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县长调到地级市当副市长去了,这县长的空位就有五、六个副县长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谁都想坐上这县里的第一把交椅。要知道,大家在副县长这个位置上都坐了十来年,按理早该升了。这不,大家都各显神通,抓紧时间走上层路线,请客送礼拉关系,这可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啊!
这几位副县长当中,能升任县长把握最大的要数张副县长了。其一,张副县长是第一副县长;其二,现任的市长是张副县长的老领导老上级;其三,他的夫人和现任市长的夫人,当年还是情如姐妹的老同学。不过关系是关系,礼还是要送的。为了赶早,张副县长和驾驶员连夜驱车去三百多公里外的市里,准备在市长上班之前把存有三十万元现金的信用卡送到市长的手上。
车到市里刚刚凌晨三点左右,离市长上班还有几个小时。张副县长不敢大意,他没去宾馆投宿,怕睡过头,便让司机把车停在离市政府不远的广场边上,开上空调,关紧了门窗,迷迷糊糊的睡了。
早上九点,环卫工人打扫广场上散落的树叶。打扫到轿车跟前,发现车辆发动着,看看车里有人,便敲了几下车窗,想请司机将车挪个位置,方便打扫落叶,可敲了半天车内没动静,透过前窗往里一看,发现车内二人都耷拉着脑袋,连忙掏出手机打“110”、“120”报警。等到警察赶到,破拆车门,把人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两个人的呼吸、心跳已经停止,全无生命体征。医院诊断结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警察从死者身上找到了二人的身份证件,通知了他们各自的家属,并把尸体送往殡仪馆。
接到二人死亡的通知后,听说县里经过再三研究,最终作出了二人因公死亡处理。按常理,两人在同一事件中死亡,应该一起开追悼会,一起举办葬礼。可是,张副县长的夫人坚决反对,说张副县长生前是国家干部,前来参加追悼会的都是各级领导,驾驶员怎么可以和张副县长一道开追悼会?怎么可以同时向遗体告别?又如何可以同时举行葬礼?两人完全是两个档次、二个级别,应该分别对待,否则对张副县长来说,这也太不公平了。因此张夫人要求县治丧委员会:一、张副县长的追掉会先开;二、张副县长的遗体先火化,火化前必须把炉膛打扫干净,火化后把炉膛内的骨灰全扫出来,确保张副县长骨灰的纯净。否则拿到的骨灰会混进别人的骨灰,总不能对别人的骨灰磕头叫老公,儿子也不能对别人的骨灰磕头叫父亲吧。当然,也不能把张副县长的骨灰混到别人的骨灰盒中成为别人的老公和父亲。
县治丧委员会的主任、县委刘书记听后觉得张夫人的这两条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并不算过份,便同意了。于是治丧会第一副主任马副县长指示治丧会的工作人员,关于张副县长的后事处理,一切都按张夫人的意见办,先给张副县长开追悼会和向张副县长的遗体告别,让殡仪馆工作人员打扫完炉膛。一切安排妥当,张夫人没有意见了,追悼仪式才得以开始。至于驾驶员嘛,就委屈他躺在悼念大厅后的走廊里等候一会,等张副县长的遗体烧了,再开追悼会,就像张副县长平时外出前,驾驶员在车上等候似的,相信驾驶员也不会见怪。驾驶员的家属对此做法虽然不满,但毕竟自家死的只是个驾驶员,怎能跟人家张副县长一同开追悼会?享受领导干部们对其三鞠躬的待遇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跟着副县长一道享受这因公死亡的抚恤金补偿,这待遇的确已经十分不错了。
