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前传

作者:糖衣古典

十余名木俑在后面紧紧追来。奈何三人脚下甚是迅疾。片刻后,便将十余名木俑远远甩在后面,三人疾步如飞地奔出内羡门外。铁破碑招呼三人停住脚步,道:“咱们将内羡门关上,把那几个木俑困在里面。”小铁和连星连声说好。

三人站在内羡门后,双掌齐出,抵在石门之上,大喝一声,一齐运力推出。只听石门格格声响,缓缓关上了。地下玄宫复归沉寂,两千年前的秘密又深埋地下。传说中的九鼎,始皇帝的黄金棺,九层高楼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小铁道:“就是可惜了那七只巨鼎中的宝藏。”

连星笑道:“咱们已经拿得不少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铁破碑道:“连星说得是。咱们现在这些东西到了外面,任何一件都可以说得上价值连城。到了外面,把这些跟兄弟们分一分,让这些兄弟下半辈子再也不用干这些泼命的勾当。”连星和小铁齐声称是。

三人走到地窟石壁跟前,抬头望去,蜈蚣挂山梯还悬挂在半空之中。

铁破碑纵声而呼,声音向上传了过去。地窟上端的石台上却是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司徒天佐和数十名地威堂弟子不知去了哪里。

铁破碑心中疑惑,对小铁道:“你和连星先上去,我在后面殿后。”

小铁当即抓住蜈蚣挂山梯,爬了上去,连星紧随其后。三人沿着蜈蚣挂山梯迅速爬到石窟顶端。三人刚一站到地窟顶端的石台之上,止不住血往上冲。只见中羡门内光滑的石台之上,血流漂杵,数十名地威堂弟子都已横尸地上。司徒天佐也已身中数箭,毙命多时,两眼兀自大睁,似乎死不瞑目。

小铁瞳孔慢慢收缩,忽然大喝道:“他奶奶的,杀了卸岭派的人,还不敢出来吗?”

忽听中羡门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从中羡门外走进数十名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各个都张弓搭箭,雪亮的箭锋在鲛人灯的映照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一个高鼻深目的黑衣老者越众而出,嘿嘿笑道:“小娃娃,口气还真大。”顿了一顿,眼睛斜睨铁破碑道:“铁寨主,这个小娃娃该不是你的孙子吧?”

铁破碑凝目望着高鼻深目的老者,冷冷道:“不错。却不知阁下缘何认得老夫?”

高鼻深目的老者嘿嘿笑道:“在下昔年曾和铁寨主有过一面之缘,铁寨主贵人多忘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铁破碑凝眉思索,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这个黑衣老者。

连星盯着黑衣老者,森然道:“阁下既然和铁前辈是故交,但杀害卸岭派门下弟子也是阁下的故交之情吗?阁下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黑衣老者怪眼一翻,哼了一声,道:“小娃娃,不要胡说八道,老夫只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小铁厉声道:“如何一报还一报?还请明示!”

黑衣老者冷笑道:“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铁破碑沉声道:“阁下直说无妨。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去。只要阁下所言有理,卸岭派这一干人等就算白死。倘若阁下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现在我们三人虽然势单力薄,但也会和贵派誓死周旋。”

黑衣老者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请铁寨主解释个明白。为何将我数十名兄弟点中大椎穴?他们若是不被铁寨主点中大椎要穴,动弹不得,也不会惨死于姓苗的手里。现在便是一命换一命,咱们两不相欠。”铁破碑一时语塞。

连星冷冷道:“阁下真是巧舌如簧。难道阁下那些兄弟是我们直接杀死的吗?”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不是你们直接杀死,也相差无几。”

连星沉声道:“什么叫相差无几?相差甚远。阁下的那些弟兄并非我们所杀,而这些卸岭派弟兄却是贵派亲手所为,这能叫相差无几?可笑啊可笑!”

