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起身一看,自己眼前哪还有什么赏善惩恶的会场,空空的小屋里头,却只有我和身子底下摆放着一张松木大床。我赶紧下地绕着四周粗略打量一番:只见小屋摆设甚是整洁,四壁几乎一尘不染,木床之上铺着雪白色的毯子,床头的松木裸露在外,正隐隐向外渗着一股淡淡的松油香味儿。小屋只有一扇窗子,此刻那它正向外开着,窗户对着院外的一口水井,水井的井沿之上,两只家雀正旁若无人地追赶嬉戏着。
我怔住了,望了望眼前这一番美景,又忆了忆方才在大厅之中所见所闻的赏善罚恶大会,自觉得那些恶鬼被铡的残忍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方才我还低声下气向那小姑娘询问诸多怪事呢,怎么刚在会场小憩了片刻,一睁眼睛身前的景物就全都变了呢?确是奇得让人匪夷所思。
我突然又想起方才那个小姑娘:她那柳叶眼、金蝉衣,她那稍带蛮横表情的音容笑貌。没错!绝对没错!那小女孩的神态笑姿是如此真实,决不可能是我凭空杜撰出来的形象!,我伸手去挖耳孔,结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东西出来。
“知焉哥,你醒了?”一声极其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过,屋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外边进来一个细瘦的女子。我仔细一看乐得差点乐得喊了出来…眼前这女子非是旁人,正是我抬参出海的动力源泉、朝思暮想的女人静玉。
“静玉!”我惊呼一声,双手直接抱住她的肩膀。
“知焉哥!”静玉也应了一声,乖乖地站在原处让我的一双大手紧紧的拥着。
“静玉,你不是被软禁在哈尔滨么?还有,我这究竟是在哪啊?”
静玉听罢微微一笑道:“知焉哥,这里是二龙山啊。至于我被软禁…那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我爹和你自从不咸山赶回来之后,就到哈尔滨把我救回来了”说到这儿,静玉一歪身子挣脱我的双手把端着的砂锅放在床头的一角
我听罢大惊:“这么说,我都已经昏了一个月了?”
“可不是么?这一个月你就整天在床上昏着,整天都是我熬参汤小米来喂你啊”静玉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掀开砂锅用木勺慢慢搅着里面。我提鼻子一闻:一股刺鼻的腥气自那砂锅之中传了出来,那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是不咸山出产的参汤。
我坐床上呆看了一会儿静玉:她那嫩白的细手就这样一下一下地轻搅着参汤,动作之美,活像是京城里的霓裳佳人在翩翩起舞。静玉见我呆看扑哧一下乐了,说道:“你这样子可小心别让我爹看见”
我听罢连忙将目光移开,心中却暗暗发笑道:“傻丫头,你都不知道,你爹在盘龙岭里都把你托付给我了”
就这样静待了一会儿之后,院中依旧是静悄悄地,既没有丝毫人的声息,也不见有人走动,我心中奇怪,就问静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四爷呢?”
静玉闻听转头答道:“我爹这几天回如秋谷,去给静虚道长和胡叔叔举办一场超度的法事,这次不咸山里头死了太多的人,还多亏我爹他老人命大,否则咱们也无法相见了”说到这儿,静玉轻叹一口气,语气之中透着一丝戚然。
二人静待片刻谁都没有说话。良久,我突然想起她的病来。我清楚记得她在去年还是一身病态,怎么一年过后四爷竟然放心留她一人在家干活了?于是我开口问道:“静玉妹妹,你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静玉听罢苦笑一声:“还是老样子!这一年我能活着还多亏我的命好。在哈尔滨软禁我的老爷子虽然很凶,但老夫人心肠却特别慈悲,常把私房钱拿出给我买白玉粉镇痛。后来又有俄国西医来哈尔滨坐诊,是老夫人偷偷把西医请到家中给我治病。那西医很灵,给我开了一种特别的药丸儿,每次吃了之后我都能维持三五天没事,不过我偷听老夫人和西医论价时,这药丸仿佛是很贵。后来我爹把我救了回来,我把这药丸的事儿告诉了他,他二话没说,卖了棒槌去哈尔滨给我买了几十盒子回来”静玉说着说着脸上一边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两个酒窝却陷得更深了。
我闻听静玉说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西医,常吃这药丸能不能祛根?”
