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

    part1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室内的暖气却开出一片温情。欧式古典风格的家具,厚重的颜色和展示窗里的收藏彰显着主人丰富的人生阅历,纯白的意大利羊绒地毯上看不见一点灰尘,看来主人对家庭环境要求极高。摆满了菜肴的餐桌旁边是一张智能化的按摩椅,种种都告诉我,这次的交易比之前很多次都要靠谱。
    只是我走近时,发现扶手下赫然是两只轮子。原来主人坐着轮椅,行动不便,也难怪我进来时发现大门是自动的,而且已经打开,他一定按照我们的约定设置好了时间。
    轮椅背对着大门,谨慎的职业习惯使然,我并没有先开口询问。我慢慢靠近餐桌,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听见主人的声音,不过直到我走到轮椅旁边,才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安静地睡在上面,我看着客户资料上显示的买家年龄,他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买家宁国胜。
    老年人的睡眠时间总是不稳定,晚餐就在身边,一碟美味的辣子鸡和咖喱鸡块,都是我爱吃的菜,我闻着很有食欲,可是看上去还没有动过。
    我轻轻摇了摇他,他的一只手滑落,猛地搭在扶手上。
    这个动作让我胸口一紧,下意识去试探他的呼吸。之后的几秒钟我一动不动,他死了!
    周围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狼藉,一切平和得像短短的小憩,可他却真的没有了呼吸。
    报警之后我的呼吸慢慢放平缓,事已至此我要做的就是尽力配合,或许还要花一点时间组织语言,以便警察对我盘问时可以对答如流,避免被当做杀人凶手。
    “姓名。”“林笛。”“年龄。”“二十八。”“你是做什么的?”“玩玉石的。”

    我看到警察抬头瞟了我一眼,我知道在他们看来,赌石如赌命,我们这样的人做着风险很大的买卖,不排除会为财杀人铤而走险。
    “来这里干什么?”“我是正经商人,你看这家人这么有钱就知道我们是来做玉石交易的了。他是我的买家,今天上午刚确定的验货时间。”
    “你们约定的几点?你又是几点到的这里?”“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我做生意向来守时,这个别墅区又在离市区这么远的半山上,我多计算了些时间,所以早到了半个小时。”
    “你来的时候门就开了吗?过来的途中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门是打开的,所以我以为是宁老板特地为我开的,就直接进来了。如果看到什么人我肯定会说的,我也不想你们怀疑我。可惜这茫茫大雪,我一个人也没看到。”
    警察看了看我的包,说:“在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这起命案有关系。你说你是来做交易的,请把你们约定交易的玉石拿出来看一下。”

    “当然可以了,宁老爷子没这个眼缘,我还以为遇到了一个靠谱的买家。那就当让你们见识一下吧。”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打开了随身的背包,然后取出一个绒布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把玉石拿了出来。
    这是一块玉龙喀什河的和田玉籽料,玉质细腻,表面天然黑色的部分形成一个羊头的图案,仔细辨认下,能看到羊角、羊眼甚至还有羊的胡须,形象十分逼真。
    几个警察都围了过来,我相信如果这不是命案现场,我一定会自豪地侃侃而谈。
    “羊头低着,看上去内敛安逸,却又充满灵气,行家看它好像沉默了万年,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沉默的羔羊’。”我靠着椅背,慢慢地说道。今天确实很倒霉,本来这话说给宁国胜听,就可以入手几百万,现在说给警察听,一文不值,甚至都不能排除我的嫌疑。
    “你跟宁国胜怎么认识的?”
