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慢慢放下热气腾腾的咖啡,饶有兴趣地盯着电脑屏幕,那是一封刚收到的无主题电子邮件,内容是:请于本周日中午十二点整将二十万元人民币用黑色垃圾袋包好,放在香水街223号门口的垃圾桶内,否则,你最爱的女人林朵──死。
发件人是黑色星期天。
他不由得一阵好笑。林朵说过,就凭着一块钱两斤的经理头衔,勒索这种事情也绝不会找上他。
提起林朵,郝明不由得为她攻势愈猛的逼婚犯头疼。三年前,涉世不深的林朵做了他的情人,可是当初一拍即合,如今却不能好聚好散,渐渐步入剩女行列的她有了危机感,开始疯狂地逼迫郝明离婚。
离婚,怎么可能!郝明抚了抚额,太太安妮是标准的女强人,和她离婚的话,估计他只能得到小半的财产,而更多的可能是──他被净身出户。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出现,犹豫片刻,郝明回复了那个神秘的“黑色星期天”:要钱没有,要命──林朵就有一条。
没想到的是,两天后,林朵就失踪了。手机打不通,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有郝明记得他和林朵的最后一面──他载着林朵去一家高级饭店吃饭,途中林朵要下车买一瓶饮料,谁知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而失踪的第二天,就传来林朵自杀的消息。她从公司行政大厦的八层楼的储备库窗口跳下,坠在地上,惨不忍睹。
郝明很快被两名警察传去做笔录,不过他很快被排除了嫌疑。首先,林朵自杀的时候,他正和几个酒友醉生梦死,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另外,地下停车场的摄像头,也录下了他的车牌号,以及他下车时英俊潇洒的侧脸。
一个观鸟爱好者无意中用摄像头记录了林朵自杀的全过程。郝明从视频上看到稍稍模糊的画面一直很平静,直到窗子被呼啦一声拉开,林朵从窗子一跃而下,没有丝毫的犹豫。
一个宽额的警察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郝明:“郝先生,林朵自杀的房间里有一台老式的录音机,一直在播放着一首曲子──就是网上疯传的《黑色星期天》,你知道林朵的死和这首曲子有什么关系吗?”
勒索,林朵,黑色星期天。如果没有那封电子邮件,郝明真的相信林朵是自杀。可是如今的状况是,既然他假以他人之手杀了林朵,那么他就应该三缄其口。
郝明不是没有过恐惧,只是很快便镇定下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回到家中,郝明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他陷进沙发,长舒了一口气。
门却“咣”的一声开了,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还未反应过来,安妮已经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指着他横眉竖眼:“郝明!你也不看看这个家是谁在撑,竟然也学别人在外面养情人!”
郝明不甘示弱,烦躁地一把推开她往外走去,身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像恶毒的诅咒。
安妮挺会演戏的,她明明早就得知他和林朵的关系,却一直不说破,直到他被带去做笔录,桃色艳史闹了个满城风雨,她才跟他算起了这笔账。说到底,还是恼怒他的丑事拂了自己的面子罢了。
郝明愤愤然解了车锁,正要发动轿车时,手机响了。
是一条通知短信,提醒他有新邮件,发件人竟然又是那个“黑色星期天”!
冷汗从他的背上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郝明颤抖的手点开那封邮件:林朵的死是一个警告,我不介意再给一个。按照上一封信的要求,在本周日将二十万放到指定地点。否则,你的父亲──死。
郝明头皮都要炸了。在报警还是不报警这个问题上,他挣扎了好久。如果报警,那么就要向警方解释林朵的死,他就会背上故意激怒勒索者的责任。如果不报警,自己拿不出二十万,也许“黑色星期天”真的会做点什么。
犹豫之中,他特意去城郊的疗养院,给父亲调了一个位于一楼的朝阳的房间。早年母亲撒手西去,他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父亲精神很好,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工作那么忙,你还来看我,以后别来了,多陪陪安妮,别让我挂念……”
他的眼睛突然一阵酸涩,忙装作去看父亲手腕上的点滴。父亲将他养大不容易,他却忙于工作,忽略了父亲的感受。
然而当他面对那封勒索邮件,犹豫片刻,点了删除键。
也许,林朵真的是死于自杀,“黑色星期天”说不定只是借题发挥。父亲身体不好,一直很需要钱,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也不会让他将二十万白白送人。
想到这里,郝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不出他所料,之后的两个星期,在疗养院的父亲安然无恙。
可是还未等郝明庆幸自己的英明时,他就接到了医生的电话,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喂,郝先生你好,你的父亲被诊断出坏血症,已经确诊,请尽快来疗养院一趟。”仿佛五雷轰顶,郝明惊慌失措地挂掉电话,背上一阵阵阴冷,仿佛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怎么会这样?郝明无法将父亲仿佛空降的绝症归为意外,这和“黑色星期天”的威胁也太巧合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郝明的手指触到手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通过手机上网功能,进入自己的邮箱,看到又一封署名为“黑色星期天”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一如既往地简洁,却字字惊心:这是第二个警告。这个周日按照上次说的做,否则你的老婆,安妮──死。
郝明依然没有报警,因为他巴不得强势的安妮死去。所以他直接给“黑色星期天”回复:如果你拿安妮来威胁我,那么你的算盘就打错了,我巴不得那个泼妇死!
