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到那里去了呢?我怎么就找不到?难道在自己家的花园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吗?”
十岁的白冰玉,在花园里一边找着表姐妹和表兄弟们,一边疑惑地想着。
这是盛夏的一天,白公馆里非常热闹,这一天是白家小姐白冰玉的十岁生日。
佣人们也各司其职,早早就忙碌开了,洒水的洒水,扫院的扫院。要说最忙碌的,就是厨房了。厨下的人们杀鸡宰鸭,择菜洗菜,忙得不亦乐乎。
前面的大厅里,主人的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容。老爷白静斋和夫人招待着前来的亲戚朋友。小冰玉穿着艳丽的礼服,兴高采烈地和刚刚赶到的表姐妹,表兄弟们玩着,笑闹着。大人们看到小孩子吵得厉害,便把他们赶了出去,于是小冰玉雨带着几位小客人到院子里玩。不知谁说了声:“在这里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到花园捉迷藏玩吧。”“好啊!”孩子们欢呼雀跃着跑到后面的花园来了。
那时的公馆,布局设计都大同小异,前厅,天井,厢房,再就是后花园。后花园里,除了栽种的花草树木外,还有人工修建的假山,湖水,小桥,回廊,亭台等等。而且,每个花园里都会有一口老井,主人们平时的生活起居是少不了它的。
白家的花园,不是很大,但却很别致,很清幽。据说,当年白家祖上买下这处公馆时,就是看上了这美丽的花园。
小冰玉四处瞧着,叫着:“表姐,你们在哪?出来吧,我怎么找不到你们呀。”她找着,走着,忽然看到东北角有个月亮型的小角门,恍然大悟,心想:我说怎么找不到他们,原来跑到那里去了。
她兴奋地推开那角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一阵阵不明所以的迷人香气传了过来,什么花的香味,这样浓郁?这是一种她不熟悉的味道。她一步步地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金灿灿的阳光,地上开的满是红彤彤的花,那红,就像血的颜色,晃得她睁不开眼睛,鬼魅的很。她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子,一身大红的衣裙,有着一张惨白的脸,在那一边的井台上坐着,望着她,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手里拿着一条红色手绢,正向她频频地招着手……
她一下子醒悟了,这是走到别人家的园子了。可是,平日里没听说大人说过,自己家的花园和谁家连着呀。这女人到底是谁呢?她越过那一片红花,走了过去,一眨眼,女人不见了。到哪里去了?不好了,掉井里了吧?这是小小的她所产生的唯一的念头。
紧走几步,她来到井台边,那方手绢遗落在井台上,真的掉进去了。她探头向井下望去,那女人坐在水面上,还在对着她笑,那笑容,怎么给人害怕的感觉呢,让她产生了恐怖的心理。忽然,女人那张白脸变了,脸上全是鲜血,还在流淌……
吓坏了的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退着,退着,一股阴凉的风吹来,她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找到她时,她晕倒在花园的古井旁,满脸恐怖的表情。此后,她大病一场,昏睡了几天,才醒过来。
在小姐生日这天,发生这样的事,白夫人以为这不是好兆头,于是,忧心忡忡。思虑过后,决定带她到庙里去求签问卜。
在庙里,那闭目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半晌,睁开眼睛,看了小冰玉一眼,对白夫人说:“你要问什么?”
白夫人想了想,说:“就给她问个禁忌吧。看看有哪些是她以后要忌讳的,我们了解了,好尽量避免。”
老和尚不再说什么,仔细地端详着小冰玉一会,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对白夫人说:“你只要记住一个字,或许可以避免她的祸事。”
“一个字,这样简单,什么字?”白夫人多日来忐忑不安的心略略安定下来。
“夫人,你错了,字简单,事情并不简单呢。”老和尚又摇了摇头:“单单这个字,可不好避免呢。”
白夫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焦急地说:“请您指点一二吧,您且说说这是个什么字。”
“井!就是这个‘井’字。谁家能够避得开它?”(:http:///转载请保留!)
