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鬼故事之空心人

    1
    医学院的课程一向是最繁重的,所以在A大很容易把医学院和其他学院的学生区分开来。看吧,那些捧着一大摞厚厚的参考书,只顾低头前行,又满脸菜色的,铁定是医学院的学生。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就是跟我同宿舍的暮凉,身材一级棒,眼睛又大又水灵,就算通宵达旦地看书,第二天也照样波光潋滟顾盼生辉。难怪那些对医学院女生退避三舍的男生,对她也是另眼相看,三天两头明送封情书暗送个秋波,把睡上铺的许菲妒忌得要死,缠着她咨询关于皮肤保养的私家秘籍。暮凉总是用食指故作可爱地点点额头,说,也许大概可能是,天生丽质吧!
    许菲气得不行。只好自我安慰地举起自己的手指左右端详,她总说她的手指最漂亮,像杂志上说的百合花瓣那样。
    这个学期要开解剖课的消息是隔壁宿舍的悦染说的,悦染和我们同班,是个胆小如鼠心细如发的女生。

    许菲一蹦三尺高,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她学医的原因就是喜欢把动物大卸八块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暮凉和悦染像看疯子一样盯着许菲,说许菲,你前世一定是个刽子手!
    我看着她们三个人,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不过,想到就要进行解剖实验,心里还是有些惶惶然。听说教解剖的助教是个很怪异的人,常有匪夷所思的举动。
    2
    为了上好即将到来的解剖课,我最近常到教室学习到很晚。那天晚上,从教室出来已是十一点多,路灯撑成一把昏黄的伞,寂静无声。我一个人急急地往前走,忽然听见一阵簌簌的声响,还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细微的声音在周围的静谧中无限放大,我下意识放慢脚步,仔细分辨,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由于好奇,我靠在一棵树下,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随着“哒哒簌簌,哒哒簌簌”的声音,我看见了四只脚,前面那两只脚穿着鞋,有些吃力地迈着步,后面那双赤着脚无力地拖在地上……由于树叶遮挡,我看不到他们的上身。
    这么大冷的天,居然不穿鞋?从情形看来,是有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拖着,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不穿鞋呢?
    我逃也似地跑回了宿舍。
    我把事情说给许菲听,她开玩笑地大叫,琉璃你个胆小鬼,你怎么不上去截住他呢,这么大冷天的,有谁会不穿鞋?他铁定是在拖着个死人!
    我一个粉拳揍过去,但心里却咯噔一跳,难道,那个人在运尸?那为什么不用别的工具,要拖呢?难道是凶杀案?
    这样想着,我浑身一激灵,如果是的话,那我是不是应该报案?
    我当然没有报案,一来是怕人不相信以为自己发神经,二来学校也没有传出有人被杀的消息。
    3
    终于要上解剖课了。
    停尸间和解剖室是在一起的,三层楼房,用清一色的黑色厚重窗帘把窗户全部遮盖起来,从外面看起来就有些诡异。
    传说中的诡异助教姓林,三十多岁,头发稀少刘海却很长,面容精瘦,眼神迷离。他先在解剖室门口给我们讲了注意事项,以及尸解在医学上的重要性,还要求我们以崇高尊敬的态度来看待尸体。
    我们每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既好奇又有点恐惧,但谁也没出声,像是等着一个极其严肃的时刻。
    走进去,就闻见刺鼻的福尔马林的气味,接着,我们看见坐在解剖台前的张教授,台上盖着一张白布,不用想,那就是我们今天实习的对象了,看样子是个女人。
    张教授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头发花白,还算慈眉善目。早听说他医术高明,临床手术更是一绝,不禁肃然起敬。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们一眼,我们开始吧!
    白布掀开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一个女生还是忍不住尖叫出声,我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去,那个女孩有一头很漂亮的小卷发,已经脸色发青。那个助教马上冲过来,狠狠地拽住她的胳膊,你叫什么?尸体也是有感情的,你这么叫会吓着她!
