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
早晨起来,奕康就拉起柳一尘跑到校门外,径直向不远处的黎明湖走去。
黎明湖据说是一个天然湖,早在这座城市没建成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水极深,沿着湖的两边修建了很高的防护栏,一座木桥悬浮在水面上。由于天还很早,所以这里几乎还看不到人。
柳一尘伏在桥栏杆上。低头就看见了那个漩涡。漩涡并不是很大,四周的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独在漩涡的中间部位,那水略略呈现红色,还有一股淡淡的腥气。他揉揉眼睛再次看去,这一次他看得非常清楚。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长发从水里浮了上来,紧接着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骤然冒了出来。
女人的年龄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大张的嘴里满是淤泥,长长的眼睫毛上挂满水珠。忽然,柳一尘发现她的眼睛轻轻一抖,猛地睁开了,她甚至还看见她那一双黑黑的眼珠,在肿胀的眼眶里灵活地转动着,最后,竟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柳一尘惊叫一声拉起奕康就跑。
“你发现没有。”一直跑到学校的门口,柳一尘才颤抖着说:“那个女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也发现了,”奕康脸色惨白地回答,“好像是梅新港的女朋友辛琳。”
梅新港是他们同一个寝室的同学。可是已经好几天没有见他回寝室了。
“不会吧。”柳一尘说道,“昨晚辛琳还给我打电话,问有没有看到梅新港呢。”
奕康的表情有些怪异,拉起柳一尘就跑回学校。
晚上的时候,二人得到了确切消息。
警察从湖里打捞出了辛琳的尸体。初步断定,是溺水而亡。奇怪的是,警察在她的背上发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由于尸体已经肿胀不堪,所以根本就无法辨认。
这一夜,柳一尘怎么也睡不着。天要亮时,他刚刚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梅新港在寝室吗,我怎么一直都找不到他啊。”电话那头的人问。
柳一尘呼地一声坐起来。
“你、你是谁?”他好久才问道。
“我是辛琳啊。”电话里忽然发出一阵好听的笑声,“我昨天看到你们来湖边看我了,就是没看到梅新港,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身体里的人
从寝室里走出来,柳一尘感到浑身像散开了一般难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他跑到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吐出胃里的酱牛肉。直起腰,就看见奕康正站在不远处,奇怪地看着他。
“昨天我听你说辛琳在水里看着你,后来又给你打电话,我就知道她要来找你了。”奕康拍着他的后背说。
“你怎么知道?”柳一尘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涕泪,问。
“因为你和梅新港关系好啊。”奕康回答,“如果辛琳的死和梅新港有关系的话,那么现在辛琳就一定要找到他。而你是唯一有可能知道他行踪的人。”
奕康的话,叫柳一尘感到一阵寒意。不可否认,和奕康比起来,他和梅新港的关系更近一些。这是因为奕康的性格有些古怪,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叫人不敢接近。
“我该怎么办?”柳一尘急急地问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帮她。”奕康说:“必定得罪一个人比得罪一个鬼要好。”
柳一尘不由得点点头。心里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刚刚吐出的酱牛肉已经叫他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因为他从来不吃牛肉。也就是说,他的身体里其实还隐藏着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他是看不见的。
晚上,柳一尘坐在床上,开始给梅新港打电话,可梅新港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久,忽然记起好像听梅新港说起,他有一个姐姐也在这所学校读书。他立刻跳下床,在梅新港的床上寻找着,很快被他找到一本已经泛黄的通讯录,虽然里面的号码大都已经被划掉了,但他还是依稀辨认出了一个名字:程晓乾。
程晓乾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就住在柳一尘他们对面的女生宿舍里。听到梅新港失踪的消息后,她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样子。
“梅新港是我的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淡淡地说道,“三天前,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要回家呆几天。之后他的电话就一直无法接通。我还想问问他关于老家的情况呢。”
柳一尘愣了一下,正觉失望,忽然,他的身体猛地一抖,紧接着,他就觉得一股热浪滚过全身,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火球在身体里不断膨胀。他的脸转眼间有些扭曲,几乎是脱口吼道,“你撒谎!”