    “宁国胜是圈子里很有名的人,对玉石的喜爱众所周知,凡是入了他眼的从来不惜重金。只要谁赌到好货,没有销货渠道又怕卖低了价,通常都会想办法找到宁国胜。我是问了圈里常与他打交道的朋友,经他们穿针引线。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交货地点约在了他家里。”
    做笔录时,法医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宁国胜有严重的哮喘,这次因为家中无人突发毙命。
    不管怎么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死与我有关,警察只能放我离开。
    临走时我收拾玉石,警察突然问我:“林笛,我很好奇是不是每块玉石都有名字?当然这与案件无关,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系好袋子,想了想说:“玉不是一般的石头,玉可以通灵,所以越是温文尔雅的玉石越有灵性,我们只会给十分有灵性的玉石起名字。”
    part2
    业内有句话说得好:干一票吃三代。
    我想我错过了宁国胜这票买卖,大概三代都卖不出去这块玉了。倒不是没有其他的买家开口,只是宁国胜开的价太高,再没有其他人能给出让我心潮澎湃的数字。这感觉和恋爱极像,一旦遇到了一个美好的对象,分手后看谁都敌不过她的万分之一。
    宁国胜有令人艳羡的家产,可惜的是他死了,我不可能把玉卖给一个死人。突然我的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他有没有子女,如果他的子女也喜好玉石,如果他们知道这块玉曾是他们的父亲生前最后想买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一票还有希望。我决定密切关注他的后事,尤其是谁可以继承他的遗产。
    好在宁国胜是名人,晚间新闻报道了他的死讯和葬礼,甚至于一直低调的宁氏家族也在宁国胜死后被曝光。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收藏玉石的庞大家族里,真正与宁国胜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一个人——
    三十不到,一表人才,爱好玉石文明,曾只身一人前往新疆莎车觅得一块质地纯洁细腻的羊脂白玉。这块上等白玉被宁国胜奉为无价之宝,外界也传宁国胜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有加,遗产必定全数留给了他。
    卓越,年轻,财富,现今都指向这个人——宁襄。同样是喜欢玉石的人,他的财产唾手可得,我却每天四处奔波寻找买家,命运真是可笑。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结识这位玉二代的时候,新闻里传来惊人的一句话:“本台今日上午获得最新消息,宁国胜之死不排除他杀可能。”
    我目不转睛地看完整条新闻。常年患有哮喘的病人会特别注意室内的温度与湿度环境,这一点从我进宁家时看到的全自动化调节系统就可见一斑。而独居老人对于自己的饮食则更重视,辣椒、咖喱是哮喘者的过敏源。
    不管他的食物是谁准备的,这个人的用心都昭然若揭。警方指出嫌疑最大的一个人是宁国胜的私人护士——魏洁。她从宁国胜去世之后,一直没有出现。
    名人有名人的烦恼,外人看他们的成功,也看他们的热闹。
    这名私人护士超越了本职工作,连饮食起居也负责起来,据说还年轻貌美,这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其他的方面。

    看了一个晚上的宁家新闻,我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要做的正经事。
    我在电话本里找到大龙的电话号码,我所有的交易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路子宽,如果当初没有他的牵线,我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宁国胜这号人物。
    “林笛,不是我说你,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给你介绍的这单生意吗?现在买家居然死了,警察还要时不时地调查你。我看你最近倒霉,倒不如休息休息,出去散散心。”
    我一看这情况,担心他会置我于不顾,赶紧说道:“这事可以换个角度看,如果我不去他家,不及时报警,像他那样一个人住得那么远,恐怕发臭腐烂了都没人知道。我虽然没把这买卖做成,冥冥之中不是帮了他吗?还有他那个儿子宁襄,好久没回家了,我就不相信,老爸突然死了,留下一大笔遗产,他会不动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所以大龙哥,事到如今,我觉得我的玉石必须出手,而且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宁襄就是我的买家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不过我估计得没错,他也明白把注压在宁襄身上,胜算把握很大。最后他答应托关系找到宁襄,尽快安排我们见面。