    受到惊吓的女孩,被林助教这么一说,眼泪就出来了,还被助教强拉着走出了门外。
    我们面面相觑,怎么会有这样的助教?但再也不敢乱出声了,倒是张教授,似乎对助教的行为司空见惯,只是瞟了一眼,就继续讲课。

    这是一具很年轻的女尸,只有十七岁,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动手,我们都睁大眼睛盯着解剖刀,教授凝凝神,把刀片用力向下划去,锋利的解剖刀几乎没有碰到什么阻力,就在她的胸腔上划了一道口子,像拉开了的链。我们可以清晰地听见解剖刀划破皮肉时那种轻微麻利的吱吱声,由于体腔内的压力,划开的皮肤和紫红的肌肉马上自动地向两边翻开。我的胃开始剧烈的翻腾,但被我压抑着,我知道这一步是必须要迈过去的。
    用固定器拉开皮肤和肌肉后,内脏完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忘记了面前的尸体是什么样的人,我要的是怎么牢牢记住人体的结构,这对我们以后的行医生涯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内脏器官被一件件取出来,详细讲解,剖开后又讲解结构。最后,那具女尸只剩下一个红红的体腔。
    这节课上完,虽然我难受得脸色发青,还有些反胃,但总算经受住了考验,不虚此行。
    4
    女孩失踪的消息是第二个星期传出的,听许菲说她叫西朵。
    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语气里不乏同情,说一定是那个助教训了她一顿,她受不了,所以跑去别处散心,说不定回家了呢!

    这种说法自有道理,想想看,在大庭广众下被人那样对待,哪个女孩受得了啊?那个助教是什么人啊?高校里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老师。
    其实,我们的心里还隐隐地有些担心,就是西朵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呢?当然,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说到死字。
    期中考试就要来了,这个学期的课程依然很繁重,我不得不每天教室宿舍饭堂三点一线,没想到,又遇见了那件怪事。
    依旧是那条校道,不过声音变成有节奏的哒哒声,这次,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藏在灌木丛后面,竟然是林助教!他好像和一个人在跳舞!那个人穿着很厚的风衣,戴着一顶帽子,长长的卷发从帽檐下流泻下来,应该是一个女孩,双手被林助教捉着,不过动作很僵硬。
    真是个怪人,这么晚了还和女孩在这里跳舞,我嘟囔着,忽然一阵风吹来,那件风衣的领子动了一下,我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很白,在月色中显得诡异莫名,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尸体……
    尸体?一想到这个词,我就想起许菲的玩笑话,当即手心发凉,这时,一个念头从我的脑中闪过,西朵也有这样的卷发!难道是西朵?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跑,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一棵大树后,我才挪动双脚,心急火燎地往宿舍赶。
    回到宿舍楼下,遇见悦染,我忘记了她比我的胆子还要小,急急地就把事情跟她说了,没想到她呵呵一笑,琉璃你怎么比我还胆小呢?西朵已经回来了,她说那天被助教训了一顿,心情不好,就到附近凤阳镇的亲戚家小住了几天,上午已经回来啦!
    见我惊魂甫定,她开玩笑,西朵的头发长得很漂亮呢,如果没有了,多可惜。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自嘲地摸了摸脑袋,兴许真的是我多心。不过那个场景仍然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环绕,挥之不去。
    5
    果然,再上解剖课的时候,那个叫西朵的女孩又来了,神色也淡定多了。不过,林助教似乎对她还有些成见,不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不经意地看过去,那双眼睛里竟然闪着诡靡的光。
    由于认真,我的表现很快让张教授刮目相看,经常在同学面前表扬我,说我手法娴熟,工作细致,我的心里又一次得到满足。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高中的老班还说,我的智商比同龄人要高好多呢!当然,我还是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懈怠,不想浪费上天对我的眷顾,给我那么聪明的脑子。
    悦染的表现倒是很一般,不仅对人体器官的排布不熟,有一次解剖课还不小心被手术刀割破了手,吓我们一跳。和蔼的张教授亲自上前帮她止血。这让悦染很是感动,同时又有些讪然,觉得自己太差了,让人失望了。
    悦染于是很着急,频频到宿舍找我补习。
    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帮悦染补习人体结构,许菲正在看一本漫画书,暮凉正在修眉,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竟是张教授。
    我们都受宠若惊,许菲连忙把手里的漫画书塞进被窝,暮凉则展开她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只有悦染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张教授说这次来主要是了解一下我们的学习情况,因为期中考试会比较难。
    许菲失望地叹口气,然后用手指朝我做手势,我知道她想叫我求求情。我当然不会理她。

    见悦染在,张教授对她说,别急,叫同学帮帮忙,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悦染坚定地点头,自信心又上来了,说,好的,我会努力。
    张教授满意地点头,随即环顾了一下我们,说,以后没事最好不要去惹林助教,他的脾气有点怪,学习上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我吧!
