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解放以后新建的钢铁厂家属区,他随部队来这里以后,在这里的被服厂当了厂长。
郭厂长的妻子是天津人,祖上在旧中国是大户,父母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她也受过很好的教育。有文化、有修养、人长得也美丽。
郭厂长是河北人,出身穷,参加队伍以后,因为勇敢善战,常立战功,没几年就当了营长。在天津驻扎时,认识了当时还是女子师范学生的妻子,后来队伍继续南下,来到咱们这里,在被服厂当了厂长,工作稳定以后,又把妻子接了过来。
两人结婚以后,有了一儿一女。眼下妻子又上了大月,眼看就要生了。郭厂长是个细心人,和妻子说:“你要是感觉要生,就赶紧和我说。咱们这里离钢厂医院近,我马上找车送你过去。”
妻子说:“看你呀,没事。我还上着班呢,等过两天看看再说”
郭厂长不放心地看看妻子,铺好了铺,上铺准备入睡……
突然,就听街上热热闹闹有很多人,好像还有叫门的。郭厂长的妻子,赶紧起身,去开门一看,很是惊讶。就见几辆轿车开过来了,停在她家门外路边上,车上下来的全是狐狸,头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一只黑狐狸。
郭厂长的妻子又惊又怕,正想转身回屋时,转瞬间,黑狐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姑娘,她身后,刚才那些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狐狸也都成了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了。
郭厂长的妻子愣在那里看着她,她也在看着郭厂长的妻子……
就在这时,她从梦中醒来,就觉着要生。赶紧推醒身边的郭厂长。
郭厂长朦朦胧胧,好像还在梦中,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去叫司机;等他把司机叫醒,再开过车来,家里,孩子已经出生了。一个好看的女孩,就在拂晓天快亮的时候出生了。后来,郭厂长的妻子,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晓玉。
这里是钢厂家属区。钢厂菜店,钢厂煤店,钢厂饭店,钢厂文具店,钢厂书店,钢厂百货商店,钢厂子弟小学都在这里。这里除被服厂几十家尖顶平房外,都是钢厂的二层楼家属宿舍。那年代百姓住二楼,就像现在花园小区的高楼大厦。
没过几年,晓玉的妈妈又生了两个妹妹。姐妹中,她长得最像她的妈妈。邻居们,尤其是玲玲的妈妈潘大嫂,常和郭厂长开玩笑说:“你这个闺女,瓜子脸,大脑门,细高挑,薄嘴唇,杏核眼,细弯眉,一看就是个机灵人!”
郭厂长正推着自行车子往外走,笑着说:“潘大嫂,你们玲玲也不错呀,学生干部体育委员,长得也俊秀。”
潘大嫂是这里的居委会主任,爱人原来和郭厂长是一个部队的,现在在钢厂工会工作。
玲玲和晓玉是同班同学,都在子弟小学读书;两人都是学生干部,也是好友;但又摽着肩膀比,晓玉语文好,是语文课代表;玲玲算数好,是算术课代表。晓玉唱歌好,在校宣传队独唱、跳舞;玲玲体育好,每年校运会上拿奖最多。
两人都是班里的也是学校里的活跃人物,因为各方面也出众,很多同学很羡慕他们,自然,一些男同学也暗恋着。
玲玲的哥哥,比她们高一届,不管干什么,她总是向着晓玉,把玲玲气得回家就告他的状。每次,潘大嫂就笑着说:“好孩子,不生气。等我揍他!他以为那是他媳妇哪!”
一句话,把刚才还有一肚子气的玲玲说笑了,她笑着说:“对,娘说的对!她都顾不得管亲妹妹,光管晓玉。他就心思那是他媳妇哪!”
正说着,晓玉来了,一进门,看见她们正在开怀大笑,就笑着问:“潘大娘,什么事这么高兴?让我也听听。”
潘大嫂朝玲玲使了个眼色说:“笑她哥哥呢!一进门,就告我说,她妹妹在外面,什么事也不管他,光想着外人。我这里正说他呢。挺大个男孩子,有点出息吧?还得让妹妹操心!赶明往后,晓玉,你替我管着他点,她妹妹净包庇他,也不管他!”
说着,一家哈哈大笑。玲玲的哥在一边,脸通红,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晓玉心里也能听出一些东西来,又似乎模模糊糊,也难说明白;就和玲玲一起到里屋学习去了。
钢厂家属区,最后一排楼到山边了,这座楼里就住着钢厂饭店、菜店,商店的职工。饭店的吴会计,住在楼下第二家。
吴会计,这两天正犯愁,她娘肺结核晚期,住了两个多月的院,也没好转。现在出院在家里,躺在床上伺候着。那年头,肺结核就是不治之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
吴会计,才三十六、七岁,愁得两鬓都有白发了。这不,下了班,赶紧去菜店买上菜、豆腐,好回家做给老娘吃。
和往常一样,进门就得赶紧忙活。老娘躺了一天了,肯定很着急等她回来。可当她进门一看,都惊呆了。
老娘不但没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而是坐在那里喝水。
把她吓了一跳,问道:“娘,谁把你弄下来的?”
老娘说道:“我自个下来的。”还没等吴会计反应过来,她又说:“我觉得我好啦。你看,我走给你看看。”说着,她就起来走给吴会计看。这下好,吴会计一腚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娘一看急道:“孩子,你咋啦?我好了,你不高兴么?”
