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有没有灵魂?这是金老师近来一段时间思考的问题。按传统理论讲是没有的,所谓的投胎就是在出生的一刹那,灵魂投向肉体,形成灵与肉的结合,这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比比皆是。但破腹产和早生儿的现象却挑战了这个理论,从逻辑上推理,胎儿应该具有灵魂。问题又来了,如果真有,那么什么时候有的?是精子与卵子刚刚结合的一瞬间,还是心脏或大脑发育成熟时才有?同时,依据灵魂和肉体相对独立的理论,灵魂又是以什么方式进入肉体的?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金老师的脑海里。恰好,不久前金老师遇到的一个案例有利于对这些问题的探索。
棠镇机关幼儿园黄老师几年前得了一个怪病,睡觉时,经常在似睡非睡的那档儿,会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甚至是比最小的婴儿还小的那种婴儿哭声。那哭声有时烦躁、焦灼,有时舒缓、流畅,有时有清越、兴奋,时间上或短或长,长则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短则三五声。而且是同一个婴儿的哭声,但又分不清是男是女,总之就是一个婴儿的声音。
刚开始,他以为是从隔壁邻居家传过来的,后来发觉左邻右舍并没有这么小的婴儿。再仔细听听,这哭声又好像离自己很近,仿佛就在身边,或者说就在自己身体内部。
一段时间下来后,他问老公,王主任,一个在镇机关工作的干部,是否也听到这个声音。老公总是没好气的说:“没有,没有,是不是你遇到鬼了?”问了几次就不再问了。
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像耳鸣一样,自己听到嗡嗡的,别人却什么也听不到,便到县人民医院去看过两次,后来还到省五官专科医院去看。医生也感到奇怪,给她从外耳道、中耳道、耳膜直至听觉神经都做了仔细检查,从器质上讲,肯定没有问题。
省五官医院的医生建议她去看看精神医生,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在省脑科医院和精神病院做了检查,还是没有问题,排除了幻觉的可能性。
后来就去看心理医生,是不是因为长期从事幼教工作,对小孩子有一种潜意识的厌烦和排斥。心理医生给她答了很多题目,又询问她许多工作生活中的细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很热爱自己的幼教事业,和儿童有一种本能上的亲和力,不可能产生这样排异性的心理暗示的。
她真是一筹莫展!
看到妻子这么折腾,老公王主任也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后来还陪她去了几趟省医院。他担心以前随口说的“遇见鬼”别真的一语成谶,是不是妻子真的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且极有可能是个婴儿般的小鬼?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小鬼缠起人来还真的没完没了。于是决定请一个巫婆来看看。
黄老师刚开始认为老公的提议有点荒诞不经,近乎天方夜谭,但别的办法又没有,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在老公讲过几次后也同意了。
一个晚上,一位头发油光可鉴,包着一个大瓷牙,香烟不离手,说话快声快语的中年女子到她家来。巫婆是老公的一个下属推荐的,据他说,这女人是专治女性病人的,法术很高,就是他的门口人。这女人进屋后,把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又在屋前屋后,家里家外,楼上楼下认真的勘察了一遍。一会儿手摇铜铃,在客厅里走着九宫八卦步,一会又闭目趺坐,空中念念有词。后来掏出小香炉,点上三支香,一个劲的吹香灰。说在香头上看到一个小鬼,是溺水死的,才几个月大。
巫婆问道:“你几年前你是不是一个晚上路过罗家大塘时,听到塘里有石头投下去的响声?”
黄老师想了想,罗家大塘是她回娘家的必经之路,晚上路过完全有可能,但是不是听到声音当时没在意,即使听到了也可能早已忘记了。
“这就对了,你还记得镇上起大剧院那年,罗家大塘出了一件大事?”巫婆弹弹衣袖上的香灰。那衣服是簇新的,上好布料,可惜做工不咋地,一进门就引起了黄老师的注意。
“你指的是那对母子自杀的事情?”