    我们看着张教授满脸慈祥的笑容,不禁感慨,有这样的教授,真是我们的幸事啊。
    6
    见到悦染妈妈是在傍晚,许菲她们都去饭堂吃饭了,我因为赶着做一些习题,所以买了面包在宿舍里吃。
    是一个中年妇女,皮肤黝黑,头发糙糙的,鬓角上已经有些花白。见了我,有些唯诺,搓了搓手才试探着问,你是悦染的同学吧?她最近怎么样?
    我说是呀,她最近没往家里打电话吗?她挺好的。
    我一边说一边请她进来,给她倒了杯水,说悦染去饭堂吃饭了,您等等。末了又问,阿姨您从很远来吧?

    她不停言谢,坐得也很不自在的样子,说我就坐一会儿,我们家在附近的一个小村落,不远,这次来就是看看悦染。那孩子,蛮可怜的,从小就没了爸爸,家里环境又不好。
    我一愣,没想到悦染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去,心下便对悦染多了几分同情。
    正要安慰悦染妈妈几句,她却抹了抹眼睛,笑了笑,以后就麻烦你多多帮助悦染了。
    我连忙笑着说不麻烦,自己同学,理应互相帮助的。
    正说着,悦染就回来了,见了她母亲一愣怔,似乎想不到她会来。
    悦染妈妈却表现得很激动,颤抖着手去摸悦染的脸,泪水盈盈,悦染你,你还好吧?
    悦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妈我很好,这里的同学都对我很好呢!说着,拉起她妈妈的手回了宿舍。我没有跟过去,心想留一点空间给她们娘俩说说话。
    陪悦染送完她母亲后,天已经黑了,悦染直接去了图书馆,我因为还没洗澡,所以要先回宿舍,于是两人分手了。
    返到宿舍楼下,遇见了西朵,那个被助教吓哭的女孩,于是和她打招呼,她笑笑,说琉璃,期中考试准备好了吧?
    我说,差不多吧,临时抱抱佛脚,该怎样就怎样了。
    西朵嫣然一笑,琉璃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整个临床医学专业里就数你的成绩最好。
    我呵呵笑着,忽然脱口而出,林助教是个疯子,别理他。
    西朵奇怪地看着我,居然有些恼,琉璃你怎么这么说呢,林助教是一个好人啊,上次还陪我聊天开解我呢!
    我一时语塞,心想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干笑两声连忙告辞,还想西朵真是大度,以后要改掉自己的小花肚肠才是。
    7
    五月一日起床,许菲和暮凉已经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了字条,说到附近云来山的度假村住几天,我用手机给她们发了一条短信,骂她们没义气,然后就开始收拾英语资料准备到图书馆看书,其实我本来就不打算去玩,想利用五一长假把英语好好补一下,争取把英语六级考过了。
    在图书馆遇见了悦染,她果然很用功。可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不好,似乎还有些气急败坏,她说她无论怎么学都学不好,是自己太笨了!
    为了让她舒心,我决定放自己一天假,陪她去打网球,悦染本不想去的,但在我的劝说下,终于答应了。
    没想到见到林助教,而且和他对打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林助教看见我们俩,不自然的神情一晃而过,但我还是牵着悦染的手走上去打招呼,他的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只是闷闷地说,你们也来了?
