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人
多了一个
晚自习,张铭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打着瞌睡。
教室里很安静,除了几个不自觉的人在睡觉,其他人都在做着习题。
突然,“啪嚓”一声,所有的灯瞬间熄灭,整个教室陷入黑漆漆的一片。
大家欢呼起来,正常情况下,停电的含义就代表着可以提前结束晚自习了。
张铭被喧闹声吵醒,同桌的马岩出奇地沉默着。
“吵死了!怎么大家都这么兴奋,发生了什么事?”张铭睡眼惺忪,但他很快发现眼前的变化,“咦……停电了?”
马岩没有回话。
张铭看着他,他的眼前只有黑乎乎的一团轮廓:“糟了,我的眼镜掉在地上了,帮我找找。”
马岩弯下腰,十分迅速地找到了眼镜,伸手递给了张铭。
当张铭接过他递过来的眼镜时,不经意间碰到了马岩的手。
张铭:“你的手怎么冷冰冰的,还湿乎乎的?”
马岩转过头来笑了笑。借着月光,张铭只能看到他白白的牙齿,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时,室内的电灯开始闪烁起来,大家高涨的情绪一下子陷入低谷。
“郁闷,竟然来电了!”张铭骂了句,“我还指望提前放学去上网呢。”
他原本想要通过这句牢骚挑起和马岩的话头,可马岩始终不答话。张铭戴上了厚厚的镜片,这才发现他旁边的座位上根本没有人。
马岩哪里去了?张铭一头雾水。
这时,张铭看见马岩从教室门口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张铭:“你小子什么时候出去的?”
马岩:“你还在睡觉时,我就出去上厕所了。没想到停电了,就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
张铭一个激灵,如果停电期间马岩一直在外面,那么,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谁呢?
“喂,张铭!”李成喊起来,“你的眼镜不是戴着的吗,刚才为什么要我帮你找?”
李成的位置和张铭之间正好隔着马岩的一个座位,刚才自己是让马岩帮忙捡眼镜,李成竟然以为是在和他说话。看来,李成并没有看见黑暗中的马岩。
张铭的声音哆嗦起来:“我自己找到的……”
他看了看马岩,刚才黑暗中的那个人和马岩的轮廓实在是太像了。
一棵怪树
马岩没有理会张铭奇怪的目光,坐了下来,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愈加急促。他急忙从口袋中掏出一些药片喝了下去。
张铭和李成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马岩不仅是个瘸子,心脏也有问题,很是可怜!
晚自习结束,马岩和张铭结伴走回男生寝室。
路过楼下公共厕所的时候,马岩说道:“张铭,你先等一会儿。”说着他跑进了厕所,不一会儿端着一杯水出来了。
马岩跑到正对着门口的一棵小树前,把杯子里的水一股脑儿地倒了下去,然后用手轻轻摩挲着树干:“多喝点水,快点长大吧!”
张铭把他拉到一边:“别给它浇水了!你不觉得这棵树很奇怪吗?”
马岩摇了摇头。
“我记得,昨天它才发了芽的。”张铭说着,瞥了眼那棵树,“今天晚上,它就长成小树了……”
一阵冷风吹来,树枝摆动起来,像是一个瘦弱的孩子,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
马岩笑了笑:“是吗?我没注意。”
张铭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马岩,他清楚地记得,几天前,两人一起上厕所时,马岩突然跑回教室拿来一个杯子对着一堆土浇灌起来。
张铭纳闷,因为土上什么都没有。问他为什么往土上浇水,马岩说土堆下面有颗树种,需要浇水才能长大。
结果,真的有树芽破土而出了,它生长的速度更是令人诧异。
这般明显的异变,马岩竟然没有发现。
后半夜,张铭躺在床上,脑海里满是黑暗中多出来的那个轮廓。
他昕到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飘着淡淡的血腥昧。
低头一看,马岩的下身竟然有黑红的血液漫延开来,流淌了一地,整个下铺被染得一片红。马岩的胸腔开裂着,里面的心脏像是长了手脚,“扑通扑通”地爬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张铭魂飞魄散,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往下望去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静静躺着的马岩,没有满床的血,没有自顾自爬动着的心脏。
少了一个
翌日清晨,张铭起身坐在床上,看着马岩忙碌地刷牙洗脸。快步穿梭在梳洗台和写字台之间,他感觉到一丝异样,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
马岩拿着书本正准备出门,他的双腿在地面上灵活地移动着。
就在这时,张铭反应了过来:“你的腿怎么不瘸了?”