吴会计这才转过神来,两眼流着泪,也说不上是苦还是笑地说:“我高兴!我高兴!我本来以为……”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把到了嘴边的‘就靠时间了’咽了回去,改成“你还在床上躺着哪。”
从那以后,老太太不仅好了,还让女儿给她买纸墨笔砚,说她要用。家里人一听都说,你也不识字,要这些有什么用?无奈老太太就是要。吴会计的对象就说:“咱就花点钱给他买吧!反正也浪费不了,孩子还可以用。她要是不会用,以后也就不闹着要了。”
可出人意料,她竟然能给人看病,而且龙飞凤舞地给人家开起了药方子。
老太太是过去旧中国遗留下来的小脚老太太,没有文化,穷人出身,而且差点病死,她怎么就能给人看病写方子,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
但不管谁家有事,有疑难杂症,来找她看,准是一看就好,很快远近就出名了。
而且,还从来不要钱。人家给她钱她不要,人家很是过意不去,就说很多感激她的话。她却说不用,只要你的病好了,难处过去了,就是对我的感激,就帮了我大忙了。她顶多把人家带来的苹果,拿几个大家纷纷吃就行了。
吴会计家,一家党员干部,他哥在前楼上住,是厂团委的,她对象是钢厂车间主任,她也是党员。
老太太楼上楼下的给她哥和她把孩子看大了,一天福没捞着享,就得了这病,没把吴会计愁死,现在突然好了,虽然说不清楚,但她心里轻松了很多,毕竟老娘活着呀。
在城东边河边有一片住户,这片住户前边到马路边,后边到河边。住户的周围、河边到处都是垂杨柳,很是古朴好看。
我家就在第二个巷里住,爹在钢厂附近的一个木器厂上班,娘在街道的纺绳厂干活。我们这一片的孩子,都在东城区河边的东城路小学上学。我学习在学校还挺好的,就是家里穷点,营养不好,体质弱些,干瘦干瘦的,光有个大脑袋。
因为住在河边上,小河边就是我们的乐园。只要放了学,做完了作业,就和周围的孩子们,有时也和同学一起在这里玩。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老是身上发冷,人发困,难受,不爱吃饭。开始,爹娘以为我受寒了,吃点感冒药就好了。都也上班忙,也没在乎。可后来见我越来越厉害,娘就请了假,领我去医院看了,打了针,吃了药,可还是不见轻,又领我去大医院看了,也不见好,这下爹、娘都犯愁了。
那天晚上吃了饭,爹说:“不要紧,明天我公休,我听同事们说过,在钢厂宿舍,有个老太太能看各种杂症。咱明个早晨,吃了饭就去。”
第二天早上,爹用自行车,前车梁上坐着我,后车座上坐着娘,车把上挂着苹果,骑上就奔那里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钢厂宿舍区,稍一打听,就找到了吴会计家。
坐下一说来意,老太太稍微思索了一会,就说:“他大哥,不要紧,这孩子是吓着了。”然后,她就把我吓在河边,怎么吓的,身上发冷,人发迷糊,还忽忽悠悠的怕水。她说的我身上的感觉和吓着的时间地点真对。尤其她说我吓着那件事,她不说我都忘了……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我坐在河边的高坡上,画挖河道的船;我从小常在河边画船,路边画大马车。因为聚精会神地画画,一点也没注意到身后。突然,有人从背后把我推下了河;虽然是河边,水不是很深,衣服也湿了,我也吓了一跳,可也没太在意。推我的人,是常在一起玩的伙伴,所以,事情过了也就算了,回家也没说。
回来,按照老太太说的,叫了,换了替身,我就好了。那天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以后,吃完了饭,爹抽着眼袋说:“他娘,今天老太太说了句话,到现在我也不明白。”
娘问:“老头,你说她说的什么话?”
爹说:“可找到你了和尚!”
娘说:“嗯,当时光急着说病去了,好像听她说过。”
“嗯。”爹应着,抽着烟袋沉思着。
爹就我一个儿,虽然现在没有和尚了,他也怕我是和尚命,那样不就断了后了吗?
吴会计家,平常总是人很多,不光来看病问事的,东邻西舍的也常来玩,因为,头些年老太太没病的时候,楼上楼下的给她哥家,她家看孩子,邻里的关系都很亲近。只是前几年得了肺病,后来不能下床了,邻里来往的就少了。后来突然好了,又会给人看病了,家里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
这天,老太太过生日,哥哥嫂子都在这里,还有邻居家来给老太太过生日的。吴会计下班回来,饭收拾上来,刚开始吃时,老太太说:“我来你家四年了,你家都是些干部党员,很快就要来大运动了,怕连累你们,我要走了。”
大家听了一愣,包括这些邻居们,虽然,都猜她是附体的,但也猜不出是什么附的体。平常也不好问,正好赶上这个机会就赶紧问问:“你老人家是谁,来这些年了,我们也不知道,能告诉我们么?”
在大家再三要求下,她告诉大家,当年五婶救过他。吴会计的娘是五婶家的后人,有这么大的难,他来帮助她。后来大家说非要看看他,她说:“好吧,明早,在楼后上山的小道上,我从那里走,到时,你们去看看吧。”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来到这里,在小道的拐弯处,只看到了这只狐狸的后半身和尾巴,人们非常惊讶!这只狐狸有多大?没全看到。光一条大尾巴,就有两三米长,粗如吃饭的碗口。
再说那天半夜,我突然从睡梦中吓醒了,因为我喊声很大,把爹娘也给喊醒了。爹过来推推我问道:“孩子,白天在外面,谁又欺负你啦?”
我和爹说:“没有人欺负我,我做梦啦!”
爹娘问我做了什么梦,我把梦讲给他们听了。梦中,我来到一个山道上,不多会过来一只大狐狸,有近二十米长,把我吓了一跳。就听它说:“和尚,世间要有难处了,我也要走了。”
这时,我看到站在它边上,一个黑衣女子,非常美丽。它又对我说:“我帮她找到了你,也算帮了你们的忙,也算报答了五婶当年的救命之人。”
听我讲完了梦,爹抽着烟袋问我:“孩子,它叫谁和尚?”
我回道:“我也不知道,也没看到有和尚呀?”
娘下地,倒了碗水,让我喝了几口,我们又说了会话,就又躺下要睡觉。可爹又抽了好长时间的烟袋,直到我入睡了。
从那天狐狸走了以后,吴会计的娘又躺在铺上能下床了,不久就去世了。
那年夏天,城市建设,要修建河道;我们靠河边的一些住户要搬迁。木器厂的领导,把几家要搬迁的职工统计好,有十多户,在钢厂家属区附近,一个铁道的下坡路边,过去,外地来木器厂代训的工人住的一排房屋,修缮好了,让我们班那里去住。
我们家住在头一家,两间房,外面还给盖了个厨房,和我家原来的房子差不多大。这里离火车道很近,顶多有十几米。房外树林、杂草、木头栅栏小院,很是好看。
这里只有钢厂子弟小学,由厂领导出面,给我们联系好了,让我们转入钢厂子弟小学来上学了。
我在五年级三班,班主任姓孙。孙老师很和蔼,说话就像个妈妈一样。上课铃一响,孙老师领着我出办公室,往楼上班里走。
班里,同学正在议论:“听说我们班今天转来一个新同学,听说会画画,还会吹笛子,还会……”
玲玲问晓玉:“听说叫江修生?听着名字,就像个老头的名字。”
正说着,孙老师进来了,班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孙老师说:“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他原来是城东区河边,城东路小学的学生。因为城市建设,修建河道。家搬迁到我们这里来了,他在原来的学校是个优秀的学生,他画的画曾获城东区小学生画展第一名。还是学校宣传队吹笛子的,也是校墙报组的。”
说着,孙老师朝门口摆摆手:“你进来吧!”