    我点点头,那个女孩却跑过来,把悦染推进了网球场,说我很累了,你陪林老师打打吧!我去休息一下。
    悦染有些无助地看向我,我鼓励她,没事的,林老师的水平应该也不怎么样吧!说着我看向刘海下的那双眼睛,还有一种看热闹的快意。

    果然,林助教皱了皱眉,很勉强的样子。
    我连忙牵起那个女孩的手,说走,我们过那边坐坐。
    女孩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不出几分钟,我们已经无话不谈。她说林助教以前是市医院的主治医师,后来出了一宗医疗事故,被撤职,便利用关系进了学校,做解剖房的助手。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别人看起来会有些怪。她一边说,视线一边在林助教身上逡巡不已。
    我呵呵一笑,心里却想,才华归才华,但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善良,可是,这在林助教的身上似乎看不到,而且,那天晚上的情形还是让我对他有所保留。
    8
    许菲第二天傍晚就回来了,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一些划伤,眼角有干涸的泪迹。
    我隐隐地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她,暮凉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许菲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的心一紧,扳着她的肩膀使劲地摇,快说暮凉怎么啦?她不是和你一起去云来山的吗?
    许菲抱着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地说,暮凉她,失踪了!
    虽然意识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我震惊,失踪了?!怎么失踪的?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哎呀你别哭了,快告诉我!
    原来,许菲当天确实是和暮凉一起出门的,到了云来山,许菲倚在栏杆边赏雪,当时暮凉还在石凳上吃冰激凌来着,忽然许菲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下,坠落山崖,所幸坠落时被一棵树挂了一下,减弱了冲力,又掉进灌木丛里,所以只是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她找不到暮凉,手机又没有信号,通知不了我们,所以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那你报警没有?我连忙问到。
    许菲睁着茫然的眼睛,我知道她一定忘了。
    我马上去了保卫处,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遇见了惊慌失措的悦染,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问她怎么回事,她支吾了半天,才说她刚刚见到林助教在拖一具尸体!
    我的脑子一下懵了,她遇见了和我一样的事!她那么胆小,估计吓得不轻。我忙安慰说没事的,他本来就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的呀,搬运一下尸体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话虽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非常不安,林助教为什么总是挑选晚上的时间,而且又不用好一点的工具呢?我知道学校通常都会用车运送,犯得着自己拖吗?就算他不怕,也累得够呛吧?
    9
    保安处报了警,搜索已经在云来山展开,可是一直没有收获。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心一直是悬着的,侥幸活下来的许菲尚且受了这么多的苦,那么,暮凉,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
    许菲和我一样晚上失眠,只好躺在各自的被窝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想起以前的种种,都会落上几滴泪。
    许菲说,暮凉这么漂亮的女孩,如果就这样死了,多可惜。
    我知道许菲的性格,喜欢开玩笑,但我也知道她和我一样担心暮凉的安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听见暮凉在喊救命,于是循声去找,见到她时,她全身表皮都不见了,像从一个皮肤袋子里活生生地剥离出来的沾着血肉的骷髅,还有,她的眼睛也不见了,只剩下淌着鲜血的铮铮的头骨!
    她吃力地朝我伸出手,可我只能惊慌失措地站在旁边大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啊地一声坐起来,下意识地打开灯,大冷的天,脸上却汗水涔涔。
    想去洗手间洗把脸,于是穿好衣服起床。刚走到洗手间的门口,就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我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在洗衣服?
    轻轻地走过去,看见一个女孩在背对着我洗头,头发很长,像海藻一样垂落在水盆里,女孩洗得很使劲,十指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头上乱抓,有血从上面滴下来,水盆里的黑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吓得不能动弹,半晌,颤抖着唤了一声,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女孩慢慢地转过头来,我吓了一跳,居然是西朵!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五官由于痛苦而紧紧地纠结,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琉璃,我的头发掉了,掉得很厉害,满头都是脱落的头发,我想洗掉它,可是,越洗越多,越洗越多,琉璃,怎么会掉那么多呢?怎么会呢?
    她一边说十指一边在头上用力地挠着,我看着血液从她的指尖流淌下来,终于脑袋发晕,软软地摔倒在地。
    10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许菲在旁边关切地看着我,琉璃你没事吧?怎么在洗手间晕倒了呢?
