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以给家属发病危通知书了。”
年轻的实习医生李铮听到走出特护病房的主治医生低声吩咐,心头一震: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这天下班之后,心情灰暗的李铮走向医院一楼大厅,看到等待自己的女友武蕾正和一个高中同学聊天,他上前寒暄了几句,得知这个叫张涛的男孩来医院看专家门诊。
武蕾笑眯眯地看着男友和高中同学,提议一起吃晚饭。但是李铮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好在张涛也立刻婉拒:“改天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晚上回到住处,李铮想玩玩电脑调剂一下情绪,但思绪总是跑到那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身上,直想到两眼发怔,手指在鼠标上静止不动……
眼前的电脑屏忽然黑了下来,自己在桌灯微弱灯光下的苍白面孔正在屏幕上定定地看着自己。李铮一惊之下才意识到电脑进入了节电模式。窗外的杨树叶在夜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急时仿佛喘息,慢时好像叹息……他无声地吐了口气,动了动鼠标,缤纷灿烂的游戏画面重新出现,但背后微风带来的湿冷却久久不退。瞬间黑掉的电脑屏幕让他联想到那两个戛然而止的年轻生命,而刚才自己映在黑屏上的面孔也在脑海里久久不散,仿佛病床上那个已经深陷死亡黑暗中的病人的脸……
那张脸,谁都不会把她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联系在一起。皮肤丧失了弹性,如同石膏面具般僵硬,连眼皮都不能正常闭合,眼球直直地瞪视着天花板。但李铮清楚已经完全失明了的她,眼前只有死亡和黑暗。而病床上女孩那日益可怕的身体,李铮总是不忍也没有勇气再看,即使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他还是能闻到她静静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肺部的严重衰竭令她呼吸困难,急促但虚弱的喘息和不时丝丝的叹息声嘶哑滞涩,让李铮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面对生命走向死亡却束手无策,对身为医生的李铮而言,是难以言语的痛苦与沮丧。
他闭上眼睛,紧锁眉头,在头脑里再一次细细地回忆死者的有关情况:
死者都是年轻女性。
死者没有任何家族遗传病史。
死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彼此可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
感到自己始终好像就在外围敲敲打打,根本无法深入核心,李铮烦躁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把脸,希望凉水能刺激刺激自己无法突破的思维。
洗完脸,把“舒肤佳”香皂放回皂盒时,李铮忽然想到,死者家属曾不经意地提过她们都喜欢网购,喜欢买一些手工护肤品。
李铮盯着随处可见的大众型“舒肤佳”,脑子里猛然闪过关于手工护肤品的种种特性——私人制作、受众群小。
他脸上的清水沿着下巴一滴滴地掉在水池边上,仿佛要水滴石穿……
【2】
李铮找到自己在警局工作的同学,请他私下帮忙调查死者的相关情况,经过连日的努力,李铮终于发现一点线索,那两个离奇死亡者在“挖宝在线”网上的买家记录显示她们都曾经在一家手工护肤品的网店购买过同一款香皂。李铮心中疑云密布……
这家网店的拳头产品是一款滋润度很好的玫瑰牛油果香皂,李铮刚好两天前买过一块,于是他带着不安的兴奋走进医院的化验室,结果却令他失望,化验结果显示那块玫瑰牛油果香皂一点问题也没有,各项数据指标都很正常。
中午休息时,李铮穿过一楼大厅正要前往特护病房,忽然又看到了张涛,武蕾的高中同学,他正独自坐在专家门诊室外的长凳上。李铮不想花时间跟他打招呼,张涛远远地看到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一丝起身的意思,大概是不愿再从头开始排队了。
特护病房里躺着又一位只能等死的病人。前两具已经送进太平间的尸体上,皮肤大面积角质化,极度干燥如同龟裂的石膏一样可怕,全身器官甚至在死亡前就已经衰竭殆尽……
李铮感到头脑一阵阵涨热,他心里忍不住为自己无力驱赶病魔而仰天嘶吼……
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濒死病人,李铮悄悄退出病房。职业敏感让他始终觉得那香皂有问题,他紧紧握着口袋里的香皂,决定再去买一块,再查个究竟。
下班回家,李铮立即上网,看到那家网店的店主正在线,立刻打开自己的挖宝聊天工具,这一次,他坚持当面交易。
