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一座积木的都会,像是一座孤岛,有着不为人知的孤独。
1
就在昨天夜里,我所在的学校里有人跳楼了。是个男生,他似乎是在音乐楼十一层楼顶踌躇了很久,着如常的衣服,站在围栏上走走停停,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风很大,他的头发会被吹乱,还有思绪。他一定很矛盾,在八点钟晚自习下课后不见踪影。直到九点半才从楼上跳下。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想着什么,但最后他放弃了。背朝着街道,仰头直坠下去。脑袋和地面首先接触,颅骨在一瞬间纷飞碎裂,脑浆和血浆混在一起,流成一片黯然的镜面,他躺在上面,仰着脸,没有表情。
不要怀疑我说所的真实性。我真的是见到了,和同寝室的人溜到二楼从窗口往事发现场看。就是我所描述的样子。那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周围很安静。空荡荡的楼道里只有呼啸的冷风,十月的天气一直变幻无常,常常会只是一阵风就会让明媚着的天光瞬间黯淡下来。因而我一直很佩服气象局的那群人,隶属于科技中心,他们的天气预报一直那么得准。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气,可他们却说,下午出门请广大市民带上雨具。将会有大降水。于是那天的下午就一定会是大风大雨。如同这天气是他们安排好了的一样。
这场跳楼事故就成了我们讨论的话资。在熄灯之后大家开始轮流讲述恐怖故事。鬼吓人,人吓人。纷纷从口中蹦出来,使得一屋子男生都裹紧了被子。有风从窗户的缺口处灌进来,在今天显得尤其的冷。
没有人能说出那个男生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我们的种种猜测统统站不住脚。因为在我们的眼中,他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对谁也都是彬彬有礼的,没关于他的任何负面新闻。我和他是同一届的,在新生见面会上还见过。那时候他一身刚发的校服,朝气蓬勃的样子。笑着去自己的寝室挑选床铺。从他的脸上我可以读出那份难以抑制的向往和欣喜。可是仅仅是两个月过去了,他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自己十九岁的生命。
唯一可供我们猜想的是。那个男生在入学后的一个月,开始玩起一种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曾经玩过的一种玩具。是积木,他不上课的时候就会在寝室搭起许许多多的高楼大厦,出神地凝视了一会,像是在想着什么深刻的问题。然后轻轻一推,让那些积木的都会在这只构建它们的手中轰然坍塌。然后他就会傻傻的笑起来。笑过了,再重新搭建。
我们只当他是童心未泯,这种小儿科的玩具倒也不失为无聊的大学生活中一种可行的打消时间的方式。只是没有人想到,他最后会从真的楼厦上纵身跳下。
我躲在被窝里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情。妈妈听了叹了口气,没有多做表示。语气冷淡了很多,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可以这么波澜不惊。就职于Z城最森严最神秘的科技中心的妈妈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敏感又有些脆弱的世俗女子。今天却一副漠然的语气。她在我的疑惑中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也许,还是活着好吧。毕竟那样的话,还是有希望的。子轩,好好地活着。
我原本是想笑的。跳楼的人又不是我,可是妈妈却总会在第一时间担心自己的孩子。这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拿着电话,我竟然找不出什么话说。
恍恍忽忽的,很晚才睡。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一张平整而光滑的桌面,上面是用积木搭建的都市,高楼大厦,民房巷弄。井然有序,精致繁华。儿童的玩具也可以成为漂亮的艺术品,放在装了玻璃罩子的桌子上供人瞻观,然后我看见一只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手,宛如命运一般伸过来,只是一瞬间,那一片城池在这只手的拨弄下瞬间坍塌。
醒来,清早的天光洒在我睡意朦胧的脸上。又是平淡无奇的一个世间日子。我拿着书去教室上课。在操场上看见停泊的两辆警车。有一对夫妇在警察的陪同下坐上了警车。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我明白那就是昨晚跳楼男生的父母,可是我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脸上虽然悲伤,却有着更多的平淡,冷漠的似乎死者并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甚至我的目光扫过他们的眼睛,竟找不到一丝哭过的痕迹。
我听见他们的交谈。隐隐约约提到了一个什么记事本。是那个男生的东西。警方似乎对这件物品十分不安,我假装系鞋带蹲在车尾偷听。
他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你们说出去了?……这个本子还有别人看过吗?……不能保留它,要快点销毁……他死前喜欢玩积木?!……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断断续续地听到这些,心中的疑虑越发的膨胀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本子里面写了什么?那些积木代表了什么?那个男生在决定死亡之前曾经试图用积木了什么?他的父母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的漠然,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像是在打哑谜一样让人不明就里呢?