    我才知道我昨晚一直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早上才被同学发现。我把昨晚的事情说给许菲听,她听了一怔,你是不是想多了,西朵没事啊,刚刚我还看见她,头发还好好的。一定是你最近睡眠少,神经衰弱乱想东西。
    我迟疑地点头,也许吧,是我的幻觉而已。希望是这样。
    暮凉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我们都作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暮凉也太可怜了,死了也找不到尸体。说不定正在荒郊野外,风凉水冷的。

    我决定把林助教的事情告诉保卫处,让他们告诉警方,因为事情就是从见到他偷运“尸体”开始的,我总觉得其中或多或少有些联系。
    从保卫处出来正是中午,冬日的阳光轻轻浅浅地撒在地上,我满怀心事地走着,经过停尸房,从黑色布幕的缝隙中见到一丝光。今天是星期天,应该没有同学上课的,那应该是教授在做科研实验。
    我忽然很想见见张教授,于是决定进去看看。
    推开厚重的门,果然看见了他,背对着我,花白的头发在无影灯下散着茸茸的光。穿着白大褂的他站在解剖台前,微弓着身体,解剖台上似乎躺着一具尸体。他一定是在做解剖实验了。
    我定定神,喊,张教授。
    他似乎没预料到我会来,神色有些慌乱,但随即温和地笑,是你呀琉璃。
    我点点头,走上去,那是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外形完好,还没解剖过,只是用白布盖住了脸。
    我把事情跟张教授说了,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我们应该相信科学,你遇见的事情很明显是一种心理作用,别担心。多休息,别太累了。
    点点头,正要起身告辞,不知道为什么,尸体头上的白布忽然滑了下来,我的心咯噔一跳,张教授马上把布盖上,下意识地看向我,说吓着你了。
    我说怎么会呢,又不是第一次看尸体。
    走出停尸房,我的手心都起了薄薄的细汗,因为总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只是时间太短,一时没能看清。
    对了,似乎是暮凉!
    难道是张教授杀了暮凉,暮凉真的已经死了吗?
    11
    饭堂里,我一边吃晚饭一边想着张教授的事,有同学告诉我,林助教有急事找我,叫我马上到网球场。
    我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找我,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我想绝不会是找我讨论学习上的事情吧!
    来不及多想,我走出了饭堂。
    从饭堂到网球场最近的路,莫过于从人工湖边绕过去,但人工湖在人造丛林里,晚上,里面阴阴暗暗的,有些吓人。不过为了更快知道林助教找我的原因,我还是决定走这条路。人工丛林里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在低瓦白炽灯下,变成一团团灰白色的雾。
    最近的事情本来就让我心存忐忑,这样的环境下更由不得我不害怕,我连忙加快脚步,这时,一阵有规律的掘土声送入我的耳朵,噗,噗,噗。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然后,声音消失了!我慢慢睁开眼,快步向前跑,结果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只听见咣当一声脆响,有什么掉在地上碎成两半。正要说对不起,却发现那人居然是悦染的母亲!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她的惊惶失措,因为她颤抖了一下,然后连忙蹲下去,疯了一般在地上左扫右扫。那是一些粉末,一些白色的粉末,被她包在一块绸布里,不等我问清原由,她就抱着绸布急急地跑远了。
    我的心不由得一紧,慢慢地蹲下去,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地找寻刚刚破裂的东西,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一片,刚放近眼前,我就触电一般扔掉!
    那是装骨灰用的陶缸碎片!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为什么最近总遇见那么奇怪的事?我坐在地上起不来,嘤嘤地哭了。直到林助教找到我,把我带到灯火通明的露天网球场。
    网球场的看台上,我把刚刚的事情跟林助教说了,他却没任何反应,只是安慰地拍我的肩,叹口气,我说过,尸体也是有感情的。
    我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用莫名其妙的话来吓我。我隐隐地觉得他知道一些什么,于是等着他说下去,没想到他却站起身离开了,撂下一句话,不要和许菲、西朵走得那么近。
    我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又急又气,在他后面大吼,你真是莫名其妙,你必定知道些什么又不敢说出来,你其实是个胆小鬼!
