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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一中是整个浅川最好的学校,历史悠久,师资力量雄厚,在全国都是知名的高中。在浅川上了正阳高中就预示着你的未来将会前途无量,当然,除非你上正阳的路是用钱铺起来的。第一次来到浅川我就被这里浓重的文人气息所感染,虽然我并不是因为这里的文人气息而来的。
但是浅川这所高中闻名全国的原因却并非因为优质的教学质量与庞大的师资,而是一起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一所优质的学校的连环杀人案,十六岁的少年张林楠连续杀害同学老师共计五名,最后一次行凶时被警察当场逮捕,被抓捕时张林楠并没有反抗,而且承认了一切罪行,但是那之后整整两年,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林楠的案子在全国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成绩优异、禀性纯良的少年为何会走上这样一条路。他本来可以前途光明的,在来浅川之前我查了张林楠许多资料,无疑都是好的:十六岁以前的人生他一点儿错都没有犯过,连续担任班长,获得三好学生,各种比赛也是佼佼者。这样一个孩子用什么勇气拿起凶器连续杀人呢?社会舆论总结为:心理扭曲,教育部门在张林楠事件发生以后,着重强调了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可如果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老实地承认一切,并且在面对无数次的心理探试还可以闭口不语整整两年呢?
到浅川的城北时已经是下午了,接我的是好朋友张红玉的爸爸,张叔叔。张叔叔比我想象中年轻得多,看到我就笑着问:“你和红玉一般大。”
我一笑:“嗯,差了两个月。”
张叔叔道:“难怪你们那么好,这丫头脾气太臭,就连我都管不了。”
我淡淡一笑,坐上他的车离开了车站,车窗外是八月的浅川,街道两旁是成排的梧桐,四周有许多上个世纪带着葡萄牙风格的洋房,偶尔从略带汗味的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山茶香。
到张家的时候红玉打来电话:“到了吗?”
“嗯,你家还挺大,你呢,开始了吗?”我和张红玉是传媒大学的同学,这个暑假跟随电视台的前辈做实习记者,因为电视台准备了一档新节目,需要很多细致采访,我和红玉便被分配到了两头,她要去采访三十年如一日,即使卧病在床也依旧坚持为同学上课的男老师,而我则被派到浅川和一位本地的资深记者调查曾经轰动一时的张林楠案件。
挂掉电话已经八点半了,下楼的时候张阿姨还在厨房,张叔叔坐在沙发上看浅川本地的新闻,见我下楼笑道:“过来坐。”
坐在沙发上,我道:“张叔叔,您在警局工作,参加过当年对张林楠的调查吗?”
听我如此问,张叔叔笑道:“记者大人,这就开始了?”
我不好意思的一笑,张叔叔没再和我开玩笑,正色道:“张林楠的事件虽说已经过去了两年,但影响还是很大,各地的报纸、网络争相对事件作了报道,只是不管谁去见张林楠,即使是他的父母,他年老的外婆,这孩子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镇定得让人害怕。”
“那他入狱的这三年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行为吗?”
张叔叔道:“唯一一次过激反应是入狱后一个月,他曾经自虐地拼命撞墙,被送到医院救治以后便和以前一样不说话,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时的法医说,可能是心里过于压抑才使得他的自虐得到释放。”
张叔叔话音才落,张阿姨笑道:“在家里说这个干什么,陶思,吃水果。”
八月的浅川草莓红得像一颗颗带血的心脏,不甜却带着一种适当的酸,口感极好。吃了几个,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前辈要我记下的浅川本地记者发来的短信:“明天早上八点,三阳监狱门口见。”
三阳监狱,那是关了张林楠整整两年的一座监狱,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媒体并没曝光张林楠的照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迫切想要见一见这个怪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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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阳监狱外种着很多芍药花,艳丽的芍药和灰暗的监狱,有种特殊的视觉落差。一辆摩托车闯进我的视线,黑发少年下车道:“你就是陶思吧?我是季善,对不起,刚刚车坏路上了。”
“没关系。”
他把车停好,便拿着记者证带我进了监狱。之前对监狱的印象只是在影像资料里,这次真正走进监狱,感觉确实很压抑,就像走进了一座坟墓一般,会埋葬希望的坟墓。
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一样走过很多道门。警察和我们说张林楠就在第二探监室等我们的时候,我仍不敢相信我要见到张林楠了,我记得张林楠犯案那年我大二,还是个学生,老师问我对这孩子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只说了两个字:“变态。”
张林楠并没想象中的硬朗,就像资料里写的一样,他是一个好学生,有着好学生具备的一切外表:清俊的侧脸,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被剃得很短,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不长的头发在光线下带着浅淡的栗色。这样的男孩在高中时期一定吸引着很多女生的目光。
坐在张林楠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觉得他会和我说话,看着低着头的他,我道:“还好吗?”