静玉眉头轻轻一趸,答道:“西医说了,我这头痛并不只因为一种病,所以光吃这药就想祛根的话,难…”
闻听此言,我突然想起自己背囊里还有从吴三桂寝陵中挖出的一块儿血玉,那是从陈圆圆尸身底下拿出来的,若按巫医先前所说,它的确是能够将静玉治病祛根的良药。不过我与独孤璞在京城的范府又听说血玉虽好,但必须要配合兽鱼同吃才能祛根。想到此处,我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血玉拿出来。二人对坐一会儿,静玉将砂锅的锅盖掀开说道:“知焉哥,你赶快把这参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好!我现在就喝”我接过她手中砂锅应道。一打开锅盖,刺鼻的香气从中飘了出来,砂锅之中浓浓的汁液非常黏稠,在黏汁底下赫然盘着一根老参须子,老参须子出奇地长,甚至超过寻常的整根儿人参。
血参?我心中大惊道,忙问静玉道:“你可看见你爹拿回一根一人多高的大棒槌么?”
静玉摇头说道:“没啊,这根参须子是我爹临走时留给我的,他让我单独给你熬汤喝”
一听静玉这样叙述,我心中不禁起疑道:“我在昏迷之前的确是斗败了血参啊,而且我当初是为了把他给挖出来才使自己内力透支,最后那一瞬间,我是清楚记得四爷和鸦王两人把血参抬出来的,难道是后来出现了变故?还有我方才经历的小姑娘和什么赏善罚恶大会又究竟作何解释?”
静玉一见我发愣的模样急忙催促道:“知焉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喝呢?”
“好…我喝,我喝”我连忙拿木勺往嘴里送汤。静玉一见我喝了脸上甚是高兴,又说:“知焉哥,你这次养伤狠劲喝,不用担心参汤不够。我爹这次回来可是背了一麻袋棒槌回来呢…”说到这儿静玉把声音压低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麻袋装的可全是六品叶以上的宝参”
我一听静玉此话心里陡然明白:这一麻袋宝参如无意外,应该都是在盘龙岭中与我们缠斗过的参兵参将,而四爷在回来之后好像也没把盘龙岭中发生的事透露出去。静玉继续说道:“我爹挑了几十棵品相差的,都卖给了关里的富豪大户,换回了不少银钱。还有,这次去不咸山时,我爹以前手下有个叫胡老三的副将也战死了,他柳子里头还有百十号人呢,如今这帮人群龙无首,都想跟我爹重新拉山头。我爹在做完法事之后,可能还要去胡老三的柳子里拜会他们”
静玉话音刚落,屋门又是一开,我爹和小二从外面进来了。我爹一见我苏醒了,乐得直冲过来将我紧紧抱住,他喜极而泣,我也是哭得一塌糊涂。我心中隐隐记得:在去盘龙岭的半路上老把头已经将我的真实身份告予我知。通过那一番谈话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妙仁堂药房的亲儿,而是虎神爷寄养在此的义子。但我干爹心却特别地善,这些年来他不仅没对我另眼相看,反而比亲生儿子还要娇贵疼爱。我紧紧抱住他老人家,心中自是十分感激。
父子重逢之后,四人落座攀谈了许久我终于知道:原来四爷自打从不咸山回来之后,自知吉林巡抚曾永铭不可能放过于他,便连夜回到抚松镇,把我爹和小二一起接到二龙山。二龙山山高地险,易守难攻,除了有天堑可以借助之外,更有大寨主武舵所修的坚固工事。四爷凭着在二龙山当了数十年的胡子,不仅烂熟地形,又能征惯战,此番这一回,恐怕就连十万官军也无奈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