只是没有人会回答我。这所偌大的学校里,我登上那座音乐楼听艺术概论课。走到二楼又忍不住窗外张望。尸体已经被运走了,连血迹都已经清理干净。好像这起事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水阴阴的地面映着苍凉的太阳光。眼前的建筑像是一件落上灰尘的陈旧玩具。
2
艺术概论,主要是讲一些理论。有些枯燥。不过我们所学的课程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纯理论课。诸如哲学,美学,工学等等。而历史,地理这一类的学科是不教授的。这也是我们这个城市的不明之处。我们都是出生在这里的孩子,小学,中学到大学也从未离开过。因为Z城这里的大学是不需要考试的,一共有Z城大学,Z城科技大,Z城理工大和Z城师范大学这四所。从不对外招生,而是面对本市的学生按照他们的志向自由选择,或者是由招办组织面试而决定。我选择了视觉艺术,于是就来到了本专业相对最好的Z城师范。
Z城很大,就像是一个完整的袖珍世界。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设施和机构都一应俱全。从图书馆电影院到小吃店杂货铺。不论你想要买到什么都可以找到。而且经济水平也十分发达。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就算你很懒,赖在房间里不肯出门,那么就完全可以打电话叫外卖,一份热气腾腾地披萨或者中餐会在十分钟之内送到家门口。没有钱也没关系,签一下字大可由政府的社会福利机构买单。若是想去看Z城电影制片厂的新片,只接到电影院找座位就好了。没有买票的概念。如果工作人员阻止了你,也只会是因为座位已经满了。不过别担心,留下自己的电话,他们会在下一次上映时提前为你安排好座位。
这样优越的生活,怎么会不让我们心满意足呢?我想,如果是换作了任何一个外来的朋友,就算他曾经会以漂泊作为自己的梦想。也一定会满心欢喜的留在这里,不愿再离开这片乐土了吧。
于是那个男生的跳楼事件也就只是一颗投在湖心的小小石子,溅起了我们这些知情人心中的片片涟漪,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那天打完篮球,一身是汗的回到寝室。在楼道口,我看到简生背了大大的背包带着一顶遮住眼眸的鸭舌帽从楼上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是这一身打扮,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使得我初见时不禁微微有些发愣。
我们是认识的,他和那个跳楼的男生同一个寝室。我还是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嗨,穿成这样子是要出去吗?
他却一副紧张的样子,只是点点头。一张脸被帽檐遮盖了四分之三,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来不及再问什么,他就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匆匆下楼了。
我呆在原处不置可否的撇撇嘴,也没有多想,身上是汗津津的黏,不舒服,去洗个澡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我也没有太在意,由他去呗。都是自由身,谁管得了谁?
只是三天之后,我又见到了简生。他脸色苍白的回到学校,我不知道这三天里对于他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被两个神情严肃的警察架着,仿佛经历了什么剧烈而难以承受的苛难与打击。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他被人拖着上楼,嘴里只是傻笑,嘟嘟囔囔的发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声音。像是被人抽空了精神的空壳,每登上一级台阶脚掌就重重地在水泥地面上打一下。
我顿时紧张起来,这三天时间简生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让他这一个不乏阳光活力的男生变成了现在这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原本已经沉入心湖水底的谜团此时又一次沉渣泛起,搅得我心神不宁,惴惴不安的回到寝室。翻开一本Z城时尚,那花花绿绿的照片和绚烂飞扬的文字映得我满目浮华,却根本看不进去。
到第二天学校里又惊爆出恶性事件。简生在当夜室友都睡下之后,用床单拧成一股绳子,从自己的腋下,脖颈处缠绕过去,像是要把自己五花大绑一样,然后再绕过上铺的床杠,最后俯身坠落下去。他用这样一种方式自缢。当别人清晨醒来时,发现简生以一种结茧一样的姿态被床单紧紧地勒住,脖子上身上有着一道道青紫色的勒痕,满身束缚的挂在床边,像是一具被捆绑不得解脱的牲畜,早已经断了气。
他的死亡毫无先兆。唯一的线索登时让人联想到之前跳楼的那个男生。简生的手中握着一块蓝色的积木,绝望的深蓝,上面用黑笔深刻如包含仇恨和激烈,写着一个字:逃!
