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今天早晨,我一睁开眼睛,左眼就跳个不停。我心想,莫非要发财了不成,不对呀,我这个人向来和“发财”二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紧接着,右眼紧又跳了起来,频率快过左眼。左右两眼都乱跳,不是邪门才怪。完了,今天肯定要遇到倒霉事。
果不其然,我刷牙洗脸之后,拎起包去上班,一走出门口,就踩到香蕉皮,差点摔个“狗啃屎”,幸亏我反应快、手劲大,在头将要和楼梯“接吻”的时候,及时用手撑住地面,毫发无损,有惊无险。我站起来,拈起我踩到的香蕉皮,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我急匆匆地在路边买了早点,向三眼泉广场跑去,一看表,还早,才六点二十五分。801公交七点钟开,我不必着急,所以我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烧卖、喝着牛奶。不料801公交从三眼泉广场开了过来,离我大约五十米左右,远远地可以看见满满一车人。我不假思索,马上向它奔去,挥手叫停,可是司机好像没有看到我,竟加快速度飞快撞来,吓得我赶快往旁边躲开。我定了定扑通乱跳的心,吸了一口气。801公交是跑高新区的,每天早晨七点钟准时出发,风雨无阻,从不耽误,也从不提前。难道今天改时间了?
我一路小跑,跑到三眼泉公交站。站台上挤满了人,都是像我一样赶去高新区上早班的人。有的人骂骂咧咧,说怎么公交改了时间也不通知一下,他妈的公交公司吃饭干嘛的啊?有的人带着不解的口气,说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不到六点半就开车了,而且是空车,除了司机,一个人没有。我听到这,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不对啊,我看到的是一车人急驰而过,而他却说是空车。我心存疑惑,便问了几个人,说刚才那801公交是不是一辆空车。他们都说是。难道我眼花看错了。可是我的眼睛好得很啊,左眼右眼都是1.5,当时我也清醒得很,绝不可能产生幻觉。
这时,又一辆801公交来了。我一看时间,正好是7点钟。我跟着人流一起涌上了公交。
公交磨磨蹭蹭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我们公司门口。我一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主任就走了过来。
“小邹,今天你去办一件事,送一个文件到市政府去,很紧急的,马上就去。”主任风风火火、满脸热情地说,“你快到下面去坐车,我叫小党开那辆别克带你去。”说着,他递给我一份文件。
“好。”我木无表情地回答,接过他递来的文件。我很反感主任的态度。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平时没事时一脸淡漠,从不说和我们说什么家常话。一旦有事要我们去做,马上慢脸堆笑,热情洋溢。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世界上绝大部分办公室主任都是这副德性。
我拿起刚放下的包,把文件放进去,转身就走。
“小邹,董事长已经和市政府联系好了,你去就是。这份文件一定要送到邹市长手里啊,最好想办法直接交给他。如果遇到麻烦,打电话给我。”主任在后面说。
“哦。”我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我走下办公楼,小党正在大门外等我。上了车,我从包里取出文件,原来是我们公司关于向国土局请示批地的文件。不用看都知道,又是银河中间那个天心洲。我们公司对这块地垂涎已久,无奈香港一家公司也看中了,双方明争暗斗了一年多未分胜负。最近一个月,两边都好像没有动静了。没想到今天我们公司又有动作了。应该是一次大动作。
我明白了,公司是想利用我。因为最近我们市新市长上任了——就是邹市长,省里派来的。他和我是一个村的。我和他还挂得上一丁点亲,我们是本家,按辈分我应该叫他堂伯父。但因为关系疏远,加上他在外做官多年,所以实际上他和家乡这些本家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系了。他也是回家乡当市长,才到故里看望了乡亲们一下。那天我正好回家看望祖母,还被他夸了几句。他笑着对我说:“小伙子,不错,有文化,好好干……”当时我听了特别兴奋,我可是第一次和地级市市长直接对话啊!我们公司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和市长是本家,他们肯定以为我和市长是很亲的亲戚,想靠我去跑关系,拿下这块地。我觉得他们这种想法非常可笑。市长是谁呢?我又是谁呢?我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让我拿个呈给国土局的文件去给市长看,真让人笑掉大牙。不过,也不能小看我们公司,董事长这个人神通广大,作为一个浙江人,却在我们这里三教九流都认识,一边坑蒙拐骗,一边大做善事,样样手段都精通,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事他搞不定。他今天吩咐办公室主任派我去送文件肯定有什么意图。
在这家公司上班前,我在市建设局做过秘书,也是靠了一层七拐八弯的关系才进去的,不是公务员编,是事业编。我在建设局表现还不错,写的文章很受领导夸奖。有一次,一批民工来建设局上访,要求建设局为他们追讨建筑企业拖欠他们的工资,我看他们挺可怜的,就直接引他们去见局长。没想到惹来大麻烦。这些民工将局长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继而又来了更多的民工,将建设局办公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件事在全市影响很大,我们局长还受到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批评。为此,我们办公室主任将我骂了一顿,说我不会做事,不懂规矩。局长虽然喜欢我写的文章,但是也觉得将我这种不懂规矩的人留在身边不安全,所以委婉地要我辞职。我见我在建设局是山穷水尽,只好写了一份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辞职报告,用优美的语言结束了我的政治生涯。离开建设局,我失意了一个多月之后,应聘进了高新区一家浙江温州人办的企业集团当总裁秘书,就是现在我供职的公司……
正当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时,市委市政府大院到了。:
我拿起包,走下车,走进政府大院里那栋18层的办公大楼。大楼里安安静静,警卫员还在打哈欠。我走向电梯口,见电梯正在18楼,就按了往下键。很久很久,电梯才到一楼来。我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我按了一下数字键“3”,电梯合上门,便开始往上走。
我心想,该怎么把这个文件交给邹市长呢?妈的,这种狗屁事就让我去做。我一介草民,怎么接近市长啊?干脆我直接丢到市政府办公室算了,管他妈的!