黑衣老者被连星一番驳斥,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杀了便杀了,哪里来那么多废话。老子今天本来想放你们一条生路,谁知你们自掘死路。”一挥手,便要命令手下放箭。

突听后面一声闷哼,一个脸蒙黑巾的沙陀弟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奇变陡生,众沙陀子弟都大吃一惊,急忙聚拢过来。只见那名沙陀弟子脸色漆黑,似乎在瞬间中了剧毒而亡!黑衣老者脸色大变,挥手命令三十余名沙陀弟子依旧张弓搭箭,对准铁破碑三人。其余十余人围到中毒身亡的弟子跟前。

黑衣老者命令其中一名弟子上前,解开中毒而亡的弟子衣襟。这名弟子依言上前,伸手甫一解开那名弟子的衣襟,突然一道蓝光一闪,这名弟子“啊”的一声惊呼,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脸上兀自带着惊恐之色。

沙陀众人“呼啦”一声,散了开来。

片刻,只见一个拇指长的蝎子从那名弟子身上施施然爬了出来,站在那具尸身之上,傲然而立。蝎子通体蓝莹莹的,艳丽异常,倨傲异常。

沙陀子弟中有人见过这只蝎子,不禁颤声道:“蓝蝎子!”

黑衣老者听苗王介绍过蓝蝎子,只是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形。这时见到这只诡异的蝎子,脸上微微变色,心道:难道这就是苗王蛊术之中最厉害、最霸道的万蝎之王蓝蝎子?

铁破碑三人看着沙陀子弟一阵骚动,都心生诧异,不知其故。三人打定主意,静观其变。

那只蓝蝎子傲然直视,看着沙陀众人,沙陀众人都心中发毛。只见蓝蝎子陡然间身形疾飞起来,“嗖”的一下落到离它最近的一名沙陀子弟身上,尾钩狠狠扎了进去。那名沙陀子弟一声惊呼,倒在地上,立时身亡。蓝蝎子随即作势又向身旁另一人扑了过去。众沙陀子弟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黑衣老者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慌!”哪里还有人听他的言语?众人只顾自己逃命要紧。片刻之间,中羡门中只剩下黑衣老者和铁破碑三人。

铁破碑三人暗暗惊奇,抬目看去,看见那只蓝蝎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蓝蝎子将一干沙陀子弟吓得纷纷逃去。

蓝蝎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黑衣老者,黑衣老者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蓝蝎子猛地蹿了起来,一下扑到黑衣老者的胸膛之上。黑衣老者往后疾闪,脚步一滑,一步踏空,顺着数十丈高的石台落入地窟之中!黑衣老者带着蓝蝎子一路翻翻滚滚,落了下去。过了片刻,便听一声惨呼传来。

铁破碑走到石台之上往下一望,只见黑衣老者躺在地窟底,一动不动,已然毙命。三人不禁一阵唏嘘。

这黑衣老者害人不成反而害己,到头来和蓝蝎子同归于尽,白白送了自己一条性命。小铁和连星看着满地尸骸,心中伤感。这些卸岭派弟子与自己一同前来,却葬身在秦始皇陵之中,骸骨都无法还乡。

小铁心中难过,转身对铁破碑道:“爷爷,这些人的尸骨如何处理?”

铁破碑看着这些尸体,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微笑道:“这些尸骸留在这里,陪伴着朕,岂不甚好?”

小铁和连星都大吃一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连星斜目望去,只见铁破碑嘴边那一抹微笑十分诡异,而适才铁破碑的声音也略微有些异样。

小铁问道:“爷爷,你说什么?”

铁破碑苍老的声音又道:“这些人都留在这里,陪伴着朕,岂不甚好?”

连星心底一寒:铁破碑竟然口称朕,这个“朕”字岂不是适才秦始皇附身在苗王身上之时苗王说的?

连星突然觉得四壁的鲛人灯似乎一齐暗了下来,眼前的肥胖老者也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小铁看着铁破碑也觉得全身发毛,眼前的爷爷似乎已经不是爷爷了。

连星试探着道:“铁前辈,咱们走吧。”

铁破碑慢慢转过身来,缓缓道:“这里岂不是很好?”

