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搭车老汉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
塞北山区有个刘家堡大队,第二生产队有个社员叫刘广禄,四十七八岁年纪,根清苗正的贫农出身,为人又忠厚老实。刘广禄常年给生产队赶马车,农忙时给队里运庄稼、运水果,农闲时跑外拉脚给生产队挣钱。这年的初冬时节,刘广禄给供销社拉脚往县城运山货,从刘家堡到县城70多华里,当日往返,两头忙。这天,刘广禄起个大早从家里走,到县城土产公司交了货后天己过午。他先把牲口喂好,然后自己匆匆忙忙地吃了点儿饭,便赶紧往回返,因为明天还要照常起早装车运货。出了县城,刘广禄把大皮鞭抡个浑圆,三匹骡马四蹄生风,车子像飞了起来。初冬天短,到离家十七八里路的盘山岭根儿时天色已近黄昏。这盘山岭很大,上岭十八盘,下岭十八弯,岭东岭西十几里没有人家。刘广禄赶着马车刚上盘山道,瞧见路边上坐着一个老头。老头见了马车像见了救星似地又是摆手又是喊叫:“赶车的师傅,行行好,把,把我拉,拉上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刘广禄停下车,见老头60多岁年纪,又咳嗽又喘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确实走不动了。刘广禄问老头说:“老人家,到哪儿去?”老头喘嘘嘘地说:“去岭西王庄闺女家,你看我这老痰喘,还有十几里路,又要过大岭,后半夜我也走不到,师傅行行方便把我拉上吧……”刘广禄觉得老人可怜巴巴的,天也要黑了,拉上就拉上吧,反正也是顺道。就对老头说:“上车吧。你老坐稳了,山路颠簸,千万要多加小心……”老头说声谢谢就坐在了马车上。
车过了盘山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下岭时刘广禄就把车放得快些。马车咕咚咕咚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刘家堡村头。刘广禄拉住车闸跳下车就去喊搭车的老头:“大叔,下车吧,到刘家堡了,从刘家堡到王庄就二里路,你老自己慢慢走吧,我明天还要起早出车……”喊了几声老头也没应声,刘广禄想老头可能睡着了,于是伸手在老头的身上拍了几下,但老头还是没动。刘广禄就掏出打火机打着往老头脸上一照,立刻把他吓傻了——老头两眼直直地瞪着,已经断了气息!搭车人死在车上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弄不好还要摊上人命官司……刘广禄越想越害怕,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向大队干部们报告了。刘广禄把马车放在了村头,慌慌张张地跑到大队部。几名大队干部正在开会,见刘广禄满头大汗撞进办公室,全都愣了。大队支部书记问刘广禄说:“看你急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刘广禄嘴唇哆嗦着,过好一阵才颤颤地说:“车上的老……老头,死,死了……”支部书记听说死了人,急忙追问:“谁死了?”刘广禄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个搭车的老头……”“搭车的老头怎么死了?”刘广禄说:“我,我也不,不知道……”支部书记见刘广禄说得不明不白,就对几名大队干部说:“走,咱们去看看。”
几名大队干部跟着刘广禄来到村头马车跟前,用手电筒在那死去的老头身上检查了一遍,没发现身上有任何伤痕。支部书记对几名大队干部说:“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咱们马上给县公安局打电话报案!”然后又叫民兵连长派两名基干民兵看管刘广禄,再派两名夜里看守尸体,待县公安局来人破案。
二 “死人”作证
