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别人不一样
五月即将嫁给夏天,石榴花对着学校的每个人笑,虽然只有两三株,但也带来希望的讯息。天气时而下雨,时而天晴,犹如某些人的心情。
展涛每周一在操场上对着学校的每一个学生认真地训话,在晨光中,他的身影伟大、让人崇敬,普通话充满了浓郁的京味,让没吃饱早餐的同学产生幻觉,以为他是一只滴油的烤鸭站在上面,衣服就是面皮,卷起来咬下去嘎吱嘎吱响。
训话的大致内容是要好好学习,不要把精力放在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上,比如谈恋爱、上网。
他一边说,下面的学生有发呆的,有把微博界面一遍一遍刷新的,还有跟男朋友女朋友说我想你之类的。
现在的学生真的越来越难管了,早恋疯行。展涛匿名在学校的百度贴吧里潜伏了一个星期,这才知道有人给自己起了外号叫涛哥,还有人发帖说高中恋爱已经不属于早恋的范畴,涛哥是奥特曼(out man),简直要把人气死。其他都是些无聊的校花校草的评选投票活动,最可恶的是一个个都注册些非主流的ID,有些火星文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在这一群学生中,来自农村的占了一半,其他的都是娇生惯养的,当官的、有钱的父母比比皆是,得罪不起啊。
散了会,盯着把升旗仪式弄完了,展涛这才回到办公室准备开教师例会,也是说早恋和上网成风的问题。
许多老师都头痛不已,拿这些学生没办法。
“这两股子歪风要好好整一整,不然要影响今年的升学率。”展涛看着台下五十多位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
“要不没收他们的手机,我觉得这是万恶之源!”高三班一班的班主任胡光明义正词严地说道,“每天我上课都有学生在下面发信息聊QQ还有发微博的,听课的没几个。”
说完往四周一看,几个老师也在下面悉悉索索地玩手机。
例会开到一半,大家正纷纷发言献计献策的时候,办公室大门被推开,一个女生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带着哭腔,“涛哥评评理,凭什么不让我请病假!这是我的自由,我有生病的自由!”
胡光明眉头一皱,来人正是自己班上的女生严梦琪,家里花了九万块买进来读的,从小父母离异,母亲在本市开了家不错的餐厅,开学的时候开家长会,严梦琪的母亲开了一半就走了。她的家庭条件比较优越,更显得目中无人。今天早上拿了一个小诊所的病假条过来说是贫血,要休息一个星期。胡光明没批,说要到市级医院开病假条才有效。严梦琪贫血?见鬼了,每个月零花钱四位数的女生贫血,简直把班主任当三岁小孩。
校长严涛也认识这个女生,在一中的贴吧里,最后当选为所谓的“校花”的就是她,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审美观怎样这么奇特,这么瘦的女孩,眉毛细得像艺妓,皮肤白得像鬼,额头的刘海厚得跟本新华字典似的,咖啡色的美瞳看起来很是妖媚,假睫毛沾了三四层,跟个假充气娃娃似的。这女生没事就嘟着嘴仰着四十五度的头对着她那白色iphone4拍照,连做早操的时候都不例外。
例会被打断,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严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胡光明赶紧处理好,例会还要照常开,校长的威信可不能叫校花给扫尽了。
胡光明走到严梦琪身边,拿过病假条,扑扑扑在上面签了字,说道,“就一个星期,耽误了的功课你自己找人补上,你这淤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严梦琪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赶紧跑了。
这女生,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尽会来事,这次假病假休完了以后,叫她妈领回去得了,免得影响班上其他好学生的学习情绪。
严梦琪欢天喜地地拿着病假条交到教务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她,“你倒是有能耐,一个小女孩成天骗人,胡老师还真给你批了。”
严梦琪白了她一眼,“你就别羡慕嫉妒恨了,姐有的是魅力。”
这个星期有一个大计划,从明天就可以开始实施,上帝保佑不要有什么变故。严梦琪左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架,没办法,老妈是基督徒,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说是死掉了,管他呢,反正从小到大已经习惯。
严梦琪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给尹深发了条信息,“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反悔哦,晚上老地方见。”
信息过了五分钟才来,“我尽量!”