    事情好像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地,回到了我半个月前托大龙联系宁国胜的那个时候。这事在这行里,很常见,买卖不成仁义在。只是前后两个买家是父子关系的,我是头一回碰到,我知道大龙也是。
    大龙这人,平时懒洋洋的,一旦有利可图,绝对的行动派。他告诉我,约好了宁襄本周五在宁家别墅区见面。
    part3
    宁家那条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得到。
    这一次我格外留意沿途形迹可疑的人,我捂着装玉石的袋子左看右看,最后发现好像我最可疑。
    还好这次不再大门敞开,而是一位自信挺拔的年轻人打开了门。我仔细看看他,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宁襄。
    “进来吧。我直接说,如果不是听说父亲生前和你打过交道,我也不会约你来家里交易,先把玉石拿出来我看看。”
    宁襄开门见山,我也不好耽误时间,双手奉上“沉默的羔羊”。我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了几下,然后问:“我父亲给你开价多少?”我伸出五个手指,他点点头,然后签给我一张支票。
    “您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我虽然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像宁襄这样完全不考虑价钱,也不纠缠于货源的买家确实可遇不可求。我不敢相信,多嘴问了一句。
    他的眼神直直地看过来,好像可以把人的心看穿。“十七号那天晚上五点半到六点你在哪儿?”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着实让我心中一紧,语气也俨然像是在审问犯人。
    但如我所想,他与我交易的最大动因不在于这块玉石,而是他父亲死亡的内幕。

    “你别误会,我知道你并非杀我父亲的凶手,除非很亲近的人,否则不可能知道我父亲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我只是想知道,如你对警察说得那样,你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的我家,而我父亲死亡时间也就在五点半左右。你怎么可能没有目睹凶手杀人的过程呢?”虽然他的语速极快,可我还是从字字之间听出了悲伤和焦急,他刚得到大笔遗产,但并不如外人认为那般幸运。无论如何,他永远地失去了一位亲人。
    我点头表示对他的理解。“宁先生,您知道这天底下的交易都有个价格。货有货的价,人有人的价。您想问的那个人,我知道在哪儿。”与宁襄这样的明人不说暗话,我的回答也出奇的迅速。
    “这张支票签好了字,你的信息若是有用,钱你随便填。”宁襄的爽快表明他一开始就非常清楚,我接近他的目的不仅为了卖玉。
    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我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到达宁家。只是和之前叙述的差异是,那时我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恰恰相反,我听见了厨房里的声响,不过并没有看见人出来。

    在这样一个大房子里不会没有佣人,我以为是佣人在忙活,想着就直接去找宁国胜了。后来我发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第一反应自然不是报警,而是去了厨房。
    “后面的你都能猜到了。”我站在厨房的窗前,这二楼的窗台离后山的地至少有五六米。别墅后面临着一条小溪,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溪水早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上又覆盖着厚重的雪。从这里摔下去,如果没有死也会晕,而漫天的大雪很快就会把人藏得严严实实。
    因为我的隐瞒,警察完全没有注意从厨房的窗台到后山的小溪,大雪足足下了十多天后,一切更是平常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人人都以为魏洁杀人后畏罪潜逃了,其实她应该也和宁国胜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几天开始放晴,雪会慢慢融化,不过冰融化之后,尸体就会落入溪水之中,如果我没有估计错,顺着溪水找下山肯定能找到你要找的这个人。不管她为什么杀了宁老先生,总之人我帮你找到,支票我拿走了。”我把空空的绒布袋子和两张支票一起塞进口袋里,转头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让我在这暖气充足的房间里猛然打了个寒战。
    “林先生,你认识魏洁对吗?”
    part4
    都说生活不易,无论是什么行业,其中的苦都只有自己知道。就拿我来说,两年前我去青海交易一批软玉,结果高原反应严重,偏偏还碰上雪崩,我以为我就要死在昆仑山上了。那次同行上山的有一批登山客,其中有个女孩掉队了,雪崩时正好离我不远,巧的是她居然是一名护士。
    我被她救醒,她还搀着我下山,找到了当地的诊所,替我接上了氧气,于是我才活了过来。
    这个女孩就是魏洁,我与她的关系只有大龙知道一二,宁襄是怎么知道的?
