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姑妈

    凉村从前是个闭塞的小村子,因为山清水秀,吸引了不少城里人来这儿观光旅游。乡镇领导有眼光,大力发展旅游事业,没几年,凉村的人都靠着这天然的资源发家致富,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凉村其实不大,村上每家每户都相互熟识,有什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村里传得也快,像最近,就出了一桩事情。
    事情还跟城里来的几个年轻人有关。
    几个年轻人是在旅游淡季来凉村的,开了两辆越野车,直接到了毛有金家,交了一个星期的住宿费,把他家的房间全包了下来。
    毛有金经营农家乐,碰上旺季的时候,房间全满那是常有的事情,可现下是淡季,这情况就有些稀罕了。那两辆越野车开过来的时候,不少人看见了,心里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说村里经营农家乐的人也不少,可怎么偏偏就毛有金运气好呢?要知道他毛家可算是臭名昭著的。
    说臭名昭著,是因为毛家有户亲戚,行为不检点,让全村人唾骂,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连带着毛家名声也坏了,被村里人瞧不起。虽说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老一辈的人每每教训子孙,总拿毛家亲戚说事儿,久而久之,便是连小孩子也有模有样的欺负毛家,毛家在村里很是没地位。
    可没地位归没地位,做生意嘛,开门迎客,客人可不管你家有没有地位,看得顺眼就住进来。还别说,整个凉村也就毛家的农家乐生意最是红火,很惹人嫉妒。
    来毛家的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大学时的同学好友,专挑了淡季没人的时候凑了年假过来放松放松,顺道好好欣赏欣赏凉村周围的美景。这倒可以理解,旺季的时候,一茬接一茬游客过来,到处都是人,哪儿还有看景的心思?毛有金直夸赞这些年轻人脑子好使。
    年轻人四男四女,青春活泼,也好交际,瞬间就和毛有金聊开了。年轻人里像是领头的那个,名字叫耿建,为人很是好爽,女朋友叶静人如其名,娇娇小小的,总黏着他。别人聊天,叶静就静静的听,是个很容易让人忽略的角色。
    有个叫邓超楠的姑娘最聒噪,跟个男孩子似的,大嗓门儿,提议晚上去河边烧烤,朋友们纷纷同意。毛有金一听,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晚上黑,河边儿危险,你们要想烧烤,在我后院也是一样的。”

    “我们又不下去游泳,有什么危险的?”邓超楠笑他:“老板你就是大惊小怪!”
    “我们村的人到了晚上都不敢靠近河边的,那地方太邪乎!”
    年轻人都好奇了:“怎么邪乎?” 推荐小说:侯卫东官场笔记 www.wunpu.com
    毛有金神色有些紧张:“说是那地方闹鬼!”
    “诶?那更要去看看了,我就喜欢那些稀奇古怪邪邪乎乎的事情!”邓超楠来了兴趣:“权当探险了,是吧?”
    耿建第一个响应,男的都兴致勃勃,可另三个女生却不大乐意,尤其是叶静,扯了扯耿建的袖子,小声道:“我害怕。”
    “有我在呢,怕什么!”耿建把她搂进怀里,做了主:“那就这么定了啊!”
    无论毛有金怎么阻拦,几个年轻人都铁了心要去河边烧烤,让毛有金张罗烤架食物,到傍晚的时候,两辆车开着就去了河边。
    年轻人在城市里呆久了,见到青山绿水,自然一阵兴奋。下了车,女生们都拿着相机一通乱拍,间或摆个或小清新或文艺范儿的pose,把自己和美景圈在了一起,到时候好发微博上显摆。