校花当然要跟校草在一起,尹深的声音那么好听,人又斯文白皙,连手指都那么漂亮,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甜蜜。去年尹深生日那天请了那么多同学,唯独自己被尹深的妈妈叫到一旁,给了一串紫檀手链,说要好好地帮助尹深学习,将来考上名牌大学,两个人还是有机会在一起。
同桌的高飞在发呆,看着窗外的蓝天。信息响起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小声问道,“是他吗?答应你了吗”
“当然!难道你来答应我啊!猪头!”严梦琪白了他一眼,他算个什么东西。
“哦,今天中午吃尖椒猪头肉,我让我爸多给你打点肉。”高飞悻悻地说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要减肥你知道不知道,到时候肥得连婚纱都穿不上,撑破了,叫你妈给我缝啊!”
高飞的妈是个裁缝,在学校工作,开了个裁缝店,负责缝缝补补,也卖些方便面和香烟,手艺好心肠好,经常免费给班上同学缝补扣子,曾给严梦琪做了一条碎花蓬蓬裙,但从来没见她穿过一次。以前在乡下做裁缝的时候从来没赚到过现在这么多钱,虽然嫁给高峰被老家很多人指指戳戳,说他是个离婚的男人,又没什么钱,但高飞他妈就是喜欢高峰的踏实和身上的烟火人间味。
台上的化学老师咳嗽了一声,“请最后一排同学的说话声音小一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高飞对着掌勺的父亲眯了眯眼,高峰一大勺子的肉打到严梦琪的碗里堆得老高。
不到一分钟,全部都倒在垃圾桶里。
“她在减肥。”高飞耸了耸胖胖的鼻子,鼻尖上冒出尴尬的汗珠。
尹深半夜溜出来有点疲惫,幸好没被学校保安发现。
严梦琪却精神极了,约会的地点在操场的后面,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密密麻麻的草丛早已经被情侣踩出了一条小路,穿过小路就可以看到一处绝佳的约会地点,无非也就是有几个光滑的石板罢了。
坐下来,两两相对,严梦琪有种呼吸急促的感觉,真好,以后就跟这样的男孩子一辈子在一起,尽管自己现在年纪不大,看见他却有种想共度余生的感觉。
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坐在身边,严梦琪的头靠上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明天我去不了,我妈最近管得我很严,下个星期很关键,因为月底学校要进行摸底考,还要开家长会,我不想让我父母失望,我想努力一把,真的。”尹深拒绝了她的请求,也在怀疑当初是不是过于心软而没有拒绝严梦琪的短信示爱。她虽然是所谓的校花,性格也很活泼开朗,但自己喜欢的真的不是这种类型,当初也许只是被阳光下照耀的美瞳迷惑了吧。
“啊,你反悔。我好不容易才搞到请假条的,就一个星期嘛,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你知道的,我爸也不在了,我妈每天都要忙餐厅的生意,她多不容易的。”严梦琪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如果那天你没有喝多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尹深生日那天,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严梦琪还不知道,她在尹深卧室的电脑上玩QQ,等尹深醉醺醺地走进来,那正是她想要的结果。虽然没有怀孕,但也算是发生了关系,发生了点什么,尹深总是隐约觉得要负点什么责任,谁知道严梦琪说要私奔一个星期,天知道她一天到晚脑子里想什么。
“你看看,微博上都流行这个。”严梦琪还理直气壮地拿王功权私奔事件来当成功案例。
尹深无语了,两人开始争吵。
“你不去是吧,好啊,你喜欢上了别人,是谁?是不是你们班上那个白妙珠,我早就知道了,你想跟她私奔。她没我漂亮,我又是你女朋友,她凭什么当小三,我找几个人搞死她,你信不信……”
尹深一耳光甩在严梦琪脸上,“你要不要脸说人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她在一起了?她是我认的妹妹懂不懂,人家马上要出国了,你再瞎说,我们就分手吧!”尹深仿佛看见严梦琪二十年以后的样子,撒泼的样子,不可理喻的样子。
“分手?那么容易,我不同意,我们睡过的!”严梦琪疯了似的走过来要咬尹深,每次吵架都会是这样。
尹深气得没办法,躲闪着严梦琪,“睡过又怎样?你又不是处女!”
