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

    偶遇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光洁的背,白皙的手掌像两片羽毛,在两片漂亮的蝴蝶骨之间飞舞。她的两片蝴蝶骨之间偏下有一块胎记,暗青色的椭圆形,像一片树叶,一片似曾相识的树叶。
    她还在熟睡,蜷伏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驯服的野猫。
    她的鼻翼在轻轻的翕动,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梦中还带着微笑,长长的睫毛轻柔的覆盖在半合的眼睛上,可能是房间里的空调太热,她的腮上还有一团红晕。他轻轻动了下身子,勉强摸到了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降低了几度。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认识她还不到一周,感情汹涌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直到现在还在怀疑这个梦的真实性。
    他是一个大公司的部门经理,那天,他到市里开会,一个重要会议,司机有事先回去了,他开完会出门要打车,突如其来的一场冰雹从天而降,大的竟然有鸽子蛋大小,街上的车辆纷纷找地方躲避,他又缩回了门厅。门厅里只有两个人,这时,他看见了她,她正抱着一大摞纸袋站在门边,纸袋紧紧的贴在胸前,清丽的瓜子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像一个女学生般的清纯。她也在偷偷看着他,看见他望向她,她匆忙将自己眼神转向别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天空一阵一阵昏暗,狂风骤起,风卷着冰雹毫不留情的砸向门厅,哗啦一声巨响,玻璃门上的玻璃哗啦一声全碎了,她一声惊叫,档案袋掉了一地,身子猛地向他倒过来,他伸手搂住了她,只感觉到这个身子轻柔温暖,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的轻轻战栗。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阵爱怜,只想好好的抚慰她。
    风停了,乌云散去,她惊魂未定的拍拍自己的心口,才发现自己倒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怀里,脸上腾的红了,赶紧挣扎出来,羞涩的捡起地上的档案袋,他也弯腰帮腾捡,递给她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她的手是那么细腻。
    一切都那么自然,她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生的依恋,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经过几次接触,她们就认识了,相爱了,同居了。
    伤痕
    他只知道叫她青儿,在一个合资公司做文秘。他为她租了一套房子,常常以各种借口不回家,在这里陪她,她对他很温柔,是那种驯服的宠物般的温柔,每次搂着她都好像搂着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她从来不问他要婚姻,也不要承诺,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亏欠她。她只有一个爱好就是逛商场,只要她眼睛停留三秒的东西,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送给她。她最喜欢衣服,特别是那些毛皮衣服,很昂贵的毛皮衣服。
    而且她很胆小,一点点动静都会吓得她脸色蜡黄,有一次一只老鼠经过竟然把她吓昏了。
    他替她轻轻揉着胸口,终于醒转了,他问她,是不是心脏不好,怎么不去医院查一查,她说,她的心脏小时候动过手术,永远也不会全部愈合,而且不能受惊吓。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她们一起去医院检查了一次,医生悄悄拉过他,拿着X光片对他说:“真奇怪,这颗心好像换过一样,有一道整齐的切痕。”
    医生又给他开了一大堆治疗心脏的药,并叮嘱他,千万不要让她受惊吓,过度惊吓会导致伤口随时崩裂。
    但是那些药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他找医生又给开了一种很昂贵的进口药,这种药果然有特效。但是太贵一副要上万元,他毫不吝啬的一次买了十副,但是她的发病周期似乎越来越频繁,每次她的心口疼的时候都要用这种药,而且用量越来越大。
    渐渐的,他的积蓄已经空了,公款也挪用了,老总是他的朋友,很细心,终于发现了流动资金的亏空;在商人眼里金钱永远大于情谊,他被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案件很简单,妻子知道了一切,替他偿还公款之后带着孩子离他而去,房子被查收了,一夜之间他一无所有了。
    天灾
    他又重新租了个简陋的房子,以她们两个人的工资已经住不起以前的租住房了,何况还有昂贵的医药费,他也开始重新找工作,但是现在的社会信息很灵通,谁都知道他的底细,哪家公司也不愿用他。他的脾气也一天坏过一天,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陪着他,陪着他度过一个个难过的日子。
    一天夜里,突然一阵巨响,嘈杂声,惊呼声一阵阵想起,他感觉到大地在抖动,他租住的房子里也在剧烈的晃动,一大块黑乎乎的楼板掉了下来,青儿一把推开他,他滚落到了床下,楼板重重的压在了青儿身上,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天似乎塌了下来。他昏了过去。
    这是一场空前的地震灾难,死者以数十万计。
    等到他被搜救人员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点轻微的擦伤,他疯狂的回去找她,却踪迹全无,他问搜救人员,我的女友在哪里?送医院了吗?搜救人员告诉他,他的家已经全部扒开了,什么都没有,只是快扒开的时候,跑出一个白色的动物,像一个猎犬那么大,但是不是狗,身上还流着血,跑的速度很快,是不是你家的猫?
    “我家从不养猫。”他诧异的说。
    等到他伤愈了,到青儿的公司去找她,那个公司的人却说,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前世
    太后生命垂危,有个神奇的邋遢和尚开了一个仙方,但是需要一个白色兔子的心做药引,兔子好找,但是这个白色兔子必须二十斤以上,这就难找了,皇帝下令谁能找到就封万户侯,全国各地都在寻找一个这么大的白色兔子。
    他也不例外,他是一个将军,确切来说他还不能称为将军,而是一个靠军功升上来的小小参将,这个机会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喜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猎户的儿子,对于打猎太不陌生了,他知道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兔子。