和店主约好的交易的具体时间地点后,李铮感到自己敲键盘的手兴奋得微微出了汗:香皂不会说话,但卖香皂的人就不一样了。
两天后的周六下午,地铁站口,李铮终于看到了网店卖家——一个三十多岁的上班族模样的女子。有意识地聊了几句后,他没发现对方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你以后还会买我家的皂吗?”给了香皂,接过李铮递来的钱,女子忽然问道。
李铮下意识地点点头:“应该还会吧。”
“那以后你还是和我表弟当面交易吧。”女子说道。
“表弟?”李铮一愣。
“是的,我是上班族,平时没有多少闲工夫,自己的精力主要花在制作一些简单的乳液啊面膜之类的。像手工皂这么复杂的东西,制作起来费时费力,我可没有这时间和精力。所以我家的这款玫瑰牛油果香皂都是我表弟做的,他是化工学院的学生,平时有时间,原材料也丰富。一般都是我给他买家的姓名地址电话,他直接找快递发货。你要是想当面交易,干脆直接找他,也省我工夫了。”
李铮看着她:“好,没问题。”
“我把我表弟的手机号给你。”女子一边在通讯录里找着一边对李铮笑道:“除了皂,你也可以买买我家的乳液和面膜嘛,我记住你了,会给你优惠的。”
但是李铮很快就发现,这女子的话不能信,因为几天之后这个网店就关门大吉,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再过几天,干脆是空号了……
【3】
周一,李铮的心情跌到谷底,那个不久前发出病危通知书的病人,今天终于也去太平间报到了……
李铮看着自己买的两块香皂,滑腻如脂的触感,淡雅的香气,怒放玫瑰的浮雕图案仿佛一个成功脱罪的脸带着飞扬跋扈的嘲讽笑容,与死状可怕的尸体形成强烈的对比。
下班之后,他立刻打车前往化工学院,路上不断给那个网店店主的表弟打电话。可是直到他下了车,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没吃晚饭的李铮走进化工学院附近的超市,准备买点吃的垫一垫。他从食品架上拿了一个三明治,正要去收银台时,忽然留意到一个身材矮小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正一块接一块地把洗化用品货架上的硫磺皂放进购物筐里。他看了看男孩脸上的青春痘,醒目到远远就能看得清楚。
也许是察觉到什么,男生抬眼,与李铮目光相撞,立刻避开,红痘一片的面孔更是涨得发紫。
李铮赶紧走到其他货架前,为刚才不由自主的眼神而自责,男生自卑不安又极度敏感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离开超市,李铮第N次拨通表弟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的长长“嘟——”声。他心里一沉,担心对方已经察觉到什么。
不甘地刚挂断手机,手机却又响了起来,李铮一看来电显示——武蕾来电。
“这个周末,我们高中同学聚会,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铮心情不佳,所以脱口而出:“你自己去吧。”
“你周末有其他事啊?!”武蕾的语气有点刺人:“没工夫跟我在一起啊?!还是要花时间在别人身上啊?”
想什么呐?!李铮皱着眉头,他自己已经很烦躁了,真是没耐心去哄武蕾莫名其妙的坏情绪。但他不想再给自己找没必要的麻烦,于是说道:“我去,再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陪我的武大小姐。”
【4】
周六,武蕾的高中同学聚会,李铮意外地发现没有浪费时间。
坐得满满的饭馆包间里,他不光看到了张涛,还看到了那个在化工学院门口超市里买硫磺皂的男生,一看到他,李铮就想等到聚会散了之后找他聊一聊。
武蕾今天的心情大好,因为李铮让她在一帮高中女同学面前倍儿有面子,喝了几杯啤酒后,脸蛋越发红扑扑得可爱,惹得男同学一个劲开玩笑说她直逼当年班花宝座。
“哎呀,寒芳怎么今天没来啊?”武蕾带着一丝做作的遗憾对张涛笑道:“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张涛一言不发地喝着手里的啤酒,满满一杯金黄的液体随着他不断蠕动的喉结消失干净。
“你别不吭声啊,人家徐维大老远从化工学院赶过来,结果看不到寒芳,多失望啊!”武蕾笑嘻嘻地看了一眼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张涛你说说吧,就当我是帮徐维问的!对不对啊徐维?你特想知道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吧。”
徐维面孔涨得通红,无比尴尬的神情让李铮觉得有些醉意的武蕾实在是兴奋得让人有些讨厌了。
李铮耐着性子终于等到聚会结束,大家纷纷穿上外套离开包间时,他朝徐维走去:“听说你是化工学院的,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有时间吗?”
