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郝淑彤
天已经黑透了。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昏暗的灯光懒懒地蜷伏在屋中的每一个角落。雪白的墙壁透出一股寒冷的气息。我慢慢地站起来,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镜子,看着自己这略带一丝疲惫却仍然光彩照人的脸,心里竟滋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这个时候,姚霖应该还在等我,我于是悄悄地推开房门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姚霖是这家私企的老总。
今天临下班时,姚霖给我发来短信,要我晚一点去他的办公室。我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的关系,在单位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问题是我已经结婚整整一年了,而姚霖的夫人李华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他保持这种关系,我真的是既快乐又自责。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们一起在一家酒店喝酒,大概真的以为我喝多了,李华叫姚霖开车送我回家。而那天晚上,我的老公出差不回来,于是在我们家的客厅里,他把我紧紧地抱住。紧张、害怕、欣喜、激动——·一瞬间我被这诸多的情感包围,一时间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迎合。
说心里话,姚霖在我的心中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充满了阳刚之美和神秘感。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梦见他和我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的防线在他的拥抱和热吻中被完全化解,我无力拒绝。于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作为女人那种被强力征服的快感,那种痛快淋漓的痛楚和酣畅淋漓的快乐。
自那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姚霖。尽管我知道这种爱情是没有结果的,但我仍然不能把持自己,没有勇气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就像这次。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我还是乐意接受。
走廊里静极了,灯光也似乎比往日要昏暗,那白天无一不是敞开的房门现在都紧紧地关着,走廊尽头的窗子大概是忘记关闭了,一股冷冷的风吹进来,叫我不禁一抖。
姚霖的办公室在四楼。也就是说,我必须要从走廊最里边的楼梯爬上去。不过,我每天上下楼梯已经形成了习惯,尤其是四楼,对我来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四楼的走廊里没有灯光,黑得叫人害怕。我平静了一下自己,慢慢地向姚霖的办公室摸索着走去。
脚下忽然一绊,一个软软的东西横在那里,我被吓了一跳。急忙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淡绿色的光芒一瞬间照彻了这黑暗的空间,一个浑身血污的黑色小猫的尸体骤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惊叫一声几乎瘫倒,撒腿像姚霖的办公室逃去。
一头撞开办公室的房门,我迅速地把门从里边锁好。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里清醒,我忽然发现姚霖的办公室里居然也是一团漆黑。
“姚霖。”我颤抖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硕大的办公室里好像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我再一次按亮手机,这才发现屋里其实一个人也没有。我摸索着去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可触手冰凉,我却只摸到了光滑的墙壁,那个一直安装在门旁边的开关竟不知哪里去了。难道是我惊慌失措走错了房间。可那硕大的办公桌也只有姚霖的屋里才有。而且,那桌上堆积的文件也只有姚霖才能签署。
我镇静了一下自己,开始给姚霖打电话。
电话通了,可他却没有接听。我的心里不禁有些生气,盘算着一会见到他一定好好地“惩罚”他一次。
依靠着手机的光亮,我慢慢地走到桌子后面的椅子旁,坐下。开始回想刚才的经历。我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这办公楼几乎是封闭式的,只有一个出口,大门边还有几个及负责任的保安,而且,每天下班后都有好几个清洁工人打扫这里,那只死猫是怎么被扔进来的。看来,一定是我眼睛看花了。我想。
就在这时,我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鲜血的腥味夹杂着腐肉的味道,我一惊,循着味道慢慢地蹲下身子。我又一次发出惊叫,桌子下面分明就是刚才那只死猫的尸体,它的身上,正有无数的白色蛆虫在翻滚着。而且,有两只分明已经爬到了地上,正向我的脚慢慢地移动。
二:李华
一走下公交车,我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到处是灰尘和废墟,原本就不很宽阔的街道因为堆满了各种垃圾而更加狭窄。刚刚才是傍晚时分,可街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冷冷的风声在耳边呼叫着。叫人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接到父亲病危了消息后,我立刻就跑了出来。连电话都没有给姚霖打。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他对我一直很好。对于他和郝淑彤有一腿的传说,我当然不信。因为郝淑彤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不但是高中时的同学,还是同乡。她去姚霖公司上班,还是我极力推荐的。
看着面前的土路,我有些犹豫起来,后悔没有叫姚霖开车送我。此处离家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走回去还不得半夜。
就在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时,电话忽然响了。是我的一位男同学李默打来的。
“你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我现在去接你。”电话里李默说。
我的心不禁一热。