    “魏洁从窗口跳下去,这件事你不告诉警察而是选择这个时候告诉我,无非是你知道告诉警察将拿不到一分钱。同样的信息在我这里价码完全不同,我们都是生意人,在这点上我欣赏你的精明。不过我想问你的问题是正常人在遇到有人从楼上摔下去,不可能不下去解救,甚至对警察隐瞒,除非你一早就知道魏洁的下落对我家来说非常重要,你对我们家的事了如指掌。”宁襄喝了一口茶,看着我说。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如果我的人生中只有金钱,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会栽在钱眼儿里。
    我想如果我不是那么看重这单生意,我就不会遭遇到宁襄这样的买家,准确地说是对手。
    “说吧,你和魏洁什么关系?林先生,你要知道,现在魏洁是犯罪嫌疑人,我如果把你们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告诉警察,就算不能定你什么罪,关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很容易的。到时候你不仅生意做不成,还要面临牢狱之灾,我想你最好对我坦白。”宁襄的话十拿九稳,我看着他站在宁国胜的收藏架前,他的自持和笃定一点也不亚于他的父亲。“或者还有一种情况,是你与魏洁一起杀死了我父亲?”
    宁襄的表情顿时变得咄咄逼人,直到他的手机响起,我才庆幸有人来打破这僵局。我在心里嘲笑自己,林笛,你是不是真的心里有鬼?
    “看来还漏掉了一个人,你们真是为了钱不择手段。”他挂了电话后,冷冷地看着我。我见他穿上外套对我说:“去后山,有人发现了魏洁的尸体。”“后山?谁这么晚会去后山?”我最想问的是,谁这么晚会去后山,然后打电话给宁襄,而不是选择报警?
    宁襄不发一言,只是冷笑了一声。
    后山的积雪白得好像能埋葬一切丑恶,每一脚都会陷进去,那感觉如同会跌落深渊。直到一道强烈的手电光束照射到我的脸上,我抬头的时候,迎着光才看见等在那里的人是大龙。
    他看着我嘿嘿一笑,然后调整好表情镇定地对宁襄说:“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杀死宁老先生,宁先生你看怎么处理才合适?”
    我才明白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有那样的愧疚感,原来在宁襄的眼里,或者说在此刻,我早已变得和大龙一样,为的不过是宁襄的认同,为了可能会有的利益。
    所以宁襄会认为我们是一伙人。我在心里鄙夷自己,对,我们是一伙人。
    part5
    地上的白雪裹着冰粒,踩上去脆生生的声响,大龙指着一块石头,魏洁躺在石头旁。
    她就这样沉默地闭着眼睛,我听见溪水的流动。这沉默被大龙打破:“宁先生,你知道现在外界盛传令尊和私人护士有某种关系。现在她死了,捕风捉影的人更会渲染成她杀死令尊后殉情。宁家低调,此时宁老先生尸骨未寒,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通知了你。”
    宁襄挑眉问道:“说说你的想法,总归还是要报警,不然这尸体能瞒得住吗?”
