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令命理师尴尬也是最让其害怕的事情,恐怕就是自己的推算被人当面拆穿。而此时此刻的我,就正在面临这个问题。
当女孩打开工作室的门径直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她的脚步坚定而沉着,看起来不像是很容易被别人牵着走的人,应该是个不好对付的顾客。
“你好,我叫骁菲,我想算算我的感情运。”女孩开门见山。
我详细地询问了她的生辰,又让她在一堆卡牌里随意抽取了一张。
看着牌面我略思考了一会儿,便解析起来:“这张牌很复杂,结合你的星盘,可以看出你从远方归来。在半年前有了男友,但是你们的感情一直处于若有似无的状态。而且你们的感情在最近突然有个非常大的障碍出现。”我口若悬河地说着,脑袋里尽量再想一些泛泛的话让自己的预测更加丰满一些。
“你说得好准。”骁菲突然开口。
我有点得意。
“不过,这些也许都不是你从我的星座以及牌面上看出来的吧?”她狡猾地一笑。
我有点挫然,不过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许多人花钱来算命,图的就是挑战命理师的快感,所以我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慌乱。
“我有新男友这件事情,是从我戒指佩戴的手指和磨损程度判断出来的吧?毕竟是黄金戒指,半年左右就很容易刮花的。我的皮鞋是米兰刚刚上市的春款,目前国内还没有卖,像鞋这样的东西一般很少有人通过网上代购,所以你断定我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当个命理师的确挺不容易的,不仅要夜观星象,还要抽空看看时尚发布会。”骁菲得意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并且与她对视。
“最后关于我感情的问题。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感情出问题才会找你的吧?不错,我的确是因为男友而来。我们闹翻了,大吵一顿,我出国去散心,回来后他消失了,我要你帮我把他给我找出来。”
“也许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是命理师,不是感情顾问,更不是私家侦探。”我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不,你一定能。因为我要找的人是卫岭。”骁菲冷冷地说。
我楞在了当场,尽管我努力撑着,但嘴唇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卫岭是我的初恋、前男友或者说是我唯一的男友。当初就是因为他的离开我才放下了挚爱的画笔,整天用研究星座来麻醉自己。
“我不会帮你的,请回吧。”我态度坚决。
“你一定会的,因为你比我了解他,而且你并没有放下他。凭借着对他的了解,以及你过人的推理能力,你一定能马上找到卫岭。而且,我会给你很多钱。”骁菲留下了电话号码,转身将要离去。
“这是他的一贯把戏,上次卫岭就是这么离开我的。”我幽幽地说。
“你忘了吗?我是金牛座,我一定要找到他当面要个说法。”骁菲态度很坚决。
【二】
被抛弃的前女友帮着被前男友再次抛弃的现女友找男友,这绕口令般的句子不仅逻辑不通,而且是多么的荒唐。更荒唐的是,我居然启动了车子,朝着卫岭的工作室驶去。我给自己的解释是,我仅仅是去看热闹的,而且骁菲答应给我一笔不少的钱。
卫岭是一名设计师,脑子里总想着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租了艺术区的一间仓库做工作室,还雇了一个大三的学生小林当助手。
“也许能从他的助手那里找出点线索。”我抱着不太大的期望向着艺术区开去。
工作室的门倒插着,但我知道小林在里边,因为他的摩托车就锁在一旁。两年前我和卫岭谈恋爱的时候小林就在拼命攒钱买这辆车子,这是他的命根子,他是不会放到自己视线以外的地方。
我敲了半天门,里边一点回应都没有。绕着仓库走了一圈,我悄悄从后边的窗子跳了进去。废旧的仓库墙壁虽然被刷了层白漆,可还是感觉阴森森的。我努力使自己的脚步放松,而且分散一部分精力躲避着满地的颜料。卫岭的工作台是一张快要比双人床还要大的桌子,白色的纸张堆满了桌子,形成一个小山丘。纸上都是些草图,凌乱地画着各种东西。工作台的四周是巨大的架子,上边摆着各种设计类的图书、设计作品的石膏模型,还有卫岭搜集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架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只小猪存钱罐,是我送给卫岭的,当初我傻傻地以为只要凭着努力,我们就会有自己的积蓄,有自己的工作室。然后我们会成为像伊姆斯夫妇那样的著名夫妻设计师。当初的我太傻太天真,忽略了最大的一个问题:换个有钱的女友,要比自己攒钱来得快很多。
我绕开书架走到工作台前,随意地抽出桌上的纸看着。突然感觉手摸到了什么东西,冷冰冰的,有点发硬。我缓缓地翻开了那张纸,是一双眼睛!他在恶狠狠地盯着我,眼里一点生机都没有,但却迸发出逼人的怒气。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尖叫,叫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反复折射,形成了令人战栗的回音。我吓得瘫坐在地上。我把手在地上使劲擦着,似乎上边沾染了很多死人的气味。
我报了警,并且顺手给骁菲打了电话。