刚才还哭着闹着的严梦琪突然之间变得安静极了,用胳膊使劲擦了擦眼泪,微笑着说道,“你说的对,是我错,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按照你的决定,我们分手,你的机票我退了,我自己去香格里拉玩,电话和QQ互相删除吧,微博也各自取消关注拉黑,我们就到此为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各不相欠,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要多看我一眼,永不相见!”
期待着她大闹一场,谁知道她却如此平静,这又让尹深有点难受,那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严梦琪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她说过,她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香格里拉,听说那里是梦幻的世界,人去了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
一转身严梦琪便泪流满面。
前面有个矮胖的影子远远地跟着严梦琪,但她没有发现。
回忆的残渣中拼凑爱情的模样
白妙珠白白净净略带婴儿肥,笑容灿烂纯真,拥有小任性和小同情,一只手端着冰可乐蹲在墙角咬着吸管,一边在黑暗中打电话,“你怎么还不来,天都快亮了嘛。”
“马上,马上就到!”尹深觉得自己的女人缘太好也是一种烦恼,那边严梦琪刚走没几天,这边白妙珠又约自己了,没办法,谁让她的声音那么好听,为了避免绯闻,当个妹妹吧。
接完了电话,尹深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凉,五分钟后裸体出现,肌肉结实,毛发茂密,按照白妙珠的话来说就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活体版。
反正整栋楼都是男生,出来的时候裸体也不会害羞,同住的孟正君正在看化学书,马上就要摸底考试了,他是个读书狂,不像尹深,看起来没怎么花时间在功课上,一考试就是全校第一,还那么讨女生喜欢,连校花都委身于他,男人跟男人不要比。
“这么晚了,去哪里?”尹深穿着干净的翻领T恤走到门口时听到孟正君习惯性地发问。
“陪我妹去摘花,晚上别锁门,我没带钥匙,反正你看书都要看到三四点的。”
孟正君把书放下,羡慕道:“你真的是个采花大盗啊!”
等到约定的地点时,白妙珠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打了手机又关机,尹深有点沮丧地坐在花圃门口的台阶上左顾右盼。
已经是凌晨一点,学校很安静,似乎有点凉风吹来,混合着花香,说不出来的夏天的味道。
白妙珠什么都很好,就是有时候过于固执,狮子座女孩就是这样,情绪捉摸不定,好的时候乖得跟猫似的,一旦发起神经来,怒气冲天。就为了迟到几分钟的事情,又玩失踪。
眼前一黑,一双冰凉的小手捂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谁?”
“猪!”
“答对了。”小手松开,白妙珠笑道,“哥哥你迟到了,哼,我要惩罚你,罚你背我绕着花圃走一圈。”
她很轻,趴在背上像羽毛,不仅背着能走,跑步都十分轻松,吓得在背上的她尖叫,捶着自己的肩膀求饶。
这个点刚好是守花的大爷回家睡觉的点,白天有学生在紫藤花架下散步或温书,没有哪个人会无聊到去摘花,大家都觉得让花呆在枝头比呆在花瓶里更好。
白妙珠偏不这样,她喜欢让尹深这样既斯文、学习又好的男生去为她冒险,哪怕被抓住也没关系。
高考?前途?都是浮云,跟她没有关系,她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她喜欢自由,喜欢阳光,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她要出国,去新西兰,那么漂亮的地方,一边读书一边玩耍,即使没学到什么,至少英文说得顺溜。回国以后还不是又可以跟尹深在一起,虽然现在只是兄妹相称,但迟早还是属于她的。
尹深就不同,父母都是公务员,但也不是什么大官,一家人都希望他能考上个好大学,上了大学以后再考公务员,然后一步步往上爬,爬到他们满意的位置为止。
所以,高考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但又相同,相同的是,命运好的可以更好,命运不好的可以变得很好。
有时候尹深还是很羡慕白妙珠这样的女孩,有着自己喜好的自由,想读书读书,想出国出国,这个社会都在拼爹。
爬围墙的时候,白妙珠的膝盖不小心擦伤了,渗出薄薄的鲜血,让尹深心疼了一下。
四周都很安静,花朵静静地看着这一对男女。好多漂亮的玫瑰,白妙珠兴奋极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子递给尹深。她自己也在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刺,她要的是白色和粉色的,宿舍的玻璃花瓶已经放好了清水,等待花的眷顾。
慢慢的,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开始还能听见彼此的说话声。白妙珠越走越远,手中拿了一大把花的她忽然听到耳边有呼吸声,脚也忽然软了起来。
“哥哥!”她小声地喊着。
远处的花丛里,两只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
是鬼吗?