Z城的治安一向安宁,处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人人热爱生活睦邻友好与人为善。却在一所学校里接连发生了两起自杀事件。这立时在我们学生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流言在平息不久之后又一次蜂拥而起。我们之间开始骤然窜出许许多多的猜测和怀疑。但总会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简生的自缢一定与之前的跳楼有些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或者说,那个男生的秘密,也同时使得简生放弃了生命,放弃了Z城舒适而完美的生活。
会是什么呢?
积木、坠楼、外出、架回、自缢、字迹。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掩盖在真相之上的幕布上的缺口,零零透出一星半点的痕迹。却无人能解这其中的谜底。
3
我在电话里将这些天学校里的事情都告诉了妈妈。一方面是由于我自身的恐慌,另一方面还有我希望能够理性思考严密分析的妈妈可以给我提供一些思路。我觉得我必须要解开这个谜团,否则它将会如同横梗在心头的刺。
然而妈妈的反应却让我意外。她先是一愣,然后用一种不带情感的冰冷机械的声音告诫我。好奇心是需要提防的东西,它能够害人。关于这块小小的积木,它到底预示着什么,至少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搭上了两条人命。最后妈妈笃定的告诫我不要再追究。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真相的话反而才能幸福一些的活着。
我懵懵懂懂的应允了。又从妈妈的言语里听出来一丝紧张。这让我摸不着头脑。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的好奇心会为我带来什么?灾难吗?那些积木是不祥之物还是开启某个真相的钥匙?
简生他们寝室里还会有人得知了积木的秘密吗?那么这样没来由的自尽和出走,还会不会接二两三的发生?
在我假装漠不关心的蛰伏了数日之后。我还是按捺不住那一份可恶的好奇心。我决定到简生他们寝室看一看,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询问一下关于他们的死因和积木的消息。
寝室里有两个男生在。看样子是受了巨大的惊吓才刚刚平复的样子。我推门进去,门框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像是惊弓之鸟。
我礼貌的笑笑。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他们顿了顿,然后又想了一会。才开口告诉我,那个跳楼的男孩子叫陈方。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虽然话不多,但是对待他人很好,因而人缘是不错的。他的爸爸是市里科研中心的工作人员。那里可是整个Z城中唯一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在陈方自杀前几天,他爸爸来过,开车接他离开了学校。好像是说要转学什么的。结果也是不凑巧,刚离开几天他就回来了,却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有点疯疯癫癫的,总是答非所问的。我们从他散乱的胡言乱语中了解到他爸爸刚出了车祸。真的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他却一口咬定他爸爸是被暗杀的,之后他就开始摆弄那些积木。每天也不好好上课,只是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着什么。而且很快就自杀了。而且那个本子第二天就被警察拿走了,我们谁都没有看过那里面写了什么。不过简生和陈方是最好的朋友,我们都认为简生是知道实情的。可没想到陈方死后不到半个月。简生也自杀了。
听完这样一席话,我的冷汗顺着脊背就流下来。线索链又往前推动了,简生的死和陈方有着某种联系,陈方是继他爸爸离奇死亡后才开始变得不正常的。而他爸爸又是科研中心的工作人员。在这座城市,就连政府的日常工作和财政报告都是公开的。却唯有这一处是完全隐蔽,极少有人能说清楚这个科研中心是做什么的。就连我妈妈,也只是对我说他们又开发出一种新型的化妆品或者改进了洗衣机的工作效率。此时我开始对这个组织产生了怀疑,身为本市最核心的机构,总不会总是研究这些零碎的琐事吧?