那和尚告诉白夫人,小姐的禁忌就是这个“井”,以后万万不可接触到,要绝对远离“井”,否则将遭受灭顶之灾,甚至毁灭自己的生命。
回到家的白夫人,把这件事对拜老爷讲了,当时白老爷虽然不太相信,但也唯恐小姐发生意外,不得不相信。于是派人终日把守后花园中的那口井,不让小姐靠近。而且也告诉小冰玉,以后切记,不要到井边玩耍,否则要丢掉性命。
由于那次的恐惧记忆让她心有余悸,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小冰玉也知道自己的禁忌,是接触不得那井的。从此,也很少到后花园去玩,即使偶尔去了,也从不走到井边。
后来,她渐渐地长大了,再没发生过那次的事件。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可以避免的。命数如此,谁都逃不掉的。
人要败家,老天爷不忙你。这不,常和各种狐朋狗友打交道的白老爷被人算计,染上了大烟瘾,不久把家产败个精光。一个人要是好上这口,简直就不是人了。烟瘾一犯,不管不顾,卖掉了公馆,带着老婆孩子租个廉价的房子居住。没多久,就连那廉价房子也住不起了,又被赶了出来,流落街头。
白夫人平日有些自己的积蓄,因哥哥家生活窘迫,没少接济。走投无路的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带着小冰玉去哥哥家求助,一进哥哥家门,还没等她张口,嫂子就哭起穷来:“你哥这个败家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干什么,拿不回钱来,我和你侄子都要饿死了……”
白夫人绝望地出了哥哥的家门,找到白老爷的时候,他正被烟馆老板连打带骂得赶出来,看到冰玉,他的眼睛一亮,有了个主意。
(二)
五年了,她在这里整整呆了五年了。五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有时就连她自己也很奇怪,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沦落为伺候人的丫头,竟然也过了这么多年,而且心情还极为平淡。她觉得,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愿意不愿意的,想要刻意避免,也是不可能的。
世间的一切也都是由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到了这地步,到了这地方,便也是命中注定。她在哀叹自己的命运之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时地出现在眼前,那是三公子觉慧的笑脸。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记得十二岁那年,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生拉硬扯的从母亲身边带走,来到一个大门口有着两个石狮子的公馆。在门外,那个男人对冰玉说:“你爸爸把你卖到这里做丫头了,记住,以后你的名字是鸣凤,至于你的姓,没人会问的。你要学乖点,平时多干活,就不会挨打了。”此后,十二岁的她,就这样到了高公馆,在大房做了伺候人的丫头。
幸运的是,大房的主人对待下人并不苛刻。寡居的高太太,有着一张圆圆的白白胖胖的脸,她的性子很和善。那个被弟弟妹妹们称为大哥的高觉新,是个烂好人。在他的身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高觉民,另一个叫高觉慧,他们有一个妹妹高淑蓉。
她仍然记得刚进高公馆的时候,对于这样陌生的地方,她心存莫明的恐惧。那个男人把她领到高太太房里,高太太看着弱小的她问道:“这么小的年纪,你会做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那个带她来的男人忙着答道:“太太,她伶俐得很,您不是要给大小姐找个丫头吗?”
高太太点了点头:“嗯,就让她先陪着淑蓉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看着她说:“哪里来的小女孩,妈妈,你让她和我玩好吗?”
高太太慈爱地笑着说:“觉慧,别在这里捣乱,快去读书,爷爷看见要骂的。”
那小男孩对着她做个怪莫怪样的笑脸:“放学后我来找你玩。”说完就跑了出去。
在这里的生活,就那样单调而快活地开始了。
令她觉得单调的是,她要伺候的大小姐原来得了很重的病。每天她要做的事就是取药熬药,然后再守着大小姐把那苦药水喝下去,看着淑蓉小姐那痛苦的样子,她也跟着难受。大小姐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她就陪着到园子里走走,看看。在院子里,她偶尔会看到觉慧少爷。那小男孩,并没有少爷的脾气,反而对她很好,一见她到园子里来,就摘一些果子,或是采一束花,送给她。这个时候,也有另一个小女孩跑来,生气地打掉她手里的东西,对觉慧少爷说:“三哥,你怎么对她比对我还好呢?你也给我摘果子吃。”