马岩讪笑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好了。”
说着,马岩拍了拍自己的腿,走了出去。
课堂上,张铭关注着马岩的一举一动。马岩坐在他的身旁,认真地听着课。
平日里,总是上课上到一半,他就要吃点治疗心脏病的药片。现在大半天过去了,他怎么没有心脏不舒服的迹象?
李成靠了过来:“你们知道吗?”
“什么?”马岩和张铭异口同声地问道。
“昨晚……”李成压低了声音,“刘雨明猝死了。估计是在后半夜,死得悄无声息。”
刘雨明是李成的室友,他们的寝室就在张铭寝室的下一楼层。
“怎么会这样?”张铭惊住了。
李成:“不知道。早上起来,我发现他面色发青,却又一脸安详。喊了他半天都不答应,一摸,身上冷冰冰的。尸体送到医院,下午就有结果了。奇怪的是,他的心和一条腿不见了。”
张铭下意识地瞅了眼马岩的腿和胸口,心里莫名出现一种恐慌感。
放学时,马岩把张铭拉到了厕所前的树下。此时,这棵树已经长得和普通人一样高了。
马岩:“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的腿会好吗?”
张铭点了点头。
马岩一边给树浇水,一边解释道:“就是它。人们常说,当你满腹心事又无人诉说的时候,就在树上挖一个洞,把心底的秘密都告诉它,接着堵上这个洞,你的心情就会舒畅很多。昨天停电的时候,我就和它分享了自己的心情,还对着它许了一个愿望,没想到竟然实现了。”
“什么愿望?”
“希望我的腿可以好起来,心脏可以恢复正常。”马岩拾起头,“你也看到了,我的腿和心脏……”
张铭无语。
马岩接着说:“张铭,这棵树很有灵性。你有什么愿望就告诉它,它会帮你实现的。”
张铭仔细打量着这棵树,树上斑驳的痕迹,构成了模糊的五官,像是一张孩童的脸,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张铭打了一个寒战:“我想要一部IPHONE4S,可以吗?”
树枝兀自摆动起来,哗啦啦响。
马岩抚摸着它:“当然可以……”
梦想成真
回到寝室,张铭打开抽屉想要拿零钱去买些东西。突然,一部崭新的IPHONE4S呈现在他的眼前,待机的屏保是一棵绿油油的树。
张铭拿起手机,手指不住地颤抖,触摸着屏幕上的按键。他根本没有把许愿IPHONE4S的事儿放在心上,现实让他惊讶。
这时,通过屏幕上的反光,他看见一张滴落着液体的脸贴近了他的头发,一只湿漉漉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碰触到他的脸,冷冰冰的感觉。张铭想起停电那晚身旁无故出现的人,他的手就是这样的。
“谁?”张铭尖叫着回过头。
马岩吓了一跳,他拍了拍心口:“我的天,你干嘛大惊小怪的,吓死我了!”
马岩不仅脸上和手上湿湿的,头发也是。他正在用干毛巾擦拭着,很显然,他刚刚洗过澡。
马岩夺过张铭手上的IPHONE4S,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吧,肯定会梦想成真的!”
他兴奋地摆弄着手机,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奇怪:“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张铭把头凑了过去。
“你看……”
原来,马岩点开了手机相册。相册里,是一张张李成的照片,还有他和刘雨明的照片。照片里,李成搂着刘雨明,两人开心地笑着。
“嘭”地一声,寝室的门被人踹开了,李成冲了进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我刚从医院回来,我知道刘雨明的死因了!”话没说完,他注意到张铭往身后藏着什么,李成逼了过去,“张铭,你在藏什么?”
张铭无奈地把手机递给了李成。
李成翻看着手机:“这是我的手机,我放在寝室抽屉里锁着的,怎么在你这里?”
张铭摇着头:“我不知道。它自己出现在我的抽屉里的。”
“真的?难不成手机高级到可以自己长出手脚跑出门?秀逗!”李成“哼”了一声,就拿着手机转身离开了。
马岩轻声说:“你说,刘雨明的死会不会和李成有关?”