    大龙的精明在圈子里出了名,准确地说他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狠毒。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如果他没有万全之策,绝对不会只身一人来到这里。
    “宁先生,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希望有人知道魏洁死了,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杀了令尊后畏罪潜逃。全国每年无疾而终的案子和在逃的犯罪嫌疑人不胜枚举,过一阵子大家都会淡忘这件事。她杀了人,死了也算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只需要藏起她的尸体,对外说她觊觎宁家的财产,为钱杀人,这就绝对保证了令尊的声誉。”大龙说得头头是道。

    “不错,继续说下去,比如怎么把她藏起来?活人容易,给她一笔钱让她躲得远远的,可是死人总不能运尸千里吧。”
    “我们不需要把她藏得很远,这里就可以了。埋在溪边,用石块压住,后山鲜少有人来,应该不会被发现,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把她移到别的地方。”宁襄远远看着,不置可否。倒是大龙,开始吩咐我一起搬运魏洁。宁襄突然说道:“慢!”我们仔细一看,发现她除了额头一道坠落时撞击石块的伤口,在胸口处居然还有一摊血迹。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可没杀她。”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大龙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宁襄后退了一步,“看来你们有备而来,杀了人想毁尸灭迹,居然找我当你们的证人和帮手。我父亲的确不希望外人大肆渲染他和魏洁的事,我也确实想找到魏洁报仇。不过现在看来凶手另有其人,这事恐怕不能像你们想得那样办了。”
    “林笛,是你?”突然间一句话像箭一样朝我射了过来。大龙开始疑神疑鬼,“我知道你和魏洁认识,从雪山回来你就告诉我你认识了个女生,后来介绍你认识宁国胜,从你看他私人护士的眼神,我就知道那女生就是魏洁。现在他俩都死了,你别告诉我这事和你没关系。”
    “你在说些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么报警,要么处理尸体。我的确认识魏洁和宁国胜,但我们三个人都认识他们,就这点信息能得出什么结论?”我对大龙此刻把矛头指向我表示非常愤怒。
    “你们不要再演戏了。合谋杀了我父亲和魏洁,嫁祸给她。想从我这儿拿到信息费,再拉我下水听你们摆布,要多少钱不过是你们嘴上的数字罢了。既然计划天衣无缝,现在何必做出狗咬狗的姿态?”宁襄说完拿出手机,把屏幕对着我们,“刚才在你俩搬尸的时候我已经报警了。”
    part6
    雪夜的月光微弱得只能看见憧憧的树影,大龙的车开得飞快。后备厢里除了魏洁,还有人事不省的宁襄。当他亮出手机后我和大龙毫不犹豫地搬起旁边的石头砸向了他。
    “林笛,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杀人是为了魏洁?还是那块玉?”看来他认定了我是凶手。
    “如果我是为了魏洁,我为什么要杀她?如果我是为了玉,我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买家?”我开始对这种质疑不耐烦。我的手插进了口袋,摸到了宁襄给我的支票,我才知道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突然间一个急刹车,大龙脸转向我恶狠狠地说:“把‘沉默的羔羊’交出来!”
    “你在说什么?你忘了你帮我约了宁襄,今晚我交给他了,现在在宁家。”
    他突然拿出一张剪下来的报纸一角,扔给我。摊开后上面是一张拍摄模糊但形象依稀可辨的照片,照片里的玉石是一只羊首图案,有角有眼有胡须,逼真形象,充满了灵气。照片的标题是“辽宁岫岩赌石玩家惊天发现——‘沉默的羔羊’姊妹玉”。
    “林笛,一个月前你前往岫岩满族自治县,别告诉我你和这块玉没有关系。这块岫岩玉从长相和外观上都和‘沉默的羔羊’惊人的相似,只是内在的成色和纹理不可同日而语,这块玉的市场价格不到十分之一。你今天卖给宁襄的根本就不是‘沉默的羔羊’。”大龙终于忍不住开始咆哮起来。

    “宁襄是玩家中的高手,我如果给他假羔羊,他会看不出来吗?他还会心甘情愿给我钱?”