程晓乾似乎被柳一尘的样子吓坏了,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一旁的奕康这时候奔过来,一把拉住程晓乾的手,把他拽到了一边,伏在她的耳朵边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程晓乾的脸立刻变得雪白。
柳一尘尽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他知道,此时,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被身体里的人控制着。
“梅新港应该不会走远。”程晓乾终于被二人逼迫着战战兢兢地说道,“因为我听他说,在黎明湖的底下好像有一个什么深潭,他说要去看看的。”
柳一尘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起奕康就向黎明湖边跑去。刚刚出了学校大门,电话忽然响起来。
“你们这样是找不到梅新港的。”辛琳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恐怖,“在我的后背上写着那个深潭的一些情况,你们现在去医院的太平间,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
放下电话,二人决定立刻去医院。可没走出多远,柳一尘猛然站住,刚刚的电话明明是辛琳打来的,那么就说明她并没在自己的身边,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自己身体里的人又会是谁?
深潭
辛琳后背上的文字根本无法辨认,奕康细心地把文字抄写在一张纸上。然后二人偷偷地逃出医院的太平间。
回到寝室后,二人打开电脑,按照字的形状开始逐个落实。傍晚时分,二人终于弄懂了文字的大意。看来这黎明湖里真的藏着一个大秘密。
原来,在修建湖边护栏时,一个工人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他是刚刚陪同施工老板到银行取了三十万的现金,准备给工人们发工资的。而且,当时他的箱子里还放着老板的一条价值不菲的金链子。钱被装在一个密封的保险箱里,事后,人们经过打捞,一直也没有找到那个箱子。也就是说,那三十万现金和那条金链子,至今还在黎明湖那个充满神秘感的深潭里。
辛琳背上的文字,其实就是记载着深潭的位置。
弄懂了文字的意思。柳一尘拉着奕康再一次去了黎明湖边。
按照文字上的指引,二人很快就找到了深潭的位置。它就在浮桥中间一根看起来已经有些倾斜的桥桩的下面。二人躲在凉亭的椅子后面,密切地观察着那里的动静。
夜色很浓,水面平静如镜。
忽然,在那个深潭的位置上,涌起了一个很急的漩涡,一颗女人的头颅猛然从水下钻了出来,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浮涌着,形如鬼魅。二人被惊呆了,那竟是辛琳的头颅。可她明明还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啊。很快,二人就发现,辛琳根本就没有身体,从肩膀以下的部位,好像是被人割断了,细嫩的脖子在水下若隐若现。吓人的是,她的一双眼睛竟还在轻轻地眨动着。
辛琳的头慢慢地靠近那根桥桩,那长长的头发就如同一双灵巧地手,缠绕在桥桩上,并且开始缓缓地向上面移动。没多久,她的头就像一个画着人脸的气球一样,紧贴着桥底,挂在了桥桩上面。
柳一尘和奕康趴在椅子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风已经颇有些凉意了。二人不住地打着哆嗦。就在这时,桥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条黑影走了过来。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丝袋子,径直走到深潭的上面,趴在护栏上向下面望着。
柳一尘几乎惊叫起来,这个人正是梅新港。
接下来,二人看到梅新港飞快地脱掉衣服,露出里面的一套泳衣泳裤。然后他转身从丝袋子里拿出一条很长的绳子,把一头固定在护栏杆上,另一头系在了腰上。开始小心地沿着桥桩下到水里。
随着梅新港的头慢慢地进入了水底,辛琳的头也开始慢慢地向下移动,她的脸上挂着一丝恐怖的笑。
忽然,柳一尘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膨胀起来,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难以忍受地发出呻吟声。猛然,他的身体一阵痉挛,衣服扣子被挣开了,胸口处一条长长的黑色印记在皮肤里跳动着,猛地撑破皮肉,呼地一声冲了出来。笔直地飞到了梅新港固定在桥栏杆上的绳子跟前,黑影极快地变大,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还没等柳一尘发出惊叫,黑影已经伸出手来,解开了绳子,并把它远远地抛到了湖中。
身上的疼痛加上内心的恐惧,叫柳一尘昏了过去。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他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而奕康正坐在他的床边。他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奇怪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上竟然没有一点伤痕。
