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塔

    学校的后面有一条河。
    河的后面有一座塔。
    我们经常在没课的时候去塔那边玩,那座塔好像有个很长的名字,叫 “敕造慈寿寺永安万寿塔”什么什么的,我们可记不了那么清楚,大家都叫它“玲珑塔”。
    要说数玲珑塔,那段绕口令我说得最溜了——“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一张高桌四条腿儿,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子一盏灯,一个金钟整四两,被那西北风一刮,呜嘞哇啦响呜儿嗡儿……”我可以不打磕巴的从单层一直数到十三层,再由十二层双层数下来。这个本事叫我们宿舍的人全都羡慕不已。
    “萧玲,你这嘴皮子怎么练的啊?”杜梨问。
    “她是地道的胡同串子啊!”没等我回答,上铺的于菲菲就替我回答。
    “没错儿!”我得意地一仰头,“我打小就是听我姥姥念叨这段绕口令才肯睡觉的呢!”
    “哇塞!”对面床的韩敬夸张地咧开大嘴,“原来幼儿的家庭教育这么重要啊!那时候打下的基础,到了大学还能大放光彩呢!得得,我提议,萧玲这个本事是咱们宿舍的镇宅之宝,班上谁要不服气啊,就来个玲珑塔大擂台,比比!”
    我故作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
    “唉,数完了塔,这后面好像还有一段呢……”杜梨扶了扶眼镜,很认真地问我。
    “是还有一段……”我嗫嚅道,“不过我不太喜欢说那段……”
    “说说说说……”她们起哄。
    我只好慢慢地说:“……老僧数罢玲珑塔,抬起头来看分明。往上看满天星,地下看一个坑,坑里看冻着冰,冰上看栽着松,松上看落着鹰,山前看一老僧,僧前看一本经,屋里看点着灯,墙上看钉着钉,钉上看挂着弓。看着看着花了眼,……西北角下起了风。说大风,好大风,十人见了九人惊……”
    “萧玲……”对面床的韩敬忽然打断了我,“我怎么觉得阴森森的,怪冷的?”
    “是啊,我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上铺的于菲菲砸了一下床板表示抗议。
    只有杜梨愣愣地看着我,半天不吭声,然后——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下大家都乐了,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就说不喜欢说那段儿,你们非叫我说不可……”其实我倒不光是觉得这一段词儿阴森森冷飕飕的,而是那一场大风过后,“……只刮得:星散、坑平、冰化、松倒、鹰飞、僧走、经碎、灯灭、钉掉、弓翻,得儿啷呛一场空。”

    一场空,只是一阵风来,一切就都成了一场空了。每次说到绕口令这最后的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难受。
    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跨过那条河去看玲珑塔,现在那里已经被开辟成了一个小小的公园,不要门票,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不用担心关门。
    我喜欢下午的时候去,太阳已经不那么炽烈了,光线柔和地撒在灰色的砖塔上,给冰冷的塔身带来一些温暖的感觉。我喜欢仰头看着它,微微眯起眼睛,无数次企图数清楚那上面的檐角上,是不是真的曾经有过三千二百四十八个铜铃,可惜,那些痕迹已经被岁月冲刷得很淡很淡了,竟再也无法找到了。不然,三千多个铜铃若是一齐在风中摇曳,那悠悠四百多年的古韵,该是何等的动听啊……
    正靠在塔座做远古梦游,忽然脚边毛茸茸一动。低头看时,什么也没有啊?一阵风来,眼里迷了一粒细砂。等到泪流满面地睁开眼睛,哈,前面几米的地方居然有一只小猫歪着脑袋在看我!
    “刚才是你这个小家伙在淘气吗?”我笑着想靠近它。
    小猫是黄色的,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小老虎似的家伙,看见我朝它走过来,小东西警觉地竖起耳朵,摇着尾巴退开几步,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害怕我啊?”我站住不动,“那我走了啊……”刚转过身,身后却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喵……”
    嘿,我来了精神头,小东西,看我抓住你!
    小猫跳跃着,绕着塔转,好像在故意引逗着我,不知不觉,我这个大活人居然被一只小猫牵着鼻子绕了三圈了!越发地不甘心,正想猛扑过去,小猫却来了个急刹车,从我腿间蹿到我身后,嘿,我转身反方向继续追着……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眼前忽然一阵发黑!
    我猛地站住!刚才还是阳光明媚,现在怎么四周一片漆黑!
    “呵呵……”有人在笑!
    我却是一身冷汗,“谁啊?这是什么地方?”

    “你好,欢迎你到塔里来……”
    晕!塔里?
