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字条
李同走进寝室时,室友袁武、范子平眉头紧锁,面带愁容,一左一右沉默地坐在铺位上,仿佛在等待审判一样。
“怎么样了?”看见李同,袁武连忙站起来,紧张地问。
李同沉默。袁武又问了一遍,李同才低声道:“退学处分。”
袁武重重坐回到铺位上,那张上下铺的双层床使劲晃动了一下,像个垂死的老人一样发出压抑沉闷的声响。
“怎么会,不就是小考的试卷吗?”范子平不敢相信。
李同一脸懊恼沮丧,道:“校长说,学校第一次发生这种事,要严正风纪,严惩不贷。”
范子平一脸绝望。
夜里,李同被惊醒,看见睡在对面下铺的范子平盘腿坐在铺位上,对着墙壁喃喃:“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子平,大晚上不睡嘟囔什么呢?”范子平上铺的曹少斌也被吵醒了,探下半边身子对范子平说,“不就是个退学处分吗?你家里反正有钱,花点钱转去别的学校就是了。”
范子平家里有钱有势,他平时经常炫耀说,自己的成绩根本进不了这所重点高中,就是凭着家里给了学校足够的资助,才硬挤进了有限的录取名额里。
范子平抬头看了曹少斌一眼,目光冷冷的,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曹少斌忽然脊背发寒,不敢再抱怨,缩回身子蒙头大睡。
第二天,范子平不见了。
学校报了警,警察到处找都找不到。打电话到他家,他家里说他根本没回去过。
“你说,范子平是不是藏起来了?”
寝室里,袁武问李同。
李同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希望他没事。”
这时,一个纸团忽然从敞开的寝室门扔了进来,掉在地上滚了几下,停住。
袁武离得近,紧走几步捡起来,见上面似乎写了字,展开一看,顿时大骇!
李同见他神色不对,凑过去一看,纸上短短一句话写得极用力,几乎穿透纸背: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字迹是范子平的字迹。没署名字,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李同愣了一下,马上冲到寝室外。
寝室外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最重要的是,李同没有听见哪怕是任何一丁点有人跑过时的动静。
李同回到寝室,又看了看字条,发觉纸张非常眼熟——对了!是袁武日记本的纸!
袁武一向有写日记的习惯,平时都把日记本塞在寝室里那张写字台与墙壁的夹缝之间,还以为自己藏得很隐秘。其实曹少斌闲着没事就会偷偷拿出他的日记翻看,这事范子平、李同都知道,但他们懒得管,有时还会凑过去看看袁武的日记里到底记了些什么。
袁武的日记李同也没看多少,就记住了他日记本的每一页都印着非常特别的花纹。
袁武自己好像也认出了纸张的来源,面色古怪。
晚上,那张范子平写的宇条被摆在桌子上,李同、曹少斌、袁武呈三角对立状态。
“肯定不是写给我的,我又没干什么对不起范子平的事情。”曹少斌说。
李同和袁武都没说话。
他在哪儿?
周日,寝室异常冷清。
范子平失踪,曹少斌每逢周末必定回家。四人一间的寝室,此刻只剩下袁武、李同二人。
“李同,范子平是不是怨我?”袁武直愣愣地盯着地面,说道,“那天我们俩一起去偷考卷,是我不小心弄出了动静才让巡夜老师发现的。事发后,范子平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以为不会出问题,就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的责任,结果却得了个退学处分。他想必十分怨恨。”
李同沉默了一会儿,说:“要怨也是怨我,是我提议做这件事的。”
这时,忽然一个纸团从敞开的窗子扔了进来。
袁武吓得瞪大了眼睛。李同兔子一样蹿到窗前,脑袋探出去四下查看——寝室后是一片空地,没有藏人的地方。再说……这里是六楼。
“你很快就会来陪我了!”
这次的字迹异常狰狞,连标点符号间都透着凶狠的味道。
袁武打了个哆嗦,说:“李同,范子平是不是死了?”