不到半个小时警察和骁菲便都到了现场。警察让我去指认现场,当尸体身上的纸被一张张揭开的时候我和骁菲都认了出来,死者正是小林。小林的尸体背部有道刀伤,直刺心脏。桌子上的血迹早就干了,血腥的味道被颜料的刺鼻味刚刚好遮盖住。我突然发现刚刚盖在小林身上的一张纸有点奇怪,便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在现场,刑警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证据。不过从周边几个工作室了解到,卫岭最近似乎经常和小林吵架。从刑警的言语中,我们感觉到失踪的卫岭已经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后骁菲看起来放松了许多:“真可惜啊,小林是个很有前途的设计师,非常有灵性。”
“是吗?不过看起来,你并不害怕看到死人。”我说。
“哦,看不出来吗?我其实是女汉子的性格。”骁菲没有看我。
“或许是因为你是第二次看到小林的尸体了吧。”我有点小快感,因为我第一次从骁菲的眼中看到她惊恐的神情,不过看样子她并不准备承认。
我继续说道:“刚刚盖在小林身上的纸中,有一张上面有个清晰的鞋印。鞋子踩到了颜料上,而且鞋子是某奢侈品牌刚刚在米兰发布的最新款,据说国内好像还没有上市,是吧?”我扭头看着她。
“这个说明不了什么。现场有好多的脚印,颜料倒得满地都是,你也没少留下啊。”骁菲说。
“那就不凑巧了,落在地上的几乎都是设计草稿。而那张纸上,恰巧是一张写满字的文件。而且,这张纸上还标着页码。我在书架旁的桌子上看到了一摞文件,恰恰连着这张纸的页码。”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不管小林是不是你杀的,你都提前到过这里。”我一字一句地对着骁菲说。
“是吗?这么重大的发现,那你刚刚怎么不对警察讲呢?”骁菲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想知道你爬那么高在找什么?”
骁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如果你怀疑我,就去告发我啊。我不记得我曾经杀过人,所以去哪里、干什么是我的自由。”骁菲又恢复了不屑的神情。
我说:“那好吧,我的工作也到此结束。现在全世界都在找卫岭,警察会很快帮你把他找回来的,而且免费。”我顿了顿,“不过,可能你真正要找的并不仅仅是卫岭吧?”
骁菲没有理我,开着小宝马走了。
【三】
我和骁菲不欢而散的第四天,日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我一直期望警察局能再给我打来电话,能顺便问问案情的进展,可是电话偏偏比平时还要少。
深夜,我习惯开着那辆二手手动挡捷达出去溜达。我喜欢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城市的霓虹慢慢退去,还原她卸妆后的狼狈样子。这辆车是卫岭留给我的唯一有用的东西。当初我靠着卖插画的钱偷偷给自己攒了一笔嫁妆,可是最终还是看不惯卫岭见车就走不动道儿的德行。我们不懂选车,在二手车市场被忽悠着买了这辆捷达。我俩顶着大太阳把车擦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破破烂烂的车是经不起擦洗的。干净的车身反而显得它更加伤痕累累。
那年九月的一天,突降大雨。我给卫岭打电话叫他来接我,可是电话迟迟不接。当我坐着公交车回到家的时候,小破车就停在楼下。回到家里,他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曾经我一度还是有点小感动,虽然他人走了,但还是给我留下了他最珍惜的东西。可是很长时间后我才想明白,他应该是坐着别人车走的,车子只不过是来不及开走罢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车驶入回家的最后一个弯道。这个弯道紧接着是一个非常陡的坡,我常常开到这里会由于换挡不及时而把车弄得熄火。今天由于注意力不集中,车子在半坡又熄火了。我重新挂档,离合器却怎么都踩不下去,档位挂不进去,车子开始往后溜。眼看就要溜到主路上了,慌乱之中,我打死方向,车子蹭在了墙上。车皮与砖墙粗暴地摩擦,溅出的火花猛烈地打在车窗上。我放开了方向盘,捂着耳朵惊声尖叫着,车子在路口终于停了下来,车后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我距离死神竟然只有不到四十公分的距离。
我瘫坐在车里,很久都没有动。就在我准备下车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从坡道的尽头一闪而过。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忙着和保险公司谈车子维修理赔的问题,手机突然响了,是警察局张警探。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骁菲死了,在卫岭的工作室。
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警察们正在忙着四处取证。骁菲躺在设计台上,和四天前小林一样的方向,一样的盖着层层白纸,一样的怒目圆睁。
警察局张警探走了过来,我问起他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有三个读高中的学生,听说这边四天前出了命案,就到这里探险找冤魂。结果大半夜的就发现了尸体,有个孩子被吓得直接拉在了裤子里。”严肃的张警官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我问张警官。
“案情的进展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外人呢?”张警官看起来很严肃。也许是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吧。
【四】
