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的夜晚
遇上岁有龙的那天晚上,天气跟寻常冬天的夜晚没什么太大不同,四周都是一片清冷,茹若忆的黑色小羊皮高跟靴踩在马路牙子上发出咚咚清脆的声音。
不到晚上十点,没什么人在街上闲逛,大家都搂着各自需要搂着的人互相取暖。风忽然大了起来。仔细听,风中夹杂着凄凉的哭声。
路边蹲着两个女人,一个老太婆,头发四下散落,满脸皱纹,旁边的一个少妇,鲜红色的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肉球。
有一个铁桶,里面燃烧着火焰,灰烬在空中盘旋飞舞,凄凉落寞。少妇的哭声听起来像细细的钢丝摩擦玻璃,尖锐迟钝,“你就这样丢下我……我们怎么办……”老太婆手里攥着一把冥币,一张张丢进火中,她的哀号声像在唱歌,儿啊,儿啊,你要记得常回来看,儿啊,儿啊,如今阴阳相隔多伤心……
旁边的天蓝色公路牌树立着,上面是一行大字——事故多发地段。
茹若忆紧了紧衣领,想快点通过。
“给我老公烧几张纸钱吧,姑娘。”少妇突然抬头对茹若忆说道。
茹若忆愣了愣。
“撞死他的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冤气重,路过就烧一张吧。我丈夫的脸都压烂了,你说现在这年头,人怎么这么狠心啊,他只是在等车啊。”少妇哭的嘴巴肿起来。
“不,不,不用了。”茹若忆抽起脚赶紧往前跑,耳后还有少妇的声音,“慢点啊姑娘,小心高跟鞋跑断了。”
“小雨”KTV里面灯火通明,茹若忆从学校到这里步行只要二十分钟,按照王院长的说法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在宿舍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问了同舍的其他两个女孩要不要出去宵夜喝酒,都被拒绝了,理由是天气这么冷,你给我们打包回来好了。
出了校门才知道女孩跟女孩友谊的脆弱,还是高中时候的闺蜜张可萍好,到哪里都可以叫着,两人拿着啤酒坐在操场的大看台上,说着烦恼和将来。
张可萍没考上大学,只是说在沿海城市打工,已经四五年没见了,也没了联系。朋友总是在你热闹的时候被你忘记,在你孤独的时候被偷偷想起。
一年前的今天,生日宴会时茹若忆被男朋友甩了,最后一句话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遇见你才是见鬼了。”
为什么他不相信有鬼呢,茹若忆叹息的看着他的背影,“我只是想把我看到的告诉你罢了。”
茹若忆有时能看到鬼,那些穿着古怪衣裳、各种惨状的男男女女,淡弱虚无的影子,时常在自己眼前飘荡。比如今天晚上在公路的旁边看见那个穿着灰色高领毛衣,脖子和身体被一层薄薄的皮连着的烂脸男人,他的眼睛凸出来,布满血丝,就看着自己,憔悴懦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为什么那两个女人看不见。
茹若忆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孤儿院的王院长说你父母在你出生后就出车祸死了。她学习成绩一般,倒是画画有天赋,那些抽象的、具体的画面,被一双手绘制出来。也算对得起捐款供自己读书的那些无名好心人。茹若忆高中时画的油画就可以卖到一百元一张,大学顺利靠上美术系,奖学金也够自己花了,何况每年福利院都有对自己的生活费资助直到毕业上班为止。
大二的生活开始的波澜不惊,只是缺了点什么,大概是大一那场伤透心肺的恋爱让一切变得懒懒的,没有兴趣,只是跟自己宿舍的女生保持不多的交流,对外,美术系的茹若忆就像个自闭狂,老师说她是天才,男生说她是冰山,女生说她装清高。
无论如何,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比如可以一个人吃火锅、旅游和唱K,为什么不可以。茹若忆对问“请问你一个人吗”的小个子男服务生道,“给我开个包房。”
“只有大包间了,美女,小的都满了。”
大家都在认真的拿自己走调或极其走调的声音强奸别人的耳朵,努力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那股热乎近好像要把房顶掀翻。
茹若忆一个人,喝酒喝到视线模糊,眼泪跌落在酒杯,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大声唱着“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伤太重心太酸无力承担,就算现在女人很流行释然,好像什么困境都知道该怎么办……”
猛的瞥见车祸现场的烂脸男人一直在角落,仿佛盯着茹若忆手中的酒瓶,它扶着墙壁站起来走近,鲜艳的血从脖子一点点冒出来。