刚才临进班门前,老师让我在门外等一下,她说她先进去和同学们说说,等她招呼我的时候,我再进来。
一见她招呼我,我从门后赶紧进来,孙老师过来,把我拉到她身边说:“这个高高的、瘦瘦的男生,叫江修生。”一听名字,同学们都大笑起来,打断了老师的话。
老师忙问:“你们笑什么?”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说:“老师,这名字好听!”
晓玉看到江修生一愣!心里一动。好像在哪里见过呀?可似乎……就是记不起来了。我给全班行了少先队员礼。
老师说:“你长得高,就坐在后一位吧。”
当我第一次看到晓玉时,我一下子愣住了,她简直和我梦中看到的那个狐狸边上的黑衣女子一模一样!
晓玉是班长,她的作文写得特别好,每次老师都当范文,讲给全班同学听。
我虽然常给宣传队编节目,也能写个‘三句半’、相声小段什么的,语文也算不错;但也真佩服她的作文写的好,真漂亮!字也写得非常工整、秀美,加上人长得也好,用时下的话说,真是才女!
副班长胡玉梦,是厂宣传科长的大儿子,从小受胡科长的影响,能写会画,还会吹笛子、拉二胡。他是校宣传队的,也是负责班里的墙报工作。
那天课间,孙老师找胡玉梦说:“新来的江修生,画画得很好。让他进你们墙报组,和你一起工作吧!”
胡玉梦正了正眼镜说:“老师,我和韩勇他们已够用了。”孙老师看了看他,没说别的,就去办公室了。
上课铃响了,是美术课,老师让课代表胡玉梦发完作业以后,就来到后边我位前问:“你叫江修生?”
我看着老师回道:“是我,老师。”
老师指着本子说:“这画是你画的?”
我回道:“是我,老师。”
老师问我:“你平常常画画吗?”
“嗯。”我回道。
老师说:“你能把你平常画的画给我看看吗?”
我从书包里,把自己订的大本子拿出来,上面我画了许多画。
老师坐在我边上,一边看一边赞赏着。这时班里的同学也下位围了过来,坐在我前边的晓玉对老师说:“他在他们那个学校的时候,就曾获过区小学生画展的一名。”
当老师看到我画的河中挖泥船、路边大马车时,说:“你画的真不错呀!”稍一停,他接着说:“这样吧,等我和你班主任说说,你进校墙报组吧。正需要你这种人才呐!”
我很高兴,晓玉、玲玲她们高兴得也直说好。
胡玉梦、韩勇看着我,没吱声。
韩勇,高大粗壮,他爹是钢厂的车间主任。他和胡玉梦学习,班里的工作,常在一起,也常一起打篮球玩,关系非常好,他也很听胡玉梦的话。
同时,晓玉、我和胡玉梦又都是校宣传队的,虽然我们表面上关系都挺好,但胡玉梦始终小心翼翼地拿我当对手了。
一天,校宣传队排练完了节目,音乐老师把我们三个吹笛子的叫下说:“我去少年宫借了三个笙,咱学校有节目需要,你们三个吹笛子的,一会跟我去少年宫跟吹笙的老师,学学指法。我可听那老师说了,笙可比笛子难吹多了。你们回来练一个星期,谁学会了谁就吹。”
我对音乐特别敏感,学了指法回来以后,不但指法熟练了,还会吹《学习雷锋好榜样》了,胡玉梦和另一个吹笛子的指法还没练熟,这样,老师就留下一个笙给我,让我快练,担任独奏。
转年,我们上了初中,那年,晓玉的哥哥参军入伍,走前他嘱咐来送他的玲玲的哥哥:“你也常来我家玩,我这一走,除了我爹,家里都是女的了。以后家里的重活什么的,你多来帮帮忙,等我从部队上回来看家时,我给你捎个红五星回来,有可能的话,我给弄顶军帽回来。”
玲玲的哥哥平时常来晓玉家玩,也常帮着晓玉的大哥干一些买煤、买粮等重家务活,所以,今天晓玉的大哥一说,他很自然地就赢下来了,他说:“大哥,你放心,都有我了。”
玲玲家吃早饭,一看桌上她哥没来,她爹就问:“你哥呐?”
玲玲朝着潘大婶说:“一大早就去送他媳妇的哥哥,去参军。”
潘大婶笑着说:“昨天晚上回来说,晓玉她哥让他以后多帮着照顾他家,干些活哪;心里那叫一个美!
玲玲的爹是钢厂工会主席,不光工作干得出色,人也幽默。一听这话就笑着说:“孩子大了,知道疼人了。”
潘大婶一撇嘴:“看看,你就夸他吧!”
玲玲着急地朝着潘主席说:“他是疼人家别人!我这个亲妹妹,他都顾不上看一眼。”
潘主席说:“喓,看我闺女,长得都赶上我高了。秀秀气气,又有才能,会没人疼?难道说他们都近视眼?”
这句话,把玲玲的脸说得有点红,她撒娇地朝着潘大婶说:“你看我爹,又来说我。”
平时,胡玉梦也常来玩。潘主席也挺喜欢这孩子的,所以,就拿他们说笑。
潘大婶笑着说:“不听他胡说,他知道什么呀?”
潘主席接着说:“好,不听我胡说。”他有意识地把胡字拉长音:“说,看等我要是在咱家门口,碰上某个常来胡转悠的孩子,我就装作没看见。”说着,也学着胡玉梦的样子,正了正眼镜,接着说:“就用门外的水桶泼他!”这番话,说得全家人是哈哈大笑。
不久,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传遍了全国。大批判、大字报、大串联,紧接着课本也改了,全都是符合政治要求的文章,和大量的语录。
晓玉的爸爸也靠边站了,权被造反派夺了,他下车间打扫卫生,改造思想。造他反的不是别人,正是宣传科的胡科长。
胡科长原来是部队文工团的,随军到这里以后,正赶上厂里缺干部,郭厂长就把他要来了。他当时很年轻,人也好,在部队上受的教育也好,积极能干,郭厂长就让他领着搞厂里的文化宣传工作。后来厂里成立的宣传科,他就当了宣传科长。
本来挺好的个人,大风暴一来,就象点燃了一样,感觉自己有才能,当科长有点屈才,就这样顺着当年的潮流,冲在了最前面。
就像现在的经济大潮一样,谁能站到外面去。不过胡科长对下台的老干部,只是让他们劳动改造而已,不像有些地方,打伤、打残、打死的都有,能不难为的也就不难为了。
紧接着就是两大派,大辩论、争权武斗。一时厂里、学校里、宿舍区里也乱了套!