    “你明知宁襄找你不是为了买玉,不过是为了知道魏洁下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就是卖给他一块真的石头,他也不会少你一分钱的。没想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居然要瞒我。”
    大龙的话把回忆带到了我眼前。几年前我对翡翠玉器的眼光不错,看得出石头里值钱的部分有多少。大龙在业内眼光也毒,不同的是他能看得出人值钱的地方有多少。
    我们在赌石坊里相识,他不断带着我结识圈里人。感激他的同时,我并没有把心里的事都告诉他。比如,魏洁。
    魏洁与宁国胜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样,她在医院做护士时因为心地善良被很多人信任,就有朋友向行动不便的宁国胜推荐了她。她不仅是个合格的护士,厨艺也不错,对护士与佣人要求极高又爱好清净的宁国胜对她称赞有加,便辞退了其他人,付给她高额薪水,由她负责全部的饮食起居。魏洁不止一次对我表达过她对宁国胜的崇拜和感谢。但是所有的平静却在半年前的一次盗窃案后改变了。

    宁襄带回来的羊脂白玉被宁国胜当做无价之宝,任何人出高价都不会卖,甚至宁襄想要把玩,也要在特定的时间归还。这块玉在宁国胜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失窃了,家中门窗完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宁国胜没有报警,只有熟悉宁家的人才能不着痕迹。他已经习惯了魏洁的照顾,虽然他极为痛心,也对她失望透顶,但是并不打算辞退她。
    在与魏洁的多次交谈中,我知道她过得不开心。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却要被恩人误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知道宁国胜再也不会信任她了,也开始对她的工作冷嘲热讽。
    我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在我与宁国胜交易前的一个礼拜。魏洁来找我,她说她发现宁国胜找了侦探跟踪她,就是这一次被外界发现,以讹传讹成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也在这一次,宁国胜发现了我与魏洁相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羊脂白玉之所以顺利偷出后至今下落不明,是因为有我这个赌石人在中间牵线。
    他也许真的对“沉默的羔羊”感兴趣,但他愿意纡尊降贵与我这个小人物交易,最大的原因是想通过我找到他的无价之宝。
    part9
    我把支票兑了现,和大龙平分后在两省交界处分手。他说要给我安排住处,我谢绝了。如果真的决定要亡命天涯,重新落脚的话,我希望这个住处永远不要被大龙这样的人知道。
    当我问起他的打算时,他眼神坚定地告诉我,死也要拿到那块玉。当然他的计划也没有告诉我。我们不再与对方有任何瓜葛。
    我改名换姓,在外省一家小公司做销售,用鉴定玉石的眼力,开始学鉴定人心,去发掘每一个潜在的买家和最真实的用户体验。
    痛定思痛,生活开始稳定,闲暇时我会开始思索这场变故当中到底有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
    宁国胜死后,魏洁把砸碎的岫岩玉清扫干净,我尽快回去取来“沉默的羔羊”,制造一种带着玉石前来交易却碰巧遇到买主死亡的假象。这一来一回的路上,我开始担心魏洁被抓会判多重,毕竟出于她护士的专业性,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但我实在别无他法,除非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可那样魏洁也是帮凶,是从犯,她一样逃不过。
    其实我不敢告诉自己的是,在遇见危险的时候,女生比男生要勇敢,或者我一直不敢承认,魏洁在我心里的分量抵不过我在她心里的。
    等我赶回宁家,将近五点半。奇怪的是,宁家大门敞开,暖气开得很足,魏洁却不见了,我害怕她出尔反尔,去向警察举报我。可转念一想,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去自首了。为了保全自己,我决定继续按照计划,像完全不了解状况,给公安局打了电话。
    之后我不断组织自己的语言,以应付届时的盘问。当我站起身四处走动时,却突然发现厨房的窗户是打开的。我俯身向下看去,月光照在白雪皑皑的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我急忙向后山奔去。魏洁倒在一片血泊里,她还有意识,却说不出话,我要背她走,山下却传来警笛声,她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不断推开我,我知道她不希望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我无法形容我离开后山时的心情,我只是不停地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魏洁的死一定要有价值。
    那时我一直认为魏洁是为了帮我解除警察的怀疑才跳窗自杀,在我冷静下来后重新回忆,却发现当时没有任何迹象表示她要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可我走后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杀死了她?