茹若忆往后慢慢地退,这人肯定是死了不久,否则怎会看的如此清晰。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从未见过红到几乎透明的眼珠,又薄,眼睛里的根根血丝清晰可见,盯着自己,在昏暗的灯光里,屏幕上的女人哀怨的唱着失恋的歌。
一声尖叫从茹若忆的喉咙里喊出,没人听见她的恐惧,有人以为尖叫就是喜悦。
服务员打开门,茹若忆看见一个男生,高到几乎顶到门槛,眉毛却是浓得出奇。
“救命啊!”茹若忆像个猴子一样赶紧躲到那个男生后面,“有,有鬼。”
岁有龙哑然失笑,什么鬼不鬼的,这女孩是不是神经有点问题,或者是早知道自己要来故意这样?
倒也奇怪,茹若忆一碰到他,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现实,她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对不起啊,可能我喝多了。”
岁有龙点点头,对服务生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包房对吧。”
服务生过来解释,今天是这位客人的生日,但包房只有这一间了,如果你愿意,他愿意出双倍价格把钱退给你。
茹若忆摇摇头,“可是我今天想在这个房间唱歌。”
“那我们一起吧,我还是给你双倍的价格。”岁有龙的诚意让人不忍拒绝,他的眼睛太漂亮。
于是昏了过去。
约会的时候死了一个人
茹若忆后来才想起来岁有龙是谁,这个男生把她背到宿舍门口然后宿舍姐妹七手八脚地抬她到床上。
那天在包房里来的竟然全是男人,还有男生问岁有龙是不是你换女朋友了。他的回答被歌声淹没了,只记得他唱歌是好听的,迷糊中,其他就忘记了。
周末的早晨,集体懒觉睡到了上午十一点多,宿舍长丁玲玲说出了真相,“茹若忆你竟然跟我们学校2008年度华西大学校草岁有龙有一腿!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啊。”
茹若忆不知道谁是校草,但依稀听过女生中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人帅成绩好,家境优越性格温和。
想起昨天包房的恐怖情景,心里一阵不舒服。茹若忆敲敲上铺的陈小花的床板叫她别睡了,一起出去吃饭。
算是补请。
三个女孩走过,篮球场上有人吹口哨。岁有龙走了过来,虽然是深秋,但他还是穿着短袖运动服,笑道,“你昨天没事吧。”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喝的有点多,现在我要补请宿舍的人吃饭。”茹若忆的心砰砰地跳,说话也比平时速度快了很多。
“也要请我吧。”岁有龙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等下跟我联络,我回去换衣服。”
去餐厅的路上,丁玲玲和陈小花开始起哄,“厉害哦,一个晚上就把校草搞到手了,拜你为师。”
吃饭的时候岁有龙很细心,给众人夹菜,特别是茹若忆的碗里,茹若忆道,“看我碗里的菜,堆得像个坟包了。”
众人脸色一变,岁有龙倒是不介意,盯着茹若忆的脸,“我们等下散步去好不好。”
丁玲玲和陈小花简直要从地上翻下去了,茹若忆的名字是好听,可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身材矮胖,脸上长的痘痘不说,头发稀薄,只能披着,被风一吹就像个鸟窝。因为矮,永远都是那双黑色小羊皮高跟鞋。
这是现实,不是小说,陈小花哀怨的看着岁有龙买单后与茹若忆双双离去的影子,为什么不是我,5555555。
茹若忆跟在他的身后,忍受着周围女生诧异鄙视的目光。他带着她在校园角落的长椅上坐下,奇怪,那竟然是她经常画画的地方,学校的人工湖就在眼前,光秃秃的垂柳被风无力吹起,到了晚上宛如女妖的手指。白天倒是不怕,甚至有少许阳光,温暖洒落一地。
为什么要约我,你跟那天晚上的男生打赌上了我就可以得到一笔钱对吗。茹若忆低头看自己的脚。即使坐得较远,仍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好闻的味道,杏仁沐浴露?或者是阿迪达斯运动香水,还是须后水的清冽香气。
你在讲小说里的情节吗,岁有龙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同一天过生日很有缘分,而你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你是不知道你喝醉酒可爱到什么样子。
茹若忆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我很矮,你这么高,我像只小狗,我的痘痘是脸上的常客,枕头上掉的头发每天都可以做一支毛笔,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你觉得我可爱在哪里呢?”