她后来知道,那小女孩是三小姐淑华,年纪虽小,好胜心强,所以容不得别人取代她在三哥心里的位置。
再后来,淑蓉熬不过,终于死了。淑蓉的死,她很难过。从她一来到这里,就陪着这位苦命的小姐。每日看到的是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孤独。大小姐在的时候,对她很关心,教会她许多事,教她读书识字。也给她谈起过命运,谈起过归宿的问题。直到现在,偶尔受气的时候,她仍然不免想起大小姐,哀叹着:“好人活不长,真是可怜呢。”这样想的时候,泪水就湿了眼睛。
四年的时间,她也从一个小女孩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苗条的腰身上裹着一件素花短袄,一条系着蝴蝶结的长长独辫垂在身后,走起路来,随着身子的摆动,那条辫子也摆来摆去,煞是好看。常常惹得觉慧少爷在身后望着她想入非非,总有上前抓住她辫子拿在手里把玩的荒唐念头。她也知道,觉慧少爷喜欢她,她还知道,她是万万不可以接受觉慧少爷的喜欢。这种喜欢,放在心里可以,但却不能带到现实生活中来。唉!她弱弱地叹着气,要是在以前,她还是小姐的时候,到还真有这种可能。可是现在……
于是,她又沉溺在对过去生活的幻想之中了。那时候,自己也和这些少爷小姐一样,有着父母的溺爱,有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有着精美的玩具,也有着美味的饮食和温暖的锦被。还在幻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俊美的少爷来把他迎娶过门,过着美满幸福的恩爱生活。
“呵呵,真是痴人说梦。”每当这时,她就拿这话嘲笑自己。但是,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人的影子,却真正的在自己的眼前晃动,那温暖的笑容,是真得让她心里暖暖的,而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于是,她那枯燥的生活里透进了一缕阳光,有了一丝的渴望。
(三)
在后花园中走着,鸣凤感觉到的是一个熟悉的画面。转过一道月亮型的小角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梅林,红的,白的两种梅花开得正盛。她踏着那满地的花瓣,走进了梅林深处,用手拂开垂下的疏枝,顺手折下几支梅花,拿在手中。她边走边折着梅枝,忽然尖叫了起来,惊恐地睁大眼睛,一口井出现在梅林里。她像见到怪物似的,顾不得多想,扭身就跑,没留神一下子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鸣凤,你怎么了?”是觉慧温和的声音,鸣凤抬起头,看到觉慧,不由问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口井?好吓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家的后花园中没有井?”觉慧笑着说:“你到底怎么了?吓成这样。有我在这呢,你别怕。”
鸣凤不想告诉觉慧她的禁忌,但小时的记忆仍然让她心生恐惧。于是说:“我对花园里的井有不好的记忆。”忽而又想起了:“太太让我折几枝梅花,还没折够呢。”
“那你在这等着,我给你折吧。”觉慧看她仍然在害怕,便心疼地说:“你看那边有好看的梅花。”他在逗着她,想让她开心一些。
鸣凤果然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好,你替我折吧,但你要当心哦。”
替她拿着刚刚折来的梅枝,他轻轻地叫了声:“鸣凤。”
她带着笑地问道:“三少爷,你叫我做什么?”
他含笑地望着她:“你陪我走走好吗?”
“我怕太太看见,要骂的。”鸣凤担心地说。
“怎么,难道太太总骂你不成?”
“你是少爷,我是丫头。身份有别,怎么敢和你多呆在一起,别人看到,也会说闲话的。”鸣凤低着头,话语里带着苦涩的味道。
“管别人干嘛,我们到那边说会话。”说着,觉慧走在前面,沿着梅林边缘的湖边一条小路走去,走到尽头,是一处清幽之地。那里有一株高大的松树,松树的枝叶很繁茂,在上面形成了一把伞的形状。松树的下面是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桌四周安放着四个圆形的石凳。
觉慧拂去石凳上的灰尘,让鸣凤坐了下来,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仿佛感觉到,此时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两人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已经代表心中所想的一切。
良久,觉慧轻柔地叫着:“鸣凤,鸣凤。”
鸣凤羞红了脸,害羞的说:“干嘛一直叫人家的名字,让别人听去。”
“听就听去,怕什么。”(:http:///转载请保留!)