县公安局接到刘家堡大队报案电话后,立即组成破案小组,在老局长率领下连夜赶奔刘家堡大队。可是,那辆老掉牙的吉普车接二连三地出故障,司机下车修了好几次。再加上山区路况不好,司机也不敢快开,赶到刘家堡大队时天已经大亮了。大队干部们把几位公安人员让进大队办公室后,支部书记简单地汇报了情况,然后便带领公安人员到村头验尸。尸医先进行了拍照,对死者的外貌特征和年龄等情况作了记录。接着便对死者身体的各个部位进行了检验。检验的结果是:死者为男性,年龄在65岁左右,死前无明显疾病,头部有钝器击伤,确定他杀无疑……
验尸结束后,老局长和几名公安人员回到大队办公室开始审讯当事人刘广禄。刘广禄把老头搭车到发现老头死亡的前后经过一一做了交待。哭哭啼啼地直喊冤枉,说他没有害死搭车老人。
大队几名干部又把刘广禄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和本人平时表现做了介绍。刘广禄祖上几代都是穷苦出身,连他的亲戚也都是清一色的贪下中农。刘广禄本人一贯老实忠厚,从来没干过损害集体和他人利益的事。他给生产队赶马车七八年来兢兢业业,不怕吃苦,连续几年被评为“五好社员”……老局长和几位公安干部对刘广禄的出身及平时表现以及刘广禄交待的情况进行了认真地分析,一致认为刘广禄杀害搭车老人从逻辑上讲不通:从作案动机上讲,刘广禄并不认识死者,完全可以排除“仇杀”。若说是贪财害命,刘广禄杀人后必然将死者尸体掩藏起来,绝不会将死尸拉到村头向大队干部报案。但是,据刘广禄交待,老人搭乘他的马车后,因天己黄昏,路上没遇见一个人,也未在途中停车,老人头部的击伤又怎么解释呢?连刘广禄自己也说不清楚。莫非说老人搭车前已被人击打过?可是尸医却否定了这种可能。尸医认为死者头部的击伤很重,如在搭车前被击打即便当场不死也会昏迷,根本不可能在路边拦车搭乘。刘广禄也说老头拦车时只是咳嗽痰喘,并没有痛苦呻吟之状。再说,老人如在搭车前被击成重伤,刘广禄绝也不会隐瞒这个情节……
案情变得复杂了,现在惟一的办法是把死者的家乡住处搞清楚,找到死者的家属,然后再寻找新的线索。于是,老局长和几位公安人员商定,派人到盘岭以东附近的村庄发动干部群众,寻找死者的家属。就在这时候,民兵连长领着一个老头来到大队办公室,老人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要找公安局领导。老局长让老人坐下后,问老人说:“您老叫什么名字?找我们有什么事?”老人说:“我,我叫张成,我,我就是刘广禄马车上拉的那个‘死人’,可是,我又活过来了……你,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刘广禄没杀人……”
老局长和几名公安人员一听全都愣了——那具死尸还在村头停着,这位老人却说他就是刘广禄马车上拉的那个“死人”,而且又活过来了!看来其中必有奥秘……老局长便对老人说:“老人家您别急,有话慢慢讲,我们决不会冤枉好人。”
张老汉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便讲述了他搭乘刘广禄马车的前后经过。张老汉家住盘山岭东的松树坪,昨天下午他要到盘山岭西王庄住闺女家,因年老体弱又是咳嗽痰喘,走到盘山岭根儿就走不动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里过夜,不让野狼吃了也得冻死……老汉正在着急,恰好刘广禄的马车赶到,于是便搭乘了刘广禄的马车。车过盘山岭时,马车颠颠簸簸,老汉一口粘痰堵在嗓子眼儿里没上来,当时就憋得昏死过去了。到了半夜时分,堵在嗓子眼儿里的粘痰又慢慢地下去了,老汉渐渐地缓过气儿来,睁开眼睛一看,怎么自己一个人躺在路边上?老汉定了定神前后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刘家堡的村头吗?这里离王庄闺女家不过二里多路,老汉便摸着黑走到闺女家。今天吃早饭时,张老汉听闺女说刘家堡昨天夜里出了杀人案,说是一个叫刘广禄的赶马车汉子把一个搭车的老头杀害了,县公安局的人连夜赶到刘家堡破案,正在对杀人犯刘广禄进行审讯……张老汉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就犯了嘀咕:刘广禄会不会就是昨晚自己搭车的那个车把式?如果真的是他,昨晚搭车的除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莫非有人发现自己被粘痰憋死误认为被刘广禄所害而向县公安局报了案?张老汉越想越不放心,生怕冤枉了无辜的刘广禄,吃过早饭便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刘家堡……