这天,安师傅一家,坐在门外,围着小饭桌吃饭,吃着吃着打起来了。四邻八舍赶紧搁下手中饭碗,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安师傅厂里也分成了亮丽的两大派,一派是红色革命委员会;一派是革命到底委员会。两大派通过宣传和教育,加上动员,使工人按自己的相法,各自加入了自己的派别。安师傅是参加了红色革命委员会一派,他儿子参加了革命到底委员会一派。爷俩吃着饭,各自说各自的组织是最革命的,最爱正确的。谁也不让谁,儿子一着急,就造爹的反了,饭也顾不上吃,就打起来了。
安大嫂在一旁,说谁谁也不听,急得都哭了,邻居过来说也不管用。
就在这时,我们小学的班主任,孙老师的爱人,一个靠边站的县委书记,这些日子正回家来养病,上前站出来要说话了。
刘书记,他当年在战场上,身上中过多次子弹,听说现在身上还有没取出来的子弹皮哪?他开过多次刀,所以,人很瘦弱。如果不是大家知道,谁也不会拿他当回事。可当他一说话,可真有水平,立马家庭革命战斗就平息了。
他说:“安师傅,不管是你这一派,还是他那一派,都是革命派!只是观点不同,看法不一样罢了。安师傅,你想想,咱们谁不都是在党的领导下去做一切工作的。你怎么革命,你怎么正确。你也不能不听党中央的领导!咱们党的政策也是讲,求大同,存小异,来并肩战斗。团结战斗,最后,达到一个更高的革命目标是吧?”
这时,安师傅和他儿子都不喊了,老实的在那里听着。甚至连周围的人也不说话了,都静静地听着。
他接着说:“安师傅,我们天天学习语录‘健康第一,学习第二。’你们爷俩,连饭都不吃了,就讨论革命问题,这种精神是好的。可不吃饭,人怎么能受得了?长期下去,你的身体都没有了,还怎么革命?我看不但不能革命,反倒成立革命的连累了。”
他不轻不重,不急不慢,说得安师傅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好这时,书记的儿子也来叫他回家吃饭,大家也就各自回去吃饭去了。
在学校,课也不正经八里上了。今天开会,明天批斗,要不就是学习最新指示、最高指示。
我和晓玉、玲玲在学校里都是红卫兵,画漫画,编革命节目演出,抄大字报,每天特挺忙。后来,晓玉的爸爸靠边站了,她也受了影响,撤了她的班长职务,由胡科长的儿子胡玉梦代理他的班长。
胡玉梦代理班长以后,班里起了大变化;一切都明显的革命化了。原来教室后门墙脚上的书橱里的各种文学书都没有了,都换成了红宝书和语录。后门边的墙报,也不用晓玉和我了。他领着韩勇等同学办,也都明显地换成了崭新的革命大批判内容。
一时班里非常亮堂,形势大好!校革命委员会马上提出来向我们班学习,并且油印了小报,表彰了胡玉梦。由此,他也被提升为校红代会成员。
一天,宿舍区壁报栏上,出现了一张新大字报,内容是批判吴会计她妈,当年大搞迷信活动等等。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署名。很多人在那里围着看,因为那年头,只要一出大字报,大字报的矛头指向谁,谁家就该倒霉,就该有事的。人们也有热闹看了,那时候今天你挨整,明天他挨斗,这些当年人们都习惯了。
胡玉梦从学校回来,路过这里也看到了这张大字报。本来,这件事人们都淡忘了,可这一下,又想起来了。于是,胡玉梦下午去找了韩勇等几个红卫兵,小将们一商量,就决定晚上去吴会计家抄家批斗。
吴会计的女儿,也在我们学校上学,和我们是一届的。她听到了一点风声,就赶紧跑回家,和大人说了。一家人,本来因为大字报的事就忐忑不安,这下连晚上饭都不敢吃了,就在家里坐着发愁了!
再说,吃了晚上饭,胡玉梦领着韩勇等七八个红卫兵小将,声势浩荡地就奔最后一排楼吴会计家来了,一些人也敢在口面看热闹。
那天,晚上特别黑,听说他们后楼的路灯不知被谁砸坏了,也没人管。前面的韩勇拿着手灯,急急地往前走着,就还差几步就要到了的时候,突然,他和胡玉梦都站住了。他们刚才老远就好像看到,隐隐约约的有个人站在这里,心里以为是吴会计家的什么人在这里等他们,可近前一看,正要问话还没开口,一看,吓坏了!就见吴会计的娘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这下他们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嗷’的一声,调头就跑;后边的人,也不知是什么事,一看也跟着瞎跑了起来。经这一吓,这帮人也泄了气了,就各自回家了。
胡玉梦回家以后,和他爹胡科长说了这事,胡科长一听,说道:“净胡说!是看花了眼了吧?”
一边的妻子说:“算了吧他爹,人家吴会计以前没少帮咱们,以前咱家不够吃的,他们哥几个那个没吃吴会计家的东西?做人别忘本,都差不多。”
胡主任抽着烟听着,心里也觉得是。就没吱声。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
吴会计一家正坐在那里,紧张地等着小将们来抄家。就听到人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到门前了,可突然一阵静,好长时间也没动静。吴会计一家坐在那里,也不敢动,更没有心思吃饭。就在这时,好像有声音说:“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事了,吃饭吧!”
吴会计问他爱人,听见没有,爱人说听到了。孩子们也都说,是听到有人说没事了,叫咱们吃饭吧。
吴会计还是不放心,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地推开门一看,是呀,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很平静,就像从来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这下放了心,端上饭,一家人赶紧吃开了。
学校操场上,胡玉梦正在打篮球;韩勇从教学楼道出来,跑过来和他耳语了一会。他就穿上衣服和韩勇还有七、八个红卫兵一起走了。
随后,吴会计的女儿,也从楼道里走了出来,看了看没人,她也匆匆地小跑着,朝钢厂宿舍区那边去了。
郭厂长不像以前,当厂长时那样忙了,现在除打扫卫生,就是学习改造,再没事,就去买菜回家做饭。
晓玉也不像以前红火的时候,在学校那样忙了。在学校没什么事,就回家做家务。原来,这都是她妈妈从早到晚见不到的忙人,现在都在家里,把家务活都干了。
郭厂长非常疼爱晓玉,暗中大大地超过了姐姐和妹妹,每次和她一起去买菜,总是先给她买一些她最爱吃的东西,让她先吃。只要是晓玉喜欢的东西,他就是不买烟抽,也一定给晓玉买下。
不知为什么,郭厂长就最亲这个二闺女,其实看看大闺女,和两个小闺女也很亲。可就是说不清为什么,更疼爱晓玉!是因为她长得像她妈?还是因为她各方面都优秀?还是她善解人意?还是……
有些问题,不是几句革命道理能说明白的。
郭厂长也想起生晓玉时的那天夜里,他好像也在梦中,就见一只黑狐狸,进屋就往铺上来了。他敢去护妻子,就在这时,他被要生产的妻子推醒了……
眼下,郭厂长正推着自行车,和晓玉一起,往菜店走。
吴会计的女儿,从对面跑过来对晓玉说:“晓玉,我在学校里,听韩勇他们说,要去江修生家揍他!”