一直低着头的张林楠渐渐地抬起头,季善有些震惊,用手捅了捅我,我尽量用自己最亲善的笑容面对张林楠,张林楠的眉眼戾气并不浓,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看了我一眼,张林楠又低下了头,不过那短短一瞬的抬头,已经是他对我的一种肯定了吧。
“听说你在监狱里表现很好,自学了很多知识,出狱后准备继续学习吗?”我并没有问和案子有关的一切,记得上大学的第一天,传媒系的主任就和我们说过一句话,一个好记者是可以和被采访者像亲人一样交谈的。
审讯室里依旧寂静无声,季善也没有说话,我又道:“如果上大学你想学什么?医学、航天、建筑……”
我的话音还没落,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教育。”
两个字像是平地的惊雷,让我和季善都震惊不已,这是他两年多真正意义上的回答问题,可为什么是教育呢,他残害同学,杀害老师,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教育体制逼疯的,为什么他还要选择教育。
我忙追问:“教育,为什么是教育,觉得为人师表有一种责任感吗?”
这次张林楠没有说话,看着低着头的张林楠,我又道:“还是从小梦想着当一名教育工作者?”
只是他却再也没有开口,因为张林楠一直不说话,我们不得不提前结束了采访。看了一眼手表,和张林楠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节课那么长,他始终低着头,以沉默面对着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去,张林楠很高,有一米八,但是看起来却很瘦弱,那种瘦弱给人一种说不清的紧迫感。
离开探监室,因为有季善的关系,离开张林楠我们去了狱长的办公室,并且见了看管张林楠的狱警。
“他在监狱里根本都不交流吗?”所有的报道都说张林楠一直都不说话,所以对他的交流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狱警一笑,从随身的档案夹里拿出一个本子,牛皮的本子上写着借阅册,把本子递给我们,他道:“这就是他和外界交流的途径。”
《小王子》、《无意识过程心理学》、《理想国》、《The Grapes Of Wrath》……整整半个本子都是书的名字,字迹工整,没有丝毫的霸气,掩饰着自己的锋芒。外公极爱写字,常和我说看字如看人。这字就像张林楠给我的第一印象,他的心是端正的。
“这些都是他写给你的?”
狱警道:“嗯,这些书都是这一年他看的,说句让你笑话的话,他看的好多书我都不懂。”
“那他一直都没和你们说过话吗?”
狱警摇头:“不说,就连刚入狱的时候被人欺负,也是一句话都不说的。”
离开监狱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八月的太阳很大,我站在站牌前等车,季善的摩托停在我面前道:“上车吧,十三路一天两趟,上午九点一趟,下午三点一趟,除非你想等到下午。”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他用这种口气说话真的很不礼貌。
坐在季善的车上,季善道:“你第一次来浅川?”
“嗯,之前想来一直没有机会。”
“这回机会来了。”摩托加快了速度,在风中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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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川小巷的饭店里,季善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诸葛烤鱼,你尝尝,保准和外面的味道不一样。”
鱼很嫩,但却始终提不起兴致吃,自从见了张林楠,我心里总有种特别的感觉,我问季善:“之前采访张林楠,他什么都不说,那他周围的人对他有什么印象?”
季善一笑:“他身边的人对他的印象全是好,能想到谁杀人都想不到会是他杀人。”
我又问道:“那他家呢?”
“他父母都是医生,外婆是浅川有名的作家,从小衣食无忧,是家长心里的乖孩子,是老师心里的骄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知名学校,在高中也是坐标一样的人物,可以这么和你说,张林楠犯罪是谁也想不到的。”
“你们采访过他的父母,了解过他的曾经吗?”
季善笑道:“就像我跟你说的,他的过去干净得就像这块桌布。”说着他用筷子沾了油在桌布上一划,油渍浸入桌布里,放下筷子他又道:“油线以前的是他光辉耀眼的时代,一点杂质都没有,油线以后是他现在的人生。”季善口中预示着张林楠现在人生的地方满是鱼刺,仿佛他缭乱的青春。
看着我,季善道:“你为什么来采访张林楠,是猎奇还是觉得张林楠是个变态?”