老局长和几位公安人员听张老汉讲述的情况和刘广禄所交待的情况完全一样,只是刘广禄不知道搭车老汉是怎么“死”的。粘痰憋死人又复活的事古今不乏其例,这种可能是有的。但张老汉所讲的情况还不能证明刘广禄没有杀人,现在村头还摆放着一具死尸,而且是几位大队干部和民兵从刘广禄的马车上抬下来的……
三 尸变之谜
张老汉的出现使案情愈加扑朔迷离。几位公安人员经过分析案情发生后的每一个细节,最后终于找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疑点:据刘家堡几名大队干部讲,在他们向县公安局报案之前曾对死者的全身进行检查,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任何伤痕,而且当时又派了两名基干民兵整夜看守尸体。但尸医检验时却发现死者头部有明显的击伤,这说明大队干部们检查的死者与现在摆在村头的尸体不一致。那么,摆在村头的尸体又是怎么来的呢?大家一致认为很可能是另一桩与刘广禄无关的杀人案……疑问一摆出来,几位公安人员和大队干部们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天夜里两个看守尸体的两名基干民兵……
民兵连长当即把夜间看尸的基干民兵王拴和李才找到大队部。两个人进了大队办公室,一脸惶恐,头上热汗淋漓,没等公安局长开口,就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实情——
原来昨天晚上民兵连长指派王拴和李才夜里看守死尸时,当时他俩心里就很不高兴,谁愿意在村头给死人站岗?两个人心里有怨气,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在村头陪着死尸毛骨悚然,夜间天气又冷,真是倒霉到家了。李才比王拴心眼多,奏近王拴跟前说:“王拴哥,咱俩咋这么死心眼儿?干脆先回家睡一觉,等到天亮之前再来。反正一个死尸跑不了也没人偷,何必受这份罪?”王拴一想也是,回家睡一觉也没人知道。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去了王拴家。王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心里有事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虽然死尸没人偷,要是跑来几条饿狗把死尸给啃了咋办?影响公安人员破案如何负得起责任?王拴思来想去放心不下,就把李才推醒了,两个人又回到了村头。到村头一看,傻眼了——死尸没了!莫非真的让狗给扯走了?两个人拿着手电筒东找西找也没找到。两个大活人把死尸看跑了,县公安局来人破案怎么交待?王拴和李才大眼瞪小眼没咒念了。两个人越想越害怕,心里直打颤。李才低头琢磨一阵猛然想出一个主意——北庄黄土洼大队前天死了个老头子,年纪和那死在刘广禄车上的老头差不多,就埋在离这儿不远的坟地里。现在天气冷了,只隔一天,尸体也不会腐烂。要是扒开坟墓把那死尸弄来顶替也不会有人认得出来,县公安局来人验了尸也就埋了,这样忽弄过去不就没事儿了!王拴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于是两个人回到家里取来了铁锹、大镐奔了那个坟地。新坟刚埋两天,一会儿工夫就扒开了坟土。那口破木板棺材也没用费劲就打开了,两个人把死尸弄出来后又把坟土重新埋好,然后便把死尸抬到了刘家堡的村头……
四 案外命案