“算你小子命大。”看见柳一尘醒来,奕康狠狠地在他的肩头锤了一下说道,“昨天晚上你忽然惊叫一声就昏了过去。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弄回来的。”
听奕康说,昨晚那条黑影弄断了绳子以后,很快就消失了。而他只看到那处漩涡里不断地冒出血红色的水来,梅新港和辛琳的头一直也没有出来。
看来,辛琳已经报了仇。柳一尘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竟是程晓乾的号码。
“我刚刚接到了梅新港的电话,他正在回来的路上。”程晓乾的话将二人又一次惊呆了。
布娃娃
梅新港是傍晚时回来的。一进屋,就被奕康用一张纸符贴在了脸上。
那是柳一尘和奕康从一位大师的手里花高价买来的。可奇怪的是,梅新港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并没有摔倒。
“你们开什么玩笑。”对于这样的欢迎仪式,梅新港似乎很不高兴,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然后撕掉脸上的纸符,爬上床去。
“你没死?”奕康有些吃惊地问道。
梅新港回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脸对着墙,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柳一尘和奕康对视了一眼。好久,二人才爬上床去。
柳一尘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刚刚睡熟,就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睁开眼睛,就看见奕康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人形物体在对着窗口摆弄着。朦胧的月光下,柳一尘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竟是一个布娃娃一样的玩具。
忽然,奕康手中的娃娃一阵抖动,紧接着一团黑色的物体从娃娃的身上窜出来,闪电一般径直扑向柳一尘,几乎没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震,立刻有一种膨胀的感觉。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身体里的东西竟是奕康弄的。
接下来,柳一尘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尽管他拼命地挣扎,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床上跳下来,慢慢地向梅新港的床边靠近。低下头,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生长得足有半寸长,闪着令人害怕的冷光。
就在柳一尘并拢五指向梅新港的咽喉处狠狠戳去的时候,床上的梅新港忽然坐了起来。他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些,灵活地转身躲开这致命的一击,随后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左手一挥,狠狠地拍在了柳一尘的后背上。
柳一尘被打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胃里一阵绞痛,张口吐出了一大块软绵绵的肉体一样的东西。而梅新港则迅速地推门逃了出去。
过了很久,柳一尘才清醒过来,一眼看到奕康正呆呆地坐在地上,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布娃娃。
“是你、你要害死梅新港?”柳一尘终于明白了,一把抓住奕康的衣领问道。
奕康推开他的手,把那个布娃娃从窗口扔了出去。
“我是在帮你。”奕康说:“只有除掉了他,辛琳才不会再找你麻烦。”
柳一尘坐回到床上,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居然是梅新港的号码。
放下电话,柳一尘看到奕康正坐在床上,诡异地看着自己。那目光竟有些可怕。地上,一个足有两寸长的人形肉体正慢慢地融化掉。
另一个秘密
当柳一尘应约来到黎明湖边时,梅新港正靠在凉亭的一把椅子上昏睡。他的衣服上满是泥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他的脚边,放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丝袋子。
“真正的杀人凶手是奕康。”梅新港双眼血红地看着柳一尘说:“那天我和辛琳在湖边玩,一条黑影忽然扑上来,猛地把我们推下水去。等我从水底凫上来时,辛琳已经不见了。我几次潜下水去也没能找到她。当时我还以为是辛琳得罪了什么人。现在想想,那条黑影应该就是昨晚奕康弄的那个布娃娃。”
“他这样做难道也是为了水底的那个秘密?”柳一尘问,“即使箱子封闭得很严,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浸泡,箱子里的钱也早该腐烂了。你们不会想不到吧。”
梅新港点点头。
“也许你不知道。那个施工老板其实是我的父亲。”梅新港忽然说:“当时他的一条金链子也在那个箱子里。那可是我的祖母出嫁时,娘家陪送的手镯改成的。后来祖母去世了,父亲说祖母的魂魄就附身在那条链子上,可以保佑他逢凶化吉的。”