连星盯着铁破碑的眼睛道:“这里不好。”

铁破碑的眼睛中突然寒光一闪,森然道:“朕这寝宫之中,哪里不好?”

连星和小铁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铁破碑必是被秦始皇寄居了魂魄,是以说话才如此反常。

连星口里应道:“这里很好。”慢慢走到铁破碑身后,闪电般伸出手去,点住了铁破碑后心几处大穴。

铁破碑不及提防,身上的天移地转移穴大法没有使用,立时动弹不得!

铁破碑肥胖的身子一阵剧烈抖动,眼睛中的那股霸气慢慢消失。过了片刻,才讶然道:“连星、小铁,你们为什么点我的穴道?”

连星和小铁听铁破碑话中之意,似乎并不明白自己适才所作所为,看来秦始皇魂魄也许已经离他而去。二人于是将铁破碑所说的话一一复述一遍。

铁破碑听完,眉头微皱,沉声道:“竟有此事?”看来他真的不知自己被秦始皇附身。

铁破碑看着连星,缓缓道:“看来事情有些棘手。”顿了顿,道:“连星,你还记得血引之术吗?”

连星点点头道:“记得。”

铁破碑沉声道:“好,你就用血引之术将我体内残存的秦始皇魂魄逼出来。”说罢,铁破碑盘膝坐下,右掌伸出,微闭双目。连星也坐在铁破碑对面,小铁站在一边卫护。

小铁也曾听爷爷提起过血引之术,知道血引之术乃是本派专门用以解救离魂失心弟子的,不知对灵魂附体有无妙用。

连星掏出匕首,脱下铁破碑右掌手套,用匕首在他掌心划了一个“十”字,左手攥着铁破碑的右手手腕,右手和他掌心相对,催动内力向铁破碑体内源源不断地输了过去。

小铁在一边神情紧张,他不知道连星的血引之术能不能将爷爷体内的秦始皇魂魄驱除出去。只见铁破碑脸色越来越黄,脸上肥肉不住颤抖。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连星陡然间将手掌移开,一股鲜血从铁破碑的右掌掌心激射而出,接着仿佛有一团青气紧随而去。青气出来之后,连星急忙点了铁破碑手臂上的穴道,止住血流。

青气在石台上打了一个转儿,倏忽间向地窟扑了过去,转瞬间消失在内羡门中。看来秦始皇的魂魄已经顺着内羡门的缝隙钻了进去,毕竟地下玄宫内的九层高楼才是他的灵魂寄居之所。

连星和小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铁破碑慢慢睁开眼睛,脸上渐渐转为红润。过了片刻,才道:“秦始皇的魂魄走了吗?”连星点点头。

小铁皱眉道:“爷爷,刚才从你体内钻出一团青气,那团青气又顺着地窟往内羡门中而去。那团青气是秦始皇的魂魄吗?”

铁破碑一笑道:“小铁,这世上古怪灵异之事甚多,种种不可解释之奇闻逸事数不胜数。秦始皇旷古绝今,生前纵横天下,死后还欲造万千阴兵一统冥界。始皇陵中哪一件事不是匪夷所思?秦始皇灵魂出窍之事跟诸多怪异之事相较起来,亦属寻常。”

铁破碑对二人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在地下玄宫多待一刻,便对身体多一分损伤。”连星点点头,为铁破碑包扎好手掌心的伤口,便和小铁一左一右护着铁破碑向外面走去。

走出中羡门,顺着环形甬道,三人来到外殿大厅之中。看着那么多尸骸,再想起横尸中羡门内的数十具地威堂弟子,铁破碑心里又难过起来。

连星和小铁急忙带着铁破碑走出外羡门,顺着盗洞俯伏着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三人来到盗洞洞口,轻轻推开盖在盗洞上面的木板,身形一跃而出。只见外面星光满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躲进厚厚的云层之中。

