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之鬼斗

    这天是星期六,傍晚的时候一个复读两年,非北大不上的高中生,同父亲吵了一架,没有吃饭就出来在初冬的田野里散心。今年相距北大的录取分数线差五十二分,去年差二十分,前年三分之差。
    风,吹拂着他那茫然的清瘦的面孔,他把有点零乱的头发弄得更乱一些,然后把鼻梁上的镜框向上推推,由于生气出来时没有多穿点衣服,寒风针般扎着他的肌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但是他不想蜷缩着身子,挺了挺腰杆,男人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挺住,泪只能在心里流。他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穷,父亲是个酒鬼,母亲五十多了,还要去劳务市场上找活,供自己上学,也许是自己不对,不应该同父亲闹别扭,明年再考不上北大念个别的大学也行,工作了后一定要孝顺他们。最近他喜欢上《聊斋志异》,里面那么多屡试不第的书生,他们在苦闷的时候往往遇到漂亮的狐仙,那些狐仙也是聪明乖巧善解人意,最后书生在狐仙的帮忙下度过难关,金榜题名,封妻荫子,自己会遇到吗?
    风,如同千万匹烈马在嘶鸣,此时天上明月和点点寒星,也被乌云包裹起来。这时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他心中一阵窃喜,有点味道,是不是真的要来一个狐仙姐姐?他感觉不到寒冷了,浑身热血奔流,他环顾四周,忽然看到黑暗中有两个蓝色的光亮在闪动,仿佛是天上又好似在地面,跳跃的副度比较大。如果拥抱的话一定要来得猛烈些,他又害怕又兴奋,以前那点拥抱邻居牧羊女的经验看来要受到挑战了。狐仙姐姐像狗一样“汪汪”叫了几声,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世上本来是没有狐仙姐姐,如果有也是蒲松龄老人家想出来的。他恨父母给他少生了两条腿,幸亏经常参加学校的运动会,那两只蓝色的光亮紧随身后,他知道这是自己与死神在赛跑。他感觉到有几次那个东西几乎咬到自己的裤角,他隐约看到障碍跳了过去,这是乡间公路上为了防止大货车进来而设上的水泥桩,旁边还有一个,只听到后面惨叫一声,没有了追击的声音,那两只蓝色的光亮在地上打滚。他笑了,比见到狐仙姐姐还高兴。他在路边摸到一个砖头,向蓝色的光亮走去,那蓝色的光爬起来,转身一瘸一拐逃跑了。他把砖头扔掉,习惯地去摸鼻梁上的镜框,没有找到。他去摸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没有!才想起手机放在卧室的床上了。
    他必须确定这是在什么地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有水泥桩的地方也很多。他记得是从村子西边的路口出来的,现在迷失方向了。自己是走着出来的,也不会离村子多远,他不相信自己能迷路。他隐约看到前面路边一个人在路边干活,这个人这么晚了干什么活,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惨痛教训。那个人个子很高,在拿着一把铁锹刨土。他的影子被风刮得有点飘忽不定。过去问问路:“请问大哥,张家村怎么走?”落榜生是张家村人。
    那个人并不答话,高中生有点火:“你哑巴还是没有耳朵?”突然那个人变成了一个活动的人形骨架,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火了:“你也想吓唬我。”他凌空飞起一脚把骨架踹到沟里,骨架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这时突然风收云散,皓月当空,隔着沟不远处是一片墓地,这个墓地他再也熟悉不过了,在村子东面。他听到有无数的人在咿咿呀呀,好像无数个婴儿睡醒了。他仔细一看,墓地里有无数个白色乒乓球一样的东西冒出来,是人的骷髅头,它们慢慢变成人的高度,在冰冷的月光下发着森森的白光。高中生没有听清它们在说什么,但是知道它们在抨击自己刚才打烂了它们的同伙,高中生也不生气。高中生发现自己有了一种特殊功能,看到人的骷髅能复原出它们生前的模样,只是头部以下还是骨架,它们中有些熟悉的面孔,只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这时高中生发现一个白色的骷髅身上披着一件红色的袍子:“你搞什么特殊,穿着什么?”
    “我叫张剑书,一九四二年六月十三牺牲时,是垦利县县长,连党旗都不认识?”县长打着官腔。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我几乎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你跟我曾祖父一个辈分,你是跟日本鬼子打仗时牺牲的吗?”高中生一接触本村的历史就来了精神,他已经注意到张县长身边一个小鬼的脑袋上插着一把斧子,他当然知道那个小鬼前世,它在似乎在对自己指桑骂槐,还有一个小鬼一直在侧着身子蹲着,犹如罗丹的雕塑名作《思想者》。
    “那场战斗我们县大队全部为国捐躯,我是被副县长打中的。”县长说到这里非常遗憾。高中生好奇地问:“难道他背叛了党背叛了祖国背叛了人民?”