“你几次下水其实都是为了那条链子?”柳一尘有些好奇地问。
“以前是的。”梅新港回答,“后来辛琳被淹死了,我偷偷地下水,就是想找到她的尸体和魂魄,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湖里。我知道,辛琳也一直在找我,她是误以为我杀害了她。那天,我在湖里看见了她的头,可她不容我解释,我就想到了把真相告诉你,由你来替我传话。”
梅新港的话叫柳一尘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水面上忽然涌起了一阵波澜,那个漩涡出现了。辛琳的头也随之露了出来。她的样子仍然极为恐怖,长长的头发猛地一甩,居然缠在了护栏上。随着飞溅的水花,她的头高高地吊起在半空中,齐着脖子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滴着血水。
柳一尘被吓坏了,一屁股坐在了桥上。
可梅新港却慢慢地走了过去。也许他们刚才的对话辛琳已经听到,她的脸上泪水和湖水混合在一起,一双几乎被淤泥完全糊住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梅新港。
看着梅新港紧紧地抱住辛琳的头泣不成声的样子,柳一尘的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他始料不及。辛琳原本缠绕在护栏上的头发骤然松开,一张满是泥水的小嘴猛地咬住了梅新港的胳膊,带着他一同扑下了水里。在接近水面的瞬间,柳一尘听到辛琳发出的一声嘶叫,“我要你下来陪我!”
柳一尘扑倒在护栏上,无奈地看着湖水掀起高高的水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他脸色煞白地回过头来,就看见奕康正站在身后,脸上的笑容僵硬而可怕。
还有真相
对于柳一尘来说,现在的奕康甚至比辛琳的那颗头还要可怕。
“梅新港是罪有应得。”奕康指着平静的水面淡淡地说道。
柳一尘的嘴角扯起一丝冷笑。
“梅新港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奕康倚在护栏上,表情有些沉重,“相信有些事情连他也不知道。当年,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准备给工人开支,为了能够如期完成施工任务,他才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言,那个工人手里的保险箱其实是空的。善良的工人们一直到工程完工也没有拿到钱。为了掩人耳目,梅新港的父亲竟然狠心地把那个知道真相的工人推进了水里。”
柳一尘一惊。
“他父亲的过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大吼起来。
奕康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柳一尘不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奕康说,或者说些什么。
这时,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梅新港竟然从桥底下钻了出来,他的怀里还紧紧地抱着辛琳的那颗头。忽然,他把辛琳的头抛向了奕康。辛琳那长长的头发在奕康的脖子上死死地缠绕着,一瞬间,奕康就脸色涨红,手足乱挥。结果一脚踏进了湖水里。而梅新港也同时跳进了水中。
柳一尘坐倒在桥上,几乎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竟然是程晓乾。
柳一尘看到程晓乾快步走到那个被梅新港丢在桥上的丝袋子跟前,弯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些锈蚀的铁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
“这就是那条梅新港苦心寻找的链子。”程晓乾的笑叫人感到一丝诡异,“可他不会想到,它其实一直就在这条袋子里。”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要干什么?”柳一尘似乎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这条链子我已经找到很久了。”程晓乾说道,“它其实并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可有了它,就可以叫任何不干净的东西退避三舍。我在辛琳的后背上偷偷地写上了有关深潭的传说,就是要激起奕康的仇恨,使他们自相残杀。而我就可以顺利地拿到它了。”
“你计划得很好,可惜,最后拿到它的人不会是你!”这时,看上去已经完全瘫软的柳一尘,忽然狞笑着站了起来。
后记
接连的落水事件,引起了学校的重视,学校很快就发布了不许同学们靠近黎明湖的通知。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每一个来黎明湖游玩的人的心情。
每天傍晚,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都会倚着浮桥的护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的脖子上,一条颇引人注目的粗粗的金项链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