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在古玩圈子里混得久了的人,没有不知道蒲姑娘的。
蒲姑娘此人,说来也神秘,她虽在各座城市的古玩市场和拍卖会上频频出现,相熟的人也多,可知道她底细的,却着实无一个。都知这姑娘家境殷实,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有一双慧眼,好宝贝在她眼皮子底下是总逃不过的。此外,蒲姑娘还有一个奇特的本事,那便是知晓世间一切蹊跷怪异之事,古玩这东西,年岁长了,经手的人多了,有些难免会带些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怪事就发生了,这时倘若找到蒲姑娘,多半能给你说出个因果,顺道再送你个化解的法子,比大街上拉着你要钱的江湖骗子靠谱许多。
蒲姑娘居住在晏城郊区的一栋别墅里,身边还有个打扫做饭的老阿姨,据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如母亲一般,除此之外,便再没听说过她还有什么亲人。
蒲姑娘喜欢睡懒觉,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最忌打扰,这习惯,熟悉她的人都晓得,所以她家的门铃,通常只在十二点之后响起。
这天,正是盛夏的一个午后,大约一点来钟,蒲姑娘刚吃完午饭,正在花园里溜达,门铃可响了,不多时便见李阿姨来寻她,说是赵丰年带了个客人过来。
自打蒲姑娘替赵丰年解决了时古和鳖宝的那件事情后,赵丰年对蒲姑娘更是敬重,寻着了什么好宝贝,也会带来让蒲姑娘过一过目,虽然赵丰年按年纪来说已算得上蒲姑娘的长辈,可他自甘放低身份,也足可见蒲姑娘的厉害。
蒲姑娘来到客厅时,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人,赵丰年依旧干净沉稳,而他身旁的男人却是贼眉鼠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蒲姑娘不动声色坐了下来,只对赵丰年说话:“赵叔,这回寻到了什么好宝贝?”
赵丰年忙摆了摆手:“这回是来找姑娘解惑的。”
“哦?”蒲姑娘挑了挑眉,看向那贼眉鼠眼的男人:“是您找我解惑吧,您怎么称呼?”
男人咧嘴嘿嘿一笑:“我姓孟,名叫宝玉。”
“呦!敢情您也是衔玉而诞的?”
“我哪儿有这样好福气,姑娘你说笑了,不过在我太爷爷那一辈,家境还殷实,那些好玉也还是有几块的。”
“那您今儿个来找我是要解什么惑的?”
孟宝玉贼亮的眼珠子一转,看向赵丰年,见赵丰年点了点头,这才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是把木梳,沉香木的,看得出来主人盘得久,上面的包浆很好,不是一般人能玩儿出来的,蒲姑娘心里已有了个计较。
“这该是清末的,祖上传下来的吧?”
孟宝玉又是嘿嘿一笑:“我太爷爷传的,果真是清末的,能值多少钱?”
蒲姑娘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是要转手的?”
“如果姑娘喜欢,就转给姑娘怎么样?您跟赵老板是老朋友了,就凭这私交,转给您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这价钱……”
“让我看看这梳子。”
蒲姑娘说得干脆利落,孟宝玉忙捧了梳子递过去,不想蒲姑娘手指尖尖才一碰到梳子,便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急于将梳子转手,是因为近来家中不大太平吧?”
孟宝玉当即就惊住了:“姑娘您怎么知道的?”
蒲姑娘指了指梳子:“是这梳子告诉我的。”
孟宝玉吓得连忙把梳子扔在了茶几上:“我就说嘛,这梳子忒邪,拿着它早晚要出大事。”
“所以你便想把它卖了,既得了钱,又能将祸事转嫁,是么?”