三人甫一跃出盗洞洞口,都立即扔下手套、蚕丝口罩,解下身上厚厚的水靠,深深地吸了一口干净的夜风,顿感浑身舒爽。

铁破碑回想起这一夜的曲折经历,心头既感兴奋,又有一些难过。兴奋的是,终于破了秦始皇的皇陵,解开了地下玄宫之谜,看见了传说中的九鼎和黄金鬼棺。难过的是,白白折了数十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共度患难的卸岭派弟子。这其中孰轻孰重,一时之间也难以衡量。

三人决定就在盗洞附近暂做休息,等待天明。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连星和小铁只觉浑身酸痛,铁破碑倒是若无其事。

铁破碑纵声长啸,啸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盗洞四围远远地尘土大起,四面八方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向这里疾驰而来。

连星一惊,转身看着铁破碑和小铁,只见二人都是面带笑容。连星明白了,这一声长啸一定是卸岭派门中联络的讯息。

马蹄声越来越近。过不多时,数百匹高头大马喷着响鼻从远处飞奔过来,马上的人正是吴万通领去诱走敌人的卸岭派弟子。

这些卸岭派弟子被吴万通领着在草地上转了一圈,便来到盗洞附近。吴万通让这些人在盗洞附近警戒,不许任何人进入盗洞前五里之内,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一听铁破碑的啸声,急忙赶来相见。铁破碑遂命令几名弟子将盗洞埋了起来。几名卸岭派弟子手脚十分麻利,纷纷掏出劈云锄,锄头上下起落,片刻工夫,便已经将盗洞掩盖得不留一丝痕迹。

铁破碑率领连星、小铁和众卸岭派弟子跪在盗洞前,拜了几拜,洒泪而别。

秦始皇陵的地下玄宫沉没到莽莽大地的漫漫黄沙之下。

第一章 惊人之变

数月之后,雁荡山梯云谷前,一匹雪白的骆驼疾驰而来。白骆驼上一个少年剑眉星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名少年来到梯云谷前,一声吆喝,勒住驼缰,停了下来。少年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数月之后,真的能够活着回来……

这少年正是连星。

数月前,在陕西临潼,连星和卸甲寨主铁破碑、小铁、司徒天佐以及一众卸岭派弟子大倒秦始皇陵地下玄宫,最终虽然全身而退,但也牺牲了数十名地威堂弟子,就连铁破碑最钟爱的弟子司徒天佐也折在地下玄宫之中。铁破碑心中郁郁,带领着小铁、连星还有其余弟子一起返回。

行至中途,连星便向铁破碑告辞,意欲回雁荡山梯云谷一趟,探望搬山派一众同门。铁破碑苦留再三,勉强同意,并告诉连星,一俟诸事俱了,便要去卸甲寨盘桓数月。连星点头答应。

小铁也是恋恋不舍,毕竟曾经同生共死。临行之时,小铁坚决把那匹白骆驼送与连星。连星虽然坚辞不要,但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小铁的好意,勉强收下,并告诉小铁,等下次去卸甲寨的时候再奉还于他。

连星在黄河渡口与卸岭派众人洒泪而别,骑着白骆驼,风尘仆仆,一路疾行。数月之后终于来到了雁荡山梯云谷前。

近乡情怯。

连星也有些犹豫不决。数月不见,不知大魁回来了没有?历四叔和历四婶身体是否康健?搬山老祖呢?是否还在谷中?其他同门可好?守在谷口的几个搬山派弟子早就已经看见一个人在谷口徘徊不去。几个人立即围了上来,远远喝道:“什么人在梯云谷前,鬼鬼祟祟?”

连星见此情势,已然无法再躲,只得笑吟吟地迎了上去,笑道:“是我。”

众搬山派弟子一见是连星,大声欢呼起来,纷纷道:“连星!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一个搬山派的弟子道:“历四婶天天掉泪,不知道你在外面是否受苦。你还不快去看看他们。”

连星心里一酸。从小历四婶就当自己是她亲生儿子一般,自己和大魁这一别数月,历四婶肯定思念如狂。一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思亲之情,告别众人,策驼向梯云谷中疾驰而去。不一刻工夫就来到历四婶门前。数月不见,小屋还是原来的样子,但连星看在眼里,感觉却是亲切无比。

连星飞身跃下骆驼,轻轻走到门前,板门虚掩。连星推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妇人正站在窗前不住向远处眺望。连星热血上涌,慢慢走了过去,站到青衣妇人身后。

青衣妇人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低声道:“大魁,你回来了。连星为什么还不回来?”顿了一下,青衣妇人叹了口气,“连星在外面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娘在这里天天等,天天盼,就是不见他回来,你说这个孩子就不想娘了吗?”

