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抱着小外甥来医院了,说是前几天带他外出郊游时受了惊,回来以后每夜啼哭不止,觉得担心就想来给医生看看。
我还没来及跟她细问,姥姥的电话的就来了。老人家气冲冲的把表姐骂了一顿,还稍带着说我瞎掺乎,“小孩子受惊那不是常事嘛,干吗要去麻烦医院?你们小时候躺在地上打抽抽都是我弄好的呢,为什么不先跟我说?!”听着她火气挺旺,我也不敢正面抬杠,便借故想要走开,可想想又实在冤枉,就对着电话叫了一句:“我小时候从没有躺在地上打抽抽过!”说完就一溜烟跑开了。
虽然心里觉得姥姥有时迷信专断的过了头,可小外甥一向是个健康宝宝,既不缺钙也没癫痫,偶尔惊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给小儿科的大夫看了,十有八九也不会用药的,倒不如让姥姥发挥一下,弄点朱砂什么的土方子给他治治,这可是老人家的强项,料来不会有闪失。
我舒了口气看向窗外,楼下几株山茶花开的正旺,这春天到底是来了啊!怪不得表姐要急不可耐的扛着孩子出去郊游呢,这会儿正是桃花梨花争相开放的时节,要是能偷得半日清闲去山里逛一逛,应该是非常惬意吧!^_^
一想起进山,倒是勾起了另外一段回忆。
那是几年前的夏天,当时年轻气盛特别热血,总感觉自己只要一穿上白大褂就能立刻悬壶济世了。正巧,学校办了一些活动号召大家去支援边远农村,我一听就急赶着去报了名。
打的旗号是“支援边远农村”,其实远没那么正规,也就是一帮半吊子学生趁着假期,挨个儿去几个乡镇医院走走,能不能帮上忙另说,也算是体验生活了!
我和同班一个男生被分到了XX镇的卫生所。这个小镇靠着山,虽然离城市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车距,可一切生活条件都有着天壤之别。刚住下的那天晚上,我们就被蚊子彻底打败了,后来一狠心,整整点了三盘蚊香,才算是睡了个安生觉,可第二天早上一醒,发现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连擤出来的鼻涕都是黑色的= =|
呆到第三天,热情消磨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好在这里工作人员全都拿我们当游客,谁也没想费力挽留。收拾好了包袱跟大家逐一告别后,我俩慢慢向车站走去,虽然这短短几天过得远没有想象中的舒服高尚,可临走了,心里竟然还十分不舍,于是俩人一路无语。
半路上,突然迎面跑过来了一个怪人,全身上下缠着红布,连脑袋上都系着一块。我一愣,赶忙指给身边的同学看,他也吓了一跳,“是疯子吧?”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可直觉这人并不像疯子那么简单。他那身红布缠的手法很特别,乍一看真像是做出来的一套红衣服,可仔细一打量,接头处竟然都是系起来的死结。而且,他整个人非常干净,不仅胳臂脖子白生生的,连着红布都像是崭新的!该不会是这里有什么地方戏的,是打扮好的演员吧?我在心里猜测着。
这人原本跑的很快,可看到我在一个劲的打量他,猛然间在我们面前停住脚步了,我和同学赶紧往后躲了一步,抬眼一看,整条街上竟然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心下不禁暗暗叫苦——万一真是个疯子可就糟糕了,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能帮忙的都没有!
可是他却并未动粗,只是站在半米开外的地方,冲着我们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原来是个哑巴,我和同学对望了一眼,都没吭声,努力想看清楚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他显得很着急,不停往远方指着,然后又闭上眼睛把脑袋一歪。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猜出了些眉目:“是有人在山上昏倒了吗?”
他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还不停对着我们作揖,似乎是在请求我们去帮忙。我和同学一下子明白了,他一定是在山上看见有人晕倒所以赶紧下来求救的,可是这大热天的正晌午,一条街上都没人,也就只能拜托我们这两个陌生人了。
随口安抚他两句,我们急忙转身跑回卫生所搬救兵了。没跑几步,我猛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整座山那么大,我们忘了问他昏倒的人究竟在哪了!顿时眼前一黑,急忙回头找他,却看见狭长的小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竟不知怎地瞬间消失了。
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只有先把情况反映给卫生所再说了。好在,那边的工作人员一听我们说山上有人昏倒,立马收拾了一些急救设备动身往山上赶,我和同学也跟着了。路上,我好奇的问他们怎么会知道昏倒的人是谁,一个姓胡的大夫告诉我,镇子建好后,当地人多年前就已经纷纷搬下来住了,如今山上只剩一户人家,是个独居老人。解放前他就在山里呆着,看着一座破道观,后来香火越来越少,道观也就荒废了,上面把他定为特困户,还给专门批了钱盖房子,但他还是执意住在山上,也就依他了。最近他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镇里的人三番五次上门劝他下来住院,可都被他婉拒了,说是一辈子活在山上,死也要死在那!