范子平死没死李同不知道,但李同知道,不找出已经“失踪”的他,他肯定会对自己和袁武不利。
不过……从何处找起?李同全无头绪。下午没事,他去问了几个和范子平关系较好的在校同学,试图从他们那里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他失望了,没有人知道范子平躲在哪里。但是毫无疑问,范子平仍在学校里。
回到寝室,袁武还在发呆。出去的时候李同叫了他,他不愿意去,只愣愣地盯着墙壁,喃喃地问:“李同,你说范子平会在哪儿?”
李同烦了,上去推开他说:“别看了,墙有什么好看的?”
袁武打了个激灵,抬起头茫然地看了李同一眼,又慢慢靠向墙壁,耳朵紧紧贴在墙上,幽幽地说:“我好像听见范子平的声音了,他就躲在墙后头。”
李同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晚上六点,曹少斌来学校了。其他回家的学生也都回来,寝室楼又热闹起来了。
袁武还是一动不动地贴着墙,仿佛着了魔。
曹少斌烦得不行,问他:“你千吗呢?”
袁武竖起一根指头堵住嘴,神秘兮兮地说:“嘘,小声点,范子平躲在墙后头呢!”
曹少斌看看李同,又看看袁武,一头雾水的模样:“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胆子也忒小,范子平躲起来两天就把他吓成这样了?”
李同愣了下,道:“你说范子平是躲起来了?”
“我猜的啊。他家有钱有势,还能为了一个退学处分去死咋地?我看就是躲起来两天,想等事情淡化下来后让家里人帮着说说情,到时候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曹少斌语带不屑,似乎看不惯范子平家里的铜臭。
危机逼近
晚上,李同辗转反侧,难以人眠。
“你很快就会来陪我了!”
李同忽然想到这句话。范子平上一句话是: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而紧接着又是这样一句,这代表了什么意思?莫非,范子平已经生不如死了?
“范子平——”忽然,下铺传来袁武的声音。
李同探出半边身子往下看了看,见躺在床上的袁武双眼紧闭,面色被月光照得有些疹人,嘴巴不住蠕动,口中念念有词:“范子平啊,你躲在哪里呢?我怎么找不到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吗?快说……”
李同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忙缩回身子,眼角余光瞥见对面上铺的曹少斌好像大睁双眼死瞪着自己,揉揉眼细看,却见曹少斌正好好睡着。
早上,李同去食堂打饭,路上远远看见曹少斌走在前头。
李同刚想上前打招呼,一个女孩忽然出现拦住曹少斌,两人鬼鬼祟祟地闪到了路旁的小树林里。
李同心念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女孩是曹少斌的女友的陶茜,李同认识她。高中严禁谈恋爱,李同也是一次无意间发现了陶茜和曹少斌的地下关系。
“范子平失踪了,袁武也变得神经兮兮,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曹少斌说。
“那怎么办?”陶茜很紧张,还有些害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曹少斌的眼神有些凶狠,“谁惹了我,我就叫他生不如死!”
半夜,寝室里漆黑一片。袁武的铺位上,打火机擦出的光芒陡然一亮,一簇小小的火苗升腾而起,幽幽的光芒让这夜晚显得更诡异了。袁武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凑到火苗上要烧,然而那纸仿佛不惧怕火焰,怎么烧都点不燃。
袁武似乎着了魔,一遍遍去点,于是打火机的光芒就在漆黑中一闪一灭。袁武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双眼里没有一点光芒。
“你在烧什么?”李同从上铺探出头来。
袁武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范子平从墙后头塞给我一张纸,让我烧了,可我怎么烧都烧不掉。为什么烧不掉啊,这纸怎么不怕火?你看看,就是这张……咦,那张纸怎么不见了,我记得是张写满字的纸,怎么没了哪?”
