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脚七坐在马上,那匹马四蹄腾飞,向前狂奔。适才一阵剧斗,铁脚七只觉心跳加速,抬起手来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只见左手那条细细的黑线已经变粗,而且正在往上迅速蔓延。身后婴儿哇哇大哭,更是惹得他心烦意乱。
铁脚七回头厉声喝道:“不许哭!”
婴儿哭得更加厉害了。
铁脚七不再理会婴儿,心下盘算:自己这次中了奇毒,只有立即回到雁荡山梯云谷,恳请师父救命,才有一线希望。当下纵马加鞭,向南疾驰。
下午申牌时分,来到山东聊城,离黄河已经不远。铁脚七走进一家客店,略微休息,央小二去找了一个乳母来,把那婴儿喂饱。
婴儿已经饿了一天,咂住乳母的奶头嘬个不停。吃饱以后,婴儿又沉沉睡去。
铁脚七再看自己左手的伤口,已经略微有些溃烂,伤口中流出淡淡的黄水。急忙服了一些搬山派自制的解毒之药,至于管不管用,那只有听天由命了。他不敢耽搁,到外面雇了一辆马车,叫车夫连夜赶路。
车夫犹豫道:“这位大爷,这时候路上不太平,又有洋鬼子,又有义和团的,晚上行路只怕有危险。”
铁脚七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这是一千两山西汇丰银号的通票,给我连夜赶路,七天之内赶到雁荡山梯云谷,这些就都是你的。”
那车夫俩眼发直,咽了口唾沫,道:“大爷,什么时候上路?”
铁脚七道:“现在。”
那车夫道:“好,这位大爷,我去收拾一下,再叫一位兄弟和我替换着赶车。马上就来。”
铁脚七忽道:“等一等。”
那车夫道:“大爷,还有什么事?”
铁脚七道:“我这还有一个刚出世的小孩,这一路之上,怎么能让他不饿着?你去想个办法来。”
那车夫笑道:“这个容易。”转身回去,片刻工夫,赶了一辆马车回来,车辕上还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汉子。
那马车车厢很大,里面能容得下五六个人,车厢门上挂着厚厚的帘子。
那车夫一掀帘子,道:“大爷,你看。”
只见车厢中装着一个圆圆的木桶,一尺来高。
那车夫笑道:“大爷,这里面装的都是牛奶,一路上够这小爷喝上十天半月的。保证把这位小爷养得白白胖胖。”
铁脚七点点头,道:“好,那咱们现在就出发。”迈步上了马车。
那车夫“嘚儿”的一声,马车向南驰了下去。一路上,马不停蹄,人累了换人,马累了换马,不停不歇。过了黄河,又过长江。于第六天的早晨来到浙江金华。
浙江金华火腿,天下驰名。双龙洞亦是游人必经之地。
一路上,铁脚七的尸毒已经上侵胸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似乎越来越是麻木,胸口也喘不过气来。那婴儿在车夫的悉心照料下,倒是没哭没闹,只是颇为贪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眼看离雁荡山梯云谷还有四百余里,铁脚七心下一宽,知道只要黄昏之前赶回梯云谷,自己的一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正在这时,只听后面蹄声杂沓,有数骑人马远远地赶了过来。
那车夫脑袋探进车厢,道:“大爷,后面有几个人骑着马追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来追咱们的,看上去都挺怪异。”
铁脚七心下一惊,心道:莫不是那川南五义追了上来?忙道:“那马上人共有五个,其中是不是有一个矮胖子?”