晓玉一听急道:“他们为什么?”
吴会计的女儿说:“我不是很清楚;好像说他以前给你和玲玲画过像。你就别问了,他们已经去他家了,你看该怎么办?”
说完她就赶紧走了,因为她怕让韩勇他们知道了是她告诉的晓玉,那就麻烦了!所以,匆匆而去。
一列拉货的火车,顺着铁道徐徐而过。胡玉梦、韩勇和七八个红卫兵,跨国铁道,下了坡,向着我家走来。
正在厨房里做饭的二姐,一看不妙,就叫正在和她说话的邻居家的女孩回家,叫他哥哥去厂里帮忙把爹叫回来。就在这时,胡玉梦、韩勇他们来到我家小院,接着就把我围上了。在往这里走的路上,胡玉梦嘱咐韩勇,说别动手打,吓唬老实了就行了。
所以,韩勇他们把我围上后,韩勇就指着我的鼻子问:“咱校美术老师,已经批斗了!你原来是美术组的组长,你怎么从来也不揭发批判他?”
我看着他没吱声。他又说:“他不是过去在美院上学期间,画了不少裸体女人,还教你们画女同学头像,这些都是反动的资本主义流氓行为!你怎么不出来揭发他?”
我说:“这些学校都知道了,我还揭发什么?”
这时,胡玉梦插嘴说:“你就没有什么新的认识和要揭发的?”
我说:“他教我画素描速写不对!我以后和他划清界限。”
这时,韩勇抢着说:“那你当时光给晓玉、玲玲她们那些女同学画像,而不给我们画,这是什么行为?”
我回道:“我是画画的行为!”
胡玉梦说:“你还嘴挺硬,还说不过你!”他挥手朝身边的几个红卫兵说:“把他押到学校班里去,看他还老不老实?”
玲玲的哥哥,在煤店正买上煤,还有几个帮他的同学和他一起,用推煤的车了往家推。
晓玉从对面跑了过来,急急呼呼地和他说了韩勇他们要去江修生家的事。玲玲的哥哥面有难色地说:“我把煤送回家去,就和你去。”
晓玉都快哭了:“我哥哥不在家,我可把你当亲哥哥了。等你把煤送回家,他们早把江修生给打了!”
玲玲的哥哥还在为难:“可……”
晓玉急了:“可什么可?行,你不用去!你以后别到我家去啦。送我哥哥参军时,你说的多好听,什么都有你帮着。以后,我不理你了!我去找别人帮忙!”
玲玲的哥哥急了:“晓玉!我这就去!”他把煤车给身边的同学,又嘱咐好了;就急匆匆跟晓玉一起,往火车道那边跑了。
邻居家的大哥骑着自行车,来到木器厂,和看大门的一说,就进去找到了江师傅。江师傅一听,就着急了。我说刚才右眼皮直跳,赶紧请了假,推了自行车和邻居家的大哥一起,出了厂门,飞身上了车了,急往家奔。
我虽然很瘦,但也很俏,上来的七八个人不但没抓住我,有的还被闪倒在地。韩勇一看,有些生气了,抬腿照我就是一脚,他想把我踢到,可使劲使大了,脚甩得太猛,没踢到我,鞋先飞了,一看这样,来的人都憋不住笑了。
这一笑,他更来气了,把甩掉的鞋找回来,朝我身上就砸了过来。他想出出气,没想到,我反应快,稍一侧身,伸手接住了飞过来的鞋。这下,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韩勇光着一只脚,命令我赶紧把鞋扔给他,不然,他就不客气了。我一想,给你鞋,你光领着人抓我。干脆,我一使劲,把鞋给他扔到前面一个挺大的水沟里去了。
这下他真气坏了,赤着一只脚上来揪住我的衣领,那几个人也上来,抓我的胳膊、手,没几拳,就把我的眼嘴打肿了,嘴也出血了。
这时的韩勇正在气头上,早把胡玉梦给忘了,胡玉梦一看这样,又气又急,赶紧下令;韩勇他们这才住手。
等晓玉、玲玲和玲玲的哥哥赶到这里,这里的战斗一结束了。我二姐一边哭着,一边用毛巾沾着热水,给我擦脸上的伤。
晓玉过来一看,我被打成这样,都气哭了。玲玲气得说他哥哥:“让你早过来,你就磨蹭!”又回过头来对我说:“真够狠的!他们人哪?”
我回道:“走了。”玲玲擦把眼泪,掉头就走了。
晓玉和我二姐说好,赶紧和我一起,到离着最近的被服厂医务室,到了那里,胡玉梦的妈在这里当医生。当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她说了许多安慰我和姐姐的话,还说晚上回家再找胡玉梦算帐!一边给我包好伤口,一边说:“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从医务室回来,一进门见爹坐在那里抽着烟袋;他一看我这个样,爹‘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问二姐是怎么回事?二姐简单地把过程一说,爹气坏了,从门后拿起一根棍子,就要去找他们拼命去!把姐吓得连哭带叫地去拉爹,这时,爹已冲到了院子里。周围几家都听到了,赶紧过来,又拉又劝,这才把盛怒的爹勉强说住了。
胡玉梦领着韩勇他们回到教室,胡玉梦正了正眼镜,对韩勇说:“和你说吓唬吓唬就行了,你看你们,怎么下手那么狠?”
韩勇说:“本来也想吓唬他,谁想他那么气人!一上火,就忘啦。”
正说着,玲玲进来了,看到玲玲生气的样子,胡玉梦很尴尬。看他们人都在这里,不方便说话,玲玲一转身出教室下了楼,来到操场上,胡玉梦紧接着也跟了来。
玲玲开口就质问他:“听说你今天领着人把江修生打啦?”