那么,究竟有多少是我所不知道的呢?我生活在这里十八年,却从来没有静下心好好地看看这里,也从来没有仔细的思考一下它的来龙去脉。我以为这些都不重要,然而此时这些看似无趣的疑问却统统变成了压在我心头上的石块,让我惶惑不安的猜疑着。
4
天气的突变带来了身体上的不适,鼻子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大脑昏昏沉沉。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周三,我的脑袋持续升温,体温计发出了警示信号。我承认自己是病了。于是下午向老师告了假,申请回去休息。
开门走进家里。没有人在,老爸和老妈此时也许都还在科研中心面对着精密而毫无情感的仪器记录数据吧。我把自己跌进沙发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眼皮很重,脑海里满是一块块积木堆积坍塌的意象,还有那些从身边一一死去的人。人的生命也许就像是由积木组成的一样,脆弱如此,经不起什么磕碰。
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我拿起杯子灌了一口,然后就看见了那封档案袋,灰色的牛皮纸袋子,薄薄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也许是爸爸或者妈妈早晨上班时落在家里了吧。应该是妈妈,这些日子总是抱怨自己神经衰弱,记忆力明显下降。我想着,拿过那个袋子,没有封口,装在里面的资料一股脑的滑落到地上。
那份名单就这样展现在视线里。简单的一张白纸,没有题头,亦没有落款。上面罗列了十几个名字。但是我却清楚地看见了陈方父子的名字,还有简生和几个人的名字。都被红色的笔迹划掉了。
我当即意识到也许那是一份死亡名单。那几个被划掉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顿时紧张起来,这果然和父母所在的科研中心有着联系。我定神往下看着,试图分辨一下这其中是否还有我所认识的人。可是当我的目光跳过第一块写着已确定执行名目。就发现在第二栏调查中的那一部分里,赫然写着我自己的名字。杨子轩。
我什么时候也上了这份死亡名单?又是因为什么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遭遇?自杀?还是他杀?
突然之间,我僵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思维也随之停顿。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此时给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和陌生。这是我母亲敲定的名单吗?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儿子写在这样危险的名单上?我原以为这一连串的自杀事件背后必定会有隐情。可是如今,这真相分明让我感到一种坐立不安的绝望。
我不敢再呆在家里。如果我妈妈发现自己落了东西,中途折回来看见我在家里。一定会以为名单的事情是暴露了。那么等待我的必定是灾难。我一刻也不敢多停。清理掉我回来过的痕迹,逃命似的离开这里。
马不停蹄的回到学校。我路过陈方和简生的寝室。莫名的停下来,我望寝室里张望。透过门框上的缝隙,我竟然发现室内是有人的,而且,门也是虚掩着的。我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口注视着那里面的情况,看见丁雨坐在桌子旁。给我一个寂寥而模糊的背影。
我深吸一口气,动作尽量放缓,不发出声音。直走到丁雨身后。他并没有觉察到我的靠近,依旧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盘弄着一个小物件。样子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以取舍的难题。
我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着的。是陈方留下来的积木!
我一时间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惊讶。小声的惊呼起来。这下也把丁雨吓得不轻,他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回过头,那样子如同末日来临一样。见是我,才稍稍轻喘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子轩,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在上课吗?
我反问说,是啊,现在不是在上课吗?你怎么在这?
他没有答话,而是在第一时间打算把手里的积木藏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但是我眼明手快,一把夺过来。问道,你们拿的这些积木到底有什么用?还是代表了什么?
你,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然后等着我看了很久,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恐惧再到绝望直到最后的祈求。你,你是来杀我的吗?
果然,丁雨是知道实情的。我记得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那份死亡名单上。没有被划掉,于是他惶惶不可终日的知道会有人来夺去自己生命。
我反复的看着那块积木,褐色的小方块,上面没有任何痕迹。并不像是一枚伪装的零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于是我说,丁雨,你的名字和陈方一家,简生还有我一起出现在一份名单上。我想我们都会有危险。你明白吗?我不是你的敌人。
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像是在努力分辨我是否值得信任。也许是因为他走投无路了吧。他起身锁上门,拉近我,然后小声的对我说。子轩,你离开过这座城市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然后才突然想起,自我从小到大,我没未听说过谁离开过这里,也不知道有谁是从其他的地方来到这里。我突然就疑惑了,然后呢?我问。
你不觉得,我们生活的Z城是与世隔绝的吗?西面和北面是森林,东面是荒地,南面有山川。没有任何人离开过,也没有任何人来过。我们这个世界总不可能就只有我们这一所城市吧。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关于Z城以外的信息。你不觉得这很古怪吗?