    不可能是宁国胜,他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坐着轮椅也无法将魏洁从窗户上扔下。如果是大龙,他与魏洁无冤无仇,如果为了玉石,更没有必要杀了魏洁,那样他永远不会知道玉石在哪儿。何况大龙若是凶手,自不会告诉我他在后山的车里看见我的事实,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魏洁没有仇家,除了认识我,她甚至没有其他朋友和亲人,我突然发现我要找个熟人倾诉我对她的思念,表达我的懊悔,都不可能实现了。我想付出与回报是等价的,魏洁付出了生命,但她也许会得到我一辈子的怀念。
    虽然表面上我的生活开始平淡,但我内心那埋藏最深的恐惧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刻都准备着把我带入地狱。偶然一次在路上,我在大厦的巨大显示屏里看到了对宁襄的采访,他死里逃生,生意也越做越好。时隔数月他再次成为话题中心,是因为我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大龙还是没有克制住贪婪的心。

    宁襄确定了“沉默的羔羊”新的买家,大龙派人在他们交易之前飞车去抢,其实他的部署很到位,交易附近多是自己人,一旦宁襄追上来,一定有一群人蜂拥而上阻断追踪的路。只是宁襄的本事远超过他想象。
    宁襄在采访里说他根本不会卖这块玉,交易活动是和警方的合作为了诱敌深入。大龙在警察局的案底足够作为素材写一本小说,宁襄表示他只是顺着自己和他已故父亲的意思做点应该做的事。他拿出了两个盒子,打开后,镜头里一块灵气逼人,是“沉默的羔羊”,另一块玉质细腻,白似羊脂。宁襄说这两块玉都来之不易,是宁家的无价之宝,象征着家族的事业。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心头好,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保有这两块玉石。
    镜头转接到大龙,他坐在铁窗后一脸的沧桑,记者劝他供出在逃同党的下落,大龙除了能说出藏尸地点和那两省交界处,其他的只能苦笑摇头然后沉默不语。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衷心地祝愿宁家可以走出这场风波,振兴新一代民族企业。我们同时也呼吁社会各界关注并积极提供线索,将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尽快抓捕归案。嫌犯林某的资料如下……”
    part10
    我应该知道魏洁不是自杀,一个会在雪山上救人的女孩不会漠视自己的生命。
    我也应该相信魏洁没有偷宁家的羊脂白玉,极力地诬陷在很多时候都是虚张声势的贼喊捉贼。
    我不愿意承认我和大龙都被耍了。只是将我们引入陷阱的是别人,带我们走向末日的却是自己。我记得一个警察问我,是不是每块玉都有名字。其实玉和人一样,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才配拥有一个存在于世的名字。
    如果可以选择,我再也不要赌石,找一个登山队,爬一次雪山,如果不幸遭遇一场雪崩,可以遇见一个救自己的人,就足够了。


    part7
    一块是价值五百万的奇石,一块是引以为傲的家产,还有一块是足够以假乱真的次品。这确实太像布局好的故事。
    大龙笑着说:“魏洁在宁家不是一天两天,宁国胜的病她比谁都清楚,何况她是护士。咖喱辣椒诱发哮喘,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时屋里的三个人,现在死了两个,凶手还会有谁?你让魏洁帮你偷羊脂白玉,等宁国胜找到你,出天价卖所谓的‘沉默的羔羊’,其实是岫岩玉。宁国胜恼羞成怒,你就拿羊脂白玉威胁,他想报警,你叫魏洁准备辣子鸡和咖喱鸡块杀人于无形。其实这都是你计划的开始,你知道警察会查到魏洁和那块羊脂白玉,她引咎自杀对你来说最好,于是你先拿刀杀她,再抛尸窗外。”
    大龙的想象力如此丰富,他的话就好像在现场目睹了一切。
    “你言之凿凿,我不必解释,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纠缠?今天在我交货的时候,你在后山干什么?刚才砸晕宁襄,你从后备厢里拿出的麻袋和绳子,难道不是早有准备?”我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
    我从不把事情想得太清楚,可人有保护自己和反击伤害的本能。大龙精心准备,还不惜反咬我,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沉默的羔羊”。

