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医生说,握住了她的手,女孩的手枯瘦的他可以一把捏住:“你母亲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他开玩笑地说,但女孩马上闭上眼睛,皱起眉头,转过头去…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奇兹很快回过头来,她刚才的动作只是为了让医生能知道她在为什么不满,她不想听到有关于卡逊夫人的任何事情,任何消息,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的脑袋就会嗡嗡作响——就算是做那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她也累的气喘吁吁,白色的小粉末摧毁了太多东西…她没有食欲,也没有体力,就连思考也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负担。
撒沙。霍普金斯是苦海里仅有的一粒糖,她小心地吸吮着,着,在牙齿间滚来滚去,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它的甜蜜,却又忍不住想要炫耀。
医生并不是一个喜好窥伺他人*的变态,但这显然有助于他的病人度过这段最痛苦,最难熬的时日,所以他也只有安安静静地听着…奥尔洛萨的事情奇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但很显然的——又一次标准化的英雄救美——老套,可笑,乏味,但千百年来,这种故事总是最能打动人心,特别是女人心——在奇兹。卡逊的描述中,那个男孩赫然就是个有着恩狄尼翁外表的赫拉克勒斯(注1),医生偷偷地将自己的笑容藏在手心下面,假装自己是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奇兹气愤地朝他噘嘴。
“请原谅,”医生想了想,找出个办法来弥补自己的无心之失:“你想见他吗?”他悄悄地说“我想我能找到他…”
他停下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少女的喜悦之情在那张憔悴的面孔上一闪而逝——它是那么短暂,又是那么热烈。
“不行,”奇兹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在医生心里,这个少年可能是最好的一剂良药。
“别想着和我妈妈商量,”奇兹说:“她不会同意的。”
“那就别告诉她。”
“不,”奇兹说。她忽然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气“它”快要来了——她知道,又黑,又冷。又沉…:“不,”她坚持着说:“别去打搅他…”
她看向门外,像是卡逊夫人正站在那里,但没有。
有的是树木的影子,它们从窗户和门的缝隙爬进来,爬进来,沿着地毯和幔往上爬,黑色的污渍…
“别让他知道…”她轻声说,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痛苦。
整张床都被污染了,毒汁从天花板滴下来。滴到她的眼睛里,她瞎了,有小虫子在她的皮肤下面产卵,卵孵化了,肥胖的幼虫钻进血管。鼓囊在粉红色,有弹性的管子里,它们张开了小小的嘴儿,里面有着八目鳗鱼那样多的牙齿,它们咬着她的神经,就像是咬着脆嫩的叶子和茎,咯嘣咯嘣的。每一下都能让她疼的大声嚎叫…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她哀求道…
她喘息着,回忆着他的手臂,怀抱…还有那条带着酒店特有的松木精油沐浴露味儿的内裤——她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但她记得自己的内裤被一只肮脏的手强行扯下来。扔到了一边——厚厚的灰尘,昏暗的灯光,绘着红色花朵的儿童椅,他像抱着一个孩子抱着她。
他找回了她,还有她的内裤。他还帮她清洗了它,因为它沾上了灰。
她在奥尔洛萨的酒店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负责照管她的女服务员还没回来,整个房间里只有大钟在滴答滴答的走,她躺在床上,衣着整齐,床下摆着她的拖鞋——她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没有凯德。卡逊,没有舞会,没有“专用通道”没有药物,也没有强//暴未遂,也没有…撒沙。霍普金斯。
直到她抚摸到那条皱巴巴,湿乎乎的内裤。
盥洗室被简略的整理过,她赤着脚站在里面,想象着,他是怎么给她穿上内裤的?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腿,他是否会大失所望——她太瘦了,骨头上挂着松弛的皮肉,就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虫子动着。
还没到时候呢,虫子说,它们长出了翅膀,翅膀,羽毛的翅膀,尾羽,飞羽,覆羽,绒毛,兴奋地在她的身体里拖拉着翅膀爬来爬去,无数只细细的小脚,带着钩子,镊子,戳子——真是痒啊,痒得太厉害啦,谁能给她一把刀子呢,她会把自己切开的…每一寸都要切开,翻过来,展展开,放在太阳下面,晒的焦黑,起皱,打卷…这样才能把骨头缝里和肚子里的冰块儿晒化了…她哆嗦着…
护士在医生的协助下把奇兹。卡逊固定在床上,她的床是特别定制的,和精神病院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半透明的白色尼龙带子横过奇兹。卡逊的身体,把她绑的牢牢的,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
医生走下去的时候恰好在楼梯上碰到了卡逊夫人,他对她说了奇兹的事情,卡逊夫人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看着他:“她不是好了很多了吗?”