心里一寒,白妙珠飞快地转身就跑,手里的花撒了一地,刚下过几天的雨,这会儿虽然停了,地上又湿又滑,背后还能感觉到脚步声,耳朵里隐约传来女生的哭泣声,这么晚了谁还在这里……
白妹妹脚下一打滑,摔倒在地上,不顾形象地爬起来飞快地跑,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一个泥坑里,膝盖以下几乎都陷了下去。
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黑影尾随而来。
“啊……”白妙珠尖叫一声,脚踝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尖锐之物划破了皮。
虚惊一场,原来那黑影只不过是只大的野猫,浑身黑漆漆的,那双发绿的眼睛也只不过是猫眼。
脚却觉得更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一样。
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喊着尹深的名字,迟迟没有回应,难道他真的隐身了?
两只手扶着小腿,慢慢地在稀泥里搅动,再猛地往上一拔,白妙珠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咬了。心里一横,斜着摔倒在旁边的地上。
滑腻腻的液体中,有个什么东西挂在脚踝上。
俯身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一看,伴随着一阵猪粪的恶臭,白妙珠几乎要晕倒,一副整整齐齐的牙齿套在脚踝上,牙齿的周围还有几圈长头发。
“猪,你在哪里?”
尹深这才觅声而现,看见她摔倒在地上,赶紧过来扶,白妙珠的眼睛瞪得很大,扑扑扑地掉眼泪,用手指着自己的脚,“你快看,这是什么……”
展涛是在睡得最香的时候,也就是即将天亮时被电话叫醒的,老婆没好气地说,三更半夜你见鬼了,电话不关机,吵死人了。
一切都在继续,住校生爬起来在晨光中做早操,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校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异常严肃,白妙珠的眼圈都是黑的,睫毛膏被眼泪打湿成熊猫状,在校医院里把小腿包扎了一下,到现在全身还在发抖。警察也出动了,很明显,那是一副人的牙齿,被白妙珠的脚给带了出来,尹深也在旁边守着。
那个泥坑不是泥坑,是个粪坑。
专门负责打理花圃的老大爷一脸无辜地看着警察,“俺啥都不清楚,俺连字都不会写,找俺去警察局木有用的啊!那地方本来就是放猪粪堆肥的,我哪晓得怎么会有人淹死在里面……”
“都要去!包括您,展校长。”那警察黑着个脸,但是对校长还是很客气,他的小孩也在这里念高二。
上警车的时候恰好是早操做完了的时候,一群人议论纷纷,如果被一个人知道,就等于被全校所有人知道。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学校花圃里埋了一具尸体,是一个头发很长的女生,据说重大嫌疑对象就是看守花圃的老头,最可怜的是白妙珠,踩到了死人的头,还用脚把牙齿带了出来。
现场自然是封锁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拿铲子慢慢挖掘,但挖出来的那一瞬间,连法医都震惊了,死尸全身基本溃烂地浸泡在粪池里,内脏残缺不全,有些露在外面,跟那些污秽之物混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黑乎乎的一团,死去时间根据目测大概是一周,夏天的气温本来就高,被粪池这么一发酵,更加臭不可闻。尸体残留的头发里爬满了白蛆,眼睛已经腐烂不堪,没有了牙齿和牙肉的嘴看起来就是一个大黑洞,即使是裸体,但依稀可以辨认这是一具女尸,半边黑色的没有乳头的乳房就这样跟一张纸一样耷拉在胳膊的白骨上,这样的尸体,还有尸检的必要吗?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骨架和残余的碎肉尽量保持完整地放到单架上,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散架。
一边抬,滚滚而来的蛆虫不停地往单架四周掉,它们极其不情愿离开温暖的粪坑,人一踩上去,它们就扁了,伴随着尸臭和粪臭,而它们的身旁,是盛开芬芳的粉色玫瑰,吐露着迷人的芳香。
