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度阴的老舅爷

    老舅爷是我奶奶的弟弟,我太老爷的小儿子。民国时,太老爷家里也算有钱,太老爷去世后,几个舅爷分家,老舅爷分得几间房子和两套马车,还有一大抬筐的银元,可是老舅爷不务正道,专好耍钱,没几年大洋就输光了,又卖了车马,多亏老舅奶奶连哭带号、寻死上吊,总算保住了几间房子,家里日子过得很紧。可是后来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生活,那就是他能到阴间去,并且还在阎王爷那里谋得一官半职,从此又振兴了家业。要问他怎么会度阴?还得从头说起。
    有一天,老舅爷到赌场把借来的本钱全部输光了,想翻本却没了赌资,越想越生气,回到家里拿起酒篓子喝了几大口酒,正想找个由头骂媳妇,不料一阵心口痛,竟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我老舅奶奶正在做饭,一看吓坏了,撂下饭勺子,赶紧扭着小脚去请大夫。
    邻村请来个老中医,摸了摸老舅爷的身体,又把了把脉象,对老舅奶奶说:“人没了,准备后事吧!”说完就走了,连出诊费都没收。
    老舅奶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始扯着嗓子号,四邻听见哭喊声跑过来一看,我老舅爷身体冰凉了,确实是死了,于是都来帮忙,七手八脚在院子里搭了个灵棚,把老舅爷抬进去。刚想蒙上遮尸布,老舅奶奶又哭了,原来老舅爷身上的破裤烂袄不成个样子。当地有个风俗,人死了一定得穿套新衣服。可是,老舅爷家徒四壁,根本就没有钱买装老衣。他哥哥——我的大舅爷跑回家,翻箱倒柜,拿来当年太老爷留下的一套新衣服给换上,换好一看,这是什么装束?奇奇怪怪的,可是无奈,总算让故去的人穿上新衣服走了。

    丧盆子一摔,老舅奶奶就哭得背过了气,大家赶紧过来劝。还不等劝好老舅奶奶,突然有人听见灵床上有动静,大家一惊,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以为听错了,胆大的上前一看,原来是死了的老舅爷睁开了眼睛。大家赶紧都往后退,老舅奶奶吓得小脸煞白,以为老舅爷有心事没了结,就跪在地上叩头,问老舅爷还有什么要求?
    只见老舅爷从灵床上坐起,眼珠子发直,嗓子呼噜、呼噜一直响。过了一会儿,他跳到地下,好奇地看了看灵棚,又看了看自己的穿戴,转过头大骂老舅奶奶。邻居一看,老天!诈尸了!还不快跑?大家早跑得没影了。老舅奶奶是个小脚,跑得慢,一下子被老舅爷抓住了胳膊,脸上猛地又挨了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当时大舅爷没有跑,一把抓住弟弟,大声喝住:“好你个老小!你活着的时候,媳妇没亏待你,现在你死了,好歹看在夫妻一场,也该放过她!”

    老舅爷一听哥哥的话,有些明白了,心想,敢情是自己死了?可是怎么现在又活过来了?他沮丧地坐在冥床上,心里又想,平白无故地,自己怎么死了又活过来了?老舅爷年轻的时候脑子很灵光,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突然,他问大舅爷:“你知道我这身衣服的来历?”大舅爷说:“这是当年爹在咱家门前救活一个快要病死的杂毛老道,老道走时留给爹的念想!”
    老舅爷眼珠子瞪得老大,对大舅爷说:“对呀!这是阴曹地府的官服!敢情那杂毛老道是个神仙呀!”
    大舅爷和老舅奶奶一听,全都瞪大了眼睛,老舅爷对他们描述起到地府的事来。他说自己刚才到了阎罗殿,阎王爷看见了这身衣服,告诉地府的小鬼看座,说穿这身衣服的是阴阳两界的使者,行走在两界之间不受约束,“阎王爷还说我的职责就是把阳间的善恶美丑报到地府,登记造册,等到谁阳寿尽了,是上仙界还是入地狱,全凭报上来的记载!”
    老舅奶奶和大舅爷一听,有些不信,可是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况且真的是死而复生,渐渐地也开始相信了。老舅奶奶大着胆子问:“你现在管着阳间人的作为,那不是很有权力?”老舅爷把头一歪,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时,大舅爷悄悄地凑过来说:“我也穿上这身衣服,到阴间走走?”老舅爷说:“那可不行,现在阴曹地府有了我的画影,你去了,怕是被拿下,下了阴间大狱也说不准!”听他这么一说,大舅爷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
    第二天,村里的妇女堆里传出老舅爷是鬼差的消息。开始人们不信,大家聚到老舅爷家问他阴间的事,老舅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家看着他那身四不像的衣服,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只见老舅爷说着又穿上了它,走到外面的灵棚里,倒在冥床上,昏昏睡去,过了一会儿,他抽动一下,慢慢坐起来,把马二嫂拉到一边,告诉马二嫂,见到死去的马二哥了,二哥说,二嫂现在有外心,连他的房子坏了都不修,如果二嫂改嫁,定要与那个人到他的坟前进香,如若不然,再无宁日!马二嫂听罢,红着脸悄悄地走了。他又告诉刘家媳妇,她公爹在阴间寻花问柳,已经下了大牢,让她家赶紧把婆婆的坟迁来,让二老在地下并骨,免得老爷子到处拈花惹草。他还让刘家媳妇多烧几个冥币,打点地府里的官差,让她公爹早些出狱。刘家媳妇赶紧说:“对!对!我说这些天老梦见公爹,敢情是托梦来了!可是,婆婆死于荒乱之年,坟墓已经找不到了。”老舅爷告诉她把婆婆的灵位放进去,就代替婆婆的尸骨。刘家媳妇也赶紧回家,找丈夫商量去了。
    第二天马家的坟茔地香火缭绕,坏了的坟墓已经修好;刘家也开始给父母并骨。一时间,老舅爷通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特别是他那身四不像的行头,更是让人描述得神乎其神。
    这一传不要紧,立马有人来求询阴间亲人的冷暖,老舅爷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把那些乡民们唬得相信了。渐渐地,他觉得不能白给人家装神弄鬼,应该要些报酬了,于是就对那些来求他的人说,自己每度一次阴间,都会折损一些阳寿,所以不拿钱来的他就百般推脱,渐渐地人们都给些个辛苦钱。
    一时间,老舅爷把这鬼使神差做得有模有样的,而且家里也渐渐宽裕了。