我淡淡一笑:“都不是,是上面派下来的采访任务。”
季善一笑:“从你和张林楠说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和别的记者不同,你知道吗?来浅川采访张林楠的记者都是我接待的,你是第一个让张林楠说话的。我们曾经对他进行过心理诱导、催眠,试图去挖掘他的内心,但都没用,他心里仿佛有一面墙,我们请来的心理学家告诉我们,他意志力极强,也许是本身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曾经受过严重的伤害。”
看着季善,我笑道:“我一猜你就不是记者,哪有记者采访连纸笔都不带的。”
“浅川警局刑侦科季善。”季善伸出手冲我笑道,我亦伸出手:“传媒大学新闻系陶思。”
季善道:“我带你去看看正阳一中,张林楠就是在那儿上的高中。”
快到正阳一中的时候,季善指着一中外的公园道:“张林楠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在这里。那时候都没怀疑到张林楠,警局还有笔录,他说的话说得特别平静,一点疑点都没有。”
正阳一中里面比我想象得更为古朴,学院气息更为浓重,我们到的时候学校正是午休时间,清净的校园给人一种祥和宁静的感觉,一边带着我季善一边道:“当时和张林楠同班的同学都毕业了,有一些教过他的老师还在学校,不过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顺着露天的楼梯向上走,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是李密的《陈情表》,顺着声音,整整一个班的同学都在上课,季善看着那些孩子笑道:“多有精气神,都是重点班的苗子,如果张林楠没有被逮捕,当年正阳一中最难入的尖子班本应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这也是你的母校?”
季善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和你说过呀。”
“而且还不是一个好学生。”我看着他笑了起来。季善笑道:“还都让你猜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眼神,你看这些孩子的时候的眼神带着羡慕。”
季善挠头一笑:“说不羡慕是假的,那时候谁不想上重点班,不过上重点班太累了,我侄子也要考重点班,一天才睡四个小时,他们班班长每天帮老师打水学习还没我小侄子好,下来的名单里第一批就有人家,你知道我大姐跟我说什么吗?上重点班一个名额叫到五万,没有关系都买不来。”
我淡淡一笑:“现在就是一个这样的社会。”
离开正阳一中,季善送我回了张家,明天我们要一起去警局看张林楠所犯下的五起凶杀案的调查记录。
回到张家时,张叔叔已经回来了,见我回来道:“今天有什么进展吗?”
我说了张林楠和我说的“教育”两个字,张叔叔道:“张林楠从小的梦想不是当医生吗?”
“医生?”
“他父母都是医生,张林楠的案子发生以后,因为当初初步怀疑张林楠杀人的原因可能是精神压抑造成的,所以我们看了张林楠的日记,案发那几天的日记手法与写作风格与往常一样,并没什么异常,但我记得在日记里,他的梦想一直都是当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的。”
晚饭过后,新闻系的师兄帮我发来我要的资料,都是有关于当年张林楠杀人案的相关媒体报道,第一个死者是女生,死因是窒息;第二个死者,女生,被钝器击打造成脑损伤死亡;第三个是男生,胸口中了三刀,死于失血过多;第四个也是男生,也是张林楠最后下手的,警方到的时候男孩还没有死,张林楠依旧毅然决然地在他的眼上扎了一刀。第五个是一位老师,死因是被迷晕以后,头部被强硫酸侵蚀,老师和最后一个男生死于一天,老师是在实验室中被杀害,男生是在学校的小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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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川的警局是一座三十年代留下来的葡萄牙风格的小楼,楼梯还是老一代的木头,季善带我了解了当年张林楠案子相关情况的时候,一条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所杀害的同学,三个是他本班的同学,两个女生,一个男生,最后一个男生是来自另外的班级,老师也与他没有任何关联。
“这些受害者和张林楠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季善耸耸肩笑道:“据我所知,什么厉害关系都没有,你知道我们都说什么吗?”
“说什么?”
“没有杀人动机的杀人犯很大一部分都是觉得杀人好玩。”
我一笑,回了季善两个字:“变态。”
看到档案里张林楠父母那一栏的时候,我问季善:“张林楠入狱以后,他父母怎么样?”
“这个我没和你说吗?”季善挠头道:“你绝对想不到,张林楠入狱以后,张家领养了一个女孩,除了张林楠的妈妈,几乎没人去看过他。”
“他爸爸呢?”