    “是啊,玲珑塔。你最喜欢的玲珑塔啊!”
    我快要昏倒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使劲地掐自己的胳膊——好疼!
    一点幽幽的光渐渐亮了起来,照亮了四壁,青砖漫地,椽木高悬,一张石供桌上,坐着一个黄衣裙的女孩子,俏皮地晃着两条腿,笑眯眯望着我呢。
    “神仙?妖怪?还是……”我颤巍巍地问。
    “鬼!”她跳下来,“守护这座塔的鬼。”她手一挥,四周明亮起来——原来我真的是在塔里!一想到这,我眼泪都要下来了……
    “为什么啊?我没得罪你啊,为什么把我捉进来啊?”我带着哭腔问。
    “哈哈,谁把你捉进来了啊?不是你自己要进来的吗?怎么,怕了?”她双臂抱在胸前,歪着脑袋看着我,那神态,叫我想起点什么……
    “对啊,我就是那只小黄猫啊,是你自己要跟着我左三圈右三圈绕进塔里来的,可不是我抓你进来的哦!”
    啊,原来只要绕着玲珑塔左三圈右三圈地跑一遍,就能进到塔里来?
    “也不完全是啊。”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还要有缘,比如你,跟玲珑塔有缘分,我才会准许你进来呢!”
    我暗自揣摸,她好像对我并无恶意。“那,鬼姐姐,请问,我怎么出去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刚来就想出去啊?”她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还想叫你陪着我呢!”
    “陪着你?”
    “对啊,陪我守塔。”
    “守到什么时候?”
    “塔在我在,我在你在……”
    “哇……”我终于没出息地哭了出来,我知道这塔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我还知道这塔现在已经是重点文物受到保护了,兴许再过四百年也不会有“论雷峰塔的倒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完了,原来她把我搞进来,只为了陪她!
    “哈哈哈……”看着我哭,她倒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地走过来,“好了好了,我是逗你呢,你又不是守塔的,我怎么会不叫你出去呢!傻丫头!”
    “哪有你这样……”我抹着眼泪小声嘟囔,“分明是——吓人!”
    “唉……”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啊,一个守了四百年塔的鬼有时候会感到寂寞的啊……”
    “鬼也会寂寞的吗?”我已经擦干了眼泪,在仔细地打量她了,刚才光顾着害怕了,这时候才发现,她还真是一个好看的鬼啊!有着长长的黑色头发,用玉簪子挽着,黄色的长裙,发出柔软的绸缎的光泽,她的眼睛明亮得如同夜明珠,她的笑容甜得醉人呢!
    她发现我在看她,就优雅地转了个身,哇,居然轻飘飘地飞跃在半空里!然后慢悠悠地落在我面前,像电影里的特技镜头一样。
    “是啊,鬼也会寂寞的。有时候我就变成一只小猫溜出去转转,去闻闻春天的花香,去晒晒秋天的太阳,去追追夏天的蝴蝶,也去冬天的雪地里踩几个梅花脚印玩……”
    “为什么变成小猫,不变成一个人?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啊!”我真诚地说。
    她摇摇头,“我不敢变成人的样子啊,外面的世界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我不知道怎么跟人讲话的,再说,我也不能走出玲珑塔方圆五里的地方的。”
    “哦……”我替她感到遗憾。
    “前不久,我发现你很喜欢来这里,经常在塔跟前流连,还会数玲珑塔呢,我看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玲珑塔的,是有缘人,我就想邀请你进来看看,呵呵。”
    “啊,我简直太荣幸了!”这句话可是发自肺腑的。
    “好了,时候到了,你该出去了!”她微笑着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
    我朝四周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砖墙,怎么出去呢?
    “你要记得,不许和别人说起这段经历,当然我相信你说了也没人会相信的。呵呵。”
    “我不会说的!我以后还能来吗?”
    “那要看你的机缘了。好了,现在你闭上眼睛,开始数玲珑塔吧……”她的手一挥,塔室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我照她说的那样,闭上眼睛,开始数“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一张高桌四条腿儿,一个和尚一本经……”
    数到第九层,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好啊萧玲,我们找了你半天,原来你跑到玲珑塔这里练绕口令来了?”
    我睁开眼,夕阳的余辉里,面前站着宿舍里的姐妹们,正对我怒目而视。
    “哈哈……”我心里说,我出来了!
    “还笑呢!下午的电影欣赏课叫你占的座位呢?害我们坐最后一排,字幕一点都看不到,整个成了英语听力课了!”杜梨生气地跟我挥舞温柔的小拳头。
    “呀!”我自觉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我给忘得一干二净!该打!”