可是事情演变到这一地步,转眼发生了两条命案,郝明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毕竟有一句话说得好,出来混,都要还的。
不是每个人借了刀杀了人,还不会伤及自身。
关键是,“黑色星期天”为了那二十万,迟早会找到他的头上。所以,他必须变被动为主动,先找出对手的蛛丝马迹,在安妮被杀死之后,再一举揭发“黑色星期天”。
郝明安顿好父亲那边,一个人回到办公室,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之前他已经去疗养院仔细地调查了父亲的状况。从用药、饮食、治疗等环节,都没有出现问题,可是他的父亲却莫名其妙地得了坏血症。
“黑色星期天”,总是能把一场凶杀做成意外,整个现场滴水不漏。现在唯一的切入点,只剩下林朵的死。
郝明仔细地回忆着那天在公安局里听到的任何信息。
第一个信息点,那个宽额的警察说,林朵自杀的房间里有一台老式的录音机,一直在播放着一首曲子──就是网上疯传的《黑色星期天》。
这世界上名为《黑色星期天》的曲子,七十几年前在欧洲让一百多人自杀,所以早已被销毁。目前网络上盛传的版本,也不过是基于炒作的盗版罢了。凶手利用这个噱头来杀人,不过是暗示──这一切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第二个信息点,记录林朵自杀的那段视频。第一个画面是,林朵猛地拉开窗户,隐约可以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痕迹。
郝明知道那红色痕迹是什么。林朵自杀的三天前,他们还幽会过一次。
当时他用一根绳子绑住林朵的手腕进行SM,而她在他身下辗转着身体,呻吟得像一只垂死的动物。那个红色痕迹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第二个画面,林朵跳下八楼,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个细节莫名地让他觉得不安。
打开百度搜索,郝明浏览各类自杀的新闻。突然,他的手猛然一顿,心忽地往下坠去。
由于求生的本能,自杀的人会陷入生与死的矛盾之中,从而会向周围的人透露出自杀的意向──这其实是一种求助。很多选择跳楼自杀的人,都是在楼顶犹豫很久,才决定生或者死。
可是林朵,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而在她跳楼之前,并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波动,也就是说,自杀动机几乎没有,郝明的冷汗刷地一声下来了。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有人给林朵服用了一种致幻的药物,那么她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坠楼的。
而那种致幻的药物,最常见的是──春药。
郝明像触电一般猛地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里面一个药瓶里滚出一把白色药片。
他懊恼地闭上眼睛,为了增加情趣,他给林朵吃过春药,如果警方认为林朵不是自杀,那么他就是重大嫌疑人。
手腕上疑似捆绑的痕迹,导致神智不清的春药,每个都是能将他定为杀人凶手的证据。
一封新邮件的提示从电脑屏幕右下方钻了出来,郝明胆战心惊地点开邮件,看到“黑色星期天”五个字,两眼一黑。
郝明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他将家里打扫一新,环顾一周,将一根尼龙绳扔在卧室的床下。
然后,他便系上围裙,开始下厨做饭,等到天幕落黑,安妮踩着高跟鞋踏进家门,桌上已经摆好了精美的饭菜和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安妮挑挑眉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轻笑一声,扭动优雅的身段坐下来。
郝明目光深情,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安妮说:“亲爱的,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安妮轻啜一口红酒,细长的眼角看了他一眼,似是无意地说:“难得你这样殷勤,只是——你穿长袖衫,不热吗?”
郝明尴尬地端起水晶高脚杯,掩饰着说:“今天有点感冒,亲爱的,我敬你一杯。”
说完,饮完红酒。酒过微醺,郝明感到胃里一阵升腾的热,脸也红了起来。
安妮奇怪地看着他的脸色:“郝明,你的酒量不是很好吗?怎么只喝了这么一点就醉了?”