    叶静来的路上还有些害怕,这会儿把恐惧一股脑儿全忘了,耿建看她玩儿得开心,也放了心,和其他男生一起支烤架准备材料,四个人有说有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河边。
    叶静玩儿得累了,坐在草丛边支着下巴看着耿建,嘴角挂着一丝幸福的笑。邓超楠在旁边看见了,冷哼一声:“看你那样子,装什么清纯!”
    叶静听见了,脸色瞬变:“邓超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耿建喜欢你你就当自己是女王啊,有本事就这么端着架子啊,还不是被耿建给吃干抹净了?自己不知检点,还不让别人说!”
    叶静急了,站起身就给了邓超楠一巴掌:“你胡说!”
    邓超楠也不是好惹的,一个巴掌回了过去,听声音就知道是使了力道的,叶静脸上立刻红了起来。另外两个女孩子见不对,忙上来拉住她二人:“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邓超楠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一看她那样就恶心,不就是怀了耿建的孩子吗,耿建有说要这个孩子了吗?当初要不是我甩了耿建,你能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别在我这儿装正室范儿!”
    她这一说,另外两个女孩子都愣了:“叶静,你怀孕了?”
    叶静不说话,只低着头哭,那边男生听到这里有争吵声,都跑了过来。耿建一见到叶静哭就急了,看向邓超楠:“你怎么着她了?”
    “哟!还真是心肝宝贝啊!耿建,你女朋友真娇气,说两句就哭。我说得也没错啊,她不就是未婚先孕么……”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是耿建扇了她,邓超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忽然诡异地笑了笑,转身跑了。
    “这烧烤没法吃了,回去!”耿建拉着叶静就往回走,这一场野外烧烤不欢而散。
    晚上,叶静睡在床上,总觉得不踏实。
    邓超楠跑了之后倒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打手机也打不通,其他几个人说要出去找,被耿建拦住了:“她有手有脚有脑子,该回就回了,不回就是滚蛋了,找她做什么,碍眼!”
    这么一说,大家也都各自回房睡去了。叶静本来窝在耿建怀里睡得好好的,却忽然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她看见了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坐在窗前,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因为是背对着床,所以叶静看不清她的模样。叶静记得睡觉前耿建是锁了门的,那这个女子是怎么进来的?
    她张嘴要叫,却发不出声音来,伸手想去拍耿建,却动不了。那女子开始哼着歌曲,听起来像山歌,难不成她也是凉村的人?
    女子慢慢回过头来,对着叶静微笑,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恬静,温柔,想来她的性子也该是令人喜欢的。
    她伸手摸上叶静的小腹,轻柔地摩挲着:“怀孕了?有三个月了吧?”
    叶静点了点头,女子又笑了:“那可要保护好它啊。”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叶静觉得奇怪,刚想问,女子已经站起了身:“欺负你的人,总会付出代价的。”
    她说话没头没脑,却让叶静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一哆嗦,醒了。看向窗户边,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叶静觉得有些心慌,那女子说欺负她的人总会付出代价,是说邓超楠吗?邓超楠她回来了吗?
    叶静起身去了邓超楠房间,合住的女孩儿揉着眼睛开了门,说是邓超楠还没回来,这时已是凌晨三点了。
    “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叶静有些担心,女孩儿撇了撇嘴:“她都对你那样了你还担心她,真是善良。”
    “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你还记不记得老板说过河边闹鬼的?”
    女孩儿一听也怕了:“别吓我,要不叫他们起来出去找找吧!”
    毛有金一听有人失踪就急了,当下召集了村里的人一起出去寻,山头树林都寻遍了,直到天亮也没找到邓超楠的踪迹。
    村里人开始对毛有金指指点点:“看吧,说他家不干净,这下可好,一个大活人丢了,看他怎么收拾!”
    毛有金闷着头不说话,召集了几个人去了趟河边,忙活了一上午,打捞出一具尸体来,正是邓超楠的尸体。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先前说风凉话的村民这会儿也是一脸恐惧,口中不住念叨着:“毛家姑妈!是毛家姑妈!”

    耿建觉得奇怪,向村民打听,可村民一个个都摆摆手回了家去,显然不愿多说。再跑去问毛有金,毛有金叹了口气,无奈道:“毛家姑妈是我们毛家先时的一户亲戚,也是住在凉村,按辈分我们该叫她一声姑妈。她那是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儿,上门提亲的人有不少,可她都不喜欢,偷偷跟城里来旅游的一个男人好上了,还怀了那人的孩子。在当时这行为可真是不检点,村里人知道了,都骂她不要脸,说孩子是孽种,留不得。毛家姑妈的爹娘也很生气,她爹性子急,拿棍子打她,结果下手没个轻重,毛家姑妈身子又弱,伤得重了,孩子流了产,加上情绪抑郁,没几天人就走了,尸体被埋在河边。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总有年轻的女孩子夜里在河边看见个长发及腰的女人晃荡,冲她们笑,她们好奇过去看,有的就溺了水。村里人迷信,都说是毛家姑妈来索命了!”
    “难道说……邓超楠遇见了毛家姑妈,所以……”叶静吓得缩进了耿建怀里:“耿建,我不要在这鬼地方待了,我要回去。”
    “便是要回去也得等警察来了再说啊!”毛有金劝她:“姑娘,你们是一起来的,警察肯定是要找你们录口供的,所以啊,你们现在还不能走。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休息?”
    耿建看叶静脸色苍白,也不同意立刻就走,扶她回了房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叶静一回到毛家就感觉到困倦,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门外声音嘈杂,她一点儿也听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梦中无法自拔。
    她又看见了拿个女人。
    女人依然坐在窗边,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满眼温柔:“知道吗,我曾经也有个孩子,三个月大,小小的,生长在我的肚子里,我甚至觉得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和心跳,那种感觉,男人是不会懂的。”