那年一个年轻母亲因为生活无着落,身上绑着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婴跳进了罗家大塘寻死了。虽然她没看到,但听母亲讲,那女人脸庞肿的像脸盆,白花花的,满嘴满鼻子是污泥,可怜那小孩子双手死死的抓住他母亲的衣服。
巫婆又点上一支香烟,露出大瓷牙说:“你遇到的就是这个屈死的小鬼,他想来上幼儿园……”
巫婆的话还没说完,黄老师感到头皮发麻,心里直往外翻,跑进卫生间,“哇”的一口吐了出来。王主任赶紧跟着进去。
病因找到了,离成功就是一步之遥了。王主任把妻子送到卧室安顿好,出来后,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好言软语相求,奉上了1000元现金,并许诺病好后加倍酬谢。
巫婆把钱塞进裤子的口袋里,拿文作武的说:“我明天就请老佛爷下来,这点钱也就只够打点他老人家。谁叫我们是乡里乡亲,你又是镇领导,黄老师也是人见人夸的好老师。我的那份就算了,权当是帮个忙。大不了看好后,给老佛爷身边的几个小喽啰孝敬点车马钱。明晚子时,是大阴生阳的时辰,我来做法事。不要让外人来,还有你家大公子最好回避一下。”
“好的好的。”王主任满脸堆笑的答道。
第二天夜里,这巫婆换了一身黑衣黑裤黑帽,在客厅里认认真真的做了一场法事。
黄老师在丈夫的陪伴下,坐在漆黑的卧室里,任凭她在门外捣鼓,不时发出咕咚的声响。但心里始终不踏实,这玩意有效吗?不过没说出来。
半个小时后,巫婆留下一张黄符后谢幕告辞了。王主任又给她1000块,把她送出大门外。
或许是被折腾得累了,或许是巫婆的法力真见效了,黄老师一连几天睡了个好觉,没听到那婴儿的哭声。
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星期以后,黄老师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啼哭声。
王主任还要请那巫婆来,被黄老师制止了。她以为那巫婆要么是文不对题,要么是功力不够,请来也没用。
王主任想了想,说道:“要不请金老师来看看,还记得建鸳鸯祠时他捉女鬼的事情吗?虽然他是半路出家,是业余爱好,但听镇机关里的人说法力了得。”
“还是我们自己去吧,不就几步路吗?”黄老师对于巫术仿佛也不像以前那样排斥了。
“那也好。要么你一个人去,我大小也是一个国家干部,主动上门终归影响不好。”王主任并不反对登门拜访。
一个下午,黄老师没有课,就到了金老师家。去的时候,门虚掩着,金老师正在看书。他丢下书,招呼黄老师坐下。
知道黄老师的来意后,金老师显得很感兴趣,摘下眼镜,递给她一杯水,叫她详细谈谈前因后果。在黄老师叙述的时候,他除了偶尔“嗯嗯”之外,一句话也没插。
黄老师把病症情况,求医经过,包括请巫婆一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得很详细。
黄老师说完了,金老师在屋里踱着步,好一会才说:“恕我冒昧,你曾经流过产或引过产的吗?”
“流过一次,是我家大宝两周岁那年。”黄老师有点不解的看着他。
“大约有几个月?”金老师又问道。:
“四个多月,医生不肯做,说月份大了有危险。”说到流产,黄老师心头隐隐作痛,噙着泪水说出了那次经过。
大宝出生后,身子骨一直不硬朗,隔三差五的生病。她母亲说是不是再生一个,两个好养。正好那一年有新政策,双独家庭可以生二胎,于是她悄悄下了环,怀孕了。
王主任压根就没想到妻子会瞒着他生二胎,一直到镇长拿着一份举报信找他,他还蒙在鼓里。回家一问果然是事实,气不打一处来,和妻子大吵了一顿,逼着她去流产。
黄老师说按政策她可以生。王主任说咱们是干部,要带头按规矩办事,就是想生也得办手续,先领准生证。黄老师问现在补办也不一样吗?王主任坚持桥归桥路归路,先把这个流了,想怀孕再去领。这也是镇领导的意见。
没办法,黄老师只好去做人流手术。此后,大宝也不怎么闹毛病了,她也因为这个挫折失去了生二胎的热情。
再有,每次想到自己肚里的孩子被铁钳子搅成碎块,觉得太残忍,心中充满了愧疚。当时,她都能听到孩子的胎音了。
“那么是不是你流过产以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呢?”金老师听完她的讲述问道。
“不是的,大概一年以后吧。”黄老师低下头。
“嗯。”金老师沉吟片刻又问道,“在你第一次听到这声音前是不是受到什么大的刺激,比如和别人吵嘴,或者生大病之类的。”
“好像也没有。”黄老师说,“我的生活还算平淡,丈夫总的来说还算通情达理,尽管我对他有些做法不理解,不支持,但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矛盾,和外人更是不会争吵的。”
“你再想想,比如看过一本书,一个电影,或者一个小细节深深刺激了你。”金老师提醒道。
“好像也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算?”黄老师抬起了头。
“你说。”
“那年暑假,教育系统举办爱国主义教育,学校组织我们去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有一幅照片对我震动很大……”
黄老师还没说完,金老师急切的打断她:“什么照片?”