听了两个民兵交待的情况,在场的几位公安人员都大感惊讶!两个民兵的做法既荒唐可笑又令人气愤。搭车老汉死而复活亲来作证,现在村头的那具死尸已经弄清来路,刘广禄杀人害命一事己完全排除。但停放在村头的死者肯定不是正常死亡,公安局长当即决定马上审讯“坟主”。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顺利破获这桩杀人案,老局长要求所有在场的人一定要严格保密,待到了晚上,派两名公安人员由刘家堡大队民兵连长带路一起悄悄地把黄土洼大队的坟主带到刘家堡大队,连夜进行审讯。
坟主男人叫吴林,女人叫尤桂花,均在三十四、五岁年纪。在分别进行审讯中,吴林说他是县化肥厂的一名合同工,一年中很少回家,家中只有他老爹和爱人尤桂花。前天早上,他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老爹暴病而亡。他急急忙忙赶回家后,爱人尤桂花告诉他说老人白天还干活,晚上就死了,据大队赤脚医生讲老人可能是死于脑溢血。吴林从小没娘,是老爹把他拉扯成人,老人家猝死使他心里非常难过。但家里经济困难,无力为老人大办丧事,只好用几块破木板做了一口棺材,当天就把老人安葬了。
在单独审讯尤桂花时,老局长说:“尤桂花,有人向我们举报说你老公公是被人害死的,你男人不在家,老人被害的情况只有向你了解了……”
尤桂花说:“不可能!不可能!老人家跟谁也没仇没恨,谁能害死他呢?再说,我们公公、儿媳平时和和睦睦的,从没生过气打过架,我也不能害他呀……”
公安局长说:“按你所说老人并非他人害死,那么,老人家究竟得了什么病?”
尤桂花说:“我也不知道,老人睡觉前还好好的,没想到夜里就死了,连哼也没哼一声。听赤脚医生说八成是脑溢血……”
老局长说:“好吧,为了弄清老人的死因,我们决定扒坟开棺验尸,如果老人身上有伤,那时你可就解释不清了……”
听公安局长说要开棺验尸,尤桂花的脸色刷地变得煞白,身子一抖便瘫在了地上!于是,便战战兢兢地交待了犯罪经过——
尤桂花的男人吴林在县化肥厂上班很少回家,家里只有她和老公公。尤桂花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经常让大队赤脚医生吴良给她看病。尤桂花生得俊俏,又会卖弄风情,吴良就乘给尤桂花看病之机用下流的语言进行挑逗,有时还动手动脚。尤桂花的男人常年不在家,本来就难耐空房寂寞,吴良的举动正合了她的心意,于是两个人终于勾搭成奸。时间长了,老公公渐渐地察觉了两个人的不轨行为,吴良来他家时老人也不给好脸色,经常借着什么因由指鸡骂狗。吴良不但没有收敛,而且对老人怀恨在心。那天晚上,吴良又悄悄地来到尤桂花的屋里,早已藏在柴棚里的老人看得一清二楚。吴良和尤桂花刚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老人拿起镐头便闯进了尤桂花的屋门,一边大骂一边举起镐头向吴良打下去!吴良毕竟年轻身子灵活,躲过老人的镐头转身想逃跑,但老人又举起镐头向他打来。情急之下,吴良身子一闪,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女人洗衣用的锤衣棒猛地击打到老人的头上!老人当即毙命。吴良和尤桂花见老人倒地而死,便慌慌张张地将老人的尸体抬到老人的屋里,然后给老人换了身衣服,戴上一顶帽子,又抬到用屋门搭起的停尸床上。吴良走后,直到天亮,尤桂花才装模作样地哭嚎起来……为了掩人耳目,早上吴良也随着乡亲们来到尤桂花家里伪装惊讶的样子问长问短,并且以“赤脚医生”的口吻肯定老人是死于“脑溢血”……尤桂花的丈夫吴林是个老实人,回到家里后也没问什么,当然他也不会想到老爹被人害死。于是,便草草地安葬了。没成想王拴和李才两个基干民兵夜里把“死尸”看跑了,想出这么个扒坟“替尸”的办法,竟无意中使这桩“死案”暴露出来!
案情终于大白,杀人犯吴良和同案尤桂花被逮捕归案。因假命案而破获真命案,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人们都说这真是善恶昭彰,天理难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