    叶静坐起了身,问:“那后来呢,生下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人眼底蔓延过一层哀伤:“后来,它不在了……”
    叶静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女人笑了笑:“姑娘,你还没结婚呢?”
    叶静红了脸:“还没有……”
    女人站起身,凑到了她耳边小声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他们会来抢你的孩子……”
    叶静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们?他们是谁?”
    女人指了指窗外:“人,这个村子的人,就要来了……”
    她的脸忽然间变得狰狞,说不出是哭是笑,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静的肚子,好似要将她腹中的孩子生生剖出来一般。叶静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作响,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你,你是,毛家姑妈?”
    “毛家姑妈?”女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他们是这么叫我的?呵呵!我都这么老了?当初怀着孩子的时候,我只有你这么大……”毛家姑妈身手抚摸着叶静的脸:“看看,你多年轻漂亮,怎么能让他们欺负呢?”
    她的手冰凉,让叶静不住发抖,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你,你想干什么?”
    “别怕,我要保护你和孩子的。”毛家姑妈的手滑到她的小腹上:“那女人欺负你,我便让她做了鬼,你高兴吗?”
    “是你杀了邓超楠?”
    “我可没有杀她!我不过是站在河中央叫她,是她自己溺了水,怪不得我。”
    叶静连声音都已经在缠斗:“她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为了你啊姑娘!她说你不知检点,让别人都知道了你未婚先孕的事情,他们容不下这个孽种的。我不能让他们害你和孩子,绝不能……”
    “可你也不能杀了她,那是一条人命啊……”
    “他们的命是人命,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一条人命吗?他们当初骂我,害的我爹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活生生打死的时候,有想到那是一条人命吗?”毛家姑妈已经近乎咆哮:“他们现在日子可越过越好了,我不甘心,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心安理得,我要为我死去的孩子报仇!”
    她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吓得叶静从床上翻滚了下去,可就这么一滚,她总算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是耿建着急的面容:“小静,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静满脸的泪水还没有干,抓着耿建的手颤声道:“耿建,是毛家姑妈,我看见她了,是她引诱邓超楠下了河……”
    耿建显然不信:“胡说什么?那毛家姑妈都死了那么久……”
    “你看见毛家姑妈了?”毛有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长得什么样子?”
    叶静画得一手好画,向毛有金要了纸笔,一会儿功夫,梦里毛家姑妈的模样已被她描绘在了纸上,毛有金一看,立刻跪倒在了地上:“造孽!造孽啊!”
    “她真的是毛家姑妈?”叶静问。
    毛有金点了点头:“家里从前有她的照片,我小时候见到过,后来出了年轻姑娘溺水的事情后,家里老人就把她的照片全烧了,从此毛家姑妈就成了一个忌讳,但凡毛家的人,一概不能提起。我曾经听爷爷说过,毛家姑妈死时心里有怨,所以不能轮回托生,必然要在人间造孽。没想到,爷爷说的竟然应验了,毛家姑妈这是来索命了啊……”
    叶静吓得直缩在耿建怀里哭,哭了一会儿,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毛家姑妈也不想的,他们生生夺走了她的孩子,即便她没结婚,那也是条生命啊,怎么就能活活打死了呢……”

    毛有金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在那个时候,人言可畏。先前村里溺死了年轻姑娘,有人说是毛家姑妈来报仇了,我还不信,这回可算是信了。姑娘,毛家姑妈是托你来寻个解脱啊!”
    “解脱?该怎么样才能让她解脱?”
    毛有金回了屋,拿了个盒子出来:“这是爷爷去世前交给我的,说是万一有一天村子里出现了怪事,可能就是毛家姑妈回来了,到那时,便让我打开这个盒子,还了毛家姑妈的心愿。”
    盒子里,放着一块小小的翡翠平安扣,红绳系着,一看就知道是给小孩子戴着保平安的。毛有金爷爷留了封信在里面,说这个平安扣是毛家姑妈给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却没想到,最终也没能亲手给孩子戴上。毛家姑妈的爹娘在她死后很是后悔,就留下了这个平安扣,算是对她们母子俩留一个念想。

    信上还说,若想化解毛家姑妈的怨气,需将她的尸体挖出来,用渔网裹了,同平安扣一起烧个干净,她便能化去一身仇恨,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当天晚上,毛有金便去了河边,叶静和耿建站在他身后,亲眼看着他从河边一处寸草不生的地方挖出了一具棺材,打开来一看,里面躺着的女人,依然如同年轻时一般光鲜亮丽,没有一丝腐朽。怨气支撑着她熬过了漫长的岁月,让丑陋再也无法近得她的身前。
    毛有金将平安扣挂在了毛家姑妈的脖子上,美玉衬佳人,叶静不由感叹:“她真漂亮。”
    “只是可惜了,生错了年代。”耿建说。
    毛有金和耿建合力用渔网把毛家姑妈裹紧了,然后一把火,将她永不腐朽的青春就此埋葬。
    熊熊火焰中,叶静看见毛家姑妈对着她静静微笑,嘴唇翕动着,说出了一句话:“谢谢,要让孩子平安长大啊……”
    叶静的眼泪瞬间滑落,耿建搂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而坚定地道:“小静,我们结婚吧!”
    毛家姑妈看着他二人,脸上盛开的笑容比烟花灿烂,渐渐消失不见。
    来年春天,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终将开出花来,就如善良的生命,一代又一代延续,生生不息。
    毛家姑妈,清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五曾记载:湖北咸宁乡间有毛氏女,未嫁而与人私,父母怒而杀之,埋其尸于野,俄而成僵尸,出逐行人。乃发而焚之。俗言焚僵尸必覆以渔网,而时未计及,其鬼遂时出而为厉,凡人家子女之洁白端正者每每为所祟死。远近咸称之曰毛家姑妈,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何以得此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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