“我喜欢,我经常看见你在这里画画,你不知道而已。”
“你的女朋友呢?她看到了会不会……”
岁有龙的双手很有力,将她抱在怀里。茹若忆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浪漫又便宜的好事,而且竟然还发生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上。
晚上到市里看最新的电影《画皮》,关灯准备上映,茹若忆却总觉得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和岁有龙,肩膀被人从个后面一拍,身体顿时发麻。回头一看,是个穿着大红毛衣的中年女人,肚子上仿佛有个大黑洞。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当狐妖揭开面皮的那一瞬间,茹若忆紧紧的闭上眼睛,只觉得上嘴唇被一阵滚烫的湿润包围,岁有龙的脸就在自己眼前,黑暗中,只有突如其来的爱情让人安全。
电影散场,从高高的晶晶百货往下俯瞰,深夜的城市点点灯火犹如天堂的蜡烛,摇曳闪烁,虚无不定。电梯似乎有点陡,岁有龙牵着茹若忆的手徐徐下降,茹若忆的手心有汗。
百货公司已经打烊,只留了一个窄的卷闸门通道给看完电影的人们出去,走到大厅那棵大圣诞树下,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闷响,一个女人从高处坠落,挂在树上。
众人开始尖叫。
跳楼的是那个坐在自己后面的中年女人,有点痴肥,因为楼层太高的缘故,圣诞树梢从她的腹腔里整个穿了进去,黄黄的脂肪混合内脏从裂开的腹部流出,顺着树枝滑下来,再落在地上,热腾腾的一滩蔓延开来。
旁边一对情侣扑通跪在地上,那男的痛哭失声,鼻涕眼泪一大把,头磕在地上咚咚响,“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只是跟她去看场电影,你好傻啊……”
约会的时候死了一个人,茹若忆的好心情被破坏,岁有龙送他回宿舍的时候吻了吻她的额头,“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也许是那束放在车后早就准备好的玫瑰开到荼靡,迷醉的香气让茹若忆仿佛在梦中,打赌也好,做梦也罢,我认了,人生之中有几次这样惊艳明丽的相遇。
常思的出现
这个冬天,岁有龙带着她参加同学的聚会,接她下课,送她雪地靴,整个学校都在流传茹若忆的绯闻,有人叫她灰姑娘。
茹若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丁玲玲在淘宝,看着电脑上那些衣服图片不经意的说道,“我听岁有龙班上的女生说他在加拿大的女朋友马上就要回国了。”
茹若忆愣了一下,“谁,你说谁。”
“听说那女孩叫常思,以前也在这里读书,大一没念完就出国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又要回来,我看你那白马王子要让给原配了。”
茹若忆的脸一阵发青,搞了半天,原来只是拿我当寂寞时的玩伴,心里一阵憋闷,“我去洗手间,你慢慢玩。”
隔壁的那些女生们都缩在被子里,即使这样,大部分人睡到天亮脚尖还是冰冷。
关上厕所的门,一切都变得安静,只有漏水的莲蓬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
茹若忆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看见那些脏东西了,不知道为什么,刚蹲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身后阴风阵阵。
后面有东西。
即使见过那么多次鬼,茹若忆还是吓坏了,那个从百货大楼上跳下来的妇女空着腹腔手里拿着一个圣诞铃铛,手臂灰色,上面长满了尸斑,头上带着顶白色的圣诞帽。
茹若忆努力揉了揉眼睛,那红毛衣妇女也学着揉下眼睛,把眼珠子揉了出来,两个偌大的黑洞对着茹若忆。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没有干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没有!”茹若忆提起裤子,抬起脚对着那女的一脚踢过去,“给我滚开,滚开!”