“有时间。不过我是和张涛拼车来的,我去跟他说一声,让他等我一会儿。”徐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否则我一个人打车回学校,车费有点贵。”
李铮一愣:“张涛也是化工学院的?”
“是啊,当年我们班考上化工学院的只有我和他。”
【5】
对于李铮的询问,两个化工学院的男生都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帮助,他们不知道学校里是不是有制作手工皂的男生,对那个李铮报出的“表弟”手机号码,他们也觉得很陌生,各自掏出手机查了查通讯录,周围朋友都不是这个号。
“那咱们交换一下电话好吗?方便以后联系。”李铮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两个男生。
“没问题。”徐维一边报出一串数字一边看着李铮记在手机上。
张涛对李铮说出自己的手机号后立刻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李铮点点头:“不好意思,耽误你俩的时间了。”
“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徐维看着急急跑到马路边拦出租车的张涛,冲李铮挥挥手道别。
李铮盯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后,转过身看到武蕾也正跟那帮高中同学挥手拜拜,然后走过来挽上自己胳膊:“今天寒芳没来,真的让我失望呢。”
“你都说了一晚上了!”李铮皱了皱眉头。
“你不知道——”武蕾撒娇道:“高中时我挺喜欢张涛的,哼!结果他偏偏去追寒芳。要是今天他们两人都来看到你就好了!寒芳肯定会嫉妒我的男朋友更棒!而张涛也明白他当初没选我,照样有比他更出色的男孩慧眼识珠!”
李铮却觉得此刻张涛的心思根本不在武蕾身上,对聚会也同样心不在焉。他脸上透着一抹恍惚和不安,细长的手指僵硬地握住酒杯,在金黄色啤酒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似乎还在微微发抖。回想他在席间不断灌酒的样子,李铮觉得张涛仿佛想借助醉意缓解某种萦绕已久的压力和束缚……
【6】
周日下午,陪武蕾逛街的李铮看到她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见武蕾的脸色从莫名其妙转化到解气开心。
“是寒芳打来的!看来昨天张涛告诉了她,我的男朋友有多棒!刺激到她了。刚才她在电话里火气十足,说当年根本不应该答应张涛的追求,还说这个混蛋当年应该喜欢我。”武蕾笑嘻嘻地说:“中学那会儿,她是我们班最漂亮的,骄傲得目中无人,可是现在男朋友被人比下去了。”
李铮没接话儿,只是有点奇怪地问道:“那她至于说张涛是混蛋吗?”
武蕾一愣,脸上的笑容消失,不由点点头:“对啊,她至于吗……”
在商场地下一层的餐馆吃晚饭时,李铮的手机响,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徐维。
“你好,有事吗?”
“有事!我在张涛的课本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太可怕了……”电话那头传来徐维颤抖的声音。
李铮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是什么?!”
“一张照片……太可怕了……”电话里甚至传出了徐维的哽咽声。
得知徐维就在学校,李铮跟他约好半小时后见。挂了电话,李铮就拉起莫名其妙的武蕾走出商场打车。
下了车,李铮走近等在校门口的徐维,接过他递过来的照片,武蕾看了一眼后顿时目瞪口呆!
李铮沉声道:“是寒芳?”