骁菲被杀的第二天,卫岭终于被警察找到了。不过在警察局里驴友们帮着卫岭作证,卫岭这半个月一直和他们在云南穿越原始森林。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如果不能证明卫岭是超人可以日行三百里,那就不能说卫岭是重大嫌疑人。
日子继续平静地过着,三天后的夜里,我再次来到了卫岭的工作室。工作室外被围上了警戒线。因为接连出了两起命案,周围的人路过这边时都会绕着走。
我依旧从仓库后边的窗户跳了进来,慢慢走到了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的工作台前。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跟踪我。”我平静地说。
一个黑影在书架旁晃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很犹豫。但还是慢慢地向我走来。虽然光线很暗,但我从那个人影行走时的晃动都能看出来,这个人是卫岭。
“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我微笑着问卫岭。
“我会先把这个工作室卖了,等到风声不紧的时候我们再把设计卖了,这个设计一定会在业内引起轰动的。到时候我们就成为了真正的中国伊姆斯夫妇。”卫岭讲起来还是有点小激动。
“是吗?也许你和我只能成为史密斯夫妇了,按照你的计划应该是和骁菲双宿双飞吧?”我盯着卫岭说道。
“怎么会,我这样做就是为了离开骁菲,回到你的身边。”卫岭大喊。
“我曾经就是这样傻傻地相信了,于是按照你的计划杀了小林,这样一来,那个绝妙的设计就是你的了。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手里的就是全部的设计图。结果我其实只拿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应该给骁菲了吧。”我说。
“不是,这都是骁菲的主意。她赞助我开了这个工作室,但是我却一直没有拿出像样的作品。她无意中发现小林自己有套设计非常有创意,于是她鼓动我杀掉小林将设计搞到手。”卫岭慌忙解释。
“骁菲出国根本不是你们在闹矛盾,而是你在利用她多年经营画廊的经验出国去谈设计的价格。当对方看到设计图只有一半时,他们要求提供全部的设计,于是骁菲提前回国,而此时的你正在深山里做不在场的证明,情急之下,她竟然冒着风险去杀人现场找另外一半的设计。”我继续说。
“我只是想把设计买个好价钱,然后我们一起生活啊,否则我怎么会给你一半的设计稿呢?”卫岭说。
“给我设计稿才是你除掉我的伏笔吧?”我冷笑,“我手上拿到的哪里是设计稿,简直就是一颗炸弹。像骁菲这样爱钱如命的人怎么会允许三个人分享这笔钱财,而且我随时都可以将设计公布于众,这样你们就前功尽弃了。张警官告诉我,其实他们在发现小林尸体的第四天就联系到了你。而在同一天,骁菲也联系到了你,这个时候你才告诉她另一半设计稿在我手里。而且你还告诉骁菲那辆小破车的毛病,于是她照着你说的方法在我的脚垫里塞了个小矿泉水瓶子。如果我开车上坡熄火的时候那个小瓶子滑下来正好能卡住离合器。而且,那把备用车钥匙也是从你那里得到的吧?”我冷笑。
卫岭变得有点激动:“那你为什么要杀死骁菲?你知道她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买家,出了很高的价钱。”
“杀死骁菲虽然在你的设计之外,但还是在你的计划之内吧。”我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怎么会留下骁菲这个隐患呢?今天是合同规定的交稿时间,所以你才会铤而走险一路跟踪我。”
“既然已经如此,我们重新再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将设计变现,然后在海边买一个房子。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
卫岭慢慢地走近我,将我轻轻地搂在怀中:“一切都会结束的,我们会好的。”
卫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惊奇地盯着自己肚子上正在流血的刀口。
我将他扶到了工作台上:“不必了,设计稿我已经联系到了买家。你就在这里为了你的骁菲殉情吧。”我用戴着手套的手将事先准备好的汽车票塞到了卫岭的口袋里,“这是你中途回来的汽车票,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警察马上会发现,其实小林和骁菲早有联系,是你将他们杀死,然后在这里自杀,现在这种稀奇古怪的情杀案子实在是太多了。”就在我摸到卫岭口袋的时候,我还摸到了一把冷冰冰的刀子,幸好我提前下了手,否则躺在这里的就是我。
“从一开始,你就算计好这一切是不是?我一直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其实我是落在了你的圈套里。”卫岭挣扎着说着。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卫岭的身体渐渐变成冰冷的灰色:“记住,别再惹任何一个天蝎座。”
【五】
我收拾好现场准备离开,工作室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张警官带着几个刑警冲了进来。
“还是那三个学生,上次那个被尸体吓得拉裤子的男生为了一雪前耻又和同学来这里探险。结果这次是被吓得尿裤子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有进步。”张警官盯着我疑惑的眼睛说道,并且顺手给我戴上了如同小林、骁菲、卫岭身体一样冰冷的手铐。
“今天出门的时候看老皇历,上面写着今天诸事不宜,看来也不是很准嘛,这不就把这么重大个案子破了。”张警官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