影子逐渐淡下去。
岁有龙坚定地拍了拍茹若忆的头,“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如果有,为什么我没有看见,还有,常思以前的确是我女朋友,但我们分手,我现在只喜欢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可以吗?”
茹若忆的花猫脸被岁有龙擦干净,露出一丝笑容,“那她来找我要回她男朋友怎么办?”
“你说我爱你就行了。”岁有龙若有所思,“我们分手已经快一年了。”
圣诞节的那天,茹若忆果然见到了常思,穿着平跟鞋仍然比自己高一截,皮肤雪白,笑起来还有两个漩涡,卷发盘在头顶,是时髦的包子头,全身都散发着活泼的气息。茹若忆叹息一声。
“你要找也要找个比我漂亮的,这是什么货色?”常思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你也太打击人了。”
“他爱我。”茹若忆像个傻子一样说出这样一句话。
餐厅的烛光下,岁有龙拿出个小盒子,仿佛忽略常思的存在,拿出一条心形吊坠项链戴在茹若忆脖子上,“圣诞快乐,我爱你。”
常思的脸憋得通红,“你说你是不是被鬼迷住了,我不相信,我怎么都不相信。”
“你可以去问你认识的所有人。”岁有龙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若忆比你温柔,比你乖巧,比你可爱,你这个刁蛮的大小姐还是去找受得了你的那些男人去吧。别再来骚扰我。”
当常思哭着跑出去的时候,茹若忆忽然觉得有点内疚,但接下来的圣诞狂欢party马上让自己的不快乐烟消云散。他那些哥们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有叫龙嫂的,把茹若忆逗得直笑,岁有龙也笑,举起酒瓶就是一杯,吵杂的音乐声中,茹若忆的视线模糊,她看见了常思的影子,头发向前披着,遮住脸,全身赤裸的在舞池中间摇摆。
她是鬼,她的那没有手指的手,站在原地扭动着,挥舞着。
茹若忆想说点什么,却又昏睡过去。
包房里有人在吸粉,用报纸垫着,很多人已经不关心报纸上写着什么:“飞车逆向行驶冲上公交站台,宝马车深夜撞飞候车乘客……今年11月23日,发生在本市宇碧路建国新村附近的这起交通肇事逃逸案终于告破,凶手在晶晶百货大楼畏罪自杀。据知情人描述说,这名妇女看上去年过四十,事发时为深夜十一点三时,从十三楼落到一楼地面时,被商场布置的圣诞树戳穿,当即头破血流,不省人事。当时商场内还有不少电影散场后的观众,大家见状,赶紧拨打120求救,医生到场后判断,她已当场身亡。随后,警车赶来,警察对死因展开进一步调查,确定死者是11月23日交通肇事者的司机。直至凌晨1时30分,死者尸体才被运离商场。”
悲伤的灰姑娘
茹若忆在课堂上经常发呆,老师点名叫她的名字半天反应不过来,晚上失眠的时候总是在想,为什么他要选我,我真的普通到极点了。还有常思那气的发抖的脸,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了岁有龙,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高中的时候关系不错,后来又念同一所大学,他父亲送她出国之前分了手,突然之间又跑回来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但既然问不出来,也只有作罢,宿舍的两个军师在安慰自己,反正他是你现任男友,不要挖男人的前科,既然不能改变什么,就尝试接受什么,做个快乐的灰姑娘。
头疼的老毛病经常犯,一到晚上独处时就能看见那些到处飘荡的影子,车祸男人和跳楼的女人经常也夹杂在其中,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怕又遇见那些脏东西,每个角落都隐藏着莫名的一瞬间闪过的东西。
寒假的时候,岁有龙没有说度假计划,只是说明年开学再见。
茹若忆有点失望,以为发生男女关系后就能见父母了,毕业后好结婚。镜子里的自己变化很大,跟岁有龙在一起以后,头发剪短了,这样更好打理,耐心地花很长时间打理自己的皮肤,女人总是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打扮,来换取他的一句赞美。
也许他还在考虑吧,茹若忆收拾东西,她的家无非就是老家福利院。