那车夫诧异,笑道:“大爷真是料事如神,没看见就能猜到。”车夫心想:这几个一定是这瘦竹篙的仇家。追了上来,别连累我才好。
铁脚七道:“这几个都是我的仇家,我现在有伤在身,打不过他们。咱们别走大道了,赶紧往左边小道上拐过去。虽然绕远,也省得麻烦。”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是呼呼直喘。
铁脚七缓了口气,道:“到了雁荡山梯云谷,我再多给你们三百两。”
那车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照大爷的吩咐去做。”马鞭一扬,“嘚儿”的一声,马车拐入小道。
那后面五人正是川南五义。那日王矮虎追铁脚七未果,马上发流星火箭传讯,下午其余三人就陆陆续续赶来和王矮虎汇合。到了晚上,吴真也打马赶来。原来吴真将连城安置在隔壁阿四嫂家里,留下尸獒护卫,立刻赶来同兄弟四人会合。五人一商议,决定向南追去。这铁脚七又高又瘦,体型怪异,路上打听,极为方便,一路上倒没失了行踪。一直追到聊城,有人说看见这铁脚七上了一辆马车,向南而去,五人又衔尾追来。
路上马车成千上万,五人不厌其烦,一辆一辆地向过来。这一日,行到金华,只见前面一辆马车忽然拐入小道。吴真向汤镇道:“大哥,你看前面那辆车是不是有些古怪。”
汤镇道:“上去问问再说。”
五人策马追了上去。
五匹马一围,把那马车圈在中间。王矮虎大声道:“那汉子,看没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大个子?”
那车夫还未说话,车帘一掀,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问道:“怎么还不走?耽误了老爷的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啪”的一声,撂下车帘。
那车夫苦着脸道:“几位爷,小的没看见几位说的那个大个子,小的还要赶路,请几位爷行个方便。”
五人见无可疑之处,拉马让在一边,那车夫赶着马车,疾驰而去。
王矮虎道:“大哥,咱们还是上大路吧,那里毕竟人多、车多,兴许就能碰上。”
汤镇点点头,几人策马行上大路。一直驰出三里多地,崔正忽然拉住马缰,道:“不对。”
其余四人也相继勒住马缰,问道:“什么不对?”
崔正向吴真道:“口音。”
吴真眼中一亮,和汤镇对视一眼,同声道:“不错,口音。”
吴真“哎呦”一声,道:“不好。”策马向刚才那条小道疾驰而去,众人紧随其后。来到刚才那条小道,又向前驰出四五里地,那辆马车踪迹全无。
王矮虎道:“四哥,怎么了?”
吴真道:“刚才那辆马车里一定藏着铁脚七。”
王矮虎道:“不会吧。”
吴真道:“你还记得刚才那个车夫和车上的乘客说的什么口音吗?”
王矮虎想了想道:“好像是山东口音。”
吴真道:“南人乘马,北人乘车。这里是浙江境内,那辆马车又是长途跋涉,而且车夫和乘客又是山东口音,这辆车一定是那铁脚七从山东聊城雇的。”
王矮虎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追。”一马当先,顺着那条小道追了下去。
第二十章 梯云谷
那辆马车车中坐的正是铁脚七。
适才马车驶入小道,那车夫道:“大爷,我看咱们驶上小路,刚才那几个仇家一定觉得古怪,会追咱们。不如让李四哥也躲入车厢,那几个仇家来问时,让李四哥探出头来,迷惑迷惑他们,大爷看这招如何?”
铁脚七道:“甚好,就照你说的去做。”车夫张三让李四钻入车厢。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那川南五义就追了上来,上前拦住喝问。
李四按照适才的计划随口敷衍了几句,那川南五义果然就放他们走了。
张三驾车疾驰,堪堪行到一处树林跟前,马车一拐,驶了进去。驶到密林深处,停了下来。
铁脚七一惊道:“干吗停下来?”
张三道:“大爷,据小的推测,那几个仇家一会儿一定会再回来追咱们。”
铁脚七问道:“何以见得?”
张三笑道:“我们兄弟都是山东口音,明眼人一听就能听得出来。南人乘马,北人乘车,这里又是浙江境内,外地人来此是少之又少。您那几个仇家一会醒悟过来,一定会顺着这条小路向南追赶咱们,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出去转上大路。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会顺着大路前行,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你看如何?”