    12
    尽管觉得林助教的话很奇怪,但再见到许菲时我已觉得很别扭,所以尽量不和她在一起。
    许菲似乎看出我的异样,脸上满是惶惑,不停地问我琉璃你怎么啦?你是不是病了?还用手背探我的额头。我心里觉得很不安,她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我却刻意疏远她,她的感觉一定和我一样不好受。
    也许是惊吓过度,下午我没来由地觉得脑袋发晕,接着恶心作呕,似乎有发烧的症状。宿舍里只有许菲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在帮我做,打饭,请假,买药,我想制止,但没有办法,我几乎是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晚上,大概11点多吧,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许菲不敢睡,不时用手肘碰我额头给我探温,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不用手掌呢!但我说不出话,我已经病得七荤八素,恍惚中听见许菲焦急地自言自语,不行不行,得送医院!得送医院!
    接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用力地抱起,可是,却又晃晃荡荡地摔回床上,然后我就听见许菲带着哭腔的呢喃,怎么办啊琉璃,我的手掌不见了,我的百合花手指啊!
    她的哭声像一张无形的网,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想挣扎,可是动不了,身体的虚弱加上心里的恐惧,使我感觉自己就要死去……
    睁开眼睛,我已经躺在校医院里,外面阳光灿烂,我也感觉好了许多。不过想起昨晚的事,还是心有余悸。这时,许菲提着一盒米粥走了进来,她的手指完好无损,还是那么纤长白皙,我舒了一口气,想起之前对她的刻意疏离,我很内疚,正要说声谢谢把早点接过来,林助教就进来了,他说许菲我来吧,你折腾了一晚应该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我才知道昨晚其实是许菲通知林助教送我进的医院,而许菲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心存感激,也劝许菲回去,我说我的身子骨还经得起这样的小风浪。
    许菲终于答应回宿舍,林助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对我说,琉璃,你最好换一间宿舍。
    我觉得奇怪,莫非许菲昨晚真的对我做过什么吗?
    林助教愣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昨晚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抱起你,所以临时找到我。
    接着他一边给我喂粥,一边把眉头蹙得紧紧的。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13
    晚上六点多,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差不多了,便从校医院出来,径直到保卫处把我对张教授和林助教的怀疑对他们说了,还恳请说要尽快告诉警方,他们当即答应了。
    此时我的心更紧张了,因为预感到事情的真相在离我越来越近,而真相,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可思议。
    本不敢回宿舍,虽然林助教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但我想还是离许菲和西朵远一点为好。可是,有几本书已经到期了,一定要拿到图书馆还的,没办法,只好先回去一趟。
    幸好,许菲并不在,我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正当我在墙上的书架里来回翻找,灯忽然灭了,我的心一紧,正要冲出门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恐惧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
    我听见轻柔而杂乱的脚步声,听得出来,并不只一个人。鬼故事
    然后,我听见了悦染的声音!她说,你们两个看好了,就是要这样,这样。随着她的话,我感觉到身上有因为动作而带起的风,我想叫但叫不出来,想跑却动弹不得,接着,我的脖子上有一丝微凉一滑而过,像手术刀划过的感觉,刚开始还感觉不到疼,忽然,疼痛就像一条颤抖的丝线,从我的脖子上荡漾开去……
    然后,灯亮了。我站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
    我来到林助教家门口,里面已经传来林助教恐惧的呼声,别,别!你们别过来!
    推开门,看见西朵和许菲正围着林助教,她们背对着我,西朵的头上已经没有头发,血淋淋的一片,鲜血像翻涌的泉,从头顶流淌而下,而许菲则没有了双手,鲜血从她光秃秃的手腕上流下来,鲜血几乎把整个地板都淹没了。
    林助教见到我,疯狂地大叫,快走啊琉璃,快走!她们都不是人!
    我哦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把我的脑袋硬生生扯起,说,是这样吗?林助教?!