    他来到这座深山已经五天了,根据经验找到了一个兔子的巢穴,据他判断这个兔子最少要有三十斤,他布置好了一切,一切都在掌控中,就等那只兔子自投罗网了。
    苍茫的群山之中,一只白色的兔子在仓皇的奔跑,树林中一张大网正在等着它。
    网中的它在绝望的挣扎,那是一张掺杂了金丝织成的网,它的力气再大也挣不脱。它的背上有一小片毛是暗青色的,像一片树叶。
    他狂喜道:“把它的心取出来作药引,太后的病就有救了。”
    另一个恭谨的声音道:“恭喜将军,你又可以加官进爵了。”
    两个声音一起狂笑,网中的它眼角似乎有两滴泪落下。
    再前世
    繁华的酒楼后厨,一个浑身脏污的小乞丐,正在等着有残羹剩饭倒出,他站在台阶旁,旁边还有几个笼子,里面分别关着一些野兔、野鸡、鸽子、猴子等野味。
    酒楼上午的生意一般都不太好,小乞丐等得似乎有点累了,就坐在了台阶上,看着旁边一个笼子里几只正在吃草的兔子,其中有一只毛色纯白的兔子一直静静的蹲在笼子一角,惶惑的眼神四处张望,小乞丐不禁朝它多看了几眼,它的眼睛黑幽幽的,像一眼泉水。太阳照在身上,小乞丐昏昏欲睡,突然吱的一声惨叫,只见一个伙计正在抓起一只兔子,说它也不吃草,养着也是白养,先杀了吧,小乞丐看见那只兔子泉水般的眼神正在看着他,眼神中有几许哀怜几许乞求,小乞丐对伙计说:“能不能不杀这只兔子?”

    伙计蔑视的看了看他,“除非你买了它,二十个铜板,你有钱吗?”
    小乞丐摸了摸自己空瘪的口袋,低下了头,这时伙计一声尖叫,只见他的手上血淋淋的,原来是那只兔子咬了他一口,他气急败坏,操起手中的尖刀往兔子脖子就是一刀,兔子往前一挣,身子一扭,一刀扎到了它的背上,伙计把刀子使劲一转,血当即一滴滴的流下来,它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身子在绝望的扭动,深潭般的眼睛里泉水似乎要流出来。
    小乞丐猛地站起来,“我给你二十文,你卖给我吧。”伙计看看他,伸出一只手道:“现在卖三十文了,拿钱来。”
    小乞丐说我马上去拿,飞奔而出,伙计说我只等你一炷香时间,愤愤的把那只兔子又扔到了笼子里。
    不到一炷香时间,小乞丐回来了,手上紧紧握着三十个铜板,一只右手血迹斑斑,用一块衣襟简单的缠了几下,血依然透过几层布渗透出来,身上也很很多抓痕和咬痕,他脸色发黄,脸上冷汗直流,将铜板放在台阶上,说:“给你钱。”
    伙计也不禁变颜:“为了一只兔子竟然去打野狗擂。(注:野狗擂是酒楼老板为了招揽生意而搞出的一种人狗斗殴,就是放一碗肉汁饭在地上,放出一只饥饿的野狗,谁愿意抢就上去,能把野狗打败就可以得到三十文。生死勿论,参加的多是一些乞丐。)”说着提出那只兔子扔向小乞丐。
    小乞丐一把接过兔子,一路抱着跑回家,所谓家也就是一个破窑,那天晚上小乞丐发起了高烧,兔子一直围绕在他身旁,但是他的伤势太重了。
    兔子活下来了,动物一般都有很强的自我疗伤能力,小乞丐却死了。
    尾声
    黑暗的旷野里,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在倒卧在土坑里,纯白的毛色里有一片刺眼的青毛,长在肩后部,像一片树叶。它正在用自己仅存的一点力气扒拉起坑边的土将自己埋起,嘴角流着血,竟然说着人类的语言:“你用我的心换的荣华富贵在今生我已拿回,我欠你的命也已经偿还,但愿我们来世还能在一起,再没有恩怨。”
    声音渐弱,土渐渐的填平,这个地方明年也许会长出野草、野花,但肯定会比别的地方茂盛。
    不远的城市里,一个孤独的流浪者在夕阳下蹒跚在熙攘的人流中。
    事如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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