    “不是,当时日本鬼子想包围我们的部队,他们有装甲车和坦克,我带领敢死队掩护弟兄们撤退,副县长说他带领敢死队掩护我们撤退,我们争执不下,浪费掉宝贵的时间结果被日本鬼子全部包围了,副县长眼神不好,他打了一上午一个敌人也没有打中,当时他在我身后,最后一枪不小心打中了我的脖子,这枪很准,我扭过头去生气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牺牲了,接着他就被敌人的炮弹打中了。”几十年过去了,县长想起往事还追悔莫及。
    “真是太不幸了。”高中生对他的英雄事迹敬佩不已,“请问,激战一上午你消灭了多少个日本鬼子?”县长自豪地说:“我提着机关枪打死了两个日本鬼子,三个汉奸。”高中生由衷地敬佩他的英雄事迹:“你生得伟大死得也伟大。”县长身上的党旗看上去很艳丽。

    “你爷爷是谁?”book.guidaye.com
    “我爷爷是张西渭。”高中生没有见过爷爷,因为爷爷去世早,他爷爷和奶奶的坟不在这个墓地里,所以高中生今晚没有见到他们。
    县长想起往事无限感慨:“那是个好人,我在村里闹革命时,他参加了自卫团,以后党派我去垦利县工作,我叫他,他没有去。”高中生看到县长身边一个长相俊俏的女人,知道她是县长夫人:“她是你夫人了?”县长惭愧地说:“是的,她跟了我整天担惊受怕,没有过一天好日子。”高中生拍拍脑袋:“夫人叫什么梨花?”
    县长说:“叫梨花带雨。一九四三年,她也是在垦利被日本鬼子杀害了。”
    高中生觉得自己像一个电视节目的主持人在主持节目:“好像网名。”
    当时上过抗日军政大学的县长,当然不会明白因特网的含义:“我记得有拖网、扒网、流网、挂子网、坛子网,还有地笼网,这是个什么网?”
    高中生扬扬得意地说:“这个网我讲上三天三夜你也不会明白的,虽然过年上坟时他们给烧过电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日本鬼子在你牺牲后三年全部投降了。”
    县长和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好久没有回声,他们似乎在小声抽泣。
    半个月以后,高中生经过多方查找资料和采访两个一百岁左右的老八路,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在八路军抗日战场上牺牲的人当中,约有十二之一左右是被自己的人不小心打死的,他们往往前几天还在种地,迷迷糊糊的脑袋里,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射击原理就上了战场。他们经常发现瞄准的是敌人却发现打死的是战友,于是去瞄准战友,结果枪一响还是战友倒在了自己枪口下。
    那些小鬼们也没有闲着,它们互相在辨认对方,认出彼此后,陈芝麻烂谷子新仇旧恨一起算将起来,犹如七千人大会时自由讨论。
    县长身边头上插斧头的小鬼忍不住了:“妈的,我们在好好的休息,你来闹什么?活腻了。”
    “大侄子,别来无恙。”高中生当然认得这个生前打架泡妞喝酒暴力讨债的侄子。高中生跟他的老爹是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在一次讨债中,他被债务人雇用的一个他暗恋的女黑老大用斧头劈中脑门,豆腐脑一样的脑浆立刻流了出来。
    他说话还是跟生前一样拽:“别跟我套近乎,我可是六亲不认。”
    高中生又回忆起那恐惧的一幕:“你忘了,是我们四个用担架把你抬到火化炉前,抬着你时,你的手从担架上掉了下来,还抓了我一下。”
    大侄子生气地说:“不是抓,我在太平间的冰柜里躺了三天,全身冻得跟冰棍一样,抬出来入殓,再去火化厂一共好几个小时,你们抬我时,我的右手已经化开掉下去了,正好碰到你的手上,其实也不想进去,你把担架扔下就跑,那三个人也跑了,你真胆小。”
    高中生羞愧地说:“对不起,摔痛了你没有?”
    侄子口气温和下来:“我都那样了,还疼什么。”
    “你的头上怎么还插着那把斧头?”
    高中生看到一些小鬼你推我搡,县长还在抽泣,梨花带雨在旁边安慰他。
    大侄子伤感起来:“我随便拣的,还把那个女人的名字刻在了斧头把上——郭红艳,这样我就不会忘了她的名字。我真喜欢她,我们喝过一次酒,她还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给她打个电话。”
    高中生想到这些就来气:“你怎么这么傻,她杀了你,你都死了还不能忘记她。”
    侄子牵挂念着那个凶手:“大叔,其实是那一斧子是砍向我老大的,老大平时为小弟们可以说是两肋插刀,我冲了上去,斧子就劈了下来,我死在她的斧头下也是幸福的,只是她现在怎么样了?”