    一顿假意的粉拳下,我暗自偷乐,你们怎么知道,这一下午的奇遇要比电影课上的外国大片还精彩十分,不,精彩一百分啊!
    隔了两天,下午没课,我确定什么都没有答应过宿舍里的几个家伙后,就悄悄地溜到玲珑塔……跑到塔前,定了定神,深吸口气,预备——跑!
    左一圈……两圈……三圈……回身……右一圈……两圈……三圈……立定……闭眼!
    啊,一片黑暗!暗自高兴,进来了?猛一睁眼,艳阳高照!我只是站在塔的阴影里。怎么回事?没进去吗?我擦了把汗,再来!于是,再一次起跑……左三圈……右三圈……失败!再来……
    啊,实在撑不住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绕着塔跑了四遍二十四圈了,还是没能进去啊,难道,像守塔精灵说的那样,机缘不对?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仰望着玲珑塔,芝麻你为什么不开门啊?
    忽然,有一对情侣溜达了过来,肉麻兮兮地搂抱在一起。我正打算回避一下这少儿不宜的镜头,却看见那男的掏出一把刀!
    “亲爱的,我要把我们的爱刻在这里,让这塔见证我们伟大的爱情!”
    “亲爱的,那就把我们的名字深深地刻在塔上吧……”寒光一闪,手起刀要落!
    “住手!”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居然大喝一声,那对小鸳鸯被我吓了一跳。“你们没看见这里立的牌子吗?这是文物!禁止乱写乱画!”
    那男的在女朋友面前不想丢了面子,蛮横地说:“你管得着吗?又不是你们家的塔!”
    “哼!”我也不甘示弱,“你不怕遭报应就刻一刀试试!”

    那男的含糊了。趁此机会,我拿出手机,假装拨个号码,“喂,是郑叔叔吗?我在你们管片呢,对,就在玲珑公园里,有人在破坏文物,还拿着刀子要跟我行凶呢……五分钟出警?好的好的,一会见,叔!”
    那女的见状,赶紧把刀子夺过来收好,“小妹妹,别误会,这是水果刀……”
    “水果刀也是刀,也能算凶器!”
    “我们不刻了不刻了,我们马上走,你叫警察,叫你叔叔他们别麻烦跑一趟了,都挺忙的……那什么,再见啊!”
    看着两人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我忍了半天,终于笑出了声。这么一折腾,天色渐晚,看来今天是没缘分进塔了,我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塔挥挥手,作别。
    晚上吃完饭,我趴在床上看新来的杂志,忽然对讲器响了:“515宿舍的萧玲,有人找,快点下楼!”
    谁啊?这时候找我?我一脸茫然。
    宿舍里的好姐妹平时就见不得我发呆的样子,这时候更是二话不说,几个人配合默契地一拉一拽一搀一架,在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下楼的时候,已经把我弄到了一楼门口。
    不远处的楼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长发的女孩,看见我,款款地走过来——天啊,是她!
    杜梨使劲拍了我的后背一下,我一声咳嗽,终于倒出一口气来。
    “萧玲,这是谁啊?”宿舍这几人就是好奇心强。
    “这是……这是……我表姐!”我脑袋发涨地给她们做介绍。她们倒是不见外,纷纷打招呼:“表姐好!”“表姐你真好看啊!”“是啊,萧玲居然有你这么漂亮的表姐!”“就是啊,表姐你真好看哎,尤其是站在萧玲身边……”
    她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傻傻地就知道点头——看来真是不会交际应酬啊。
    “表姐,你多大啊,怎么看上去比我们还年轻呢?”于菲菲最会说这种讨好的话。
    “我?四百多岁了……”
    “什么?”
    “啊……”我赶紧打圆场,“我表姐不喜欢人家问她年龄的嘛,这是隐私。呵呵,她就喜欢这么开玩笑搪塞别人,其实,其实,她就比我大两岁……”
    “哦,表姐你住哪啊?这么晚来找萧玲?” 韩敬也跟着瞎起哄。
    “我住在塔……”
    这回我不等她说出来就及时地打断:“她住的塔楼就是学校边上那座。哦,表姐,是不是姨妈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咱们那边说去。”回头对宿舍里几个丫头说:“我去我姨妈家看看,你们先回去啦!”
    “你什么时候有个姨妈了?”于菲菲嘟囔着,“我还想问问你表姐她那头发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呢……”
    “表姐,我们走啦……”不等她们再唠叨,我拉着她一路狂奔。直到出了学校的西门,我才稳定了情绪:“你怎么会这样子就出来了?”
