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劳德。史特莱夫出现之前的安东尼。霍普金斯,对中国的了解并不像对其他国家那么深——霍普金斯看过一份来自于中国的有关于心理医生的最新调查报告,有21。2%的受访者认为,心理医生是能解决问题的专家,他们可以比朋友和家人更深入地与求助者讨论问题并帮助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32。3%的人认为,找心理医生仅是一种情绪宣泄的渠道,因为他们可以聆听,而且因为互相不认识,倾诉时可以减轻顾虑,但真正解决问题还得靠自己。另外32。9%的受访者则认为,心理医生根本就是江湖骗子——中国人含蓄、内敛、谨慎,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依赖心理医生,更有甚者,他们认为疯子才会需要心理医生,也很少与非同一种族的人太过亲密,就连还在襁褓时就被外籍人收养的孩子也是一样,他们或许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开朗活泼,但他们身上总有点格格不入的地方,就像黑头发与黄皮肤,血液和骨髓中的某些东西总是那样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就像凯米拉,史特莱夫在她身上所感受到的那份违和感,在这个可以说只属于中国人的地方变得更为强烈了。她被安排和史特莱夫走在一起,但暗绿色眼睛投出的视线很少触及到她的同行者,似乎廊外的竹林、廊下的灯笼,阴沉的木制走道和走道边的溪流,甚至溪流中的锦鲤都要比身边的人更具吸引力;她很少不开口,除非必要,但即便说话,声音也是既轻又细;动作缓慢,优雅,肩膀微微下垂——但她仍旧有着即便在微弱的灯光下也依然光彩熠熠的亚麻色发髻与雪白的皮肤。
他们往里面走了不算很短的一段路,进入的房间位于走廊的末端,房间很大,有一整面墙的窗户都向外开着,它们由细长的木条按照有规律的花纹排列组合而成,中间镶嵌着玻璃,窗外是一片波光潋滟的湖面,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拥簇着难以计数的莲叶,其中数枝几乎伸进了窗户,可见这个房间最少有三分之一是在湖面之下的,多么特别的奇思妙想!史特莱夫在心中说,他随即注意到房间中的桌子,那是张直径四英尺左右,镶嵌螺钿的黄檀木圆桌,以及同样质地与形式的十二张椅子,他敏锐的鼻子可以清晰地嗅到它们所散发出来的清雅温柔的香气。
“请坐,”凯盛国对史特莱夫说,然后转向凯米拉:“照顾小客人。”史特莱夫注意到,他对凯米拉说话时带有命令的口吻。凯米拉闻言立刻低下头,露出纤细的后颈,这是一个象征着屈服的姿势。
凯米拉被安排在她母亲(他们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凯盛国的妻子也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身边,她的左侧是撒沙,几个柔软的丝缎垫子塞在他和椅子的空隙之间,他的面前摆放的不是其他人使用的蛋白色瓷器,而是一组小巧的银器,匙子、碗、碟子,撒沙的左侧是克劳德。史特莱夫。
前菜非常精致,清淡,但不失鲜美。
在等待正餐的时间里,两位侍者抬进一个扁平的木箱,它被放在地毯上打开,里面铺设着潮湿的蒲包,一个侍者小心地提起蒲包的一角,让所有人看到里面的东西——两条有着成人手腕粗细的蛇。黑色的鳞片中间夹杂着白色的斑点,三角形的脑袋。等坐在接近进门位置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覆上蒲包,关紧木箱,慢慢地退出去。
“蕲蛇,你们叫它白花蝮蛇,今天我们选择椒盐,”坐在史特莱夫身边的年轻男子说:“它们对人类的身体有很大的好处,同样地,也非常美味。”
史特莱夫表示同意,不过这道菜需要等上近半个小时,因为蛇类需要宰杀、剥皮、清洗…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得傻乎乎的等着,其间有各类各样的美味送上来,侍者在展示过菜肴的美妙形态后,在分割送到每个人的盘子里。令撒沙印象深刻的是一道青菜,青菜被剥的只剩下菜心,里面酿着鲜嫩的鱼肉,外面浇着汤汁。