铁脚七心道:想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车夫竟然有如此智计。若不是身上伤势严重,铁脚七一定忍不住拍手叫好,当下只能虚弱地应了一声。
半个时辰以后,张三驾着马车,慢慢地驶出密林。顺着小道往回走了数里,又转到大路之上,果然没再遇上那川南五义。当下策马扬鞭,顺着大路,向着雁荡山梯云谷疾驰而去。
那雁荡山位于浙江省乐清县和平阳县之间,号称东南第一山,以峰石洞瀑奇秀而闻名。雁荡山奇峰怪石争妍斗胜,灵峰夜景尤多妙趣。这梯云谷坐落在雁荡山西石梁洞之南,方圆数亩,搬山派就聚居在此。
张三和李四两人一路轮换,策马疾驰,于下午申牌时分来到梯云谷。
谷口处有搬山派的数十个门人把守,见那马车驶到近前,喝道:“什么人?停下马车。”
张三上前,一抱拳,笑嘻嘻地道:“几位爷,这里有位老兄托我兄弟二人送他到此。”
那为首一人高高大大,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走上前一掀车帘,看见车中的情景,忍不住一声惊呼。
第一章 搬山门下
那个大汉掀开车帘,忍不住一声惊呼,众人一起围了上来。
张三忍不住暗暗叫苦。
只见车厢中一个婴儿裹在襁褓中,沉睡正酣;另一边的铁脚七面皮紫涨,手脚发黑,双目紧闭,左手臂上一个大包,足足有鸡蛋大小,已然人事不知。却原来铁脚七一直强自运功压住尸毒上侵,到得浙江境内,心神一松,又兼一惊一吓,尸毒再也控制不住,竟然在到雁荡山梯云谷之时,猛然发作。
张三轻轻一拉李四的手,做了个溜的手势。转身刚要走,那个大汉一双厉电般的目光扫了过来,喝道:“把这两个人拿下,先押到后院柴房中,然后再交由师祖处理。”
四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两人一架,拖住张三和李四的手臂往里便走。
张三和李四嘴里不住地喊冤。
那四个大汉齐声喝道:“老实点。”
那为首大汉喊过一个守卫,抱起婴儿,自己抱起铁脚七,迈开大步,直奔进谷里。这梯云谷中遍植苍松翠柏,一片绿意掩映中,露出“议事厅”三个金漆大字。
那大汉是搬山派首徒金老大的弟子,名叫叶冲,为人机警,武功又好,办事圆滑,是以这搬山老祖的再传弟子都以他为首。这叶冲抱着铁脚七疾步闯入议事厅,大声道:“师父,师祖,不好了,七师叔被人暗算了。”
议事厅中,陈设简陋,只在大厅两侧摆着七把古色古香的椅子。看那椅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但木质光滑润泽,显然年代已久。六把椅子都是空荡荡的,只有靠北一张藤椅上坐着一人,那人身形不高,方头大耳,两撇微髯微微翘起。
再上首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须白发白眉毛、又矮又胖的道士。那道士似乎有一百来岁了,脸上皱纹纵横。这白眉老头微一皱眉,那坐在椅子上的方头人嗔道:“冲儿,你没看见我和你师祖在说话吗?什么事这么惊慌?”
这方头大耳的正是叶冲的师父金寿阳,搬山派七大弟子之首的金老大。
那白须白发白眉毛的就是自称搬山老祖的历开山。
历开山一眼看见叶冲横抱手中的铁脚七,心中一惊,一步跃下地来,问道:“冲儿,这是怎么回事?”
金老大也惊道:“老七怎么了?”
叶冲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有两个马车夫把七师叔送了来,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历开山道:“那两个车夫呢?”
叶冲道:“已经押到柴房了,等候师祖处理。”
历开山点点头,回头去看铁脚七的伤势。半晌没有说话,两只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又过了半晌,对金老大道:“你去把那瓶天一解毒丹拿来,再拿一根银针,一柄小刀,一个铜盘来。”
金老大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叶冲问道:“师祖,七师叔这么重的伤势,会不会有危险?”