“别人听去,告诉太太,我会被赶出去的。”鸣凤担心地说。
“那我就对太太说去,我要讨你做三少奶奶。”觉慧坚决地说着,他的话并不是说着玩的,而是发自于内心的真情实感,但是此刻他并没有想到两人地位的悬殊。
“你千万不要说这话。”鸣凤惊慌地说掉下泪来:“我哪里有那样的好命,我只求能在你身边呆着,能够经常看到你就行,别的,我不敢多想。”
觉慧走过来,坐到鸣凤的身边。伸出手来,怜惜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心疼地说:“你呀,又不是小女孩了,还是爱流泪。”
鸣凤不哭了,看着觉慧说:“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重要吗?我常常做噩梦,梦中有一些妖魔鬼怪在追着我,我跑呀跑呀,眼看着就被追上了,后来总是你及时赶到,替我打跑了那些妖怪,救了我。”说着,鸣凤又掉了泪,哽咽着说:“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上的那轮明月,在照耀着我,但却是我触及不到的。你说的那话,我很感激,但是我真的怕没这个福气。”
觉慧伸手档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你不要这样说,在我的心里,你才是月亮,你是那样美丽,你是那样纯洁,你是那样明亮。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四)
此时,一弯弦月已经斜下去了,在水面上投下最后一抹淡淡的清凉的银光,更增加了夜的凉意。楼阁,假山,石桥,回廊,花草,树木,在这样的夜里,散发着冷冰冰的光芒,一切,似乎饱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在这夜空下,鸣凤的耳边还在回响着太太刚才对她说的话……
“鸣凤,你在我们这里已经几年了,我是看着你在这里长成大姑娘的。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是不是想着要早点出去?”没等鸣凤回答,她又说:“今天老太爷把我叫去,对我说,冯老太爷看上你了,要讨你做‘小’,明天就是好日子,他们要来接人。你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嫁过去吧。”
这些话,就像一根根针狠狠地刺进鸣凤的心脏,鸣凤哭了起来,绝望地说:“太太,我不嫁!”在心里,高太太也不愿意看着花一般的鸣凤嫁给那个老东西。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那是老太爷的注意,谁敢违拗?何况她作为一个寡居的儿媳,平时也逆来顺受惯了。
她叹了口气:“唉!鸣凤,女人生来就是遭罪的。虽然冯老太爷和冯老太太脾气不好,怪了点,但你凡事将就些,别使小性子。他们年纪大了,你好好服侍几年,就会熬出头的。”
鸣凤迸出哭声说:“太太,求你了,求您和老太爷说说,不要送我过去,我愿意伺候您一辈子,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她明白,所谓的给人家做“小”,说得好听,就是去给那古怪的老头子做姨太太;说得难听,就是个他做小老婆。受尽他百般凌辱,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太太被她的哭声打动了,但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自己也是一介女流,且寡居多年。在这个大家庭里,处处受制于人,看大家的颜色行事。她凄然地笑着说:“鸣凤,本来我也不愿意,那冯老太爷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爷爷了,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可是,我得听老太爷的话。”
鸣凤知道,再求也没有用了。是呀,太太说得对,老太爷的决定,谁还能改变得了?在那些丑恶狰狞的面目向她逼近之时,一个温和的微笑着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她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光亮,一丝希望在她心里升起……
站在天井里的一处阴影,她望着那扇窗子,那扇有着她希望的窗子。暗淡的灯光从那里透出来,斑斑点点的花纹照在地上。这扇窗,这房间,这里的人,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轻轻地推开门,看到觉慧坐在灯下,埋着头在专心地写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抬头看着,看到鸣凤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吃惊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为她去擦脸上的泪。可是,这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刚刚擦去,新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说:“我这两天是太忙了,学校,报社,还有剧社,一摊子的事等着我去做,过两天就好了,那时我不忙了。”
鸣凤苦笑了下:“我没有怪你,知道你事情太多了,哪里有时间在家呢。我只是想你了,来看看你,想和你说会话。”
他爱抚地摸着她的发辫,笑着对她说:“等过两天,好吗?你看。”说着,他走到桌案前,指着桌上的一大堆稿件,报刊杂志等哄着她说:“你看我忙的跟什么似的,到现在连晚饭还没顾得上吃呢,你等着我,我忙完了,就好好陪你。”
望着他的眼睛,她绝望地喃喃着自言自语地说:“过两天,过两天……”
他疑惑地望着她,今天这丫头怎么了,以前没有这么纠缠啊?虽然他觉得有些异样,但并没有细想,因为他觉得她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是看他这两天没有空闲搭理她罢了。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在那上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觉慧说:“二哥来了,我和他有重要事情要说,你先回去,好吗?”