郝明边摇着头,边假意让安妮吃菜。他心里清楚,并不是他喝醉了,而是他在酒里放了少量的春药。
不仅如此,他还事先用一根粗尼龙绳将自己的手腕勒出一道短时间内无法消褪的红色痕迹。为了掩盖诡异的红印,他特意穿上长袖衫。
这么做,无非是将犯罪的嫌疑都推给安妮罢了。反正,真正的杀人凶手已经瞄上了安妮。郝明几乎可以预料,凭借“黑色星期天”的能力,他可以将安妮的死策划成另一场意外。
只是这次他再也不能单纯地借刀杀人了,机会与风险总是同在。
“黑色星期天”已经察觉到郝明在利用他杀人,所以今天下午郝明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的内容是:我会将所有杀人证据都指向你,聪明的话,在你太太还未死之前,在本周末将二十万按照指定的方式给我。PS:你似乎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你父亲的探望记录册上,只有你一个人的签名,如果我稍稍动手脚提醒下警方,他们说不定会认为──在你父亲药物里动手脚的,只有你。
看完邮件的那一秒钟,郝明的心顿时沉入冰窟,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精心策划的阴谋!“黑色星期天”先杀掉他身边比较亲密的人,然后再用诬陷他杀人来逼迫他交出二十万。
想到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郝明彻底愤怒了,他点开“回复邮件”,在正文框里疯狂地打上:为什么你会找上我?
可是“黑色星期天”却一直没有回复他的质问,如蒸发一般无影无踪。这更让人感到折磨,好像暗夜里总有那么一双眼睛,闪着幽深的光,紧紧地盯着他。
今天是周五,后天就是周日。这短短的两日,他要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经过左右思量,郝明决定牺牲安妮。
将一切都嫁祸于安妮,是这场荒诞的勒索最完美的句号。
想到这里,郝明故意将杯沿轻轻碰上安妮的高脚杯,语气暧昧地说:“亲爱的,我们干杯。”
安妮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她优雅地将手中的红酒慢慢倒在地上,红唇轻启:“我安妮喜欢喝纯正的红酒,老公──你给我含有安眠药的红酒,是不是太不够诚意呢?”
郝明的脸色顿时煞白煞白。
他看到安妮慢慢从坤包里拿出一把锃亮的水果刀,他想反抗,可是自己之前咽下的春药,此时已经发挥了作用。
郝明浑身绵软,安妮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服了他。
从床下拿出郝明事先扔下的尼龙绳时,安妮面露讥笑:“老公,你不是要陷害我吗?原来你连我一贯使用的凶器都准备好了。”
郝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颤抖着嘴唇。
“对,我就是‘黑色星期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找上你吗?”安妮耸耸肩膀说,“因为我想试试看,你到底像不像个男人,令我失望的是──你只顾自己的利益,不管别人的死活!”
郝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起来,安妮冷笑一声,利索地用尼龙绳将他五花大绑,并用胶带紧紧封住了他的嘴。
挣扎中,一张纸从他的怀中飘落,那是他模仿安妮的笔迹写的畏罪自杀的遗书。安妮拿起那张遗书,得意地说:“老公,你知不知道我也给你准备了同样一份遗书──其实,我比你更需要洗脱罪名。”
郝明被胶带封住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安妮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你想问我,你父亲是怎么得上坏血症的,是吗?”
原来,安妮疏通各种人际关系,扮成护士混入疗养院,在他父亲打的点滴里注入了自来水。
“知道吗?”安妮靠近郝明的耳旁,而他只觉得这个声音邪恶无比,“坏血症,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但是活着的每一分钟,都会受着死亡的煎熬!我,也打算让你这样死去。”
接着,郝明感到一个重物沉沉地击在他的后脑勺上。
不知过了多久,郝明幽幽地醒来。
他发现自己依然置身于家中的卧室,房间里空无一人。由于坐在椅子上的时间过久,致使颈部酸痛。
可是万幸的是,手上的绳索已经不见了,嘴上的胶带也被除去。这时郝明才注意到面前的地板上有一台录音机,放着一首自己并不熟悉的曲子。
他想起了安妮狰狞的脸,也想起了她说过的那句话──坏血症……我,也打算让你这样死去。
郝明慌了神,说不定安妮已经把自来水注入到他的体内,他要抓紧时间去医院。看到紧闭的卧室房门,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家就在一楼,于是猛地拉开窗户就往外跳去——
脚下竟不是踏踏实实的土地,而是万丈凌空。
原来那间“卧室”,和家中的卧室布置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卧室在一楼,而这个“卧室”,是在八楼。
坠落的几秒钟,郝明眼睁睁地看着地面上盘旋的高架桥,和来往的人流,急速向自己冲过来。
陷入黑暗之前,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安妮希望,他和林朵用同一种方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