季善翻了一下桌上的档案道:“这是当时的情况,你看看吧。”
档案清楚地写着,张林楠的父亲,在案发以后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却在一个月以后宣布与张林楠断绝父子关系。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张林楠不说话了,父亲就像一个人人生中的灯塔,而他连灯塔都没有了。
坐着张叔叔的车离开警局,浅川的夜幕很黑,夜幕下是看不清的脸,喜怒哀乐也许只有发出者可以感觉得到。
等红灯的时候张叔叔道:“你查了这么久,觉得张林楠的案子有疑点吗?”
我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
张叔叔笑道:“没有,还查什么?”
看着张叔叔淡笑的侧脸,我道:“没有疑点,没有才是最大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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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善带我到张林楠家刻意避开了上班时间,据说张林楠的爸爸对记者极为不友好,张林楠的家和我想的几乎一样,是在郊外的别墅,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得体,眉眼中带着些张林楠的影子,季善道:“您还记得我吧,我叫季善,这是从市里来的同事,想向您了解一些张林楠的情况。”
张林楠的母亲开门让我们进屋,家里的装潢很古朴,透着一股雅气,进屋的时候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钢琴边,那是张林楠档案上他父母后来又领养的孩子。
张林楠的母亲为我和季善端上了红茶。
看着张林楠的母亲,我道:“张林楠最爱吃什么?”
张林楠的妈妈几乎是脱口而出:“酱爆茄子。”我想就算张林楠犯了更大的错,即使外人对他唾弃万分,在父母眼里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她会记得他喜欢什么颜色、鞋子的尺码,留着他年少的照片,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
我看了季善一眼,季善道:“我们能去张林楠的房间看看吗?”
“可以。”
张林楠的屋子很大,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张林楠的妈妈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书桌上的相框是一家人的照片,都在笑,床头机器猫的闹钟停在了下午三点的地方。
“张林楠出事以前有过什么过激的行为吗?”
也许是对采访和询问都已经麻木了,张林楠的妈妈摇头,面色有些颓废:“没有。”
扫看了整整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我想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张林楠了。
下楼的时候从楼上张林楠房间的旁边传来琴声,声音很生疏,不过还算可以入耳。下到一楼我和张林楠的妈妈说:“下午我们要去看张林楠,您帮他做一道他最喜欢吃的菜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一直都很淡定,淡定到冷淡的女人在听到我的话时哭了起来,那样悲泣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张林楠妈妈做菜的时候,我随意扫看着张林楠的家,书柜里有很多名著,大多都是英文原版,这足以看出这个家的氛围,而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的孩子一定有着良好的教养,顺着一本本书看下去,书柜的第二层的角落里放着几个药盒,外公是心脏病去世的,所以我肯定那些药都是治疗心脏病的。
酱爆茄子的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她细心地把饭盒包了几层,这里是城北,正阳监狱在城南。离开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目送着我们离开,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正阳监狱里,酱爆茄子经过检验被我们带进了探监室,还是第一次和张林楠见面的第二审讯室。他进来的一瞬,表情明显与第一次见面时不同,就像母亲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是一样的,他也熟悉母亲的味道。
饭盒里不仅仅有茄子,还有蒸好的米饭,季善出去等我的时候,张林楠的妈妈说:“他不喜欢吃面,喜欢吃饭略带夹生的那种。”
饭菜被放在了张林楠的面前,这一次他不再冷淡地对着我们,而是抬起了头。
“我们刚刚从你家过来,这是你妈妈让我们带给你的。张林楠,其实这世上没人放弃你,是你自己放弃了你自己。”季善的声音带着些冷淡,他对张林楠的态度一直都不好,因为张林楠的丧心病狂,因为张林楠这么久依然坚定地一个字都不说,让案情无法进展,而那些死者的死亡真相伴着他的沉默石沉大海。
“我没有。”这是我们听到张林楠说的第二句话,声音依旧是沙哑的。
我没有说话,递上了狱警准备的筷子。
季善道:“没有?没有为什么你不老实交代你的杀人动机,同学和你年龄相仿,老师教育你成才,你有什么理由杀死他们?”
