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小镇上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一点两滴,落在地面上连个灰尘也惊动不了,但随着风声大作,冰凉的雨点如同霰弹枪喷射出的小钢珠那样劈头盖脑地向人们袭来,小镇的居民们不得已放下了进行到一半的庆典活动,跑回自己暖融融的家里。
这场雨要么不来,要么就下了个没完没了,两天过去了,白天和夜晚还是没什么区别,天空始终阴沉沉的,从乌云上倾泻下来的雨水就像两天之前的阳光那样充沛密集,镇上的长老开始带着青壮男帮助那些不幸处于低洼处而被浸了水的家庭,值钱的家具被搬到不受积水影响的二层或顶层,他们的孩子和老人被安排住进有着闲散房间的邻居和朋友那里。
“准备一下吧。”其中一个人这样对阿兰太太说:“你的客人们可以挪一挪了,镇上的人需要房间。”他一屁股坐在柜台前面的椅子上,压得它吱嘎作响,然后轮番举起一条腿,脱下脚上沾满了污泥和树叶的靴子,里面的袜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扭动脚趾,青黑色的水就像眼泪那样哗哗地流了下来:“她们怎么样?还安稳?”
“反正还不就是那样呗。”阿兰太太送上一托盘热气腾腾的咖啡,博得了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们什么时候来带人走?”因为上次的那档事儿,阿兰太太现在不怎么放心那个外来的女人——谁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到了些什么。这两天正好下雨,阿兰太太以雨天生意稀少,半强迫地让她在阁楼上休息,时不时地上去看看或是送些燕麦粥或是加了鹿花菌的蛋饼上去——那种红褐色,扭曲呈人大脑沟回的形状的蘑菇味道不错,但如果没清洗干净的话会引起腹泻和昏迷。果然,有一整天了,年轻女性只能在盥洗室和卧室间徘徊,漂亮的脸因为先前的殴打和脱水而变得惨不忍睹。
“就这两天。”年长者呼呼地喝着滚烫的热咖啡:“你可以带几个人,先把她送到谷仓或是酒窖里去。”
“我没有谷仓。酒窖里藏着好几打瓶上十年的好酒哩。”
“我有。”一个鬼头鬼脑的年轻男人喊道:“我可以整晚整晚的看着她。”他的话让男人们嗤嗤地笑出声来,他们半真半假地要求自己也能获得这一权力,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大男孩。
“我希望他们能快点,这样总不是一回事。”阿兰太太咕哝道:“一个祸害。”她一想到凯瑟琳那对浑圆而坚挺的雪白Ru房,如同表面有着细绒的鲜桃那样柔软滑润的皮肤,金羊毛般的头发和宝石红色的嘴唇,就一肚子的不高兴。她重重地收拾咖啡杯,把它们撞得碰琅康当响。
“别蠢了。”年长者威严地扫视着这群咋咋唬唬的年轻人们:“你们我谁也不放心,我会让咖啡馆的杰姆负责这件事情,他有个很不错的地窖(男人们发出嘘声与不满的抗议)如果有需要,你们可以到哪儿喝喝咖啡(抗议声小了下去)。别太过分,忍着点,”他严厉地警告道:“别弄瞎她的眼睛,别碰她的舌头、耳朵,也别在她的身上留窟窿。要知道,一切顺利的话,那儿会拨给我们一笔款子来营造一座新教堂,仿造罗马耶稣会的新教堂。”他的脸上露出了圣洁的光辉:“我们或许有可能请到一件来自于罗马的圣物。”
阿兰太太凝结着的冷脸消失了,不过一瞬间,她就像太阳下融化的奶糖那样呈现出柔和且甜蜜的一面来:“一座新教堂,”她用赞美诗的腔调轻喊道,激动地在胸前画十字:“用白色大理石建造,还有新的钟楼和新的钟!”