赵丰年一听,立刻便急了:“孟老弟,你做这事儿着实太缺德了,还是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一面转身又向蒲姑娘道歉:“姑娘,这回是我对不住了。”
蒲姑娘微笑着轻轻摆了摆手:“赵叔先别急着赶他走,让我听听他家究竟遇上了什么邪乎事儿。”
孟宝玉一看这事儿有谱,立刻凑近了些,滔滔不绝说起来。
他们孟家在民国以前倒真真正正是个大户人家,说起来,和贾宝玉他们家不相上下,连皇帝微服私访也会到他们家住上一住,当真一方权贵。都说富不过三代,可孟家却是一代比一代出息,一代比一代富庶,让人眼红心恨,望尘莫及。
不过,这世间的事情,盛极必衰是天理,孟家也有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正是清王朝覆灭的那一年,孟家如一座大厦,哗啦啦倾颓得干净,只孟宝玉老太爷这一支,因着是孟家长子,故而仍在老宅呆了下来,不过老宅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充了公,而他们一家人也分到了小四合院的一间,就此住下。
孟家的后人,之后都过得落魄,到了孟宝玉这一代,穷酸至极,倒不是他们没那上进的心,而是无论做什么,都倒霉得如同衰神附体,连喝个凉水都是塞牙缝的。
就拿这孟宝玉来说,考大学那年,去考场路上被车撞了,错过高考,复习一年再来,却在考场上突发阑尾炎,再次错过,孟宝玉便一赌气,不考了,外出打工,总是没干几个月,店铺关门,公司倒闭。好吧,那就自己做生意,却做什么赔什么,衰到家了。
他二十七岁那年,好容易讨得了一个媳妇儿,是个农村进城来打工的,也没什么钱,因为孟宝玉长了张甜嘴,再加上祖上传下来的这把木梳,竟把姑娘顺利给娶进了门儿,给他乐的,几天都没合拢嘴。
小两口日子过得还算甜蜜,他媳妇儿顶喜欢这把当聘礼的木梳,每天就连睡觉前也要拿它来梳梳头发,不然睡得不安稳。
这倒不稀奇,沉香本就有定神的功效,用它来梳头,自然好处多多,孟宝玉虽然现在穷酸了,可到底祖上是大户,也知道这沉香是越盘越好,他心里有个小九九,巴不得媳妇儿天天攥着沉香木梳不放手,等这梳子的油头越来越好,他便找个识货的主儿卖个好价钱,生活便就都好了。
宝玉得意算盘打得好,却不想结婚半年后,怪事来了。
怪事出在他媳妇儿身上。
宝玉这人,生得贼眉鼠眼,头脑灵光,心思多,故而睡觉很轻,稍有动静便能醒。还是两个月前,刚入春,春寒料峭,他们夫妻二人仍盖着棉被,这睡到半夜,宝玉忽然觉得压在身上的棉被沉了,当时就醒过来,正看到原本睡在身旁的媳妇儿坐在床边,另半边棉被掀开了,压在他的身上。
窗外仍很黑,约莫还是半夜,宝玉想着媳妇儿是起夜了,也没在意,又闭上眼睛睡觉,可睡着睡着,却觉得不对劲了。
哪儿不对劲?坐在床边的媳妇儿许久没有动静,宝玉又睁开眼睛看过去,怪了,媳妇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离开了房间。
不对啊,他家是木地板,媳妇儿走路爱踢啦拖鞋,所以动静很大,怎地这回改了习惯,知道心疼他了?
卧室的房门没关严,卫生间的灯光透了进来,看来媳妇儿确实是小解了,宝玉翻了个身儿,又要睡。
夜深人静,黑漆漆的房间,只透进来一丝光,宝玉迷迷糊糊着,竟听见有人哼曲儿。
曲声丝丝缕缕,挠着他的耳朵,没有什么词,却让宝玉听起来极不舒坦。
你想想啊,深更半夜的,有气没气的曲声,可不是吓人呢么。
宝玉倒没觉得害怕,因为他听出来了这是他媳妇儿的声音,头一个反应是烦躁。
我差点就睡着了,好嘛,你这兴致一高昂,哼个小曲儿,倒把我的瞌睡虫全赶跑了,这下睡不着了,后半夜怎么办?
