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生

    我爹叫我“坟儿”。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和村里其他小孩的名字大不相同。每当我问爹为啥给我起了个这样怪的名字时,爹总是一脸的不耐烦。“因为你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知道了吧?”
    这个解释并不那么让人信服,但却足以吓到那些经常欺负我的小孩子,我也就很高兴地接受了。
    有时,我会再追问一句:“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不就是鬼了吗?”
    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看咱们活得还像个人吗?”
    我和爹住在村庄的最边缘,看守着一大片坟地。几乎每个月都有几场葬礼在这儿举行,我和爹要忙前忙后地张罗,下葬时还要帮着挖坟头……
    坟生
    我不喜欢这里,甚至很害怕。这儿经常会有哭声,即使半夜也有,让人毛骨悚然。爹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了,有时甚至盼着鬼找上门来。爹解释说,是听了白伯讲的《聊斋》故事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爹每到月底就会变得神神秘秘,经常一人在大半夜的出去,很长时间都不回来。即便清晨回来后也是满脸地疲惫,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也许是好奇心在作祟,一晚,我竟然克服了恐惧偷偷跟在爹后面,要去一窥究竟。
    爹扛着锄头,一人行走在去坟地的小路上,并没有发现我。夜晚的坟地格外阴森,不时会有各种奇怪的叫声。阴云一旦笼罩住了月亮,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爹突然在一坐新坟前停下。这是村东头王叔儿子的坟,刚刚过去的夏天,他儿子在河里游泳,溺水而亡。这样的事在村里已是司空见惯了,每年都会有小孩淹死,传言是河里的怨气太重。还好我是个旱鸭子,爹也从不让我去河边玩。
    只见爹举起锄头就开始往地里刨。我见后吓坏了,爹竟然挖死人的坟!幽暗的月光照在爹侧脸上,更显阴森恐怖。我惊呼一声,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巴。可还是被爹发现了。
    “谁,出来!”爹声音里也有些惊恐。
    我慢悠悠地走出来,爹见是我,长嘘一口气。
    “臭小子,是你在捣鬼!”爹呵斥道,“不是让你睡觉去吗,跟着我干什么!”
    “爹,你在干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都看见了吗,挖坟呗。”爹说得很随意的样子。
    看着我吃惊的模样,爹笑了。他走到刚刚挖了几下的坟头旁,伸手去整理填埋了一下。

    “走,回去。明天再来。”
    第二天一早,爹将挖坟的原委详细地告诉了我:埋在地里的骨灰盒挖出来,能卖好几百块钱,这可是不小的数目,够我们爷俩好几个月的饭食了。即便我们不挖,不久也会有外村的人来挖。而看坟的那点工资,用爹的话来说,还不够喝酒的呢。
    当晚,爹又扛起锄头,领着我走向坟地。
    “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跟着去学学了。”
    虽然是第二次在夜晚来到这儿,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很不情愿地跟在爹身后,慢悠悠走着。四周黑黢黢的,不时会有些夜行的未知生物从身旁掠过。看着我一惊一乍的样子,爹又训斥道:“怕啥,你爹我在这里走了几十年的夜路了,连个鬼影都没见!”
    来到昨天挖过的坟头前,爹一边指导讲解,一边又挖了起来。挖坟看似简单,其实也有很多的要领。下葬的时候,要记清楚骨灰盒的深度。挖到差不多的位置,就不能再用锄头,要改用小铲子或手慢慢挖掘。骨灰盒一旦被碰坏也就一点儿不值钱了。
    我和爹小心翼翼地用手往外扒着土,骨灰盒顶渐渐凸显出来。爹慢慢地将骨灰盒拿出,倒掉了里面的骨灰,一扬手,笑了起来:“大功告成,填坟!”随后的日子里,我又多了一项新任务——帮爹挖坟。
    这可是一个苦差事,尤其是在阴森寒冷的夜晚去坟地,令我苦不堪言。我童年的时光全都献给了坟地。
    我与爹相依十八年。(:http:///转载请保留!)
    爹的死来得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那日爹从外面回来,忽然倒地,浑身抽搐。我赶忙出去找人,可回来的时候,爹已经没了气息。
    白伯帮忙主持了葬礼。仪式很简洁,就像爹一生不起眼的生活。之后乡长让我接替爹的工作,继续当守墓人。村民没有任何异议。
    接手了爹的工作后,我每日都深居简出,过起了近乎隐居的生活。好心的村民担心我一个人太孤单,怕再憋出毛病,帮我说了一份亲事。我没过多久的平静生活彻底被打破了。