电梯到3楼了,却还是没停,飞快地往上走。我没按“3”以外的的数字键啊。我使劲按“3”,可是没有任何反应,电梯还是飞快地往上走。我盯着电子显示屏,上面的数字不断地变化,瞬间从“1“一直变到“18”。由于显示屏上的数字不可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几楼了。我只感觉电梯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后,就往下走了。显示屏上的数字又在变化,从“18”变为“1”,停住了。我想,电梯出问题了,我应该赶快出去,走楼梯上去。于是我按开门键,可是没用,门丝毫不动。咣当一声,电梯一阵摇晃,显示屏又开始变化。我的天啊!显示屏竟然开始闪烁发光了,从“1”变成“-1”,又变成“-2”,再变成“-3”,接着变成“-4”……我额头和手心冒汗了。因为,这栋大楼根本就没有地下楼,所以绝对不可能出现负数楼层。以前看过很多香港鬼片,就经常出现这种镜头。我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空气中回荡着我心跳的巨大声响。看着数字键从“-5”变成“-6”、“-7”、“-8”……越来越接近“-18”了,我突然想起了十八层地狱的说法。我的眼睛里都在流泪了,痛得很。过度害怕,可能会流泪。我除了恐惧,手足无措,只能疯狂地用手砸开门键,用脚踢门。这时,脑海里空白了,只剩下手脚在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
突然,电梯停止了,门开了。一伙人走了进来,挤满了电梯间。这些人看起来没有一点朝气,好像都饿了几天一样。感觉从他们身上有股冷气吹来,直叫人打寒战。现在可是五月份了。我挤开他们,走出了电梯间。我有种怪怪的感觉:他们的身体怎么那么轻啊?我刚才挤他们时,仿佛挤在鹅毛上一样,轻飘飘的。我回头仔细看了看他们,奇怪,他们怎么都穿着白衣服呢?从上到下一身白,白衬衫,白裤子,白皮鞋。我来不及多看一眼,电梯便关上了,飞快地往上走。
我擦了擦额头和手心的汗,回想着刚才那些不可思议的事。这时,我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办公大楼的大厅里已经灯火通明。不会吧,我刚来时是早晨啊,怎么天就黑了。做梦吧?我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疼,不是做梦。
几个警卫围了过来,对我说:“怎么还没走啊,天都黑了,早下班了。你不知道吗?电梯坏了,不能用,你是怎么进去的啊?”
我的脑海又是一片空白,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在电梯里折腾了半个小时的样子,就从早晨变成了晚上呢?头晕、迷惑、恐惧……百感交集。
我疲倦地迈着步子,走出了办公大楼。市委市政府大院静悄悄的,白天里各式各样的轿车都开走了。小党也走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大院,到城市广场去坐公交回家。在车上,我看到座位上有张今天的报纸,拿起来一看,一条新闻触目惊心:昨天半夜,幸福小区1号廉租房倒塌了,整栋楼3层10户人家37人全部死亡……这栋楼是T?M?D集团建造的。
T?M?D,这不就是我们公司的简称吗?我早就听说了,我们公司以极低的价钱拿下了市南一块被称作贫民窟的黄金地皮,然后又积极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建了一个名叫“幸福”的廉租房小区安置这些拆迁户。没想到,这么快就倒塌了一栋,闹出了这么多人命。
再看另一条消息:昨天有一辆801路公交发生车祸,司机死亡,乘客安然无恙……
一天没看新闻,就出了这么大的新闻。看着这两条都带着“死亡”二字的消息,我心里一阵感叹。突然,我心里打了个激灵,又想起来早晨看到的载满乘客的801公交和刚才在市政府办公大楼里碰到的那些奇怪的人。这些人是不是鬼魂呢?幸福小区里那些冤死的人肯定想去上访,所以他们就坐了那个801公交司机的车去市委市政府了。我听说,以前我们公司征那块地时,这些人就曾经上访过,最后市委市政府打下包票,说T?M?D一定会补偿他们足够的钱,并为他们建最好的廉租房,这些人见市委市政府都打包票了,就都相信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定决心,明天一上班就辞职。我不在T?M?D干了。
大街上,霓虹灯不停地闪烁,映照出城市美丽的夜景。我却无心欣赏,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早晨从我眼前飞驰而过的801公交和电梯里不可思议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