“哦……那刚才报信的人是谁啊?穿的挺奇怪的!”我接着问道。
“嗯——快到了!你们学过急救吧?”胡大夫眼神闪烁着把话题岔开了,周围的人一听我问这个,也都装作没听见的把头撇向了一旁。同学一见气氛尴尬了起来,悄悄掐了我一下,低声说:“别问了,那人一看就很古怪,大概是这里的什么忌讳,等下上去的时候我们偷偷找找,他既然报了信,肯定会在那老人跟前守着呢!”
我听他说的很是在理,也有些害臊自己太冲动,随后便一直闭着嘴了,但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那红衣人实在是不正常,暂且不谈他突然不见的事,这么热的天,他裹着层层红布,可刚才和我们指手画脚的时候,胖乎乎的圆脸上竟然光滑如玉,一滴汗珠也没有!
正琢磨着,忽然发现大家的脚步停了,眼前出现几间简陋的小屋。砖瓦门墙都显得很老旧了,可里里外外却是异常整齐干净,门口还有长着一大簇一串红,整个环境宁静祥和。正想细细打量,一扭头看见胡大夫他们已经轻车熟路的进里屋去了,立刻想起还有要紧事,便赶忙跟了进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吆喝了一声:“学生们别进来了!”
我和同学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随行的护士一边叹气一边走了出来,轻轻说:“人早没了,你们去外面转转吧,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我们俩都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虽然于己无关,可还是失落的很。房前屋后的转悠了一圈,虽然周遭的景色对我们来说非常新鲜,但却一点没有欣赏的心情。
忽然,我想起那个怪人了,他来报信的时候明明是说老人昏迷的了啊,为什么医生检查是已经死亡多时呢?难道有误诊?!
思及此,我急忙跑进屋里拽住胡大夫道出了疑问。
其实我也明白自己这样质疑人家的专业水平是很没礼貌的,但是一时没按捺住,话一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所幸胡大夫并没和我计较,只是微微考虑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你们这些城里的大学生,学问是不少,可我们这小地方也有自己的活法,你们就算读烂了书本,也未必能知道!说实话,这老爷子虽然是无亲无故的一人住在山上,可镇上的人却对他尊敬的很,甚至有些老太太背地里都喊他山神公!我们做医生的当然明白,他绝对不是什么神仙,但我们同时也知道,他确实是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你们刚才遇见的那人,说实话,我曾经也看过,而且不止是我,镇上大部分的人都见过,可是大家都不提,因为我们心里清楚的很,镇子里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号人!”
“那他是——”我费力咽了口唾沫,转身看同学,他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胡大夫轻笑一声:“神、鬼、妖、怪,谁知道呢?不过我们也真的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反正他从未伤过任何人!更重要的是,除非老爷子有事,不然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山下,也算是和我们生活在互不干扰的两个世界,没必要深究,就当他是老爷子的一个伴吧!”
我和同学听完愣了半响,感觉像是嗓子眼里被塞进了一颗硬糖,虽然渐渐融化出的都是甜水,可还是堵得慌。
胡大夫见我们实在难以消化这个说法,便索性坐下来给我们讲了个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真事:“那年我女儿才四岁,讲话还磕磕巴巴呢,可是皮得很,跟着邻居家几个大孩子竟然偷偷摸上山来了!我老婆知道后吓坏了,赶紧上来找她,幸好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回家以后才发现,孩子的鞋丢了一只。当时家里生活吃紧,孩子一共就两双鞋,这丢一只可就没换脚的了,我老婆便说等明天上山去找找,应该就是掉在路上了。当时天已经黑了,我们俩就坐在屋里说着,突然听见院子里砰的一声响,开门一看,女儿的小鞋子就不偏不倚的给搁在院子中央呢!我吓了一跳,出门追却什么也没看见。第二天,老婆跟邻居谈起这事,大家都让她抽空上山去跟老爷子道声谢,说肯定是他使唤跟前人送来的……在这事之前,我可一直自诩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那天,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任何正当理由来反驳这些市井传言!后来,这类似的事听的多了,我也渐渐想开,世界这么大,如果我们眼睛能够看见便是全部了,那该多寂寞无趣呀!”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可胡大夫的话我却始终没有遗忘过,如此想来,无论吓着小外甥的是什么,应该总不至于是心怀恶意的吧?既然同样是趁着这春暖花开出来游荡,想必,也只是个贪玩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