胡玉梦正了正眼镜:“不是,我只是让他和美术老师划清界限,揭发……”
还没等他说完,玲玲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他有才能,从他来这里,很出风头,常常压过了你们,你们就恨了!”
这话有点让胡玉梦的自尊心受不了,他有些生气地说:“他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你看你和晓玉处处都向着他!”
不等玲玲开口,他接着说:“就说今天吧,我们本来就是想,让他注意些,老实些,压压他的气势,没想到韩勇把他给打啦!再说,也不全怨韩勇,他的嘴也太硬啦!说实话吧,我在场,也一直命令韩勇不许打人!就是一些皮外伤,不会有问题的。你看不你和晓玉急的,就和房子着火了似的,不顾一切的保护他。要是我,你们就不会的。”
玲玲急道:“你胡说!我也没像晓玉那样。我们就是看他有才能,关心他!”
胡玉梦正了正眼镜看着玲玲:“他有我就没有?”
看这样,玲玲的心也软了,把刚来时的一肚子火,消了一大半。
她口气温和了许多:“你也有,咱们一起从小长大的;我最欣赏你!就是你这眼睛我都看惯了。”
胡玉梦看着玲玲:“真的?玲玲。”
玲玲接着说:“我对他只是一种欣赏;就像你以前一样,你在学校里一独奏,我们好多女同学,都在背后夸奖你,也都很欣赏你。只是来了他以后,大家也都欣赏他啦。”
胡玉梦脸上得意又满意,有些自豪地说:“俺爹当年在部队文工团,曾靠着一些很有名的演奏家,所以,他属于正规出身,他教我也是正路子。他算什么(指江修生)?野路子来的,就是自己那么悟的。你看他独奏,音色是挺好听的,下了功夫。就是在台上,摇来晃去的,台风一点也没有。”
玲玲说道:“是,你正规,你吹的也好听。可你四平八稳的,俺都看着不如他那样晃着好看!”
胡玉梦正了正眼镜:“反正你和晓玉都喜欢他!”
玲玲急道:“就胡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就喜欢你!我和晓玉就是欣赏他,谁也不喜欢他。”
胡玉梦高兴地:“玲玲,真的?”
玲玲说:“你以后,不许难为江修生了,听见了吗?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
胡玉梦赶紧说:“我听你的!以后,他们这帮人,谁也不敢难为他,他们都听我的。”
玲玲叫胡玉梦和韩勇说说,晚上一起到江修生家看看他,给人家赔礼道歉!回头玲玲又去找晓玉说去了。
回到教室,胡玉梦和韩勇说晚上去江修生家看看他,接着赔礼道歉。韩勇一听就毛了,坚决不干。
韩勇说:“凭什么?从他转到咱们这以后,出足了风头,处处压着我们,小学中学都这样。我今天给咱们,也给你出口气,你不表扬我,还给他赔礼去,我不干!”
胡文玉说:“好了,好了吧!你看你今天把他打得也挺惨的。”
韩勇说:“他这样处处占上风,连晓玉、玲玲她们都对他好了,处处给他叫好!”
胡玉梦正了正眼镜,看着他没有说话。
韩勇说道:“你没看着?”
胡玉梦还是没吱声。
韩勇接着说:“他一个贫民区外来的,还给晓玉、玲玲她们画像,这……”
胡玉梦摘下眼镜,擦着:“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思我知道。”
一听这话,韩勇有点尴尬,但还是端着架子强硬地问:“你知道什么?”
胡玉梦带上擦好的眼睛:“你也想着晓玉!”
这一下子把韩勇说得脸红脖子粗,但他还是低声的犟了一句:“玲玲也想着江修生。”
胡玉梦自信地说:“那是欣赏!她根本就不喜欢江修生!”
韩勇忙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小心的好。”
胡玉梦说:“你呀,就你这个笨样,还敢想着晓玉?也不照照镜子!我告诉你,人家玲玲的哥哥都和晓玉好了多少年了。你以后趁早,别瞎想了!你放心,也没有江修生什么事!”
晚上,胡玉梦、韩勇、玲玲、晓玉他们一起去江修生赔礼道歉。
这年夏天,晓玉的哥哥从部队上回来探亲,晚上吃完了饭,他坐在门口拉二胡。他的二胡拉得相当不错,悠扬的音色飘出去很远,一直传到了铁道的下坡我们的住处。我忍不住顺着声音找过来,到这里一看,玲玲、玲玲的哥哥、韩勇都在这里坐着小板凳听,胡玉梦站在玲玲的边上。
晓玉的哥哥说:“你们几个都会乐器,来一起演奏一下。”
胡玉梦让韩勇去他家拿来了他的笛子,我的笙在学校里没法拿,晓玉的哥就把他的口琴拿来让我吹,晓玉演唱,我们大家伴奏,她唱了一首《北京有个金太阳》。那天晚上,满家属区很多人都过来看。
演唱完了,晓玉的哥哥问我:“你的口琴吹的真好听呀,简直像个手风琴的效果。”
我说道:“我把笙的演奏技巧演化在口琴里了。”
晓玉的哥哥说:“一会教教我。”
“嗯。”我答应着。
说完话,无意中,我抬头看到了站在门边树下的晓玉,被屋里射出来的灯光,照着的脸,我心里愣住了,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多年以前我梦中狐狸身边的黑衣女子吗?对呀,就是她,太美丽的!可是和尚哪?谁是那个和尚呀?
初中毕了业,那年头没别的出路,我们都各自随家长的单位下了乡。
虽然都在一个公社,但在不同的村了里。
晓玉所在的村,离公社最近。村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很多人都很注意。没上两个月,队长知道她文化不错,村小学里缺老师,就让她教学去了。
钢厂的知青在二十多里外的另一个村。木器厂的知青,在公社南面刘家庄。开始来到这里时,因为我瘦,没体力,人家老农都看不上,干活没愿意要我的,每天我拿最低的工分。我有拼劲,拼命的干,没上半年,队长、妇女主任,看我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把我调到青年突击队了,这里的工分拿的最高,而且都是一些团员和要求上进的青年组成的。半年下来,队长、妇女主任发现我能写会画,还会多种乐器;文化也不错,就把我调到小学当老师去了。
那时,农村缺师资,好多课都不上。我去了以后,音乐、美术、语文、算数哪里缺老师,我就去给哪里上课,能做的工作我都兼着。
一天,在办公室,妇女主任的小女儿,语文老师慧玲说:“江老师,你的诗写得真好,什么时候教教我吧?”