是啊,一直以来的习惯和这样平静的生活让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似乎我们从生下来就从来没有想过Z城之外的天地是如何面目。
这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从未考虑过,如同脑袋里这一根神经是被封印,如今才被开启。
陈方和简生就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拼命想要离开这里。结果都失败了。而这座城市的主人,是不会允许知道真相的人活着的。
为什么?我们都应该是自由的啊,没有人可以干涉我们的去留的。
自由?丁雨戏谑的笑了一下。那表情是苦笑。其实我所知道的也不多,但至少简生自杀前曾告诉过一件事情。你相信吗?我们根本逃不掉,Z城本身就是一个孤岛,它本来就仅仅是一座被积木搭建的都会!其实他们死时手中的积木就是为了暗示这一点。
我被他弄糊涂了。摇摇头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丁雨也不再解释,他拉起我说,走,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5
我们走下宿舍楼,骑着各自的山地车去丁雨家里。丁雨开着父亲的越野车急速地朝Z城东方以最快速度埋头往东方冲刺。出了市区,满目都是苍夷荒凉的空地。无论向哪一个方向看去,似乎都是一样的,黄土灰天,风吹着沙尘弥漫了视线。
我们一直在这满天的黄沙中奔驰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一样,这一切开始让我疑惑,我问正在开车的丁雨。这片荒地怎么会这样大?我们还要走多久?
你还不明白吗?丁雨伸手递给我一枚指南针,你自己看,他说。
那枚指南针在我的手中,指针竟然毫无方向的乱转。怎么会这样?我们迷失方向了吗?
是磁场,我们根本不可能穿越这片荒地。所有的导航仪器都起不了作用。不管那个方向都一样,我们离不开这座城市。就连卫星导航仪器也没有任何信号。
怎么会这样?我有些癫狂无措的开始焦躁,怎么想都不能明白。然后我惊叫着看见远处车窗外的地上躺着一具尸骸。更远处还停泊着车辆,已经很陈旧了。不知道这个旅人是在什么时候送命在这死亡的原野上。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真的是被困在这里了。这些尸体都是曾经想逃离开的人。但最后都死在了这里。丁雨调转车头往来时的方向开。好在我在来的时候装了信号发射器,但我们一生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我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车座上。窗外那一片苍凉荒芜的世界无声无息的延伸着,不时的看见葬身于此的尸体。有的已经被风华成了干尸,仰躺在荒原上,那样子死不瞑目。此时我强烈的感觉到。丁雨说的没错,这座城市真的就是一座孤岛。
6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城市远郊的建筑了。我们都沉默着,无话可说,直到丁雨开口说。子轩,想想看,我们都被判了无期徒刑,在这座监狱里一直到死,从我们出现在这世界上开始。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他说的是事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到如今才明白,自由?我们每个人自出生就已经满身束缚,那些幸福的人,仅仅是因为不知道真相而已。
这时,一辆车猛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丁雨躲闪不及,本能的踩下刹车。我被这惯性带的往前一冲,脑袋撞在车玻璃上。疼痛瞬间充斥所有的神经。
丁雨下车检查情况。我也跟着下去。然后看见对面的车上也有人下来。先是两个面无表情的机械一样的男子。最后,竟然是母亲。
她看见我,像是早先是知道的一样。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她对丁雨说。你真是愚蠢,这世上只有不知道真相的人才有可能幸福。你却非要追根究底。丁雨,我们一直都在监控着你。你想想看,如果这座城市里所有的人都了解了真相。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丁雨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他在害怕,那两个男子依然向他走近。
还好你知道的不多,母亲说,不然的话,我几乎想象不出来你会有什么反应。
丁雨瞪着她不说话。我也不敢动弹,一向严苛但又不失温和的妈妈此时像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让我突然觉得陌生。
就在我们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人们的时候,一名男子掏出了手枪。那枚子弹随着消音器沉闷的声响贯穿了丁雨的头颅,他应声仰面倒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只是惊叫了一声,丁雨!然后就失去了发音的能力。满眼怒火。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至少,这是罪恶。
那只黑洞洞的枪口中的硝烟尚未散去,此时又瞄准了我。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在绝望中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是两声枪响,却不是打在我身上的。我看见妈妈举着枪几乎同时杀死了那两个男子。不由我诧异,她一把拉起我。走!她说。
7
在母亲的车上。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妈,你杀了他们?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子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相。我不是害怕你知道,只是我肯定,你承受不了。刚才我杀死的那两个,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人,我身为科研中心的核心成员之一,有权利在需要的时候处决他们。你不要担心。
那我们现在去哪?