鸣风不再说什么了,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流出泪来,叫了声:“觉慧,觉慧!”便转身出去了。
二哥觉民走了进来,看到鸣凤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唉,这丫头真是可怜呢。”
觉慧诧异地问道:“二哥,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还不知道?她明天就要被送去冯家,给冯老太爷那个怪物做姨太太了,真是可怜了这一朵花似的女子了。”
觉慧慌了手脚,恍然明白刚才鸣凤的举动了:她是满怀希望来向我求救的,可是我怎么那样冷酷地对待她。觉慧心疼的不能呼吸了,感觉到有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惧,不免流下泪来,他放下手里的一切,急匆匆的跑出去……
(五)
从觉慧的房间出来,她心里明白,没有希望了。而且她也知道,觉慧即使想救她,也没有那种能力,在这个大家庭里,一切都是老太爷做主。觉慧还是一个学生,有什么力量呢?他连自己的前途都做不了主,何况她一个丫头。
她游游荡荡地走在夜的路上,不知往何方走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光亮。但她并不觉得恐惧,对于她的明天来说,现在什么都不是最可怕的了。走着想着,听到淙淙的水声,原来已经走到花园了。心说,怎么到了这里?自己原本是要回屋睡觉的。
她茫然地站住了,回想着在这里的一些事情,回想着她和觉慧之间的一幕幕,她就要与他永别了,想到此,她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疼痛,流出鲜红的血来。他说,过两天,过两天会来找她,陪她。可是过两天,自己又在哪里呢?明天,自己就要做别人的姨太太了,就要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抱在怀里,而自己在那里哀哀地哭泣声,他是不会听到的。
想到这里,她惨然地笑了,自己算什么?一个小小的使唤丫头而已。明天,太阳会照样升起,明天,树上的小鸟会照样唱歌。只有自己的明天,不知道会在那里。
花园里死寂般地静,是呀,已经这么晚了,谁还会到这里来呢?恍惚间,前面一点萤火般的光亮,在为她引路似的,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追寻着那一点光亮,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走着,来到花园深处的梅林。穿行在梅林中,树枝刮破了她的脸,有血渗出来,她似是麻木了,并未觉察到痛,仍然走着,走着……
“鸣凤,鸣凤!”似乎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会不会是觉慧在叫她?她站住了,侧耳细听着,隐约传来的风声,刮着树枝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有水流的声音,那里有人的声音呢。鸣凤苦笑着,这会儿,觉慧怕已是睡着了。
忽然,前面那一点亮放大了许多,是一盏白色的纸灯笼,挂在一株梅树上,被风一吹,在那里摇动着,发着渗人的白光。她被吓住了,呆呆地望着那灯笼。那一片梅园忽然变成一片红的花圃,开满了鲜血般的红彤彤的花。花圃中央,一口古井赫然张着大口,井台上坐着那年的红衣女人,仍然是惨白着一张脸,在冲着她笑着。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鸣凤已经不再害怕了,只是想问个究竟。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那女人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怎么这般耳熟?再一细看,那脸庞,简直就是自己的影子,好相像。
“鬼,你是鬼!”她指着那女人。(:http:///转载请保留!)
“哈哈哈……”渗人地惨笑着,“我就是鬼,你也就要成为鬼了!”说完,跳下井中,风中传来一缕幽怨的声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鸣凤明白了,十岁那年,自己就已经见到自己的归宿了,只是不明就里而已。人在梦中,梦在心中。
“鸣凤,鸣凤!”耳边仿佛又传来觉慧的叫声,她静静地听着,希望再听一次他的声音。可是,除了风声之外,四周仍是那样的静寂,没有一点人的声音。鸣凤明白了,觉慧这会不会来的。在这个大家庭里,已经有一种东西永远地隔开了他们两个,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觉慧是有着美好光明前途的,而她,只能永远站在黑暗的一隅,远远地望着他。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下了决心:明天,冯乐山,统统见鬼去吧!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身,是留给觉慧的,怎么能让那个古怪的老东西糟蹋。她,应该走了,不要再牵连觉慧了,那么就让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永远消失吧!
她用手摸了摸刚才觉慧亲过的脸,仍然能感觉到他那温热的唇传给她的那份炙情。鸣凤此时感觉已经很知足了,她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猛然跳入井中,四周响起水被溅起的声音……
当觉慧找到这里时,只来得及看到那一跃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恍惚发现一片轻飘飘的东西遗落下来,拾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是一方红色的绢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