李默曾经是我的初恋情人,尽管我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但我对他仍然十分怀念。时时地被他的那份关心和爱护感动着。
十几分钟后,李默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几乎没怎么变化,还是那样的高高瘦瘦,身上的衣服有些褶皱,头发明显有些凌乱,脸上也透出一丝苍白。我不由得有些心痛,可以想见一个男人的生活该是怎样的情形。
默默地坐进他的车子。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我觉得该和他说点什么。可不知为何,我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而且,他的车子里十分寒冷,尽管窗子全部关闭着,可我还是感到一种透骨的寒意。不由得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
“你很冷吗?”李默问。
我点点头。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伸手从后面的座椅上拿起一件脏兮兮的大衣递给我。我接过来,一股浓重的霉味直钻鼻孔,叫我差点呕吐。这衣服一定很久没有洗过了。但,寒冷还是驱使我把它披在了身上。
“你还没有女朋友?”我试探地问道。
“没有。”他倒很是轻松的样子,“一台车,一间房就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像我这样不折不扣的穷人哪有人会看上我。”
“其实——·”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如果适当地降低一点条件,应该不会很困难的。”
他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然后又忽然正色道,“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而且——·”他略略停顿了一下,“我决定一辈子不结婚了。因为我的心里已经不会再装下另外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抖,知道他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当初,我其实已经决定嫁给他了,可他为了能够在城里给我买房子,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南方做生意。一去就是二年,这期间我被姚霖的爱包围着,虽然我几次拒绝姚霖的求爱,但最终还是被他的执着感动,何况,姚霖真的很优秀,还十分富有。
天已经很黑了,低洼不平的土路在车子的前面好像永无尽头。我轻轻地闭起眼睛,不知道我们的话题还怎样继续。
“这条路晚上真的很难走,要不——·”他忽然有些吃力地对我说:“先到我家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吧。”
我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抖了抖。可看着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许是我对他的一种负疚,对他刚才的话的一种感动和回应。我居然没有想到拒绝。
接下来的事情,连我自己都感觉到奇怪。在他家那间寒冷而又阴暗的房间里,我默默地看着他为我解脱衣扣,默默地感受着他强有力的拥抱,默默地等待着他疯狂地占有。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身体冰冷如铁,那凸凹分明的躯体带着令我颤抖的寒意。这种感觉,直到第二天的早晨还在我的身上和手上清晰地呈现着。
三:姚霖
吃完了午饭,我回到办公室。一丝困意袭击着我的双眼。可我知道自己不能午睡,那么多的文件需要我的签字确认。我点燃一支香烟恨恨地抽一口,好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然后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拿起手机,给郝淑彤发短消息,约她下班以后来我的办公室。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结束了,我再也无法承受心灵的谴责。无法面对李华的温柔和贤淑。然后,我拿起笔来准备工作。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黑色的小猫“嗖”地一声从敞开的窗口跳了进来。我被吓了一跳,这只猫很是奇怪,一条尾巴显然断了一节,一双圆圆的眼睛似乎充满敌意地看着我,那目光叫人感到寒冷。
我有些吃惊地和它对视着。我的办公室在四楼,它是怎么从下面爬上来的。那条尾巴又是被谁弄断的。
我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打算把它扔出去。这里必定是公司,怎么能允许这样一只小猫的存在呢。大概看出了我的意思,它开始飞快地躲避我的追捕。我被折腾的出了一身的臭汗。终于,它被我堵在了墙角,可就在我的双手接近它身体的一瞬间,它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条黑色的丝线骤然向我扑来。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左手一阵钻心的疼痛,它的牙齿深深地咬入了我的手指。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倒退几步,下意识地抬起一只脚狠狠地向那黑色的影子踢了出去。随着一声闷响,它被我踢到了墙上,就像一团黑乎乎的泥巴竟然贴在了墙壁上,鲜血飞溅,雪白的墙壁转眼间溅满红色的斑点。我一时间被惊呆了,看着它那扁扁的身体在墙上短暂停留后慢慢地滑了下来,而那一双眼睛却并没有闭起,我分明看见正它凶狠地瞪着我。
我倒退到门边,还没等开门,就弯腰呕吐起来。直到刚刚吃下去的午饭统统被我吐完,我才勉强直起身子,颤抖着准备出去叫人帮我收拾一下。可这时,那只被它刚刚咬过的手臂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我低下头,惊恐地发现,那只受伤的手臂上竟然已经一片青紫,血管高高鼓起,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支撑着,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
我想呼喊,可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而且,我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巨大的疼痛在身体里游走,似乎每个骨关节都正在发生着裂变。我想冲出去,可双腿却带着我慢慢地移向了里面的屋子。它们根本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我就这样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拉着走进里屋,然后摔倒在门后的床上。