    高中生无法理解死鬼侄子的内心:“她判了十年,在省女子监狱服刑。”
    侄子说:“什么法律,判了十年,还有没有公平?这么点小意外,这么好的女人,却要在里面耗尽青春。”
    是可忍孰不可忍,高中生发怒了:“你也不问问你老爹和老妈,却去关心杀你的凶手,父母真是白养活你了。”
    侄子为生在那个家庭里忿忿不平:“我生在那个家里真是太不幸了,如果他们有点本事,我怎么会去当小混混?”
    高中生声嘶力竭地教训着侄子:“你真是死不悔悟。你父母打官司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律师们骗光了,想让被告多赔点钱,为你选门阴亲,判决书上判了十三万两千四百九十六元,被告一分也没有拿,你父亲得了脑血栓,你娘经常到你坟上大哭一场,她经常念叨着,兵兵,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也当上奶奶了。”
    侄子痛哭不已:“别说了叔叔,我经常听到母亲的哭声,是我对不起父母,如果有来世的话,让我再伺候他们吧,我一定会做他们的乖儿子,呜呜……”
    思想者还在耍酷,高中生虽然没有见过他生前的模样,他是一九五三年被共党镇压的,但是他知道它的前生是谁?
    “你还在忏悔吗?杀了那么多人。”

    这时有很多小鬼冲上去群欧思想者,有要弟弟的,也有要替老爹报仇的,思想者岿然不动,右手握成拳头状依然丝毫不动地支撑着他的脑袋。
    一九四七年四月十七日的晚上,是张家村人记忆中一个最为黑暗的夜晚。年轻英俊嗜血成性思想者是伪区队长,他带领一帮还乡团在自己的村子里对县土改队、自卫团、农救会、儿童团进行了血腥的屠杀,共杀死十个人。解放后,思想者奉命在东北一个偏僻的农场,隐藏下来搞特务活动,等待国军反攻大陆,最后被讨了两年多的老婆揭发了。一顿群欧过后,思想者还像年轻时那样英俊面无俱色。
    高中生从小就对村子里这个惨案充满了好奇,他终于有机会面对当事人了:“你对自己在村子里所犯的一切罪恶后悔不?”
    思想者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后悔,各为其主,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然我也可以不去执行这个命令。”
    高中生虽然恨他但是对他的经历很感兴趣:“听说你还打死过日本鬼子?”
    “我带领兄弟们伏击过日本鬼子,我亲手打死三个。”
    说到这里思想者向高中生扭过头来,他的模样很像007的扮演者皮尔斯·布鲁斯南。
    高中生听说过他是神枪手。“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制造那个惨案不?”
    思想者还在犹豫,这时一群小鬼呼儿唤女过来对思想者又是一场惨烈的群欧,整个坟地以思想者为圆心犹如一个巨大的风扇叶轮旋转起来。高中生心里着急还有许多问题没有来得及问,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许多历史谜团再也无法解开了。

    这时高中生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被轻轻拍打了一下,高中生大叫一声:“鬼啊!”
    “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跟谁在说话?”是母亲那慈爱的声音。
    高中生惊恐地说:“我好像在做梦。”
    母亲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在高中生的额头上抚摸着:“天这么冷,还出了这么多汗。我刚干完活回来,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工头也没有多给钱。”她说着把一件棉袄披在儿子的身上。
    高中生再向对面的墓地里看时再也没有一个小鬼的影子了,皎洁的月光下是那清晰可见的坟头和摇曳不定的树影,他看见母亲把那把铁锹抗在肩膀上,而被自己踹碎的小鬼也不见了。
    “娘,这把铁锹是小鬼在用的,你不能拿。”
    母亲推了儿子一把:“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不知是谁在干活掉在这里的,回去打听一下还人家,回家吧。”
    高中生的个子比母亲高一头,两个人并排走着。
    “娘,我怕。”
    母亲宽慰着儿子:“怕什么儿子?你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
    高中生往母亲身边靠了一下。“我怕明年再考不上北大,怕找不到工作,怕买不上房子,怕找不到老婆,怕让人看不起,我什么都怕。我想回到小时候,最好是没有上学的时候,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生活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人总要长大,去经历很多东西,慢慢变老。”
    母亲想让儿子改变一下环境,心情也许会好起来,“明天工地上的工头说找一个小工,一天一百五十块,你想去不?”
    “去,你都能干得了,我当然没有问题。”
    高中生觉得自己的双手充满了力量,他知道他会去改变,至少能去适应环境,让内心勇敢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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