张副县长的追悼仪式进行的十分隆重,也十分顺利。县几套班子的领导来了,县各部委办局的领导来了,各乡镇领导和村委、居委的干部也来了。张副县长的追悼会由马副县长主持,县委刘书记作悼词,默哀,向遗体告别,向遗体三鞠躬。完了,把张副县长推出悼念大厅,推过长长的走廊,推进火化间,送进火化炉、点火、火化。张副县长的灵魂也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了另一个世界。
火化完张副县长,接着,再开驾驶员的追掉会。会场重新布置,当然,追悼会的规模完全不能和张副县长的追悼会相题并论,显得简单多了。四套班子的领导回去了,各部委办局的领导回去了,各乡镇的领导们也都回去了,只留下一位民政局下面的副科长主持了追悼会,一位县工会的办公室主任致悼词。追悼会结束后,因为火化张副县长的炉膛内的骨灰还在清扫当中,所以,就有劳驾驶员还需再等候片刻。
等到清扫干净,正要把驾驶员推入炉膛的瞬间,驾驶员的手动了,眼睛睁开了,嘴巴也轻轻讲话了……
原来,驾驶员是一氧化碳中毒后的深度假死。经过这长时间的折腾,醒了。那么张副县长呢……
话说那位张副县长在火化炉中化作了一缕青烟,从高高的烟囱中缓缓飘出,被前来缉拿归阴的黑白无常候了个正着,用铁链拴着头颈和双手,踏上了遥遥的归阴之路。黑白两无常四季在外,养成了侃大山的习惯。一路上,他们絮絮叨叨侃着阴间的事儿,这张副县长听着觉得十分新鲜,也听出了个大概。
近几年,阳间有些官儿因劣迹败露,怕究其责,害怕之极,上吊的、投河的、跳楼的、服毒的、割腕的等等,自寻死路的事经常发生。也有仇杀的、有像张副县长这样死的莫名其妙的、有喝酒喝死的、有爬在情人身上瘁死的……自从这些官儿利用各种各样的死法来到阴间,把本来十分平静的阴间带来了热闹,带来了繁荣,也给阴间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理说,阎王爷可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主儿,他岂能容得那些曾经阳间的官儿们在地狱中胡来。但自从那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儿当年大闹阎王殿,并且把孙悟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勾掉后,他老人家也就眼开眼闭起来,乐得糊涂。再加上阎王爷好酒,但常年生活在阎王殿,很难能喝上瑶台的琼浆玉液,只能靠小鬼们私酿一些地狱大曲解解馋。这小鬼们酿的地狱大曲实在不敢恭维,那股骚味比狐狸尿的骚味还大。后来,那些阳间的大官不断来到阴间,阳间官员们不断地向看押他们的小鬼施些小恩小惠,以谋求自己灵魂的自由,最好能够打通判官的关节,也好指望以后判决时不至于会判去第十八层地狱,最好来个重罪轻判,轻罪判无,争取早些投胎。
于是乎,这些往日的官儿,向小鬼们送金钱的、送财物的、送吃喝的、甚至还有送美貌女鬼的,反正,人间官场的一套操作规程,在阳间渐渐地行不通了,却被这些昔日人间的官儿们统统搬到了阴间。只是苦了那些昔日的平民百姓,如今到了阴曹地府,还让那些官儿们搅的终日不得安宁。小鬼们得到了好处,当然不会忘了孝敬鬼头,鬼头也会拿出一些去孝敬阎王爷。鬼头比小鬼更懂策略,他知道阎王爷不爱钱财美鬼,专好喝上两口,便专门悄悄给阎王爷送去那些个阳间官员孝敬给他的茅台酒五粮液之类的好酒,轧轧王爷的苗头。
阎王爷接过鬼头递上的五粮液茅台酒,一打开瓶盖——哇!这酒香顿时飘满了整个阎王大殿,香遍了整个地狱阴间,比王母娘娘蟠桃会上的天宫御酒还要香。阎王爷迫不及待地举起瓶酒,瓶口对鬼口,“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够,边喝边直嚷:“好酒好酒!”并诗兴大发,当场作酒诗一首:
天宫玉液渗琼浆,
人间茅台伴五粮。
他日猫尿能解馋,
今夜王爷喝杜康!
