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匆匆吃了口饭,揭开床板,从里面掏出一个已经泛黄的袋子,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着地、水、风、火,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颜色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鲜艳了,这要在老北京可能还有人知道代表什么,可在新疆是没人认识的——这是茅山派的乾坤袋。抚mo着依然光滑的面料,我的思绪回到了那动荡的年代——
“孩子,你是个孤儿,为师在山下捡到你时,上面只写着你的生辰八字和你的姓氏。为什么给你起的名字叫守拙?是因为咱们这一脉招天忌啊!”老道人慈爱地抚mo着徒弟的头,当时我才十六岁,奇怪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师父,不知道为什么要讲这些。
“咱们茅山一派传到我这一代,嘿嘿,真正变成了一脉相传,愧对列代祖先啊!”老道人长叹一口气,目光转向还是迷惑不解的我:“守拙,你一直叫我师父,恐怕还不知道为师的道号吧?”
“是,师父。”我点了点头,师父就是师父,为什么还要知道道号?
“为师道号‘念真’,你也不小了,该知道咱们门派的事情了,只可惜为师时间不多,只能给你大略说一下了。咳……”师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身体好一些再说吧。”我连忙扶起师父,轻轻地给他捶背。
“不……不行……为师时间不多了。”师父摇了摇头。
“茅山派是道教正宗上清教的一支,它的发祥地就在茅山,在修真门派中素有‘道教第八洞天,第一福地’之誉……”师父原本黯淡的双眼忽然变得炯炯有神,脸上充满了骄傲。
茅山道教,历史悠久,渊源流长。相传西汉景帝时就有修炼之士来山隐居,距今已有二千多千的历史。据史料记载:汉朝时有修士茅盈及其弟固、衷得道于此,开创茅山道派,是茅山派的开山祖师——三茅真君。然而,直到南、北朝时期,茅山派才正式为史书所承认,当时的代表人物就是陶泓景,隋唐时有王远知、潘师正、司马承祯、李含光等,高道辈出,隐若道教正宗。北宋时与龙虎山、阁皂山同为道教三大符箓派,号称三山符箓。唐宋时期,据《茅山志》记载,茅山有三宫五观七十茅庵,殿宇房屋三千多间,道士数千人,是茅山派的鼎盛时期。
法虽一理,各有侧重。茅山派分为三宗。剑宗,以修炼元气、淬炼飞剑为主,教中之人称为‘剑修’;法宗,又称‘符箓宗’,专攻符咒法术,五行生克。以法入道;阴阳宗,又称‘风水派’,民间相传‘捉鬼派’,专攻天星风水、阴阳五行。
*虽然五行学说理有一同,但法宗和阴阳宗的侧重点不同,读者大可在以后的章节中发现。
盛极而衰,早在唐宋之前,剑宗便人才凋零,至宋朝后期,夷族竞相马踏中原,茅山弟子也争相保卫家园,以致于元朝立国之后对茅山弟子多加杀戮,最后将茅山教并入正一教,至此,茅山教渐渐式微……
“师父,我们是法宗的对不对?”小孩子的心性,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们师徒一直在北京城外的白云观挂单,平常由于是茅山弟子,经常被那些全真教的小道士欺负,现在我真想跑出去告诉他们——我们茅山弟子正是正宗道门。
“是的。”师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民间以讹传讹,说我们茅山道士是什么招摇撞骗的败类,不堪之极。诶!”
“师父,我要告诉他们,我们不是败类。”我攥着拳头向师父表示。
“傻孩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教门衰微,你一个人的力量算得了什么。师父只希望你能把这一脉传下去,不至灭了祖师香火就行了。
“是,师父。”我的脑袋耷拉下来了。
“还有,拿着这个,”师父撑起身子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封信放在他平日从不离身的乾坤袋里:“你去牛街清真寺找一位叫阿凡提.海力孜的新疆人,你今后就跟着他吧。”
“不,师父,我不离开你!”我的头摇得象个拨郎鼓似的,紧紧抱住师父,生怕一放手师父就不见了。
“师父也舍不得你啊!”师父颤微微地伸出手,抚mo着我的头顶:“守拙,听师父的话,别误了茅山一脉的香火,易卜拉欣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离开白云观的那一天,我是一步三回首地走下山的,一直走到山下,我还依稀能看见观前师父那佝偻的身影,我知道,虽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师父,但这辈子恐怕再也看不到他老人家了。
我记得那一年,1946年。
我和师父是从东北一路走过来的,虽然在白云观住了这么多年,可我还是第一次进北京城,也是第一次离开师父。当时,日本鬼子已经投降快一年了,初春的北京依然寒风凛冽,我身上穿的道袍是用师父的旧道袍改的,虽然是棉的,但棉胎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我一边用热气呵着手,一边走进古老的北京城门,用敬畏的目光偷偷打量门两侧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
“小道士,看什么看!”一个士兵发现我在偷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吓得我连忙跑开,身后传来放肆的笑声……俺恨当兵的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时的北京人可热情了,我问的恰好是一个回回老太太,我年纪小不觉得怎么着,一个道士寻找清真寺是真够怪的,老太太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心肠好(我宁愿相信是后者),一直把我送到阿凡提.海力孜的面前才离开,离开时还一步三回头地张望,就象落(音lal四声)下什么东西似的。
阿凡提.海力孜大约六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魁伟,面如古铜,高鼻广额,一双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穿着一件灰色长衫。
“守拙?好名字,献巧不如守拙,可惜不能再用了,你来得正好,再过两天我就要动身了。”阿凡提看完信,亲切地对我说:“孩了,等会儿把衣服换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我们在一起了。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
“是,阿凡提爷爷。”我点点头,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有些奇怪——为什么我的名字不能用了?
“嗨!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正想出去方便,刚跨出门槛,一根玉葱似的手指差点戳到我的脑门上。
“我……我……是男的。”我期期艾艾地都说不出囫囵话了,一个皮肤如羊脂般白润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面前,好奇地盯着我头上的道士髻。
“男的?就算你是男的吧,到我家干什么?”小姑娘叉着腰,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的。
什么叫算是男的?我眨着眼,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阿孜丽,不要欺负客人!”幸亏阿凡提回来了。
“守拙,快吃饭吧。”阿凡提亲切地招呼我。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