徐维点点头,捂着嘴巴控制着不哭出来。
“怎么可能?!”武蕾带着恶心的害怕颤声说道。
“你在哪里发现这张照片的?”李铮问徐维。
“在张涛的《有机化学》里。”徐维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拍下这张照片的人揍死。
“对了,你说寒芳刚才给你打电话。”李铮立刻问武蕾:“她住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我们上了大学以后,联系就少了。”武蕾说:“只知道她没跟爸妈一起住,而且我记得上次聚会,跟她同校的中学女生说她也不住宿舍。”
“看来只有张涛知道她住在哪里了。”李铮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张涛毫不迟疑地把寒芳的住处告诉了李铮,似乎为一个医生的即将到来而隐隐振奋。
越来越暗的夜色下,一辆出租车朝城郊驶去。
坐在前座的徐维拿着那张惨不忍睹的照片,手指仿佛触电般不断颤抖着,终于,他似乎忍受不了这煎熬,将照片撕得粉碎撒出车窗外。
坐在后面的李铮搂着有些害怕的武蕾,目光紧紧追着车窗外那些瞬间被夜风卷裹吹散的“寒芳”碎片,一言不发。
目的地看上去是刚刚建好的居民区,一片黑暗的楼群中只有几家窗户透出零星的灯光,显得了无生气,入夜之后更给人一种死寂的不安。三人下车还没站稳,就被夜风吹得一阵战栗。出租车司机几乎在车门关上的同时就踩下油门,转瞬间就离开了这令人心发慌的地方。
这里地处偏僻郊区,市政建设很欠缺,不仅还没安上路灯,连道路都坑坑洼洼的还未铺平。武蕾还没走几步,就因为没看清脚下,差点儿被石块绊倒。
“她怎么会住在这里啊?”武蕾恶心地看到李铮也因为不小心踩了一脚狗屎。
“大概是房租便宜吧。”李铮蹭掉了脚底的污物,看了一眼徐维:“咱们赶紧去找她。”
敲开门,张涛领着三人来到卧室门口,再独自走到床边,对着躲在棉被下不肯露出一丝身体的女友说:“寒芳!徐维,武蕾,还有她男朋友李铮来看你,李铮是医生。”
“滚!滚!都给我滚!”棉被下的人歇斯底里地狂吼。
武蕾知道寒芳绝对不想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而她其实也不想看,光是瞥一眼照片都让她恶心到不行。看到真人,肚子里没消化的晚饭搞不好真能当场喷出来。
“她,她怎么会这样?!”徐维一把揪住张涛的衣领,虽然两人身高悬殊,但他毫无惧色,满脸愤怒、
“我不知道……”张涛垂下头。
“什么你不知道,都是你害的!!!”棉被下又传出嘶吼。
李铮示意大家离开卧室,不要再刺激寒芳。张涛点点头,带上卧室的门,跟着来到客厅。
“她,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张涛瘫坐在地板上,抱着脑袋说道:“一开始她只是皮肤发痒,以为是换季,天气干燥的原因,没当回事。接着全身的皮肤就好像蜘蛛网一样出现密密麻麻的皱纹,然后情况越来越严重……”
徐维愤怒地听着,李铮则好像对张涛的话没什么关注,只是独自四处走动,武蕾看着他从卫生间出来后,紧接着去了厨房,然后又一头扎进卫生间……
“我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让她去医院看看,可是她死活都不愿意。”
听着张涛的话,武蕾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有天下午我在医院等李铮下班时,看到你了。”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异状,更不想让别人看到。”张涛点点头:“我只好帮她去询问专家。可是光听我说根本没用,专家要求病人前来,才能准确判断。”张涛绝望地抬起头看了看紧闭的卧室房门:“可寒芳打死也不愿意出门。”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李铮慢慢走近他:“除了皮肤的异状,她还有什么其他反应?”
“胃口越来越差,大小便也有些不正常,而且视力好像也变得不好了……”
张涛努力回想着。
“你就任由寒芳的病情这么越来越严重?!”徐维站起身来要扑上去揍他:“她不去,你没力气架着她去?!”
李铮抱住一脸愤怒的徐维,把他按回沙发上。
“哎呀!李铮!你跟我说过你们医院那几个死因不明的病人……寒芳的情况,和她们怎么那么像!”武蕾瞪着李铮,失声说道。
李铮来不及阻止,武蕾的多嘴让张涛一直埋着的头猛地抬起来:“你,你说什么?”