医生沉默了会,如果他想说,现在还是能说的“您去看看她吧。”他最后还是这样说:“注意她有可能会呕吐,”
十分钟后,医生来检查奇兹的状况,他的嘴里还残留着橙汁和三明治的味道,卡逊夫人和道格拉斯老先生的争吵让别墅里的每个人都没了好好用一顿午餐的心思——卡逊夫人坐在床边,从带子的间隙里找到女儿的手指,握着它们,视线落在地毯上的两只小鸟身上。
一进门,医生就嗅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他心感不妙,冲到床前一看,女孩的脸在发紫和发胀——镇静剂的副作用令得她呕吐,而她躺着,不能顺利倾泻出去的呕吐物堵住了她的喉咙。
卡逊夫人竟然一点儿都没发觉,她就坐在奇兹身边,还握着奇兹的手。
医生的身份让他不能说出指责的话来,在卡逊夫人想要大声哭泣的时候。他猛地瞪了她一眼,跑进来的护士把她送到房间的另一边坐着。
“你去哪儿啦?”医生严厉地问。
“我很抱歉,”护士说“我去了洗手间。”
感谢沃夫。道格拉斯吧。为了奇兹,他的继承人,这个俭吝的老人毫不犹豫花了大笔的钞票,将这个静谧的湖边别墅改建成了一个小型医院,奇兹的房间就是一个配备齐全先进的病房与急救室,各种设备隐藏在挂毯与屏风后面,他们只用了十几秒钟,就把堵塞在女孩嘴里和气管里的东西清除干净了——万幸,奇兹。卡逊糟糕的胃口大大地降低了它们的分量与粘稠度。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卡逊夫人茫然无措地绞扭着自己的双手。傻乎乎,直愣愣的坐着。
奇兹。卡逊的发色与卡逊夫人相同,都是那种古老的铜币磨亮后的颜色,很暗的金黄,带着点朱红——母亲的头发既光亮又滑顺。女儿却是恰恰相反,它们毫无生气地,枯槁而散乱地铺洒在枕头上面,有几小撮被呕吐物粘结成缕和块,眼泪从眼角流进她的头发里。
女孩看向卡逊夫人所在的方向,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绝望与痛恨,她张着嘴。竭尽全力地想说些什么,但医生只能听清几个单词,他大概能弄懂奇兹的意思——在呕吐物逆流进她的鼻子时,她试着叫喊了,也努力扭动过被卡逊夫人握住的手,但她却始终没有发现——你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死亡。而身边的人只需要轻轻一抬手,喊一声就能把你救出来,而她却无动于衷——她还是你的母亲。
你能想象吗?能相信吗?
“嘘——嘘,”医生说,差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怜悯之意:“别说了。好孩子…她只是…只是…”
奇兹看着他,他的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家世代为道格拉斯家族服务,在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他也对美貌纤弱的葛莉谢尔达。道格拉斯产生过朦胧的好感,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残酷地打破了——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成了他的前车之鉴——那个小伙子是道格拉斯先生的私人助理,年轻英俊,前途无量,他被葛莉谢尔达深深地迷住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沃夫。道格拉斯老先生称心的女婿人选,但他还是大胆地送出了第一朵玫瑰花。
那个小伙子后来怎么样了?道格拉斯老先生并未对这个他曾多次夸奖过的年轻人手下留情——他的父母无家可归,兄长被辞退,弟妹被退学,他自己得在监狱里呆二十五年,不得假释。
他就这么消失了,从葛莉谢尔达的生活中。她也从未向别人询问过他的去向。
既然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葛莉谢尔达从不拒绝,她从容不迫地接受着男人们的仰慕,恭维,邀舞和礼物,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天真可亲而又善解人意,但只要再进一步,你就知道自己面对的不过是块屏幕,屏幕里的人完美无缺,讨人喜欢,可等你想要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你会发觉,她和你根本就是在两个世界,你所听到,看到的,都是假的,不存在的——那是一张精致的外皮,里面隐藏着一个冷酷、自私、为所欲为的丑陋的女巫。
沃夫。道格拉斯老先生精心挑选,终于在葛莉谢尔达三十二岁的时候,把她嫁给了她的表弟约翰。卡逊,约翰。卡逊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也被她弄得晕头转向,但这个男人要比其他人冷静得多了,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就下定决心摆脱了名为葛莉谢尔达的泥沼,他们先是分居,再是离婚。
没人想到,约翰。卡逊的弟弟,凯德。卡逊会被年长他五岁的嫂子迷住,为了得到她,他不惜杀了自己的亲兄长——这在卡逊与道格拉斯家族中几乎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道格拉斯老先生对此大为光火,他没打算再让葛莉谢尔达在和卡逊家族中的某人混在一起,除了那被上帝所诅咒的,毛骨悚然的乱lun罪名以外,这位老先生也很清楚,凯德。卡逊不比约翰。卡逊,他是只嗷嗷叫的小狼,就算是吃到了葛莉谢尔达这块好肉,你也别指望它能就此偃旗息鼓。
实际上,道格拉斯老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激烈的反对,就医生看来,葛莉谢尔达。道格拉斯与凯德。卡逊可谓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