疼痛越来越厉害,我分明看见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肢解,衣服被高高撑起,下面的皮肉开始大块大块地脱落,鲜血浸透了床上的被褥,一双眼睛在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之后,骤然爆裂,我最后只看到一股红色的液体如雨一般飘落在我的身上。
冷,冷得彻骨。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屋里,身旁站着一个高高的身影,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隐约地看见他的身体好像透明的一般,一股寒冷的气息从他的身上传过来,叫我不住地哆嗦着。
见我醒来,那个人伸手从床边拿起一张照片,在我的眼前轻轻晃了晃,我听见他的声音就像冬日里的寒风一样冰冷而又毫无起伏感。
“记住她,然后把她带来。”他说,那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隐约间,我觉得那照片上的女人似曾相识,但却怎么也无法记起来了。
“她叫郝淑彤。”那人忽然发出一阵阴刺刺的笑声,“曾经是你的情人。”
我又是一抖。
“她现在就在你的办公室里,我已经把她缠住了,你现在就去。”那人说着猛然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的眼前猛然闪起一道白光,我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办公室里屋的床上,而随着我的爬起,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没有随着自己而起来,可怕的是,站在地上的我竟然是透明的,像一缕烟尘。
我从门缝里看见郝淑彤正坐在椅子上,满脸惊恐地紧盯着地面,地上,那只被我踢死的小猫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上面竟然已经生满了蛆虫,有几只分明已经爬上了郝淑彤的双腿。奇怪,她虽然被吓得脸色惨白,却一动也不能动。
我慢慢地走出里屋,向她靠近。
四:李默
从家里出来时,太阳刚刚出山。我的车子沿着那条土路向乡里飞驰。我是昨天才知道李华的父亲病危的。我猜想她今天一定会回来。我要去接她。和她分手时我流泪了,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残酷,好像就要抛弃我。
车子刚刚拐上乡里的公路,迎面驶来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我的车子几乎是迎着它径直撞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车子慢慢地钻进大车的下面。然后,听见铁皮被扭曲时发出的“吱吱”声,挡风玻璃被撞碎时发出的清脆的爆响。最后,我听见自己的骨头被挤压时发出的“嘎巴”声。我甚至还看见自己的血从胸腔里迸射出的情景,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格外的轻松。
等我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看见我以前的好友于大海正站在我的面前。他比从前还要胖,满脸上堆积的全是肥肉。我记起他是去年夏天和我们一起去江边游泳淹死的。为了这,我们几个还被当地的公安机关审查了好久。一个月后,他的爱人就嫁给了当地的一个所谓的农民企业家。为此,我们几个人还曾经商量过要好好整治一下那个企业家。
“你小子到底来了。”见我醒来,于大海满脸笑意地说:“我他妈的还以为得等到我去投胎才会再见你。”
“我真的死了吗?”我问。
“你他妈的要是不想死,干嘛还往人家车上撞。”于大海还是那样的满嘴脏话,“你把人家那个司机害的都快倾家荡产了!”
我笑起来。
“还有脸笑你。”于大海恨恨地捶了我一拳,“走,咱哥俩好好地喝一顿。”
我回头看见自己的那辆车还在那大车的下面,而自己的尸体就在车里躺着,满身的血污,我的头歪向一边,脸上却挂着一丝挺吓人的笑。
“他们看不见我们,你只管放心。”于大海拉起我的手就走。
我这时才真正地确认自己的确是死了。鬼故事。
“我还不能和你去。”我站着不动。
“干嘛你。”于大海回头看着我,“你小子还惦记着李华吧?人家现在可是有夫之妇。你别他妈的自找麻烦。”
“我知道她今天回来。”我说,“我就是来接她的。你叫我去最后看她一眼。”
于大海狠狠地瞪着我,好半天。
“你小子啥时候能有点出息。”他向我狠狠地吐了一口说。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
“好吧。”于大海终于拿我没办法,“我回去和阴差说一声。就说你还没有死透。不过,你小子可得快点。赶在明天之前回来。要不阴差会派别人去抓你,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连连点头。
于大海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我,“给她打个电话,别他妈的白去一趟。对了,你可以开我的车去接她。”
我笑了笑,对他挑了挑大拇指。
“别他妈的假呼呼的。”于大海转身离开,我发现他的双脚几乎没有迈动的迹象,轻轻地飘着。
于是我给李华打了电话。原来她正因为没有车子而焦急呢。
接下来的事情相信李华都已经讲过了,我就不在啰嗦了。还要顺便说一句,我真的没有想伤害李华的意思,我对她的感情天地可鉴,只是面对她的那张依旧美丽动人的脸,想到自己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才和她做下了那种事情。我相信那一刻,她也是十分幸福的。
我是第二天早晨回到的这里,一眼看见于大海正满头大汗地在那里等我。
“你小子还有脸回来。”他是不由分说就狠狠地给了我一拳。
我惊愕。
“你小子要是真爱她,就不应该和她做那种事。”他说,“你现在把你的阴气传给了她,叫她还怎么活!”
我呆住了。急忙回过头来。我看见李华正坐在我家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身体大部分裸露着,浑身冻得乌青,不住地颤抖着。
我一把抓住于大海的手,要他救救李华。
“没办法。”于大海摇摇头。
我泪流满面。当我再一次回头时,李华已经死了。我看见她依旧楚楚动人地站在我的身边,脸上满是疑惑。
“妈的。”于大海无可奈何地抱怨着,“好心好意地来接你,却连你的女朋友也要一块接走,回去怎么和阴差解释。”
五:郝淑彤(尾声)
我看着那地上的蛆虫慢慢地爬上我的大腿,我想尖叫,我想逃开,可不知为什么我一动也不能动,有一股大力狠狠地压着我,我好像听见自己的骨头都被压碎了。
就在这时,姚霖出现了,还没等我发出声音,他竟然用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心中却听见自己说,死在他的手里也是一种幸福。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我们无力拒绝也无力反抗。幸福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我们只要知道自己曾经爱过,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