李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圆话,下一秒,就听到卧室那里传来闷闷的物体倒地声。
三人冲向卧室,费力地推开门,看到寒芳已经昏倒在门边。武蕾的无心失言把一直趴在门口偷听的寒芳彻底刺激了。还没等张涛把寒芳抱回床上,武蕾已经难以克制地跳到一边呕吐起来。
寒芳的身体上遍布着暗红色的一道道扭曲的血痕,那是因为奇痒难耐被自己尖利的指甲抓挠后的痕迹;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片状皮屑,如同死鱼身上行将脱落的鳞。随着刚才的沉重倒地,有些“鱼鳞”从她身体上干燥脱落,露出了下面腐败暗红的血肉,以及黏稠得好似胶水的阴绿体液渗出。没有了棉被的包裹,寒芳的身体肆意汹涌出令人作呕的浓重气味,让李铮感到自己仿佛被一锅煮热发酵的鱼肉粥迎面泼上。
【7】
“只是昏过去了,没有生命危险。这样也好,让她被迫休息一下。”
大家看着被张涛抱回床上的寒芳,她那漂亮的眼睛在周围的“鱼鳞”皮肤中闭上了。
张涛抓起外套冲出门外,李铮和徐维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上去,留下武蕾照看寒芳。
一丝星光也没有的深夜,李铮和徐维跟踪张涛,来到了化工学院的实验室。
“我就知道他有问题!”徐维低声跟李铮说:“他竟然私自配了实验室的钥匙,他有什么要背着人做?”
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实验室外,猝然推开门,看到张涛一脸惊讶地与他俩目光碰撞。
“你在干什么?”李铮看着实验桌上的瓶瓶罐罐,沉声问道。
“我在救寒芳!我一定能配制出救她的东西!”
徐维走近实验桌,拿起两个玻璃碗,里面装着玫瑰花瓣和牛油果:“就凭这些?!”
“你们难道瞎眼了?看不出寒芳浑身的皮肤干燥成那样?!我不用滋润效果最好的原料用什么?!”张涛急急说道,眼睛都发红了。
“你连她中毒的病因都不知道,这么瞎配有什么用?”李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保鲜膜严严实实包好的东西递给张涛:“当务之急是先化验一下这个。”
“中,中毒?!”戴着塑胶手套的张涛接过那东西,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铮。
“这是我在寒芳的浴室里找到的。不要小看它,如果我没在厨房里找到保鲜膜,我还真不敢直接去碰它。”
李铮拉着徐维坐下,两人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等着张涛的化验结果……
几个小时过去了……当张涛目瞪口呆地瘫坐到地板上,看着最后用来做动物实验的一只小白鼠在啃嗫了一丁点香皂后便四肢抽搐眼睛暴突,一命呜呼了。
李铮盯着小白鼠尸体,知道自己终于抓到那仿佛香皂一样滑不溜手的线索。
“这东西,这东西……太可怕了……它怎么会包含这么大剂量的剧毒成份?”
“日复一日地用这种香皂洗澡,直接接触的皮肤自然会异常干燥,毒素经过皮肤吸收,通过血液循环造成内脏衰竭也是必然的。等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中毒不浅了。”李铮一字一句道:“我等着解释。”
“我,我怎么会知道?”坐在地板上的张涛不自觉地浑身发抖:“这剧毒成分我从来没见过!”
“你不知道?!你当我们都是聋子啊?刚刚在寒芳家,她说‘都是你害的!’”徐维忍不住起身扑向张涛,两个男生在地板上厮打起来,玻璃实验器具不断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直到两个男生筋疲力尽地瘫在地板上喘气,李铮沉声问道:“那么,张涛,这块香皂是怎么到寒芳手上的?”
“前段时间,对了,就是在情人节前几天,我的‘挖宝在线’收到一个卖家发给我的中奖信息,告诉我可以免费得到一块高档手工香皂。如果我是男生,对方还提供礼品包装服务,可以给我女朋友送一份情人节惊喜。”
“于是你就把寒芳的地址给了那个卖家,几天之后,寒芳就拿到这‘惊喜’了?”
张涛无声地点点头,然后抬起神色灰暗的脸仰视着李铮:“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把寒芳送到医院去?……还来得及吗?”