阎王爷吟罢,撩了撩被茅台沾湿了的胡须,当下颁旨:阎爷从来不收礼,只收茅台五粮液。宣旨完毕,阎王爷又拿起了酒瓶,喝了起来。阎王爷既已颁旨,十八个层次地狱的中、高各级鬼头无不孝敬,天天派小鬼们把五粮液整箱整箱地送来。从此以后,阎王爷天天醉醺醺的喝着茅台五粮液,不再有兴趣审理这繁琐的冥政了……
这些是张副县长在被黑白两无常押往地狱的途中听两无常在对话中说的。听他们的口气,好像这两位还没有谁孝敬过。于是张副县长从口袋中掏出几张“冥府统一银行”发行的“冥联卡”递了上去。这“冥联卡”是张副县长被推进火化炉前老婆塞在他的口袋中的买路钱。两无常从没受过礼,推辞了一下。张副县长硬把“冥联卡”塞在他俩的手中。黑白无常见推辞不掉,便兴高采烈地把“冥联卡”放进了各自的钱袋。
张副县长见无常收了钱,胆子也大些了,问了些前因后果。无常告诉他,原来,张副县长的阳寿未尽,他们是奉旨前来捉拿司机的。只是因为张夫人搅和,一定要把张副县长先行火化。肌肤不再,灵魂何存?总不能收掉司机的灵魂,让张副县长借司机的躯壳还魂当司机吧。这黑白无常也只能阴差阳错,把司机的灵魂还给了他的躯体,带着张副县长的灵魂回去交差。
张副县长听罢,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这该死老婆子,在殡仪馆还讲什么领导优先、搞什么领导特殊?要是你不搞这些名堂,我还不是照样当我的副县长,说不定马上就升任县长了,孩子也不会因此成为孤儿,你也不会因此当上寡妇。你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回不但害了你自己,也把我给害惨了。唉!真是得不偿失啊。事已至此,后悔埋怨又有何用?还是想想自己的从今往后吧。刚才从两个无常嘴里已经对阴间地狱的现状有了个初步了解。在阴间一切都得从头来过,首先得考虑一下攻关工作。只有这一步走好了,才能在阴间混出个鬼样来。
张副县长想到这儿,便要求无常放他回去拿点东西。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个无常刚刚收受过张副县长的“冥联卡",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只是让他一定要快去快回,千万不要错过了时辰。告诉他一旦要是过了时辰,没人领路,进不了阴间,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会永远不能超生的。张副县长当然不肯错过重新投胎的机会,再三表示一定快去快回。
再说张夫人这几天十分悲伤,丈夫在仕途上正春风得意,却祸起萧墙,英年早逝,扔下了孤儿寡母。好在县里并没有人走茶凉,把丈夫当作因公死亡,给了二百万的抚恤金,还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忙了几日,今天终算把丈夫的后事办了,送葬回来,招呼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们吃了一顿丰盛的豆腐羹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儿子读书住校,硕大的家中只留下张夫人一个,显得有点阴沉沉的。外头的西北风吹在那玻璃窗上,不时地发出“吁吁”的呼叫,让她不由得浑身凛冽,鸡皮疙瘩四起。正在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开门进屋,定晴一看:是丈夫。丈夫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张副县长的夫人迷糊之中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锁得好好的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只见一个人面无表情、脸色渗白地站在她面前。仔细看来,却是已经死去的丈夫。张夫人哆嗦着身子、颤抖着声音说:“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咋又回来了?”
张副县长无不埋怨地说:“都怪你!我的阳寿原本还不该尽,该死的是那司机而不是我。都是你,在殡仪馆时还要讲什么领导优先,要什么享受干部待遇,硬是把我先火化了。弄得我没了躯壳,让我的灵魂再也无处依附,这才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夫人被张副县长的一席话弄得糊里糊涂。
张副县长见老婆还不明白,便把黑白两无常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生前的老婆。
张夫人听后,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悲痛之中,她竟然忘了丈夫早已不再,如今已为鬼魂了。她伤心地抹着泪水,想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好好地哭一场。不料,看着前面有人,但靠上去空空如也,这才想起,站在面前的,这只是丈夫的灵魂,而丈夫的身体,都因为自己的原因,早已经在殡仪馆的火化炉中化成灰烬了。想到这儿,张夫人又一阵伤心,嚎啕大哭。哭了半天,觉得有点哭累了,才慢慢平息下来。
“老公,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说你的阳寿未尽?是司机的阳寿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这是那两个无常收受了我给的冥联卡后才告诉我的。说是奉旨前来捉拿司机的魂魄。不料殡仪馆把我先火化,两个无常看看我已经没有可依附的躯壳,就要阴差阳错地把我的魂魄拿回去交差,把还留有躯壳的司机的魂魄给放回他的身躯中了。"
“哦。”张夫人哭得红红的眼珠子转了几下,计上心来。“既然这样,你就再给那两个无常送点钱打点打点,让他们把司机的灵魂拿了去,把你的灵魂放回来。这样我们又能天天在一起了。”
“好虽然是好,可我的躯体已经不在了,要是回来,我三魂六魄的能附到哪儿去。”
“这还不好办?黑无常白无常把那司机灵魂收掉,但是司机躯壳还在吧,你就依附在他身上,不就又活过来了?”