即使远远围观的众生也能闻得到那股人烂了的味道,也许是心理作用,第一个人吐了,引发接二连三的人去吐。
有个人喊了一声,这不是严梦琪嘛。
她手上的紫檀手链出卖了自己的身份,学校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她的手链,因为那是在去年的微博上反复炫耀显摆过的。
听到这三个字,展涛有点站不住了。
这是第二现场,死者是从别处拖到此地来掩埋的,凶手真是聪明,竟然把尸体埋在粪池中,再用土掩盖在上面,这样即使发臭,也是混合着粪便的臭,谁能闻得出来。
恨一个人恨到什么地步,才要对这个女孩这样。
白妙珠从派出所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手被尹深牵着,她忘不了踩入的那一瞬间,刚好踩到了严梦琪的嘴里。
尹深的内心更是惆怅不已,如果那天他没有跟她争吵该有多好,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该多好,如果你爱我我也爱你该多好,如果我们能天天见面该有多好,如果我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是你该多好,如果你没有她,我没有他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发疯似的爱上一个人
高峰安慰着病床上的儿子,他静脉处的皮肤被割得稀烂,上面还乱七八糟地划了个梦字。
“你总算醒了,你这个臭小子,没了你,你让我们怎么活。”
“父亲节快乐!”高飞睁开虚弱的眼睛看着父亲,“我妈呢?”
“出去给你拿鸡汤去了,你怎么这么傻,她不喜欢你就算了,何必寻死觅活的。”
高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没事了,我还得赶紧赶回去准备学校的饭菜,别再干傻事了。”
高飞点点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连对条狗都不如,那天下课的时候自己嚅嗫地对严梦琪说,“我爱你。”只换来了三个字,“神经病。”
那天下午高飞没去上课,躲在家里,洗手间反锁,安静地坐在地上,拿着笔在纸上开始书写回忆:喜欢她三年了,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了,这三年中,她的扣子掉了都是他帮忙拿到母亲那里去缝,打饭、洗碗、疯狂注册ID校花投票、收拾杂乱的课桌、考试帮助作弊被监考老师发现差点开除、她过生日把全年的零花钱加上卖血的钱买了iphone4送给她仅仅因为她那天无意中说了一句“要是过生日我妈给我买iphone4就好了,拍照就能更漂亮,可惜她说要考上大学了才买”,结果换来了三个字,神经病。
神经病就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对吗?厨师的儿子就不能有自己喜爱的女孩,对吗?
那个尹深凭什么把梦琪迷得七荤八素的,不就是学习好了点,家庭条件优越了点,人长得好看了点,男人要这么好看干什么,又不是煮来吃的,但人家家里有钱,门当户对是应该的,自己永远也走不到那一步,也不怪父母,怪自己投胎的技术活没掌握精湛。
也许只有死才能让严梦琪记得自己,但又不能杀死她,也不能杀死尹深,那就杀死自己吧,用死来让她记得自己,记得自己对她的好。只有死才能重来一次,下辈子再也不要当厨师的儿子。
高峰忽然回家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学校厕所又禁止抽烟,还是回家蹲坑舒坦,一开门,儿子的血都流到客厅了,这才一脚踹开洗手间,儿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赶紧拿电话拨打120,十几分钟还没听见哇啦啦的救护车声音,他背着儿子就往学校外的医院跑。
医生抢救那会儿,高峰坐了下来,这才颤抖着拿出自家洗手间地上捡到的儿子带血的遗书,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的自己。
他求她不要放弃自己,他说他以后会努力赚钱,让她幸福,一定让她住大房子开小车。
她笑了笑,摆摆手,“算了吧,我可不敢拿我的前程交给你这样一个穷莽夫。”