李同起床扭亮了灯,看见袁武右手大拇指让打火机烧得焦黑。
墙后有人
从校医处回来,袁武又着魔似的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你是不是疯了?”曹少斌有些厌恶地看了袁武一眼。
“那你说他是疯了好,还是不疯好?”李同冷冷地问曹少斌。
“他是疯是傻关我屁事儿?”曹少斌摔门出去了。
“李同,你过来,范子平要跟你说话呢。”袁武冲李同招手,他的动作很慢,有些僵硬,像被人操纵的傀儡。
李同忽然觉得心底发寒,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学袁武一样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了起来,顿时心下一惊:墙那边真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男声说:“你真的能告诉我是谁出卖了我吗?”
女声咯咯直笑,语意间带着淡淡的调皮与神秘莫测的高深:“当然啊,我每天躲在墙后偷听,这学校里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呢?”
顿了顿,女声忽然变得凶狠:“比如现在,就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在偷听我们说话!”
李同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觉得寒气从心脏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袁武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地说:“哎呀,奇怪了,今天墙后头怎么多了个女生?”
墙后是另一间寝室,住的是李同的同班同学。
李同冲了过去,看见四个男生正在聊天,就问:“你们寝室里刚才有没有来过一个女生?”
“李同你傻了啊,女生来男生寝室是违反校规的。”其中一个男生说。
李同扫了一眼,男生寝室每间都大同小异,布置的简单,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回到寝室,袁武还趴在墙上听着,他看了李同一眼,说:“你看,我没骗你吧,范子平就在墙后头。”
说着,袁武眨了眨眼睛:“范子平让我去找他,他说他在墙后头等着我。李同,我得走了。”
没等李同反应过来,袁武忽然就朝寝室外冲去,速度快得吓人。
李同追出去的时候,袁武已经到了寝室楼下,眨眨眼的功夫就从六楼下到一楼。别说跑下去,就是跳楼也没这么快啊!
回不来了
袁武的影子在前面忽闪忽闪,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李同紧紧跟随,拼命狂奔却怎么也追不上。
注意到袁武前进的方向是女生寝室楼,李同就打算抄近路从女生寝室楼后绕过去截住他。谁料,在离女生寝室楼不远的地方,却发现曹少斌和陶茜两人正在商议什么。
“你确定这办法有用?”曹少斌问。
“肯定管用,我网上搜了一夜的。”陶茜把一张小纸片塞到曹少斌手里,好像是张照片。
李同瞥了一眼,看见照片上有个低眉顺眼的女孩,有点眼熟。他没忘记上次听陶茜和曹少斌说的话,但是,曹少斌用一张照片能挡得了什么?
“李同,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曹少斌把照片随手揣进裤兜里,略有些诧异。
“哦,我抄近路撵袁武,这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得不见人影了。”李同随口答道。心中暗想这两个人,不能相信。
“袁武?”陶茜接话道,“就是你们一个寝室的袁武,最近精神不太正常的那个?”
李同点点头:“对,就是他。”
陶茜说:“刚才我看见他跑到了一堵墙后……”
“陶茜!”曹少斌忽然厉声喝止陶茜说下去。而陶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马上闭紧了嘴巴。
李同心里“咯噔”一下。
陶茜说了半截儿的话像一只诡异的手抚过李同的身体,让他觉得脊背发凉,心里不由冒出一个与此刻无关,却异常可怕的想法:范子平不是不回来,是回不来了。
李同隐隐觉得,袁武可能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李同端着饭菜托盘坐到了曹少斌对面,问:“心情不好?”他知道,曹少斌刚跟陶茜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昨天陶茜说的那句话。
曹少斌“嗯”了一声,有点烦躁地说道:“陶茜就喜欢没事找事,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哦……你这么一说还真提醒我了,昨天陶茜说袁武跑到墙后去了,墙后有什么?”李同问。
曹少斌忽然闭口不言,掩饰性地低头猛吃了几口菜。
李同心里冷笑。