连星站在后面,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青衣妇人接着道:“这个孩子,难道不知道娘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连星实在忍耐不住,一把抱住这个青衣妇人,哽咽道:“四婶,我回来了。”

青衣妇人正是大魁的母亲历四婶。

历四婶听见连星的声音,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来,挣脱连星的怀抱,抓住连星的双肩,颤声道:“连星,真的是你?”

连星眼泪簌簌而下,道:“是我,四婶。”

历四婶一把将连星猛地抱住,脸上热泪横流,颤声道:“好孩子,四婶一直牵挂着你。”

连星心里异常难过。在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也就只有小龙女和历四婶一家对自己是如此牵肠挂肚了。

过了许久,二人心情渐渐平复。历四婶道:“连星,你这些日子在哪里?有没有受别人欺负?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连星道:“四婶,四叔他们可好?还有大魁呢?大魁回来了吗?师祖他们呢?”

二人几乎是同时说话,谁也没有听清对方的一连串问话。

连星笑道:“四婶,你先说。”

历四婶爱怜地摸着他的头道:“看见你平安归来,我比什么都高兴。”历四婶话语中那股真真切切的关心让连星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酸,刚要述说这数月来经历的一切,忽然板门一响,一名搬山派弟子走了进来,笑着对连星道:“连师兄,你回来了!师祖有请连师兄去老祖堂一叙。”

连星心中奇怪,自己刚回来顷刻工夫,搬山老祖就叫自己前去问话,消息倒真是灵通。于是回头对历四婶道:“四婶,我去去就来。”历四婶点点头。

连星转身跟着那个搬山派弟子向老祖堂走去。那名搬山派弟子笑嘻嘻道:“连师兄,你刚一回来,老祖就叫你过去问话,看来一定是要查考连师兄的武功进境了。”

连星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二人说说笑笑间,已经来到老祖堂门前。那名弟子笑道:“我就不进去啦,连师兄请!”

连星走到老祖堂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听声音正是搬山老祖。连星轻轻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甫一进到老祖堂内,板门一侧突然伸出一双手臂,闪电般点了连星后背十余处大穴!

这变故突如其来,连星一时间动弹不得!

连星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侧头一看,原来点中自己的是二师叔关玉门。连星一惊,瞳孔慢慢收缩,心头一阵迷惑。抬头看时,却见搬山老祖历开山负手而立,站在自己身前数丈之外,冷冷地看着自己。

连星一句“师祖”刚要脱口而出,但见历开山神情冷漠,看着自己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那句话又硬生生吞回肚里。他心中狐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只听门外脚步声响,从门外慢慢走进几个人来。

这几个人连星都认得。矮矮胖胖的是他师傅金寿阳,其后一个面无表情的是他的三师叔米博远,第三个脸色铁青的是他四师叔历彪,第四个又瘦又黑的是他的六师叔方六一。其后,另有两个搬山派弟子推着一辆轮椅慢慢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第三代弟子之首叶冲,另外一个却是数月未见的大魁。

大魁一看见连星,大喜之下,便欲放开手边的轮椅向连星走去,连星急忙用眼神制止住。大魁也看出老祖堂内似乎有些怪异,每个人的神情都透着一丝古怪。

连星向轮椅望去,只见轮椅上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一身灰扑扑的衣衫,脸颊也毫无血色,四肢又大又长。这灰衣男子连星也认得,正是七师叔铁脚七。铁脚七一直缠绵病榻,昏迷不醒,是以连星见他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此时此刻,铁脚七正坐在轮椅之上,两眼大睁,眼中露出一股阴鸷之色。众人都默然不语,老祖堂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关玉门缓缓道:“师傅,人都到齐了。”

历开山点点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老二你就开始吧。”

连星和大魁心中奇怪,不明白搬山老祖叫关玉门开始干什么。

关玉门盯着连星,看了良久,才道:“老七,你认得他是谁吗?”