    媳妇是邻村有名的母夜叉,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当初不知底细,就糊里糊涂地结了,让我后悔不迭。起初媳妇还算妇道,但没过多久,凶悍的本性毕露,对我非打即骂,稍微有些不顺心就摔盘子摔碗碟。原本就懦弱的我习惯了逆来顺受,也只好得过且过了。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这期间,我们一直都没有孩子,村里的闲言碎语又到处流传。等传到媳妇耳朵里,回家后又是一顿吵闹。
    “……没有孩子也就算了,但你看看你挣得那点钱,让老娘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实在忍受不了耳边的冷嘲热讽后,我抬头,突然看到床底下的锄头。自从爹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它。
    我伸手拿出来,拂去了把手上的灰尘,尘封了两年的工具似乎又重获新生。媳妇看我拿出锄头,以为我要打她,吓得跑了出去。当时正是夜晚,我提着锄头也跟了出来。
    我没有去追她,而是向着坟地走去。两年了,我没有一个人在晚上走过这条夜路。曾经都是爹陪着,今天我一人踏上这条路,心里似乎很踏实,仿佛又找到了人生新的意义。
    媳妇跟在我身后,我没有搭理她,继续向前走。走到一座刚刚下葬的新坟前,举起锄头就挖。
    媳妇吓得尖叫起来:“你疯了!”
    我没有理会,继续一下接一下地挖着。目测挖得差不多了,我跪下来,开始用手轻轻扒土。我仿佛感受到爹就在我的身边。等我拿出了骨灰盒,媳妇彻底吓跑了。而我像看着老朋友似的笑着,抚摸着它精巧的纹路,心里计算着价格。
    我按着爹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了收购者,卖了一笔钱。媳妇渐渐知道了来龙去脉,对我的态度大变,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等到我下次再去挖坟的时候,媳妇自告奋勇,要陪我一起去,我没有异议。
    不得不说,媳妇在这方面的天赋远胜于我,跟我一起挖的时候,手法之娴熟,让人以为是个盗墓老手。
    从那以后,媳妇变得好吃懒惰起来,每天都在算计着谁家的老人快死了,哪家的小孩要出意外。她的这种心态让我厌恶不已。
    自从开始重新挖坟后,媳妇变得不止是态度,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竟然怀孕了。两年的不孕不育终于有了结果,媳妇心情更是大好。在她的兴头上,我也没将我的顾虑说出来扫她的兴。
    即使有了身孕,挖坟的行动她依然不落到我后面。我劝说她,说坟地里阴气重,对胎儿不好。但她依然坚持要去,担心我一个人办不好。
    十月临盆,媳妇顺利产下一个男孩。但她生育后却流血不止。当时村里的接生婆没见过这场面,急得手忙脚乱。媳妇满头大汗,痛苦地呻吟着。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久,媳妇就没了声响,彻底地睡过去了。
    我仔细地凝视着媳妇毫无生气的脸,发现和爹当时去世的时候一样,脸憋得紫青,显得很痛苦,连鼻孔都流出一丝血迹。也许死人的样子都一样吧。
    “可怜的孩子啊,刚生下来就没了娘……”白伯在一旁摇头叹息。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白伯看着我,建议道。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就叫他‘坟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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