他手足无措,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得太快,来得太耻辱,那个老男人六十九岁了,鸡皮鹤发的他怎么还有资格把自己的美娇妻抢走。
“因为人家有钱啊,你能给我什么,除了做菜你能做什么?”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义无反顾地上了那辆宾利,老头和她都没有表情,司机的白手套在阳光里白得耀眼。
从此以后他沉默了,幸好后面遇到的这个女人贤惠无比,体贴万分,但偶尔在寂寞的时候,还是会想她,想她带来的伤口,隐隐作痛,看到高飞那可爱的样子,又仿佛给伤口上了一层纱布,暂时看不见。
谁知道,她生出来的女儿还是跟她一样势利,把自己的儿子伤得比自己当年还要重,高飞还不到二十岁,就这样丢下父母,以后再也见不到,再怎么想念他,也见不到了。
高峰彻底爆发了,跟着严梦琪一路走到偏僻处,一砖头就砸晕了,那个傻呆呆的尹深也真是无情无义,喊了几声没人回答就自己回宿舍了,也不知道打电话问问严梦琪是否平安回了,也许男人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真的不会做到细心。
拖回食堂,那是自己的天下,各种各样的刀具都有。剖开严梦琪肚子的时候,她醒了,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身体露出来的肺肝肠胃,塞满毛巾的嘴喊不出来,只有用眼神求饶。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干什么去了!你害我没了儿子,我是不会放过你!高峰举起尖锐的刀贴着严梦琪的胸口时,忽然有一丝犹豫,但想起高飞临死前的样子,狠了狠心,闭上眼睛,刀刃插入心脏,然后就是肚皮撕开的声音。
高峰熟练极了地做着每天对着猪肉要做的,切开,掏出,整齐摆放,然后装袋。
热火朝天的炉火熊熊燃烧,没有人会怀疑厨房的灯光,平时厨师都是这么早起来准备学校的早餐。
内脏煮熟了放在冰柜里多久都不会变质,学校惟一的大厨掌管着冰柜惟一的钥匙。
下大雨的天,闪电的天,尸体用结实的黑塑料袋装好,找安全的地方掩埋,白天做大厨晚上兼职学校保安的自己有花圃的钥匙,跟猪粪放在一起,臭了都没人知道。
第二天的爆炒肥肠,第三天的肝腰合炒,第四天的凉拌心肺还不是照样卖得精光,学生们都在长身体,饿了,谁能分辨出人内脏猪内脏,一瓢滚烫的红辣子油浇上去,大量的葱姜蒜,酱油和麻油放足,味道都一样香,人也是动物,动物也是人。
尽管如此,还是被发现了。高峰也无怨无悔,只是埋怨自己不够细心,那条塞嘴的毛巾忘了扔,被墩子工在垃圾桶里捡了出来,说是还没烂就丢了,太可惜了。
高峰笑笑说,“不嫌脏你就用吧。”
那墩子工第二天就把毛巾交给警察了,人血和猪血的气味,杀猪杀过十年的墩子工熟悉得要命。
从此以后,学校少了一个好校长,一个好大厨,一朵好校花,一个好保安,多了一个北大生。
尹深拿到录取通知书欣喜若狂的那天,正是高峰宣判死刑那天,警察对高峰说,“你老婆来看你了。”
高峰说,“我老婆刚走。”
“她说是你以前的那个老婆。”
十五分钟后,她款款走来,穿着黑色旗袍,他看着她,还是那么美艳,却显得憔悴不堪,女儿没了,当然没有母亲能活得漂亮。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梦琪?你绝对不是法庭上说的那种人,你绝对不是变态杀人狂!”她似乎还无法接受女儿离开的现实。
他看着她,认真地看着,一字一字狠狠地说,“那天我离开医院后,高飞把氧气瓶拔了,等护士来的时候他断了气,眼睛怎么也闭不拢!你说我为什么要杀她!”
“哦,是这样。”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曾经放弃过的男人,“知道我为什么跟老头离婚,一个人开饭店那么辛苦吗?”
“为什么?”
“他带我去做了亲子鉴定,严梦琪不是他女儿,他拿走了所有他给我的,房子车子还有钱和希望。梦琪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她的原名叫严思峰,她觉得土,改了。”她站起来,慢慢地转身离开。
如果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要发疯似的爱上一个人,我想那是因为我们鬼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