“就是日本鬼子用刺刀把一个胎儿高高跳起,剖开肚皮的母亲发疯似的竭力用双手向孩子伸去。”
“当时你有什么反应?”金老师大声问道。
“当时我快晕过去了,赶快用手扶着墙。”黄老师眼睛红红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被日本鬼子的残暴行径所激愤?”
黄老师掏出面纸拭着眼泪,好一会说:“痛恨日本人是一个方面,但我更恨我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恨你自己?”金老师有点不解。
“我当时想到我那流产的孩子,我还不如眼前这位母亲,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在拼命挣扎,而我却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配合着别人把我自己的孩子,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弄死,而且还是七零八落。刺刀上的孩子只是挨了一刀,而我的孩子却是千刀万剐!我却那样的心安理得!”
黄老师实在说不下去了,捂着脸抽泣着。
过了许久,黄老师揩掉泪水,渐渐恢复了常态,眼睛红红的。
金老师见她情绪稳定了,又问道:“你看到这幅画距离你流产有多久?”
“大概有半年吧。”
“这不可能呀!”金老师又踱着脚步。
“金老师,你认为那声音与我流产有关系吗?”黄老师问道。
“是这样的,听了你的描述,我初步断定那个声音是来自于你身体内部的另一个灵魂的呼唤,是那个胎儿的灵魂。说句别害怕的话,这就叫胎鬼。但在时间上有点对不上号。你是在流产半年后受到了刺激,又过了半年以后听到了灵魂的哭声。一般来说,肉体一死亡,灵魂就会离开,还有胎儿的灵魂离开胎体后是很难回到母体里的。”
金老师停了一下说,“现在只能这样解释了,你因为流产而对那未出世的孩子怀有深深的内疚,这样的能量日积月累近乎达到了饱和值,这时恰好因为看到那幅照片更激活这些能量,使总能量呈裂变式爆炸。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你灵魂就招呼那胎儿的灵魂回来,通过近半年的搜索,还真的给捕获到了,并又带回了体内。这样的现象在日常生活中也能见到,母子连心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那样的能量没你的强大吧。这个灵魂回到你身体后一直寓居在你体内,只要你一天心中的内疚不解除,你的灵魂就会一天控制它,不让它离开。”
“金老师,有这么玄乎吗?”黄老师有点不相信。
“是的,这是依据我的《灵魂物质说》的理论推论出来的,俗话讲的心病还需心药治也就是这个道理。”
“我的愧疚是无法改变的,不过能不能通过外力把它请走呢?”黄老师半信半疑的问。
“可以,这个我能做到。我可以让你灵魂休眠,使它失去掌控力,那个胎儿的灵魂就会解脱,就像失去太阳的引力,地球就会飘向宇宙的深处。”金老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么那个灵魂一旦离开后,会到什么地方去呢?”黄老师有点担心。
“那是无法控制的,或者重新投胎,寻找生命的载体,或者在宇宙间游荡,或者是魂飞魄丧。”
“哦,你让我灵魂休眠很费事吗?”黄老师小心翼翼的问道。
“就我目前的能力不是很费事,对你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那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做呢?”黄老师问道。
“找个中午吧,午时是大阳转大阴之时,也是灵魂能量由极强而衰变之时,这时候休眠最好,等到子时重新激活就很好做了。如果要做的话,提前告诉我,你也先在家休息斋戒三天。”金老师说得有鼻子有眼,黄老师似乎相信了。
“那就有劳金老师了,我先回去把手头的事情料理一下,顺便请个假。”黄老师起身告辞。
第二天下午,黄老师又来了。他告诉金老师,她不想做了。她已经失去它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虽然已经不能见到它的肉体,但能守住灵魂也是一种幸福。昨天晚上,当听到它的哭声时,内心竟涌上了阵阵甜蜜,像当初聆听胎音时一样。
金老师笑着说:“如果决定留住它,我还有一首诗送给你,你常常阅读可以提升你的灵魂对它的吸引力。”黄老师一看,是金老师手抄的美国诗人费罗斯特的《家庭风波》。
金老师通过这个案例,对灵魂的认识又向前迈进一步,目前正在撰写《胎儿至少在五个月的时候已经载有灵魂》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