科研中心,你不能再呆在Z城了。我本该杀死你,但是我下不了手。与其让你留在这里被处决,还是让我冒一回险吧。
我们一路直奔目的地。然后我跟随她走近这座Z城中的禁地,外人永远不可窥探的建筑。四周都是钢铁的墙壁,灰暗,阴冷,连这里的空气都是凝固的,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们沿专用通道抵达地下室。避开所有的人。一直走到最深处,一扇厚重巨大的铁门横亘在面前。她启动了指纹锁。随着轰鸣,这扇门被开启了。我以为这不过是一间比较宽敞的地下室。可是等我真正看到之后,还是被眼前的一切彻底震撼了。
这个空间大的超乎我的想象。而且,我看见一旁的储物架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人。就像是货物一样,他们如同熟睡,毫无知觉。然后我看见一直巨大的机械臂,像是抓取货物一样的从架子上取下一个人。置于另一侧的平台上,无数精细微小的机械臂开始紧锣密鼓的运动起来。它们像是拆卸机器一样的从那个活体上取下不同的器官,轻缓的放入一盒培养基里。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屠宰一头牲畜一样,不消片刻,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分解成了一块块器官。就连骨骼和血液也分装好。分类码放到另一侧的台子上。
我被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惊的无言以对。倒是母亲停下来,看着那些机械,自语一样地说,现在你明白了吗?子轩,这座城市其实真的像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是一座积木的都会,供人类使用。
人类?那些被杀死的人难道不是人类吗?我气急败坏的反问道,妈,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你。这么多年来你和爸爸在科研中心进行的工作,就是这样把一个活人分成碎块吗?
她笑了笑,看着我,眼睛里有悲怆。你知道吗?子轩,整个城市的存在,其实都只是给我们提供实验的场地和观察研究的环境。这里,除了很少一部分人是自然而生的之外,绝大多数,都只是为了给我们研究和使用的克隆人。
听了她的话,我觉得心下沉,血上涌。眼泪不住的落下来,那么,是不是,也包括我?
她叹了口气。没错,我亲生的儿子在两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保留了他的基因,用克隆的方式制作出你。但是人类社会不允许克隆人的存在。我只得把你放在这里。Z城其实就是一个大的实验室。天气,建筑,地貌都是安排好的。所有的克隆人聚集在这里,形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生存环境。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隐瞒真相,阻止任何克隆人的离开。我们研究人类的生存状态,并且为真实的人类社会提供医疗需要的器官。子轩,我承认人类的自私和冷酷。这座城市是一座孤岛,你们终身被困于于此,没有自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哭着问她,你现在要怎样?也把我放到台子上肢解,用我的角膜我的骨髓去给你们治病吗?
不是,她启动了一个按钮,实验室一面墙壁的门被打开了。我隐约看见有一辆小型的轻轨列车停在那里。
子轩,我不管你是克隆人还是自然人。妈妈当初制造了你就已经把你当作了我的孩子。我本来是要像对待其他的妄图出逃的克隆人一样把你销毁。但是我做不到,你乘坐这辆列车离开,不要被人发现,去人类的社会生活。妈妈最后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忘记这里的一切,好好地活下去。
那是一场无法形容的旅途。列车在地下暗无天日的穿行。我藏在一箱箱人类克隆出来的器官中,叮铃哐啷的像是一场漫长无尽的梦境。感觉像鸟,在艰难的穿越黑暗。
8
我离开了Z城。混迹于这个世界中孤独的活着。我以为离开那里就可以自由的生活下去,然而我却开始明白,就算是真实的人类的世界又有怎样,也不过是一个个城池链接而成的监狱。他们一样的自私,一样的畏惧死亡,一样的不自由。
一座座孤岛,一颗颗彼此隔绝的心灵。克隆的人,自然的人。我们一样无处可逃,这生死轮回,这喜怒哀乐。陈方善良而温和的笑脸,简生勇敢而无惧的勇气,丁雨渴望自由不甘束缚不愿被命运摆弄的灵魂。还有将我制造出来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软弱和关怀,那份人性内在的光芒和脆弱而矛盾的挣扎。总会让我恍然间辨不清真假。
如果你走在任何一座城市的街头。阳光一样的洒下,每个人都萧瑟着冷漠的表情。你在一阵气流穿过空荡手指的时候感觉到了悲伤。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一座积木的都会,像是一座孤岛,有着不为人知的孤独。
那么当那个胸前带着一条穿了一小块积木项链的男孩子从你眼前走过的时候。就不要再去打扰他淡然的心灵和落拓的脚步,就让他归他自己走过去。
我还是会想念我的妈妈,虽然我并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
到了最后,究竟是谁安慰了谁?谁又成全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