    “呵呵,我是来谢谢你的啊。”她总喜欢歪头一笑,“下午你帮我护塔,功劳不小!”

    “哪里哪里……唉,下午为什么不叫我进去呢?”我嗔怪道。
    “今天下午你心里存了欲念,心境不清净,就是跑再多圈也是进不了塔的。上回我变做小猫引你进塔的时候,你心里没有欲念,什么都没想,自然就循进了塔门。所以我才告诉你,机缘重要啊。”
    “懂了!”我说,“那塔是清净之地啊。”
    “呵呵,你帮我护塔,我特意来谢谢你,还好你们学校在方圆五里之内,不然我也找不到你啊。”
    “表姐,你不用这么客气啦,当我是好朋友,闷了就来找我好了!”
    “哈哈,那怎么成,不过……”她腾空一跃,“我倒很喜欢听你叫我表姐!”
    这一晚的月色真浓啊,白晃晃的地上,树枝斑驳地画了很多抽象的素描。园子里早就没了人,因为有她在身边,几只乌鸦从头上忽而振翅划过,我也丝毫不惊。
    鬼姐姐拉着我,指给我看——只见塔身四面有砖雕的拱券门和半圆形雕窗。拱券门上还有匾额,什么“镇静皇图”啊 “真慈洪范”啊 “辉腾日月”啊……门窗两侧塑还有金刚力士像,这些塑像历经风雨,如今都露出了木芯……鬼姐姐带着我绕塔而飞,我们带起的风,拂动了塔檐上的古老的铜铃,它们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玲……玲……玲……”
    啊,简直太美了,我真想一个一个地数出那上面的可爱的铃铛……
    “来,把心静下来……”鬼姐姐在我耳边轻轻说。
    我依言闭目,觉得脚下生风,身子旋转几回,再睁眼,已然又进到了塔里。
    鬼姐姐给我讲起这塔的来历,原来是为明朝万历皇帝的生母慈圣太后所建的,她原来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后来称自己是九莲菩萨转生,广建佛寺……
    “姐姐,每座塔里都有你这样的灵魂在守护吗?”
    她点点头,“我就是塔的心啊。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塔,每一座塔里都有一颗心的……呀,不好!”
    “怎么了?”看到她忽然一跃而起,我吓得站了起来。
    “别出声……”她按住我。可是我顺着她的目光已经透过塔身看到塔顶趴着一个黑影,他大约是顺着避雷针爬上来的,现在正用凿子在撬一个塔檐的铜铃!
    “啊!小偷!抓贼啊——”顾不上想什么,我冲口而出。
    “别!”鬼鬼姐竟没来得及制止我。
    那个贼显然万万没有想到,半夜时分,会从空无一人的玲珑塔里传出这么一嗓子!大约是心胆俱裂,他一声惨叫,吓得摔下塔去……
    我也一个机灵,猛地坐起——从自己的床上。
    “干吗啊萧玲,撒癔症吗?”宿舍里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声。
    怎么?我是在宿舍里?是在睡觉做梦吗?我迷迷糊糊地躺倒,辗转反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重又进入了梦乡,因为我又看见鬼姐姐飘然而至我的面前,她嗔怪地用手戳了我的脑门一下:“真是个鲁莽的丫头啊!你那一嗓子吼得好……唉。可怜那贼原本罪不至死的,也是我疏忽职守,该当此处分……”
    “姐姐?我……”
    “我知道你是因为想护塔,生怕它再遭一点磨难。你这点心意,我深深谢过了。不过这次因为我的疏忽,伤了人命,被罚五十年不许出塔,想来我们再见就难了……”
    “姐姐,都是我不好!”
    “呵呵,不要自责,这也是该当的风雨劫历。我虽不能出塔,但是你还能来看我啊,再来数玲珑塔给我听吧,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很短暂很仓促的。记得我的话,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塔,每一座塔里都有一颗心的……”
    “我会经常去看玲珑塔的!五十年后,我能再见到姐姐吧?”
    “能,我等你来,还带你数玲珑塔的铜铃呢……”
    再醒来的时候,阳光正直直地照耀进来。宿舍里几个嘴快的人已经在传播着刚听来的小道消息了——“听说昨晚上玲珑塔那儿摔死一个盗塔的贼,天没亮警车就开过去了,住西门宿舍那边的哥们一大早听见声音还去看热闹了呢,有人说这是报应呢……”
    我悄悄地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五十年,那时候我就是七十岁的老太太了,我还能把《玲珑塔》的绕口令流利地数下来吗?……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一张高桌四条腿儿,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子一盏灯,一个金钟整四两,被那西北风一刮,呜嘞哇啦响呜儿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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