“不知道。”张铭走近窗户,远远望向厕所那边。他仿佛看见树上挂着一个人,他的一条腿只剩下空荡荡的裤管,撕裂的胸腔里一无所有。树下还站着一个人,他仰面盯着树上吊起的家伙,无动于衷。
张铭立刻跑了过去,马岩紧随其后。
“都怪你!你这棵妖树!”张铭愤怒地踹着树干,“害得李成把我当成小偷了!”
马岩试图拦住他,却被恼羞成怒的张铭一把推倒在地。这棵树的树枝突然大幅度摆动起来,擦破了张铭的头皮。张铭摸了摸头发丝上的血液,更加用力地踹了起来。
这时,树干上渐渐渗出不知名的液体,散发着腥臭味,传出“嘤嘤”的哭泣声,回荡在入夜的校园里,像个走失孩童的啼哭,令人不寒而栗。
“张铭,马岩!”两人身后传来呼声。
李成跑了过来:“手机的事儿我们暂且不提。我只想告诉你们刘雨明的尸检报告:他是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挖出了心脏,截断了一条腿。凶手尚未抓到,你们以后晚上睡觉注意点……”
他话音末落,一个东西穿透树木的枝枝桠桠,掉落在地上,滚到了李成的脚边。
李成“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张铭走近一看,那是一颗干瘪了的心脏。
心脏的主人
张铭把心脏捡了起来,放在了李成的背包里:“我们把它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刘雨明被人挖走的心脏。”
三人并排走着,心事重重的,始终没有人说话。
没走多远,李成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背包,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背,结果却抓到了一只冷冰冰的手。
“谁?”李成猛然转身,他的眼前却只有空气。
“你小子疯了?”张铭试了试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啊,怎么一惊一乍的?”
周围的空气变得阴森起来。
三人来到附近的医院,李成把从刘雨明枕头上捡到的头发和从心脏上摘取的一丝血肉交给医生,大致说明了情况,接着焦灼不安地坐在大厅里的长凳上等着结果。
时间不长,一名法医走了过来:“结果出来了,头发和血肉的DNA不属于一个人。”
三个人面面相觑,无奈地离开了警局。
回寝室的路上,张铭说:“马岩,你说这颗心脏会是谁的?”
马岩低声说:“我……”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张铭的眼睛盯着自己,他的身子一哆嗦,“我不知道。”
几天后,学校发出通知:近日,学校要将厕所门口的那棵树砍伐。
听到这个消息,张铭自然觉得大快人心。不止是自己,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棵树的古怪之处,先是无缘无故地发芽,然后不停地疯长。如今,它的树枝都已经伸进厕所了。大家都觉得这棵树鬼里鬼气的。所以,校方及时作出回应,要砍了它。
两个工人合力操作着一把大型的电锯,锯齿快速地旋转着,两人渐渐逼近这棵树。
“不要——”马岩拨开围观的人群,张开双臂挡在了树的前方,“要锯连我一起锯了吧!”
无论大家怎么劝,马岩都不肯离开,伐树计划只好暂时作罢。
张铭站在一旁,越来越觉得马岩可疑:那棵树里,一定藏着马岩的秘密。
午夜的尸体
谁也没有料到,校方会选择在午夜开始伐树的计划。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避开马岩。
躺在寝室的床上,远处的电锯声疯狂地响了起来,嘈杂声惊醒了很多人。
“马岩,你有没有听到锯东西的声音?”张铭平躺着,问着下铺的马岩,“好像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下铺没有任何回应。
张铭爬起身一看,下铺空荡荡的,马岩并不在寝室。
不好!张铭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穿起衣服,向厕所边的大树奔去。
路上,他看见了一辆汽车,车后放倒着一棵锯断了的树,正是厕所门口的那棵。车内的两名工人抽着烟,聊着天。
“大叔,你们锯树时,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生?”张铭问道。
“你是说白天死活不让我们工作的那小子吧?”其中一个工人笑了起来,“没有,要是又遇见了他,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把这棵树解决掉呢。”
说完,他们就开车离开了。
大树被砍倒后,厕所前多出了一块空地。张铭走了过去,他看见空地上躺着一个人。
走近后他才发现,躺下的人是马岩。只是,马岩的身体像是缩了水,变得小了一号。他的腰身分成了两截,不断向外渗透着黏稠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奇怪的是,他的体内没有任何器官,都是些折断了的枝桠。
“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那两个工人把树连同你一起锯了吧!”张铭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一个手拿杯子的人走了过来,轻声呼唤着:“张铭……”
张铭吓了一跳,站在他身后的人是马岩,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水的杯子。他嗫嚅着:“我还没来得及给它浇灌最后一次水,他们就把它砍倒了。”
看着步步紧逼的马岩,张铭往后退了几步:“别过来,你到底是谁?”
