我赶紧冲柳叶使眼色,示意柳叶赶紧上前搭话。毕竟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说话人家多少也得防备一些,可是柳叶则不然,一个姑娘,年轻漂亮,瞅着又顺眼,她要是吱声,事半功倍。
柳叶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往前凑了凑:“大爷,我们有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帮个忙,我们想见见您说的牛大爷,您能帮忙带个路吗?”
老孙头先是看了看柳叶,又看了看我和大牙,点了点头,让我们跟着他就行,本来他也要回村,那就一起走吧。
见老孙头答应了,我们顿时心花怒放,赶紧把老孙头请上副驾的位子,我和大牙则坐在了后面。
估计老孙头平时很少坐车,身子不停地左摇右晃,晃了一阵后,回头看了看我们,长叹了一口气,说是这车啥都挺好,也凉快,就是坐着没有马车得劲儿,有一股子汽油味。
我们陪着老孙头闲聊了一阵,工夫不大,车子就进了村。
刚开进村口,老孙头便让我们把车停下,然后打开车门,很灵巧地直接就蹦了下去,瞅那架势好像是下马车下习惯了,倒是把我们吓得心惊肉跳。
老头刚一落地,就听旁边那院子里有人说话:“唉,老孙头啊,你这是去哪考察工作去了,咋还坐上小车了呢?”
老孙头也没抬头,冲院里就喊:“老牛啊,我给你带客来了,有人要采访你来了,你还不出来瞅瞅啊!”
话音刚落,大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出来个矮胖胖的老头,手里摇着把蒲扇,穿着件大背心,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我们见出来人了,赶紧迎了过去,自我介绍了一番。
农村人都朴实,也没有什么戒备,直接把我们让进了院,老孙头有事也没进院直接就先回去了。
这家小院倒是很有情调,进了大门后,是一条红砖路,正对着房门。并排三间大瓦房,绿门蓝窗,红砖白瓦,色彩对比鲜艳,但是丝毫不觉得突兀。
红砖甬路长六七米,两侧就是自家的菜园子。头顶上用铁丝和竹篾搭成的穹顶,葡萄早就爬满了架,在头顶上空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遮阳蓬。下面刚好有几只小板凳,我们见这里倒是挺凉快,直接就坐在了葡萄架底下聊了起来。
要不是老孙头告诉过我们,还真就看不出来,老牛头有八十多岁了。老爷子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始终笑呵呵的,像尊弥勒佛一般。当他听说我们的来意后,不禁也有些激动,指着他家门口东面的方向告诉我们,那里过去长着很多青干柳,每年到了这时候,绿树成荫,山清水秀,风景好极了。都说那里是“九凤朝阳”的风水宝地,下面埋着个公主的。
我愣了愣,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问老牛头,刚才说的“九凤朝阳”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听说的。
老牛头摇起蒲扇,不紧不慢地告诉我,在他小时候,陵园里有间院子,里面住着个老头,姓孙,叫孙焕彰。他们家是世代的守陵人,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他当时经常去给他送些园子里的小菜什么的,一来二去的也就走动得熟了一些。据孙焕彰自己说,这里的土岭共有九座山峰,中峰是最高的,左右各峰呈阶梯状排列,势如众星捧月,风水上称为九凤朝阳地,而他守着的这个陵,是个公主陵。
听老牛头这么一说,我倒是多了几分好奇,不知道这里的“九凤朝阳”到底够不够得上“朝阳”之势。要知道这种格局可是风水中的贵格吉地,可遇而不可求。此格局要求群山相连而独起一峰,并为一峰束气独用,需要来龙平正,过峡束气,同时左右开伸枝脚才行,也有称为“堂萼连芳”局的。这么小的地方会有这等风水宝地,我还真想马上就过去看看。
老牛头知道的果然不少,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他也是听孙焕彰讲的,据说最早以前陵墓的四周是青砖围墙,中间是门楼,进了门楼后,就是一条砖铺的通道,直通食殿。食殿是三间青砖瓦房,坐北朝南,像个庙堂,殿堂中间有墓道通入陵墓。那时的建筑老气派了,后来在日俄战争时给扒掉了,他也没见过。
听老牛的描述,似乎这里葬的不是蒙古的那个响铃公主,以蒙古当时的葬制标准,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规格的。只有明清的陵墓,地上有建筑群,地下有地宫。既然这里地面上有建筑群,看来很有可能是固伦和敬公主的衣冠冢,这才会按照大清的葬制修建陵墓。
我看了看老牛头,笑道:“牛大爷,不知道您老方不方便,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我们想到现场去实勘调研一下。”
老牛头摇着蒲扇看了看我们,撇嘴道:“那破地方有啥好看的,早就是片荒地了。你们要是实在想去,我就领你们去瞅瞅,不过,真没啥可瞅的了。”
出了村东头,便是一片玉米地。老牛头领着我们找到了一条沟沟坎坎的小毛道,穿过几百米的庄稼地后,果然看到了一片荒土包子。
老牛头指了指脚下杂草丛生的土包子,告诉我们,这里就是了。