宝玉越想越气,翻身下床,一把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一推门不当紧,他个大男人,竟吓傻了。
为什么傻?因为镜子前站着的那个女人呗。
那女人,白脸,红唇,黑眼眶,正对镜梳妆,沉香木梳握在她同脸一般惨白的手中,一下一下,梳着她及腰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她嘴里念念叨叨,痴痴看着镜中的自己,娇羞一笑,如同待嫁闺女。
宝玉当时腿就软了,幸好卫生间灯光明亮,再加上那声音,他总算辨认出来,站在镜子前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媳妇儿。
洗漱台上一片狼藉,瓶瓶罐罐,都是化妆品,原来是她媳妇儿给自己上了一个吓死人的女鬼妆,正兀自陶醉着。
“死婆娘,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装神弄鬼做什么?”
宝玉上前便拉住他媳妇儿,取了毛巾要给她洗脸。
正哼着曲儿的媳妇儿身子忽然僵住,缓缓回过头来,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宝玉,声音无比凄厉的说:“负心东西,良心被狗吃了,我咒你们祖祖辈辈不得好死!”
说完,竟是扑了过来,逮住宝玉的脖子就咬。这事出突然,宝玉没提防,竟被媳妇儿扑倒在地,他也没想到平常柔柔弱弱的媳妇儿怎么突然生出来了一身蛮力,那牙齿,愣是把他脖子咬下一块肉来。
见了血了,宝玉一声哀嚎,当即就扇了他媳妇儿一巴掌,这一巴掌倒是把他媳妇儿扇清醒了,如同大梦初醒,看到宝玉脖子上淌着的血,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去给他找纱布,东西被打碎了一地,还是宝玉吼了她一嗓子,她才想起来打了120,让救护车给拉着去了医院。
宝玉被她媳妇儿气得不轻,赌气坚持打了狂犬疫苗,给他媳妇儿心伤的,回家的路上掉了一路金豆子,直到坐回了家中的沙发上,宝玉才黑着脸盘问:“你这婆娘大半夜的鬼迷心窍了?看看你画的那张脸,母夜叉啊?还学狗咬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媳妇儿听了,抱着他大腿只哭,连连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睡觉睡得好好的,醒过来就看见宝玉一身是血了。她对天发誓,一脸无辜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
宝玉也觉得奇怪了,当下留了个心眼,怒气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的,当天晚上,宝玉便睡了客厅的沙发。
半夜,约莫两点,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鬼故事原创,转载请保留!
睡在沙发上的宝玉正等着呢,眼睛眯起一条缝,看过去,她媳妇儿正从卧室里走出来,面无表情,木讷的如同一块雕塑。
她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如同飘在半空,甚诡异。
果不其然,媳妇儿去了卫生间,宝玉悄悄跟过去,媳妇儿对着镜子,正为自己上妆,依然算是那吓死人的鬼妆,死人脸,淌血唇,犹如电视剧里清朝的僵尸。
化完了妆,媳妇儿又拿出了沉香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她原本就油亮的头发,嘴里哼哼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说完了,呵呵,呵呵笑了几声,慢慢回转过头来。
宝玉赶忙躲进暗处,媳妇儿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幽幽怨怨盯着卫生间门口,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笑容:“我看着你呢……”
声音沙哑似轻叹,就如同一阵冷风吹到宝玉面前,宝玉打了个哆嗦,心里一惊,完了,还是让媳妇儿看见了。
他忐忐忑忑从暗处走出,正要再一巴掌扇醒他媳妇儿,可他媳妇儿呢,却已昏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神情安详,如同熟睡了一般。
把媳妇儿摇醒,媳妇儿一脸迷茫看着他:“宝玉,你不是在沙发上睡的吗?”
宝玉傻了。
一连几天夜里,媳妇儿都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如一个女鬼,在他们家中穿梭。
宝玉还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媳妇儿似乎对这把沉香木梳极喜爱,走到哪里都会带在身边,若是宝玉想拿来看上一看,媳妇儿便立刻变了脸,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罢休。
自结婚以来,他的媳妇儿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没有发过脾气。
宝玉开始寻思,是不是那木梳有什么问题。
于是,宝玉使了个鬼主意,终于从媳妇儿身边偷了沉香木梳,说来也怪,木梳离开媳妇儿身边后,媳妇儿夜里便再不做那些诡异举动了,人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和那夜间游荡的母夜叉相比,判若两人。
宝玉便肯定了,一定是这木梳有鬼。
于是,宝玉找到了做生意时认识的赵丰年,求他寻个人,将这木梳转手。
赵丰年是个热心肠的,便带着他来到了蒲姑娘家中。
听完了故事的蒲姑娘把玩着手中木梳,神情依然严肃:“您家里自打没落后,可有女人死的蹊跷的?”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拿过这把木梳的女人,可有死得蹊跷的?”