尾声
马岩掏出书包里的杯子,在厕所里接了满满一杯水,浇灌在“树人”的身上。“树人”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时间不长,消失不见。
“树人”消失不见的同时,马岩痛苦地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接着,摔倒在地。张铭和李成走到他的身边,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送走了马岩,李成和张铭回到了学校。
经过厕所时,李成喊了起来:“张铭,你看,这里又长出了好多新的树芽!”
张铭一看,满地尽是树芽,绿油油的一片,在风中轻轻摆动。
土层之下,可能就是树人支离破碎的躯体。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替它们浇水。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对着它们诉说自己的心事。
树人
马岩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真相吧。其实,这棵树,是我的弟弟……”
张铭瞪大了眼睛,马岩把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马岩的母亲怀胎八月,产检时的结果本是一对双胞胎。可是,受精卵分裂时发生了异变。生产时,只有一个胎儿成了型,另外一个只有拳头般大小,像颗干瘪的种子。医生解释说是两个胎儿在成型过程中,相互争取母体内的营养,其中一个汲取得过多,另一个就夭折了。后来,未成型的胎儿就被遗弃在了楼道的垃圾桶内。
风肆虐地灌入楼道,竟然把这个种子大小的胎儿尸体卷了起来,随着风,落在了学校厕所前的土壤里。
十多年后,成型的胎儿长大了,阴差阳错地转到了这所学校。而厕所前的土壤下,正深深地埋藏着他同胞兄弟稚嫩的尸身。
“当初,我和你从厕所出来,耳边响起了婴儿的哭声,透过土层,我可以看见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人掩埋在泥土里。”马岩顿了顿,“他已经埋了有十几年了,过度缺乏营养,没有足够的水,难以破土而出。转到这个学校后,只有我注意到了他。从此,我就一直浇灌着这一隅土地。”
“这么说,你是一个正常人了。”张铭困惑了,“那么,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马岩接着说:“树上落下的心脏是我的。现在,我的体内仍然有着另外一颗心脏,这是刘雨明的……出生时,我虽然成了型,一条腿却先天畸形,心脏不完整。我想,这是报应。当我发现这颗树干的纹络渐渐构成和我相似的五官,我就猜到它是由我弟弟的胎体发育而成的。他一直寄生于其中,随着树木的成长而成长。我告诉了他这些年来我对他的负疚和自己的渴望。我对不起他,我也想要一具健康的身体。这个愿望,就是停电当晚我许下的。”
张铭明白了:停电时,坐在自己身旁的就是马岩的弟弟。这个树人听到哥哥的愿望,趁着黑摸进了教室,他沉默着坐在最后一排。它可以毫无困难地捡起自己的眼镜,说明黑暗对他的双瞳没有障碍。他观察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看谁拥有最矫健的腿和最新鲜的心脏。刘雨明进入了他的视线,因为他满足了这些条件,他的血型等方面也和马岩的体质相符。
于是,树人取出了刘雨明的心脏,截下了他的大腿,再溜进张铭的寝室替下铺的马岩偷偷换上了。刘雨明死了,树人把马岩换下的破损的心脏带回去藏在了茂密的树叶间。后来,竟然被无故蒙上“小偷”罪名的张铭踹了下来。他跟着李成,本想偷回心脏,却被李成抓住了手,不得已只得脱逃。
“张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马岩说道:“所以我想让它也满足你一个愿望。只是没想到他是通过盗取别人的东西来做到这些的,他把李成的IPHONE4S偷给了你。正如我不曾想到,他给我的心脏和大腿竟然是刘雨明的……”
张铭无话可说,他瞅了瞅树人的尸身。
他的身体慢慢腐化,上面布满了蚁虫,很快就被分解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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