“不可不可。”张副县长连连摇头:“我堂堂一个副县长,转眼变成一个司机,成天的低头哈腰、唯唯诺诺地去伺候我原来的那些手下,让我怎么拉得下这张脸?不可,实在不可。”
“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附身司机总比在阴间好。再说,我们还可以常常见面。老公,你说好不好?”
“不好,这样更不行。我的灵魂附在司机身上,在你的眼中,司机就是我。可在别人眼中呢?我就是司机。司机他有老婆,得和我睡一起,而你是我老婆,却不能一起睡,偷偷摸摸吧,还得把你叫作小三,你说这成什么事儿呀?这馊主意不行。”
张夫人被丈夫的一片痴情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又一想,丈夫初去阴曹地府,人生地不熟的,不免有点心疼。“老公,以后你一个人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最好找一个保姆,来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哦,你一说保姆我想起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让你给我找几个漂亮的小姐……”
“你这没良心的,刚去就想找小姐?还一找就要几个……”
“夫人你别误会。我听白无常黑无常说,现在,那边的小姐特别吃香,别说漂亮的,就是那些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人见人怕、看了晚上还要做恶梦的那些女鬼都成了抢手货,那些先去的领导们谁都抢着要,简直是饥不择食,活象西伯利亚的饿狼。这也难怪,物以稀为贵呀。夫人你想,如果现在我手上有几个漂亮的MM,那该多么的吃香?拉拉关系、搞搞公关、走走后门,这就方便多了呀。说不定阎王爷一高兴,还可以让你老公我早点投胎呢!”
“这说的也是。你快告诉我,你除了要几个小姐,还需要点啥?只要对你有用,啥都可以办到,到时候一同给你送过去。”
“还有,听说阎王爷喜欢喝茅台酒、五粮液,你给多弄点。就让冥通快递专送,早就听说过这家快递公司送货速度最快。哎呀!时间不早了,白无常黑无常还在等我一道去阴间呢,夫人,我先得得回去了。小姐和茅台、五粮液就拜托夫人了。”
张副县长说完,就消失了身影。
再说黑白两无常在半道上等啊、等啊,等到鸡也叫了,不见张副县长的鬼影,等到东方慢慢泛起鱼肚白了,还是不见张副县长的鬼影。进入阴间通道马上就要关闭了。如果再不回阴间,通道一关闭,等到太阳一照,别说黑白无常,就是鬼神畏惧的牛头马面,也都会魂飞魄散。所以,此时的黑白两无常已顾不上什么张副县长不张副县长的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张副县长毁了自己的前程。更何况,曾经对张副县长关照过,让他一定早去早回。现在不回,责任在他。于是,他俩一个转身,即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场只留下了几张那位副县长送出的“冥联卡”。
等张副县长急急忽忽赶到时,哪里还见黑白无常。此时朝阳初升,光芒万丈,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张副县长的魂魄,渐渐的淡去,慢慢的消失。
张夫人让扎纸艺人糊了好几个漂亮的小姐,还有糊了几十箱的茅台、五粮液,并写上了“阴间,张副县长收”的字样,放在那张副县长的坟前化了。
说来奇怪,天空中慢慢飘下一张黄纸来,上面写着:“查无此鬼,退回原处。——冥通快递。”
“这死鬼,不去阴间,去了哪儿了?”张夫人挠着头皮想了好久,突然开朗:“一定是舍不得离开我,借着驾驶员的躯体还魂了。”
从此,张夫人瞅着驾驶员,越瞅越像张副县长,越看越是张副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