宝玉的眼中精光忽然间黯淡了,皱眉仔细回想着,约莫一刻钟功夫,才开口:“这把木梳是孟家每代长子娶妻的聘礼之一,听姑娘这么说,好像除了我母亲,用过这木梳的女人,死得都早。”
“您母亲的聘礼里没有这把木梳?”
“我母亲是在父亲先前的老婆死后才嫁给他的,所以这把木梳没有给她作聘。”
蒲姑娘忽然间笑了:“孟先生,你给我讲的故事里似乎漏了些什么,比方说你们家被收的老宅在民国之前是不是曾有过一株沉香树,百年不死的?”
宝玉忽然间激动起来:“对对对,我爷爷说孟家是有这么一株沉香树,也是一株稀罕的树,人都死了几代了,它却活得长寿。”
“那树呢,现在还在吗?”蒲姑娘问。
“不在了,清朝没了之后,孟家的官职也没了,儿孙们就琢磨着把家产分了各自营生,那沉香树因为年岁长,是个宝贝东西,就被砍了,分给了几个兄弟姐妹,孟家从此也就分了。”
“自那之后,你们孟家便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如今,落魄得不成样子,对吗?”
宝玉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蒲姑娘将木梳还给了宝玉,说:“时间不早了,您该回家去了,这把木梳好生带回去,在院子里种上,勤浇水施肥,用心护着,约莫来年春天便能发了芽,你们孟家又能风生水起了。”
“这……”孟宝玉听不大懂:“蒲姑娘这话的意思是……”
蒲姑娘只笑了笑,不愿多说。
赵丰年这时拉起了宝玉:“老弟,蒲姑娘这是给你解了惑了,按她说的做,准没错。”
孟宝玉半信半疑的走了,赵丰年这才问蒲姑娘:“姑娘,这梳子究竟有什么蹊跷?”
蒲姑娘说:“赵叔有没有听说过木魅?”
“木魅?”赵丰年自是没听说过。
“木魅也叫树魅,是有灵魂居住的树,这种树通常会护佑它所在的人家富贵无忧,代代平安,但倘若将这树砍倒,它的护佑就会变成诅咒,带来无穷无尽的厄运。他们孟家因着沉香树的护佑才有了那般富庶光景,却偏偏亲手将它砍断,自然断送了自己的好运。那把沉香木梳是沉香树的一部分,被主人带在身边,日日想到自己的惨死,如何不生出怨恨?所以拿着它的女子没一个能活得长的,就是被这怨气所害。幸好孟宝玉发现得早,不然它妻子也将成了这怨灵的牺牲品了。你听她被沉香木的灵魂附体时说的话,它可是一直在看着孟家人呢!”
赵丰年忍不住叹息:“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如今看来,草木竟比人有情,天底下最狠心无情的,竟是人心啊!姑娘,你说他会将那沉香木梳种下吗?”
蒲姑娘笑了:“赵叔觉得呢?他可是宝玉啊!”
来年开春,晏城多了家小铺,是个小小四合院,院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来此地的人颇多,在石头堆里挑挑拣拣,当场交钱切割,这是赌石。
小铺的老板,如他所做的生意一般,叫做宝玉,细心的人会发现,宝玉家的院中种了许多花木,而他最珍贵的一株才刚刚发了芽,莫看它眼下不起眼,若干年后,参天大树,沉淀的是护佑万代的香,是为沉香。
而孟家宝玉,因着小小石头,从此声名鹊起,在古玩圈子里,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了,当然,这也是几年后的事情。
谁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的?看官,人不如草木,草木有情,护佑的心一旦种下,便是永生永世,任你伤它再深,只要你肯回头,它便用新芽报答,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