我笑笑说:“这没什么,你多看一些诗集,多写;常了就会了。”
坐在门边办公桌上的校长笑着说:“江老师,自从你来这里之后,我们这里能说会道的,很厉害的慧玲变得温柔了。”说完,满办公室的老师都哈哈大笑!慧玲的脸都红了。
时间长了,我们都很熟悉了,慧玲常叫我去她家玩;妇女主任对我很热情,有时就留我在那里吃饭。还让我好好向团支部靠近,争取入团。
我们小学的班主任孙老师的儿子刘立山,骑着自行车走在去公社的路上。他比我们大两届,早下了乡,他学习相当好,常往公社投稿,这是去公社改一个要发的稿件。
他顺道拐到了晓玉所在的村,他非常喜欢晓玉。所以,很想在下乡期间就和晓玉说明关系。
晓玉也常往公社里写稿,所以,他也借着这个机会,来问问有没有新写好的稿。
在学校门口,刘立山已把心里的话说给了晓玉。晓玉听了后,脸微微有些泛红,说道:“立山哥,我还小,以后再说好么?”
晓玉村的民兵队长,是个酒鬼,人也邪乎,自从来了新知青,看到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有些邪念,总是有事没事的往知青点里跑,虽然大家也知道他,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他是当官的,谁也不敢惹他。晓玉也没办法,只能明里暗里地躲着他。
这不,晚间他又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又奔知青点来了。走着走着,他喝得多点了,眼有点模糊,好像看到前面闪过一条像大狗的东西。他也没往心里去,以为是谁家的狗在外面跑。
都晚上十点多了,民兵队长的老婆躺在那里都睡着了,醒了一看,他还没回来,心想:死鬼!又不知死哪去喝去了?这两年,当这个官,简直就不做点好事了!和以前就不是一个人了!想着,下地把桌上的饭又放回锅里,上铺脱衣就想睡觉,就在这时,就觉得有人叫门,细听听就是。心想:死鬼,可回来啦!就赶紧起身穿上件衣服下地去外面开院门,开门一看是个白胡子老头,吓得她转身关上门,一腚坐在地上,两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缓了一会,她赶紧进屋关门上炕,关灯蒙头就睡。突然,她转身一看,白胡子老头进屋了,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的灯也亮了。她吓得赶紧起身穿上衣服,哆哆嗦嗦地靠在炕角上看着。
这时,白胡子老头说话了:“你不要怕……”
这条道,民兵队长非常熟悉,按说很快就走到了,可今天不知咋了,都累了一身汗,总是走不到地方。走着走着好像都听到鸡叫了,他一听,心里蒙蒙噔噔地想:早晨了,不会吧?这点道,哪能走一宿?
村头的一个老乡,一大早出来看看天怎么样。老远看到了民兵队长,在前边的道上来回转悠,就往前跑了跑,大声喊道:“队长!你大青早的的,在那里转什么呐?”
这一嗓子,把他喊醒了,酒劲也过了。一看,再一想,自己在这里转了一宿。又羞又气又窝囊,但也没法说自己这窝囊的心理,没吱声就赶紧往家走。
再说,民兵队长的老婆睡着睡着觉,被砸门声惊醒了,这才知道刚才是在梦中,战战兢兢地站在屋门口问:“谁砸门?”
“我!你都听不出来了?”民兵队长没好气地回道。
开门进了屋,民兵队长开口就骂:“你他妈的是个死人!我死了外边你也不会找去?”
老婆给他倒上水,又把饭端上来,问他喝酒不?他气得一边骂老婆,一抬手把眼前的饭碗就推到了地上。没想到老婆不但没怕他,还倒上了酒,自己喝了一盅。他气得上来就抢,没想到老婆把眼一瞪:“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抢!”
于是,民兵队长的老婆把昨晚梦中白胡子老头说的话,全都说了。听了这些话,民兵队长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他的内心,他的动机,他的心里,给他说的一模一样,他都瘫倒那里了,擦着头上的汗。
就听他老婆最后说:“人家说了,你以后多做好事,不但管丢不了。人也不会有毛病,要不的话……
后来他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老实多了。村民说,他是碰上鬼打墙了。也有的村民暗中叫好!因为他平常仗着自己的权势,有些欺男霸女了,很多人都很恨他。
一天,妇女主任让惠玲叫我到她家吃饭,在喝酒中她说:“江老师,一晃你们来这里二年多了,你们也都是好孩子,干得真不错!这要是赶上个好机会,该多好。可眼下,几乎什么出路都没有。”她接着说,“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只要好好干都错不了。”她告诉我,“队长和她都想好了,等老校长下来了,就让我干校长。将来以后在这里安个家,不是也挺好吗?”
她让我和惠玲好好相处。我一想,也是,也真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希望呀?就老实地在这里好好干吧!再说,我心里也很喜欢慧玲。我也就表了态,愿意和惠玲相处。
当天夜间,我就做了一个怪梦。梦中一只黑狐来到我面前,转眼成了一个美丽的黑衣女子,再一看就是晓玉。她笑嘻嘻地说道:“和尚,三世的情,忘掉了吗?”
醒来以后,心想:莫名其妙!谁是和尚呀?可闭上眼睛才入睡,又做了这个梦。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呀?想来想去也没想清楚,也就不管了。
年底,公社里准备搞个知青剧团,节日期间好演出。通知我们各知青点,有音乐特长的知情,去公社参加选拔。
在这里,我和晓玉、胡玉梦又碰到一起了,一晃两年不大见面,人都高了,也都黑了。
我报了笙独奏,惠玲也来了,她给我打扬琴伴奏。
选拔完了,我和晓玉、胡玉梦都选上,还选上了二十多个知情。临时剧团就住在公社的后院里。
吃过晚饭,晓玉叫我到外面有点事,在公社外面的树林边,晓玉开门见山的问:“江修生,给你伴奏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我就把我和惠玲的事和她说了。晓玉一听就急了,说道:“你就这么快决定啦?”
我回道:“我不决定怎么办?一点出路都没有!”
晓玉看着我急道:“你就没想想别的?”
我说:“我也知道,你对我挺好。可我不敢想;本来你们家都是干部子弟,咱们就有差距,还有,玲玲的哥哥,我听说一直拿你当他的媳妇。”
晓玉一听,都气笑了:“瞎胡说!在我心里,他永远是哥哥!”
我接着说:“要不我也不这么死心,最近这半年,听说刘立山常去你那里;和你处那种关系。你想啊,咱孙老师的儿子,多优秀呀!而且,人家他爸爸是老县委书记,现在又被结合到领导班子里了,恢复了工作。听说,他就要去上工农兵大学了。将来前途无量!我根本就没法和他比。”
晓玉气得一跺脚:“真让你愁死了!他再好,我不想!你给我好好想想,剧团结束时,给我回话!”