除了白花蝮蛇之外,还有其他的,譬如鱼、虾和螃蟹,都被活着送上来,请他们观赏过之后才送下去做成菜肴。在品尝过一道仍然扇动着腮和尾鳍的鱼菜之后,蛇被送上来了,然后是每人一盅的鱼翅,半透明的,金黄色的细丝鱼骨,撒沙好奇地尝了尝,汤汁非常粘稠。
“鱼翅阴气重,小孩子尝尝就可以了。”凯盛国的妻子说,她的英文说得很好,一样没有口音,但语调缓慢“试试燕窝粥,加一点牛奶。”
撒沙觉得燕窝粥更像是布丁,特别是加了牛奶之后。
饭后甜点是一个装满了各色时鲜水果的西瓜盅,西瓜盅的表面雕刻着蝙蝠和竹节。
这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一餐。大小史特莱夫都这样认为。
“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评价,”凯盛国说:“曾经有人对这样的一餐始终心怀耿耿,他认为其中的一半菜肴充满了野蛮与残忍的毒素。”
史特莱夫察觉到间隔着一个座位的凯米拉开始不安。
“我认为,”他真心实意地说道:“人类有选择心爱食物的自由。”
***
“对不起,史特莱夫先生,”凯米拉急匆匆地低声说道:“我很抱歉,是博罗夫人,”她紧张地搓了搓手指:“她对我父亲提起过您…”
“没关系。”史特莱夫和善地回应道“也许你愿意在回到学校后再给我一个详尽的解释?”他向那群距离他们不远的人点了点头。
凯米拉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色,她饱含忧虑地向史特莱夫门道了再见,转身回到凯盛国的身边。
第七区的摆街会尚未结束,人流涌动,漆黑的天空被五彩斑斓的灯光照亮,精雕细绘的“牌楼”上空悬挂着被弯曲成云彩形状的氖光灯管,它们中间是两个巨大的方块文字。
“那是什么?”
“中秋。”大史特莱夫用中文读出这两个字的发音,然后解释道:“中国人选择在这一天全家团聚。”
“所有的?”
“所有的。”
***
出租车把史特莱夫父子送到距离他们家还有一英里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史特莱夫不怎么喜欢让陌生人接近他的领地,他把撒沙重新抗到肩膀上,小撒沙已经快要睡着了。
负重快速步行一英里对史特莱夫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五分钟后,他就已经踏进了树林的边缘。
夜间的树林并不安静,微风吹过史特莱夫的耳朵,他听见了牛头梗们压抑的吠叫声。
牛头梗是一种不怎么喜欢吵闹的狗,就算遇见敌人,它所发出的吠叫也只有短促低沉的一声,距离攻击间隔不过零点几秒,也就是说,等你听到它的叫声,你已经被它紧紧地咬住了。
这点已经长眠于近海湿地沼泽中的安妮。肯特或是芬达。华顿可以作出最有力地证明。
牛头梗们的叫声越来越密集,充满了恐惧。出于忠诚,它们无法逃离,但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威胁着它们的生命。
史特莱夫在树林中如同一缕风或是云朵投下的影子那样无声无息而又迅速地穿行,在走出树林之前,他轻轻抬起手臂,撒沙就像只小松鼠那样轻盈地爬上了一棵枝叶茂密的苹果树。
他把自己藏在密集的枝叶后面,关注着树林外的情况。
在他们的房屋前面,半打牛头梗正与一个年轻的人类男子对峙,史特莱夫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
他猛然回过身来,脖子上悬挂的饰物在月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真令人吃惊。”他说。
“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史特莱夫轻柔地说道,带着咝咝的余音:“您在这儿干什么?想要偷窃,还是抢劫?我也许应该报告警察。”
“我只是来看看。”年轻的男人咕哝道,他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史特莱夫的敌意:“我不久前才搬过来,也许您还不知道,我是希雷诺斯.索米特雷,是个兽医。”
他放松肩膀,双手自然垂下:“我只是好奇,先生,您养了这么多的牛头梗,我只是想要观察一下,您是如何让它们和平相处的?”
史特莱夫没有做出回答,他注视着男人的胸膛,那个饰物他看起来很眼熟——一个白色金属质地的带根兽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