回到老家这几十天还是开心的,也偶尔能收到岁有龙发过来的信息问当地的天气如何,玩了些什么,有没有跟同学聚会之类。但从来不给自己打电话,只是发信息
说到同学,不知道张可萍打工回不回来过年,敲她家的门,张可萍的老妈朝屋里喊着,出来啊,老同学来看你了。一边招呼道,里面坐,昨天晚上才到屋里呢,感冒了在窗上躺着,说什么深圳现在还有人穿裙子,热得离谱。
这个家伙,已经长胖了不少,几年没见变化还是挺大的,原先那单纯的身体现在仿佛熟透。
两人坐在炕上叙旧,屋子里充满芹菜牛肉饺子的香气。说起大学的事情,张可萍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停地喝着热水。
你男朋友真的那么帅啊,给照片给我看看,我最喜欢看帅哥了你知道的。
茹若忆不好意思的拿出钱包,里边有一张大头贴,两人嘴对嘴的灿烂的笑。
“啊!”张可萍看着那张照片下巴几乎掉下来,“他是你男朋友吗?”
“呵呵,难道是你男朋友啊。”茹若忆打趣道。
“我认识他!”张可萍掀开被子坐的笔直,“我从深圳回来之前还见过他呢,在我们医院住着呢,不过不是我负责的病房,护士长告诉我他得了恶性脑瘤,手术成功后也可能留下一些后遗症。”
茹若忆的心里噔的一声,“你在哪个医院做护士,我现在就要去看他,我的天哪,快点告诉我。”
病床上的岁有龙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风尘仆仆的茹若忆,苦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茹若忆扑在他身上号啕大哭。
“我不想让你伤心,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岁有龙的嘴唇苍白,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你早就知道你生病了是不是,你是不想让常思知道你的病情,怕她伤心,你就找到我……”茹若忆泣不成声,抬头看着他,“原来你……”
“对不起,你是个好女孩,但是……”
“但是你爱她。”
茹若忆的项链甩在地上,跑了出去。
遗书
开学的时候,岁有龙还是来上学了,只是比之前瘦了一圈,遇见安若忆时候内疚的样子。安若忆想了很久,岁有龙爱常思,怕她承受不了失去自己的痛苦,可他没有想过,有个女孩同样爱着他,而且要一点点体会失去他的过程。
开学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常思自杀了。
在学校宿舍的床上被发现,嘴里的泡沫在死后仍然不停地往外冒,那些药在胃里起了作用,送去医院的途中就停止了呼吸,手却在不停抽搐。校庆的那天,全校的女孩都打扮的漂亮准备迎接新学期的到来,顺便邂逅自己喜欢的男孩。
常思一个人关在宿舍,她的遗书虽然是保密的,但还是有人泄露,最接近事实的版本是同宿舍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女孩口述的:
我只是心痛,为什么那些承诺如此虚幻,你说好等我回来的,我回来却是如此的结局。那时候我们多快乐,高考之前你那么忙都抽出时间帮我复习,不记得了吗,我一定要把那几道该死的数学题做完你才带我出去逛街,夏天我们偷偷在河里游泳我的小腿抽筋还是你救我上来的,你说为了我可以付出生命。我知道我脾气差、刁蛮、心眼小,可这都是你惯出来的。我看见了你的那个她,你送礼物,你说爱她,我的心就跟刀刺一样,我真的想去死,我的母亲没了,我的男朋友也没了。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父亲跟他那女朋友在卧室里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心情不好,怎么会飞车撞死了那人。我父亲曾经说爱我母亲一生一世,可也跟你一样,负了她,还得她精神崩溃撞死人,他们看电影,我母亲就死在他们的面前。我推开门,父亲叫我去死。我死给你们看,这下大家都开心了,岁有龙和你的新女朋友,父亲和他的新女朋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安若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越是这样越是无法抑制那些影子的出现,晚上耳朵里回荡着这样那样古怪的尖叫声。岁有龙退学住院之前找到安若忆,还是道歉,他觉得他对不起这两个女生。