李铮明白张涛的意思,连毒药的成分都搞不清,谈何解药?他不忍地说道:“先送到医院吧,在家待着肯定不行。”
越来越亮的天色里,徐维不依不饶地跟着张涛朝校门口走:“寒芳如果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两人匆匆拦下一辆出租车时,才发现李铮不在旁边,惊讶地回头张望,看到他刚刚从实验楼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琢磨不透的神情,眼睛也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三人来到寒芳的住处,进屋没几分钟,全都手脚冰凉,呆若木鸡。
这个不到十小时前住着一个活死人的地方,现在实实在在吊着一个死人——寒芳用一条丝巾在浴室栏杆上自杀了。
“报警吧。”李铮一字一句道,然后给自己的警察同学拨通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几名警察前来,检查了现场,暂定是自杀。
寒芳的床头有一份遗书,表明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生存状态,干脆赏自己一个痛快了。
“你跟我们回警局。”一个年轻的警员看完手里的遗书,对张涛说道。
“怎么回事?她不是自杀吗?”李铮询问这个当了警察的中学同学。
“这遗书里提到他,说是这小子因为要跟一个富家女好,把她逼上绝路的。”中学同学冷冷地看了张涛一眼,对李铮说:“你也看到了,虽然她是自杀,不过活着的时候已经生不如死了。”
“我绝对没有对不起寒芳!”张涛大吼道。
“有什么话回警局说。”年轻警员公事公办地说。
“等等。”李铮对张涛说:“你不介意我去跟那富家女了解一些情况吧?”
张涛摇摇头,掏出手机,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李铮,看着他的双眼直泛红:“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一同走下楼,看着被警察带走的张涛钻进警车,李铮问身边的徐维:“跟我一起去调查调查吗?”
徐维摇摇头:“我想单独静一静,寒芳死了,我脑子里现在一片空白……”
看着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李铮点点头:“我过两天再找你。”
“还找我有什么事?!帮那王八蛋洗脱罪名?!休想!”徐维咬牙切齿道,忽然想起什么,抓着李铮的衣领:“武蕾不是照看寒芳吗?她怎么不在?!”
李铮无奈地任他揪着衣领,他已经打电话问过了,武蕾说害怕一个人和异形模样的寒芳深夜独处,所以在他们离开后立刻回家了。
她的离开一定让醒过来后的寒芳倍感孤单与厌世,自杀成了最好的解脱。
【11】
度日如年的日子,李铮过了一个星期。
这期间,只有一件让他觉得心里好受的事——张涛回到了学校。尽管当警员的中学同学告诉他是有人帮助,但李铮知道张涛的清白,所以丝毫没有中学同学语气里的不屑。
周六,张涛约李铮去学校旁边的咖啡馆。一五一十听了李铮把实情全部说出来后,张涛的面色好似窗外越来越暗的暮光。
“你要怪我对徐维的隐忍,我无话可说。”李铮语气艰难地说:“我只希望你能理解。”
“是吗?”张涛的冰冷眼神混杂着愤怒与嘲讽。
“你不也是这样吗?如果你不当那个富家女的男朋友,她会这么帮你?”李铮勉强说道,心里却很难受。
“她不会有一个当罪犯的男朋友。”张涛说完就起身离开,留下李铮愣愣地看着他挺直脊梁的背影消失,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但是,只隔了一天,李铮就完全明白了。
食物中毒的徐维送到医院时,浑身抽搐地在急救台上痛苦难耐,洗胃之后,他也没撑多长时间,临死前,圆瞪着双眼死死盯着李铮,狂怒与不甘几乎让眼球爆出眼眶。
端着洗胃呕吐出来的东西走在去往化验室的路上,李铮已经明白徐维的死因了,浑身抽搐眼球突出的状况,和张涛做过实验的小白鼠如此之像……
晚上,李铮来到化工学院的校门口,看到了下午给他发短信的张涛静静地等着他,慢慢说道:“我知道你要让我去什么地方,走吧。”
“好吧,走,去你们学校的实验室。”
看着张涛讶异的神情,李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胶袋,里面是那块武蕾没有用完的香皂:“徐维的死亡,应该是严重的过敏反应。对他的死,我无话可说。他现在已经在太平间了,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孤单的。既然他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帮我一起救武蕾。徐维虽然是高才生,我当年在医学院也不是混日子的。”
张涛沉默良久,朝李铮伸出右手:“他是很厉害,但我也不弱。咱们强强联手!”
李铮紧紧握着张涛的手:“我不想跟你说谢谢。因为感谢的分量对于我心中的敬意而言,实在太轻了。”
两人的目光久久凝聚着,然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夜幕。
“今天晚上能看到星星呢。”
“是啊,这代表明天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