实际上,晓玉也很为难,刘立山要在去上学以前,等她的回话。她虽然一直推着,但就是拒绝不了。
公社附近有个破旧寺庙,很古老。本来文革期间想砸了它,可后来这里常用来开会、批斗,就没毁掉它。再以后,过了那阵子,也就没人管这事了。
那天,我们排练完节目,没什么事,我和晓玉几个人一起,到哪里去玩;大家玩得很高兴。来到一个大院的中间,都在围着一颗千年银杏树看。这棵树围度有七米多,高相当于现在的十层楼。就在这个院里,住着庙中的护法,一条千年的大蟒。他无意当中看到了这群知青,本不在意,可他发现,里面有一只黑狐。他想:这世道真乱了,连黑狐也来到人世间了,不行,不能让她作乱人世间,得把她扣住!
知青们回到公社驻地,刚吃过晚饭,晓玉突然病倒了,发冷潮热,昏迷不醒。大家赶紧把她送到公社医院,大夫也没看出是什么病来,给她打了吊瓶,开了药,又回到公社驻地。可一连几天不见好,还是那样;公社领导就决定,让她家里的人,把她接回去,等她好了再说。
慧玲接过来看着说:“你的素描画的真好,这头发画的就像真的。”她抬头看着我说:“我妈说的对呀,这要是放了你,你准考上,考上就飞了。”
我非常真诚地说:“慧玲,我把你放在心里。”
慧玲笑着说:“风流和尚!你的心多大,能放几个呀?”
我没太听懂,就问:“你说什么呀,谁是和尚?”
她告诉我,是黑狐说的。她说:“黑狐说她多情,你风流……”
我和胡玉梦都从省师范音乐系毕业了,又回到了本市,他分在文化宫文艺科,我分在钢厂中学当老师。
晓玉也大学毕了业,分配在教育局、教育课。玲玲和我们同一年考上的,也回到钢厂中学当老师了,很快我和晓玉订了亲。
玲玲家,潘大婶对躺在床上的儿子说:“你这不是买东西,咱有钱就行。也不是办事,你爹在工会上,只要他管着的就好说。我是居委会主任,出个证明什么的,我可以做主。可人家是个大活人,我从你们小的时候,就拿她当儿媳妇。”
看儿子没吱声,她又转过来对玲玲说:“你说晓玉和你哥是多好的一对,半路上怎么就转来个江修生?他也不比你个好看。都怨咱没这福气,我不该省这个心!”
说着,看着躺在床,也不吃饭,一动也不动的儿子,心疼的都掉眼泪了。
潘大嫂又说:“孩子,快起来吧!娘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听话!”
玲玲在一旁,还是有些没好气地说:“就是,叫他以前老向着她!以为那就是他媳妇了!”
潘大嫂赶紧说:“你个死丫头!都这样了,你还气你哥?”
晚上,晓玉来了。她和玲玲、潘大婶说过话,就坐在玲玲哥的床边;玲玲的哥‘嗵’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晓玉笑着问:“哥,听说你不吃饭啦?”
玲玲的哥有些尴尬,但还是装作强硬地说:“谁不吃饭啦?我刚才是睡觉了。”
玲玲笑着说:“你媳妇来了,还装!”
潘大嫂把饭拾掇上来,然后和玲玲到外屋去了。
晓玉说:“哥,从小我就拿你当亲哥哥。你不吃饭,我多心疼!”
说着晓玉就哭了:“哥,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愿意我过好日子。可你不想让妹妹把心上的人扔开,痛苦一辈子吧?你要真这样不吃饭,妹妹不忍心,我就和江修生退了亲,跟你。”
一句话,把个挺硬的汉子,说的眼圈都红了。
晓玉接着说:“哥,在我心中,你是我最亲的,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以后我们成了家,也像亲哥哥一样走动。”
说完,晓玉站起来说:“哥,为了你多年来对我的爱护和照顾,表示深深的感谢,我给哥哥深深地鞠一躬!”
这下,玲玲的哥哥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都下来了。
晓玉真情地给他擦去泪水,端过饭碗:“哥,饿吗?你吃饭吧,我也和你一起吃。”
我和晓玉结婚以后,在学校附近,学校分给了一间房子,还有个小院。一天晚间,胡玉梦和玲玲来找我们玩,说会话,胡玉梦就让玲玲回家拿二胡来,我吹笙,晓玉唱。
在秋高气爽的晚间,在祥和快乐的气氛中,这音乐,这歌声,美丽柔和的飘向空中,余音绕梁。一辆轿车停在院门外,韩勇那高大、粗壮的身体,从车里钻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个时髦美丽的女子。
他进门就说:“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你们在这里。”
韩勇下乡以后,听说他因为打仗,被公社关了几天,再以后,就没有消息了。再后来听说,他辞了原先的工作,下了海,现在当上大老板了。
那年头和现在不一样,能开上轿车,是一件很惊人的事情。
坐下后,他笑着说:“我就佩服你们的手,都这么巧!我心里又羡慕又嫉妒;特别是当年晓玉就对江修生好,我真是又气又恨……”
现在不一样了。韩勇抽着烟继续说:“我也发挥了自己的才能,也很成功。”他朝着胡玉梦说:“我一直很佩服你,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我很希望咱哥俩一起干。怎么样?以后,你什么时候不想在文化宫干了,就来我这里,我热烈的欢迎你……”
日子舒舒心心、快快乐乐地过着。一天,吃了饭,把课备好了,我和晓玉说了会话,就一起睡了。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我来到了南山寺院,来到了地宫。迎面看到了师太,师太说:“和尚,你看,你师兄来啦。
她指了指坐在她一边的,最年轻的和尚。我抬头一看,真面熟,就像昨天还见过。只见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到凡界都好几天了,也该知道世间的苦了吧?师傅让我来看看你,你们的意向缘已进了。可你太风流,欠别人的情债还要还。
想想几世的难处和师兄温暖的话语,我心里酸透了,再想想还有情债要还,心里又酸又难过,不由得哭了。
晓玉一边推我一边问:“睡着睡着觉,你哭什么?”
我从梦中醒来,把刚才的梦中事,说给她听了。
她使劲搂着我说:“修生,我舍不得你。”说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流下了泪水。
我说:“咱们好好行善,好好修,以后,在那个遥远的家,可以久久的相见。可在这个娑婆世界,以后就不知道轮回到哪里去了,更见不到了。”
晓玉吻着我的头发:“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