曹少斌这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失踪的蒋小雯
袁武果然失踪了,跟范子平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连着丢了两个学生,校方急疯了,顾不得封锁消息,大张旗鼓地四处搜寻,能做的都做了。整个学校都找翻了天,范子平和袁武依旧没有半点音信。
李同觉得自己变得跟袁武一样神经兮兮了,因为他总觉得袁武就在墙后头。还有范子平跟那个不知名的女生,他们像一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这个学校里发生的一切。
或许,他们三人此刻不知道正躲在哪堵墙后,一边偷偷观察众人急疯了的样子,一边捂着嘴偷笑。
每一堵墙都是他们的眼睛。
寝室里,李同坐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墙壁,他说:“我得找到袁武。”
“多管闲事!”正在看书的曹少斌说,“你留级两年了,难道连大学都不准备上了?要不了多久就要高考了,有空不如多读书,何必插手这档子烂事。”
李同沉默,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要调查蒋小雯的事。”
蒋小雯是一年前突然无故失踪的女生。去年暑假学校搞暑期补习,李同没有参加,不知道蒋小雯失踪的因由,只知道放完暑假再来上学,从此就少了一位学妹。
据参加了暑期培训的同学说,蒋小雯失踪的极其突然,闹得学校整个暑假都没法太平,天翻地覆了半个月,一个个盘问当时在校以及出入过学校的学生。人工湖里捞过了,又把绿化带所有有松动迹象的土地翻开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关于这件事,学校里有的只是关于蒋小雯失踪的如何诡异与蹊跷的夸大说辞。李同知道的也只比他们多一点:范子平喜欢蒋小雯。
“你看过袁武的日记?”曹少斌抬头看了李同一眼,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李同愣了下:“什么日记?”
曹少斌又低下头看书去了:“没什么,那天我看袁武的日记,他提到范子平有段时间也在调查蒋小雯失踪事件,我想,范子平不见了跟这事肯定也有些关联。你要真准备调查的话,我只能祝你好运。”
李同忽然跳了起来,发疯似的在寝室里到处翻找,可任他整间寝室翻了个遍,也找不到袁武的日记本了。
袁武的日记本和袁武一起消失了。或许,有人把它藏在了墙后——一堵李同永远也找不到的墙的后面。
那,这一切到底是范子平的报复,还是曹少斌的阴谋?李同猜不到真相。
尾声
中午,学校食堂。
李同在吃饭,陶茜端着食物托盘坐到了对面。
“蒋小雯没事了,校医说就是身体有点虚弱,其他都还好。”陶茜边吃饭边平静地说,“学校里好多人都奇怪蒋小雯失踪一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问蒋小雯,蒋小雯自己也不知道。她说,她就是盯着墙壁发了会儿呆,后来感觉有人拉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就醒了。”
“曹少斌还是没找到吗?”李同头也不抬地问。
那件事后,曹少斌就不见了。范子平也转去了别的学校。袁武倒是没事,就是带到墙后的日记本丢了,始终找不到。
陶茜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其实,那张记录蒋小雯行踪的纸是范子平无意中发现的,跟曹少斌没有关系。曹少斌是真的喜欢我,所以他没刁难范子平。但是我……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范子平。”
“什么意思?”
“我知道曹少斌对蒋小雯做的一切,却没有阻拦。而且,蒋小雯被曹少斌每天的跟踪吓得心神不宁的时候,我每天都给她喝一杯水,一杯下了治疗抑郁症药物的水,可以让正常人神经亢奋,甚至发疯。”
李同诧异地看了陶茜一眼。
陶茜咬了咬唇,掏出一张纸放在李同面前,轻声道:“我收到了一封信。”
李同只一眼就看出,信用的是袁武丢失的日记本写的,字迹是曹少斌的字迹:我每天躲在墙后跟踪蒋小雯,其实不过为了看你一眼。蒋小雯喜欢我,我喜欢你,你却喜欢范子平。我以为你喜欢的是他的家世,拼了命地读书希望以后能够发达,谁知道原来你喜欢的不是其他,而是范子平这个人。陶茜,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但是我不能不喜欢你,所以,原谅我以后只能躲在墙后看着你。
“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陶茜问。
李同低头看着桌上的信,良久,淡淡地回道:“因为我们都太年轻。”
所以每个人的喜欢都只能躲在墙后。
譬如此刻,或许,曹少斌正在墙后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