我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我不想当你的棋子。她看着岁有龙的眼睛,但是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你会好起来的,我要等你好起来。
原来最浪漫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岁有龙看着她瘦弱的脸庞,凹陷的眼睛,抚mo着她的头发,抱着她,“跟我回家吧。”
飞机上,安若忆靠着岁有龙的肩膀,“你不是不爱我么。”
“我现在知道了,是爱的。就像亲人一样无法离开。我不想再失去一个。”
晚餐就在岁有龙家里吃,客厅很宽敞,饭菜堆满了整张桌子,第一次见到岁有龙的父母,安若忆的心里有点怪怪的,他们的眼神是那么慈祥,仿佛在感谢她在儿子生命中关键的时刻来到自己身边。
岁有龙的母亲问着安若忆家里的情况,听说是孤儿,更增加了几分怜惜,“唉,可怜的孩子。”
岁有龙的父亲也不停地给安若忆夹菜,“以后经常到阿姨家来玩,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对于常思,两人几乎很少提起。每周休息的时候,安若忆都会到医院去看住院的岁有龙,手术之前,安若忆握着岁有龙的手,坚绝的眼神,“以前的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是你的最后。”
手术成功了,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岁有龙想,常思的死终究是与自己有关。
两人来到墓地,安若忆看见了常思,站在岁有龙的身后,眼角的血泪不能停止,头很大身体却像个竹竿,就这样死死地看着自己。
她看得见四周的鬼,有在角落穿着旗袍手拿镜子的清代女子,也有一些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夭折的小孩拿着生前的玩具在互相追逐打闹。常思在扯她自己的头皮,一片一片,带着头发的头皮血肉模糊,她把爱看的太重,把自己看得太轻松,输不起反而输了自己。
爱情有时候就像赌博,谁能沉得住气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安若忆大学毕业后开了一家画廊,作画的时候把自己关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留一盏昏暗的灯,自言自语手舞足蹈。她告诉岁有龙,有时候画不出来是因为常思捉住她的手。
死劫
张可萍这个伴娘当的很成功,在婚礼上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岁有龙父亲的下属,一个单身但不英俊的职业经理人,笑得合不拢嘴,当场表态,“若忆,你要是去我们家医院生小孩,我亲自给你做护理。”
安若忆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颜如花,“你自己说的,我可是挑剔狂。”
岁有龙举起酒杯,向那些宾客敬酒,他的脑瘤已经失去,但提前得到一个孩子,一切都是这样如梦似幻,又充满的希望。
生孩子的那天,安若忆平静的分开双腿,这个孩子让她得到婚姻。
剧烈的疼痛让她产生莫名的幸福,麻醉师将长长的针头插进身体,眩晕,身体飘了起来。
我的孩子不会是孤儿了。安若忆激动的想。
周围的那些冤魂手舞足蹈,安若忆看见常思枯萎的手指捂着脸,好像在哭泣,安若忆轻蔑一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怕你们这些恶鬼冤魂。
可惜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开始是顺产,生不下来,又剖腹,取出来的沾满血液的黏糊的一团肉,让医生护士惊讶无比。婴儿有两个硕大无比脑袋,有一条腿烂在肚子里,湿漉漉的小眼睛紧紧闭着,像只怪怪的小狗。
安若忆自打生下来就有癫痫病,被父母抛弃后被人拐卖,后人贩被抓,辗转送到福利院,幻觉幻听,时常见鬼。
他们是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