历开山叹了口气,道:“危险倒是没有,不过能否醒来,那就难说了。”
叶冲道:“什么毒这么厉害?”
历开山道:“你七师叔中的是腐尸鳖的奇毒。”
叶冲皱皱眉:“腐尸鳖?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我师父说起过。”
历开山缓缓道:“这腐尸鳖据传是茅山术中十大灵物之一,你师父也不知道。本派昔年曾经得到一本奇书《茅山神术》,上面所载的就是茅山神术的种种修炼之法,只可惜后面被撕去了两页。看书中前面所述,失去的两页正是记载如何炼制这十大灵物的役鬼御魂经。那役鬼御魂经虽只短短两页,但上面所载的都是茅山派的不传之秘,据说上面除了如何炼制这十大灵物之外,还有如何操纵鬼魂的移魂大法。”
那叶冲听得悠然神往。两人说话间,金老大已经端着一个铜盘走了进来。
铜盘上有一瓶药,一根银针,一柄银制的小刀。
历开山不再说话,拿过那瓶药,撕开药封,倒出两粒深黄的药丸。
叶冲站在一丈之外,依然感到一阵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历开山掰开铁脚七的嘴,轻轻倒入那两粒丹药。铁脚七“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历开山又拿起银刀,轻轻地在铁脚七左臂那个鸡蛋大的小包上,划出一个十字。
只见铁脚七左臂那个小包里似乎有物慢慢地向上拱动。历开山拿过银针,针尖在那个小包里轻轻一挑,一个碧绿碧绿的瓢虫一般的东西飞了出来。“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那碧绿瓢虫足有鸡蛋般大小,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叶冲走了过去,伸手欲捉。
历开山喝道:“冲儿,不要碰它。”指尖轻轻一弹,一股淡黄色的烟雾护住叶冲。
还没有等叶冲做出反应,那碧绿瓢虫忽然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在他面前盘旋了一圈,似乎对那烟雾十分忌惮,转身飞了出去,转眼间不见踪影。
金老大低声道:“师父,刚才那个是不是腐尸鳖?”
历开山点点头,道:“这腐尸鳖身具奇毒,而且又好攻击。一遇生人鲜血,就立即依附上去,寄居在活人体内,以活人血肉为食,不死不休。直至寄居那人完全死去,这才离去。”
叶冲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竟还全然不知,若不是师祖的硫磺粉,自己也步七师叔的后尘了。
历开山看看铁脚七,叹了口气,道:“寿阳,你把老七抱到后面静室中,慢慢调养。”
金老大道:“是。”双手抱起铁脚七走出议事厅。
叶冲关切地问道:“师祖,七师叔的伤不碍事吧?”
历开山双眉紧锁,道:“老七的伤倒不碍事,只是怕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两个车夫呢?”
叶冲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把张三和李四都带了过来。
张三和李四看见搬山老祖,急忙跪倒,“咚咚”磕了几个头,口里不住地求饶。
历开山一摆手,道:“你两个慢慢道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三伶牙俐齿,当下一五一十地将实情说了,从聊城雇车一直说到金华避敌。张三道:“然后,我们就一直送这位大爷和婴儿来到这里,至于这位大爷为什么中毒,那我们哥俩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历开山奇道:“还有个婴儿?”
张三道:“是啊,我们一直以为那婴儿是这位大爷的,否则非亲非故,这位大爷不会那么关照我们要好好照顾那个婴儿。”
历开山沉吟半晌,道:“冲儿,你按约定,给这两位一千三百两银票,然后送这两位上路。”
张三和李四对望一眼,不禁喜出望外,不光能活着出去,还有钱可赚,当真谢天谢地。趴在地上,“咚咚咚”又给历开山磕了几个头。
历开山摆摆手道:“去吧。”
张三和李四拿着银票,千恩万谢地走了。
历开山告诉叶冲:“去,把你师傅找来,咱们一起看看那个婴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