他并不理会季善,认真地吃着面前的菜,吃得很慢,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我以为他会哭,可他没有,他在一边吃一边笑,笑得让人觉得这孩子无比的可怜。
他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你喜欢弹琴?”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依旧不说话。看着他我道:“我去了你的房间,看到了书柜里的CD,钢琴很好,可以陶冶情操。”
张林楠低着头,茄子已经吃掉了很多,面对这样的张林楠,我想我会和之前采访他的记者一样,不会有任何收获。
我和季善看着他吃饭,一碗饭一盘茄子他一点都没剩下,他并不是贪吃,只不过不忍心浪费母亲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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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善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因为要研究案子,凌晨三点才睡,电话那头的季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快起来,我接你,有新线索。”
穿好衣服跑下楼的时候季善已经在楼下,看着我披头散发的样子笑道:“就算有好消息,也不用这个样子吧。”
“废什么话,什么消息。”
“张林楠曾经的同学回来了,今天她有时间,可以和我们见一面。”
咖啡厅,等我们的女孩很知性,当我们说到张林楠时,就像我年少的时候爱慕男生一样,女孩一笑:“我能想到谁杀人都想不到张林楠会杀人,他杀人让人抓住了我都不信。”
“他杀的前三个都是你们的同班同学,当初杀人你们一点察觉都没有吗?”我问面前的女孩。
女孩一笑:“怎么会有,倒是第一个死的女孩喜欢张林楠,但是那时候我们女生几乎都给他写过情书,但是也罪不至死,不过那时候让全班都讨厌的是张林楠特别效忠老师,几乎班里有什么事情老师都知道,弄得最后大家都不想理他。”
“那后来呢?”
“后来就有了他杀人的事情,对了,”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跟我道:“你知道他杀的第二对是情侣吗?那情侣简直就是老师的眼中钉,仗着家里有钱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因为他们俩,老李年终优秀都没评上。你知道那时候我们说什么吗?我们都说,他们死了,最高兴的是李淑萍。”
学生死了,最高兴的是老师。留了那位同学的电话我和季善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问季善:“三个死者和张林楠都没太大的交集,你说他为什么要下手,杀害老师还有情可原,杀同学又为了什么,说嫉妒,他家世并不差;说学习,他也是班里的佼佼者。”
季善一笑:“我要知道,还在这儿带着你满世界乱转悠,我早上法庭念结案陈词去了。”
季善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整理与张林楠案件有关的材料,电话那边季善说:“你知道吗?张林楠是领养的孩子。”
“领养?”
“对,你记得你让我调查张林楠父亲是什么医生吗?张林楠的爸爸是神经外科权威,而张林楠的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不能生育的。”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
季善道:“你和我说的心脏病药都是极为罕见的,张林楠没有心脏病史,据我调查他父亲也没有,让我想不到的是张林楠父亲所在的医院心脏科有张林楠母亲完整的病史,她的心脏病是先天的,她绝不能生育孩子。”
领养的孩子,杀人的魔鬼,老师的狗腿,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关联,我想了整整一夜都想不明白,我想能告诉我真相的只有张林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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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最后一天张林楠在监狱自杀,得到消息时我已经回到了北京,关于张林楠的采访也已经上交,他是用筷子磨成的刺割破静脉失血过多死的,打来电话的季善说张林楠在死前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但从张林楠母亲的悲痛中他猜那天是张林楠的生日又或者那是他的领养日,我还记得张林楠告诉我一切以后眼里的泪光,我想他从那时已经决定要在不久以后的某一天离开,所以他在沉默两年以后决定把一切告诉我。
挂掉电话,教学楼前面的泡桐树上飘下了一朵浅紫色的泡桐花,看着那朵花我微微地笑了起来,也许那是张林楠在和我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九月初,天气还很热,接到季善的电话时我还在图书馆。电话那边,季善说,张林楠死了之后,李淑萍就患了神经衰弱,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半夜总叫张林楠的名字,她是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的,录口供的时候肇事司机说,我仔细看着,就像是有人推着她一样,一瞬间就跑出来了。”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窗外阳光明媚,岁月安好,李淑萍身后是否有一双手,没人知道,又是否是那双手让她丧命,也没人知道,我只知道中国有句老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北京的第一场秋雨飘来的时候,班长来找我,新闻系硕士生的名额已经下达,五个人中竟然没有我。
导师的办公室,我看着正在擦拭兰花叶子的导师,已经整整十五分钟了,我问的话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纪老师,为什么名额里没有我,你说过只要我做到让你满意,名额里就会有我的。”
导师淡淡一笑:“小陶,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还有什么没做到,为了您,我把张红玉和林老师的课题资料删除,为了您我冒名举报林老师与学生恋爱,我做了一切您想让我做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没有我?”
五十岁的新闻系老教授回过头,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笑眯眯的和善中带着一种遥远,语调却十分清冷:“你做得还不够。”
你做得还不够。
那么正在看书的你又做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