铁脚七看着连星,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连星在梯云谷中一直待到十九岁,这十九年之中铁脚七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自然不认得连星。

关玉门盯着连星,一字字道:“他就是你从直隶抱回来的那个娃娃!”

铁脚七“啊”的一声大叫,脸上肌肉扭曲,食指伸了出来,指着连星,颤声道:“你是,你是吴真……”

关玉门沉声道:“不错,他就是吴真的儿子,吴连星!”

铁脚七脸色苍白,一瞬间又变得通红,大喝一声,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指着连星,颤声道:“我要杀了你!”铁脚七欲从轮椅上走下来,但勉强动了一下,又颓然倒下,脸上神情激动异常。

关玉门盯着连星道:“你七师叔在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十九年,都是拜你父亲所赐。你说这笔账该如何偿还?”

连星明白了,原来自己被点中穴道,乃是因为七师叔苏醒的缘故。七师叔必定从前和父亲结下过极深的梁子,因而缠绵病榻十九年。苏醒之后,才将十几年前的事一一想起。

关玉门喝道:“连星,你还有何话说?”

连星默然无语,虽然吴真和自己血肉相连,可自己对他不但没有父子亲情,心中还有一点厌恶。自己这条命几次险些丧生在他手中,连星心中始终耿耿于怀。

方六一森然道:“父债子还,天公地道。今日就杀了这小子替七师弟一雪昔年之辱。”六师叔方六一一直在外面,很少回来,跟连星感情甚浅。但连星听了还是心中一寒。

历彪一直站在一边,脸色铁青,这时听方六一如此说话,忍不住勃然大怒,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方六一闻言转过身来,瞪着历彪道:“四哥,你骂谁?”

历彪大喝道:“骂的就是你,方老六。什么叫父债子还?连星这孩子在梯云谷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他哪一点不好?你倒说来看看。”方六一一时语塞。

历彪道:“连星从小就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让他为自己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承担错误,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众人一时间都相顾无言。

金寿阳是连星的授业恩师,此时也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此举不妥,大家不妨再商量商量。”

历彪道:“我一直当连星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谁要是跟连星为难,就是跟我历老四作对。说不得,历老四只有誓死周旋。”说罢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

历彪是搬山老祖历开山的嫡亲侄子,一直深受历开山的器重,历开山还有意将搬山派的衣钵传与历彪,是以历彪倘若执意保护连星,众人奈何不得。

连星心中感动,在这关键时刻,只有历四叔尽心尽力维护自己,自己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历家对自己的恩义。

搬山派众人一齐目注历开山,看他如何决定。

历开山看着众人道:“既然大家意见不一,就暂时把连星押到后山禁地地牢之中,严加看管。一俟有了结果,再行处置。”

历彪气鼓鼓地刚要说话,被历开山狠狠瞪了一眼,便不再言语。毕竟最后还要历开山定夺,此时大可不必翻脸。

金寿阳点点头道:“叶冲,你和大魁把连星带下去吧。为师还要和你师祖以及众位师叔商量一下。”

叶冲躬身道:“谨遵师傅之命。”说罢转身和大魁一人一边押着连星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老祖堂的门口,大魁便有些按捺不住,只是强自忍住。穿过竹林,一直走到后山山窟禁地门口,眼看四下无人,这才一把抱住连星,嘻嘻笑道:“连星,我和我爹娘想死你啦。”连星眼圈一红,眼泪差一点涌了出来。

叶冲在一边皱皱眉道:“大魁,咱们还是进到地牢之中说话。”

大魁点点头,两人扶着连星走到地牢前,托住连星的臂膀一跃而下,跳进了地牢之中,叶冲轻轻呼出一口气。大魁笑道:“叶师哥,看把你紧张的。我告诉你,我爹一定会说服师祖的,连星一定会没事的。”

叶冲点点头:“连师弟一直深得师祖宠爱,我想这一次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连星叹了口气,道:“但愿如叶师哥所言。”

叶冲笑道:“你们哥儿俩数月不见,一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先出去了,回头叫人给你们送饭来。”

大魁笑道:“还是叶师哥体谅师弟,多谢啦!”