    说着,我和许菲、西朵一起哈哈大笑,夜风在我们耳边不停地翻飞……

    14
    我终于见到了一个完整的悦染,确切地说,是悦染的尸体。这是张教授用自己的精湛技术制造出来的成果,有暮凉的身材和眼睛,有西朵的乌黑发亮的小卷发,有许菲的百合花手指,当然,少不了我那聪明绝顶的大脑。
    她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张教授抚摩着她的脸,老泪纵横。
    原来,张教授是悦染的父亲。
    悦染从小只有妈妈一个亲人,她妈妈对她说,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那时他是下乡的知青,这样的故事,曾经发生在很多家庭里。
    单身家庭的家境很不好,悦染很懂事,从来都是省吃俭用,一直努力读书,成绩也很好,她希望考上大学后,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不想,就在高考前几天,她从家里返校,被建筑用的泥土运送车生生碾过,她的身体被压得支离破碎。
    悦染妈妈为悦染的死悲痛欲绝,她不忍逆了悦染的心愿,于是偷偷地把悦染的骨灰埋在了这个医学院的人工湖边。
    张教授是无意中从报考学生里看到悦染的资料和照片的,她和她妈妈年轻时一模一样,于是张教授按照联系方式与她妈妈联系,才知道悦染已经死去。
    可是,奇怪的是,张教授居然在开学时见到了悦染,内心的歉疚和不安使他不仅忘记了恐惧,而且出于某种赎罪的心理,他还对悦染特别好。他想给悦染一个完整的身体,便按照悦染的喜好,给她找漂亮的长发,像百合花瓣一样的手指,和暮凉一样的身材和眼睛,还有,像我一样聪明的脑袋……
    张教授后来把事情告诉悦染母亲,悦染的母亲并不相信,于是那天跑来学校看,没想到真的看见了悦染,所以情绪特别激动,几乎想抱着悦染大哭一场。

    之后为了悦染,张教授害了很多人。悦染的母亲知道了真相,终于良心发现。她不愿看见他们父女继续错下去,于是在一个晚上过来连夜把悦染的骨灰挖走,因为紧张,和我撞了个满怀。
    林助教本是张教授的一个表兄,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他的女友曾告诉过我,他当年被医院辞退,是因为他总是说自己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异灵。那一年医院里有一个病人,已经是一个活死人了,不能吃饭,不能说话,连动一下都不可以,只是处于昏睡状态,每天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一天晚上林助教值班,看见那个人忽然坐起来,并恳求他为他实行安乐死,因为家人早已为他那昂贵的医疗费耗尽心力,已经一贫如洗,他不忍让家人再承受无谓的痛苦。林助教很惊讶,思忖再三,终于拔去了那人嘴里的喉管。在安乐死在中国还不合法的今天,他的行为与杀人无异。最后,医院决定隐藏事实,只做出内部处理,把他辞退,做表兄的张教授便利用关系把他聘进了A校医学院做了解剖课的助教。
    他的怪异行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知道尸体的需求,能和他们进行沟通,于是,他会和尸体聊天,帮他们按摩,甚至在晚上的时候带尸体出来散步。
    我、西朵、许菲、暮凉,还有林助教都成了牺牲品。其中最可怜的是暮凉,她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给了悦染。可是,我们依然同情悦染的遭遇,也对张教授的行为心存感慨。
    其实,就算要怪,又能怪谁呢?怪那段不堪的历史,还是怪出车祸的那个司机?抑或善良的悦染和张教授?而且,我们又有何证据?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悦染安息吧。
    15
    又是一堂解剖课。
    我和许菲、西朵兴致勃勃地看着张教授的手术刀在尸体上像舞蹈一样翻飞,还不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们一眼,说,就是这样,紧握着手术刀,往你想要的地方割下去……
    林助教还是老样子,板着一张脸站在旁边睁着诡靡的眼睛看着我们。
    9月新生入学,学校里多了很多青春朝气的新面孔,他们拖着行李,满眼是欣喜和好奇,他们刚刚挤过高考的独木桥,来到了梦想中的A大医学院。他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必定知道在将来的五年医学本科里要得到的是什么。
    我和许菲、西朵一起坐在校道的花圃边上,喜悦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们。
    我们也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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