    邻村有一户人家姓祖,日子过得很滋润,只是三年前独生儿子晚上出门访友,一去三年没有音讯,家里人玩了命地寻找,到处都没有消息,媳妇抱着孩子等了两年,不见丈夫回家,就回娘家了。可是家里的老父、老母不甘心,听说老舅爷会度阴,就来求他到阎罗殿给查查生死簿,看看儿子是生是死。老两口带着大包小裹的礼物和白花花的大洋前来求他,老舅爷心里明白,这次如果弄砸,骗钱的招牌也就没了,今后还得受穷,于是就装模作样地穿戴好行头,直挺挺地躺在院子的灵棚里。老舅爷心想,一个出去串门的人,应该不会走远,要是活着,哪怕就是爬也要回家,哪能三年没有音讯?一定是被人给害死了!于是,他从灵床上起来,假装说:“你家儿子已经死了,我在阴间见到他了。”老两口听罢,大放悲声,哭过一会儿,问老舅爷儿子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害他的人是谁?老舅爷一听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哪知道这些?于是赶紧假装疲倦,说:“刚才忘了问,我去一趟阴间,是件很劳神的事,还得赶上阎罗殿没有站班的时间。再有,要是被阎王知道我泄露天机,我也活不成,不如改天再悄悄地去给你们问。”
    祖家老两口只好回家,在家给儿子架上灵棚,请来道士做道场、大办丧事。这样一闹腾,竟引得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来问,老两口哭说,儿子被人害死了!等过几日找我的老舅爷给瞧瞧,是谁害死的,定让他给偿命!

    祖家老两口子的话惊动了一个人,那就是同村的王天录。这个王天录生性好色,因为长得丑陋,快到三十也没娶上媳妇。一天夜里,王天录跑到李寡妇家,趁着李寡妇熟睡欲行非礼,结果李寡妇被惊醒,与他厮打,他没占到便宜却被挠了一把,他逃到门外,心想,幸好天黑,屋里没有灯,李寡妇一定看不清是谁。正在侥幸,不巧碰见祖家儿子到外面解手,他心里吓坏了。不久,他就被带走,蹲了三年大狱。在狱中,他一直以为是祖家儿子告的密,恨得牙根疼。出狱后,伺机与人一起弄死了祖家儿子,丢到无人去的老山洞里。
    王天录听说是我的老舅爷到阴间见到了祖家的儿子,他心里有鬼,害怕事情暴露,自己还得偿命。又听说老舅爷有一件祖传的地府官服,只有穿上它才能到阴间去,于是就动了要买衣服的念头。
    一天夜里,王天录悄悄地来找老舅爷,说要花大价钱买他的行头。老舅爷心想,鬼使神差不好当,早晚有暴露的一天,不如弄点钱到赌场,好好翻个本!于是,他张了张嘴,狠要一笔,心想,要是不行就再往下降,不料那王天录一口答应,于是一手钱一手货。最后,还是老舅爷心眼灵光,害怕王天录后悔,就写下了文书,双方按下手印,一锤定音。
    王天录走后,老舅爷抱着大堆的钱,手舞足蹈,心里做着发大财的美梦。正在这时,门外“咚咚”有人敲门,老舅爷赶紧藏好钱和文书,刚想开门,心脏病复发了,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这回老舅爷真的死了,老舅奶奶等了好久,就是不发丧,她一直认为老舅爷又是去度阴,结果老舅爷的尸体在大夏天里发霉、恶臭,才不得不出殡。
    我的老舅爷这回没用穿上那件地府的官服就到阎罗殿报到去了。老舅爷度阴就是装神弄鬼、骗人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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