叶冲呵呵一笑,纵身跃出地牢,转身走了。

大魁望着连星,眼圈一红,道:“你这些日子去哪里逍遥快活啦?是不是把兄弟都给忘啦?”

连星笑道:“哪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这些日子又倒了一个大斗,哪儿有时间逍遥快活啊!”

大魁大喜道:“快说说,是哪里的大斗?”

连星嘻嘻笑道:“秦始皇陵,听说过吗?”

大魁双眼圆睁,吃惊道:“秦始皇陵?你奶奶的,怎么不叫上我?”伸出拳头,结结实实地捶在连星胸口之上。

连星笑道:“我上哪里找你?”

大魁摸摸脑袋,嘿嘿一笑道:“这倒也是。”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一事,“你中的九转定魂针的毒解了吗?”

连星点点头,道:“已经解了。”

连星所中的九转定魂针的毒早就在去陕西临潼的路上被铁破碑化解,三枚九转定魂针也在回来的路上取了出来。卸岭派虽和搬山派都是倒斗中人,但卸甲寨主铁破碑和搬山老祖历开山却并不和睦。所以铁破碑也叮嘱连星,这一切尽量不说与搬山派门人知晓。

就在这时,耳听得脚步声响,似乎有人向这里走来。

大魁张嘴,刚要开口说话,连星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说话。”

大魁奇道:“你不是被点中穴道了吗?怎么手臂还能动弹?”

连星微微一笑,低声道:“有时间再告诉你。”

在老祖堂中,关玉门点中连星穴道的时候,连星就已经运用铁破碑传授的天移地转移穴大法将穴道移开了几寸。大魁心中甚感奇怪,不明白为何连星竟然能够被点中穴道之后依然行若无事!

二人听得脚步声慢慢向地牢而来,似乎颇为熟悉。

连星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四婶!”

脚步声迅速向这里移了过来,牛油烛照耀之下,历四婶提着一个篮子,匆匆赶来。来到地牢跟前,左右看了看,飞身跃了下来。

大魁叫道:“娘,你怎么现在才来?”

历四婶愤愤道:“还不是那个死老头子。”

大魁奇道:“哪个死老头子?”

历四婶瞪了他一眼,道:“还有哪个死老头子?就是你师祖呗。上次你师祖和你几个师叔师伯密谋陷害连星,我就没有理他们。想不到这次蹬鼻子上脸,竟然将连星抓了起来,真是可恶。我刚才已经去老祖堂将他们大骂了一通。连星,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吧?”

连星低下头,低声道:“是真的,四婶。”

历四婶诧异道:“吴真真的是你的生身父亲?”

连星低下头,默然无语,心里异常难过。

大魁低声道:“娘,你就别说了,那个吴真差点害了连星的性命。”

历四婶奇道:“这又从何说起?”

大魁从龙岗回来之后,见娘亲因为思念自己和连星,差点积郁成疾,也就只简单地说了一些自己和连星的经历,至于连星和吴真父子之间的情仇纠缠就一掠而过。这时听娘亲问起,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历四婶越听越气,大声道:“想不到吴真如此狼子野心。连星,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连星叹了口气,黯然道:“吴真现在和我母亲还在直隶新昌连家堡。只要他能照顾我母亲,颐养天年,一切就随他去吧。”

历四婶大声道:“铁脚七当初将你带到这里,也没安好心!他是想以你做诱饵,引吴真前来,却没想到中了腐尸鳖的毒。这就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连星,铁脚七要是再拿这件事情说事,看我不给他好看。”说罢,用力一拉身边墙上的铁链,以助其势。谁想到,铁链竟然“轰隆”一声,将石壁拉下好大一块!石壁上赫然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