我们三个都不住地咧嘴,这里哪还有一丁点儿陵墓的样子,俨然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荒草甸子。黄土朝天,地面上坑坑包包,凹凸不平,随处可见碗口大小的蹄子印。荒草已经没过了脚踝,两亩大小的荒地上竟然连棵像样的古树都看不到了。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四下转了几圈,除了看到几块青砖断瓦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老牛头给我们指了指当年食殿还有围墙的大概位置,站在当年大门口的位置上,又给我们说了说当年这里的情况。用手指着后面的山岭告诉我们,那就是“九凤朝阳”的山岭,最早以前这山岭子上的树可多了,后来村子里家家盖房子,也都砍得差不多了,差不多成了秃山了,现在上面的树也都是这几年才种的小树。
连绵起伏的几道山岭差不多连成了一片,倒还真像是一条灵龙,盘在那里,龙口向南,龙身蜿蜓。
我让大牙和柳叶陪着老牛头在这里等等我,我则连跑带颠地爬到了山岭上。翘起脚尖四下看了看,向南望,平川似毯,尽收眼底。朝北看,重峦如涌,万绿无际。日照阔野,紫霭缥缈。不远处一泓碧水,波光粼粼,缓缓流淌,形似一个完美无缺的金盂,还真是一处宝水宝地,忍不住啧啧称叹。
我们也没有多说别的,让柳叶随便拍了几张照片后,把这里的整体地形简单地勾画了几笔,眼见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看头了,相片也拍得差不多了,也就张罗着打道回府了。
原路返回的途中,我闲着没事就问老牛头知不知道最后的护陵人现在住哪儿呢。
老牛头愣了愣,回头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告诉我们,最早以前就在马家屯住来着,后来好像是搬走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了,现在也没地方找去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好心地告诉我们,这里其实啥都没有了,也没有啥值得保护的了,让我们别在这儿瞎折腾了,白耽误工夫。
我们笑了笑,推脱说也是受上级的委派,例行调研,至于下一步,也得回去报告后再听指示。
把老牛头送回家后,我们便开车离开了村子。
在车里,大牙迫不及待地问我看没看出有啥门道,这里是不是我们这次要来找的地方。
我看着自己刚才画好的地形图,又取出用珠子拼出的地图对照了一下,告诉大牙,从图上来看,应该就是这里,只不过具体的位置还不能确定,但是大方向是不会错的,山形与河流的走势,大体一致,应该在这里不远,但是我总觉得这里有点不对,这陵墓倒是有点让人生疑。
柳叶一直开着车,听我俩说话,也没怎么搭言,听我这么一说,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放下手里的地图,告诉他们,这里是块风水宝地不假,但是这陵墓的位置不太对,如果按食殿所在的方位及大小,那么门楼的位置应该就在我当时踩着的脚下,可是那里却根本不见有什么建筑痕迹,过去的这种建筑要求极严,小到门窗比例,大到殿堂进深与面阔的比例都很有讲究,以皇家的陵墓来说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柳叶一听,“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建筑不合规制?”
我点了点头:“我仔细看过,按食殿的位置来说,门楼的位置一点建筑痕迹都没有,夯土也不见,而在旁边五米左右,看着倒像是有点建筑的痕迹,不过与食殿明显不在一条直线上。陵墓上的建筑都是一条中轴线,讲究风水,怎么会建歪了呢?”
大牙听完后,晃了晃脑袋:“会不会是地方不够用了呢?要不是方向量错了?”
我看了一眼大牙,哼了一声:“这儿?二百年前全是草原,不可能地方不够用,方向错了更不可能,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大牙也觉得他刚才说的不太靠谱,听我说完后,不住地点头。
我估计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实在是让人想不透,不可能是工匠私做主张,这在过去是灭九族的事,肯定是按照图纸施工的。也就是说,这是乾隆爷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会把门楼给建歪了呢?
门楼,关系全局风水,如果偏左,则后代长房寡孀无后;门楼偏右,小口多疾。门楼窄,人财两败;门楼大,口舌官非外亡。对于崇信风水的皇陵来说,如果连这些都不懂,那倒是有些奇怪了。
车里很快就陷入了寂静,谁也不吭声了。
窗户是一片绿色,山岭上也镶嵌着一块块梯田,远处的河水宛如蓝绸带环绕流转。天高云淡,每当看到这样的天,这样的云,都会让我不由得放松下来,有一种远离喧嚣的归隐感,心情也像这里的景色一样,干净得清澈透明。
我看了看车外,现在还不到中午,回去的确有些太早了,于是让柳叶绕过这个村子,从村子后面奔山岭方向驶过去,再回去看看。毕竟刚才有老牛头在,不太方便。
路况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计,行驶了不多远,车子再也没办法往里面走了,我们只好下车,徒步前进。把要用的东西都背在身上,看了看四外都是齐人高的庄稼地,估计十天半个月的也未必会有人来,车放在这里倒也安全。
沿着山脚一直向前,路面坑坑洼洼,根本就没有路,只好踩着荒草稀疏的地方往山岭上靠近。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长衣长裤,走起路来倒不怕杂草树枝的刮蹭,也不担心蚊虫的叮咬,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好不容易攀到了中峰的山顶。
风微微地吹过,像是柔声细语地在耳边低吟。山下的玉米东摇西摆,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互相碰撞,发出一片“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