“没错,”年长者肯定道:“所以,谁敢毁了这笔交易,谁就滚出这个镇子!”他满意地看到年轻的男人们敬畏地低下头,表示服从。
当然,直接把这个女人和孩子关进小镇上唯一一间监牢里最为稳当;不过这样的话…一来他们虽然知道这个女人是个逃犯,但不知道她的罪名,这样会让小镇上的人感觉有点不舒服;二来谁又来解决这些小伙子们的邪火呢,他们已经累了那么多天了,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反正那些人也从来没介意过“货物”的轻微缺损,而且这也可以说是“惩罚”叛逆的一种方式。
哦,如果他的太太能够睡得早一点的话,他也很有兴趣去杰姆那里“喝点咖啡”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尖叫。
被淫亵的妄想与虔诚的**所充斥的店堂骤然安静了下来,人们屏声静气。
又一声尖叫穿透了深重的雨幕,一声接着一声,自始自终按照着3/4拍子的节奏,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凄厉。
“没事儿,”不知是谁喃喃地说道:“那是猴子在尖叫。”
***
猴子在尖叫。
亚伯警长从口袋里摸出银色的打火机,点上一只滋味浓郁的烤烟性卷烟,他这两天抽烟抽得有点过量,但只有这样才能辟除掉那股拂之不去的可憎气味。
马戏团的帐篷没被拆掉,镇民们只是在隔离栏上加了一层由木板和铁条构成的防护网,那几只袭击与吞噬了原主人的老虎在栅栏内走来走去,它们黄黑色的条纹皮毛在灰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犹如绸缎的光泽,几乎看不出之前被烧灼过的痕迹,眼睛就像上好的鸽血红那样闪闪发亮,长长的舌头不断地伸出来,粉红色的,带着勾。
人肉似乎要比牛或羊的肉更合它们的胃口。
猴子在尖叫,它们的皮毛不像老虎那样干净,点缀着彩珠的背心上粘满了组织与血污,毛皮纠结的双臂抓着笼子的栏杆,拼命地摇晃,框当框当,让人讨厌…卷毛狗在它们的尾巴下面打着转,发出微弱的呜呜声,警长不确定它们是因为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马戏团的人都被判处了死刑,而动物们则活了下来,因为一只大象或老虎可以卖到一千块以上,一只猴子也值两百块,经过训练的骆驼,斑马,狗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反正它们既不会说话,也不会为自己曾经的主人复仇。
为了节约和方便起见,动物们被赶在一起(猴子和卷毛狗被装在笼子里,大象和斑马,骆驼被拴在隔离栏上),那些死刑犯的尸体被镇民们当作了动物们的饲料,起先是老虎,后来是狗,猴子,最后饿慌了的骆驼,斑马,大象也吃。
也就是两三顿的事儿,八个人的尸体就不剩什么了,到也省了埋葬和打理的功夫。
卷烟在警长的鼻子前闪烁着暗红色的微光,就像是那些动物们的眼睛。警长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说是吃了同类的人类眼睛会变成红色,但据他现在所看到的,吃了人类的动物眼睛同样会变成红色。
数十只红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帐篷里闪着光。
猴子们继续尖叫,警长走开了。
尖叫尖叫尖叫。
突然,一只猴子停止了叫喊,它就像一片金色的叶子那样悄然飘落在笼子的左边角落里——那里堆积着一滩被沤在脂肪与血液中的衣料,它伸出毛茸茸的手臂,探出手指,就像挑剔的妇人捡选大肠那样提着指尖在那堆衣料里翻来翻去,很快,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一串钥匙滑了出来,钥匙圈上还带着半根手指。猴子眨了眨眼睛,吃掉了手指,然后一心一意地在钥匙里面寻找起来。
猴子能记住人类是怎么做的——一支中等个儿的钥匙,上面连着为了增强人类的记忆而设置的绿色塑料小猴子,它抓着钥匙的后面,从笼子的缝隙里伸出手臂,黑色的,带有尖锐指甲的手指在笼子的边缘飞快地胡乱摸索着,没几下就找到了那把锁,接下来就简单的多了,它用钥匙捅开了锁,然后打开了笼门。
一只紧接着一只,猴子们从笼子里爬出来,它们先是感受了一下比之前的住所宽阔得多的空间,然后叫喊着跳上了观众席和隔离栏。
老虎威胁地吼叫着,而猴子们已经快速地爬上了隔离栏顶,那儿有防护板遮挡着,钉子从木板的空隙间伸出来,一只猴子碰了一下,吱吱地缩回手,好像上面有着电或火焰。
顶板封闭的非常严密,猴子们徒劳无功地在上面晃悠了一会,就一只接一只地跳了下来,它们跳在大象的脊背上,抓耳挠腮,或是为其他猴子梳洗皮毛。被人们隔离在另一侧的斑马和骆驼不安地骚动着,一只猴子窜入它们中间,它兴高采烈的到处逛,很快发现了另一个笼子。
这些和隔离栏连接着的笼子本来是为老虎们准备的,节目开始的时候,它们可以从笼子直接进入表演场,结束的时候直接回到笼子,然后一个个的被拖走。
已经掌握了诀窍的猴子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这个笼子。
原本一直保持着趴伏状态的老虎立刻站了起来。
猴子惊叫了一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可怕,它丢下钥匙,抓这一根垂下来的尾巴,爬到了最近一头大象的背上。
最大,也最聪明的一只老虎靠近笼子,嗅了嗅,不无谨慎地探出一部分身体,然后又是一部分,等它的尾巴梢也消失在那个黑洞洞的笼口时,第二只老虎跟了上去。
第三只,第四只…它们甩动着尾巴,脚步轻盈地在黑暗中前进——又突然停住了,为首的母虎警觉地抬起头,扩张鼻孔,颚部的肌肉向后拉,微笑般地露出雪白的牙齿。
猴子和狗的尖叫倏地消失了,大象与斑马也停止了喷气与跺脚——动物们有这种能力,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它们的每一块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都能代替它们的耳朵和眼睛,它们被从自身血液的流动中察觉出危险正在临近。
一双人类的脚出现在观众席的走道上,它们被黑色的,纹理细密的小牛皮靴子包裹着,浅灰色的裤子整整齐齐的折叠在靴筒里,一把英国制的击发式手枪深深地插进它们之间。
以上三者没有沾上哪怕一丁点儿泥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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