    我本以为他是爱玉之人,只是在一次交易中,他为了逼迫卖家出手,拿玉石尖利的一端刺向了卖家的喉咙。他还告诉我,这年头身上不背负几条人命不好意思在圈子里混。我知道跟他久了,会慢慢失去人性。他不是爱玉,那只是冠冕堂皇的话,他的眼里只有钱。
    从和田收购来“沉默的羔羊”之后,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找他帮我联系买家。不告诉他,自己的人脉关系里没有能一次拿出那么多现钱的人,而告诉他,我害怕他抬高价钱宰人一笔,更害怕他重蹈覆辙、再次杀人。几番思量,我还是选择了请他帮忙,彼时我急需要一大笔钱。
    “宁国胜死的那晚,我本想开车来接你,顺便看看交易进展,没想到看见你进后山,就一直在山下等你,中途我在车里睡着了。醒来也没见你出来,倒是山下传来了警笛声。我担心出事,于是进后山找你,途中我一脚踩到魏洁的尸体。因为此事与你有关,我不动声色,是想等你亲口告诉我。”
    我没说话,他会跟进后山只是以为“沉默的羔羊”藏在了那里,我与宁襄交易时,他开车带好工具再次进入后山是企图在魏洁尸体周围寻找玉石。只不过听到我与宁襄的对话,发现有更大的利益时,他打通了宁襄的电话。在后山的那一刻,他对我的笑是已经决定要出卖我。
    为了取得宁襄的信任,让我把吞进口袋里的钱交出来,他开始极力诬陷。如果不是宁襄报警,他见风使舵,我想躺在车后面的那个人会是我。我想到后备厢里不省人事的宁襄,他的脑袋应该还在往外冒血。
    “好了,林笛,怎么说我们是好兄弟。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玉石你什么时候拿出来都可以,但这一个人和一具尸体,我们得尽快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天边已经露出微弱的光,车停在市郊的一片小树林。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下车寻找合适的藏尸地点,然后动手挖坑。
    天亮得很快,等我们把坑挖好,回车里搬魏洁的尸体时,赫然发现躺在后备厢里的宁襄不见了!
    part8
    “大龙,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
    天亮之后,市郊的车多了起来,我们没法四处寻找宁襄,也许他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也许他搬到了救兵。我们从来想不到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还能解开自己的绳子,也许他早就醒了,听着我们的对话伺机逃跑。
    “什么报应!我只相信钱,有钱我们就不用和宁家做这单生意,你那个小护士就不会死,宁国胜也不会死,现在倒好,让宁襄那小子跑了。我们没办法翻身了,他一定会对警察说出我们的路线。只是可惜……”
    “大龙,你是想知道‘沉默的羔羊’在哪儿,这要看你有没有胆量。”我的话像一阵风,吹开了所有乌云。“哪里?”“宁家。”
    “你是说你卖给宁襄的那块?你这不是玩儿我吗?你我都知道那块玉最多值五十万,居然要我冒险去拿这块……”
    “大龙,你自诩聪明,其实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托你帮我联系买家,你告诉我这玉值钱,应该静候升值,可我却急着脱手赚钱。你说得对,我与魏洁不仅仅是朋友。她被诬陷盗窃没法解释,便向我借钱希望赔给宁国胜。我听说丢失的是一块羊脂白玉,心里估了个价,就按着这个价找买家。当你带我第一次见宁国胜时,我看到推着轮椅的竟是魏洁,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我把玉卖给宁国胜,拿到的钱魏洁还是还给了他。这不公平的心理落差让我开始犹豫。恰逢岫岩玉这块天然复制品的出现,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以为宁国胜老眼昏花,可以蒙混过关。还特意调高了室内的温度,希望他头昏脑涨。没想到他眼尖认出了这不是‘沉默的羔羊’,并辱骂我与魏洁,一个是小偷,一个是骗子,最后扬言告发我们的行为。我们没有背景,警方介入未必可以还我们的清白。加上魏洁请求私了,我一怒之下砸碎了岫岩玉。”

    “你是说那块岫岩玉被你砸碎了?那你卖给宁襄的是?”
    “那是真的‘沉默的羔羊’。你以为宁襄真的会出大手笔买岫岩玉吗?你看低了他,他比我们想象得要沉得住气。如果你真的想要这块玉,应该去宁家,而不是问我要。”我叹了一口气,在昨夜的一番惊魂藏尸之后,我紧绷的那根弦才渐渐松开。对于大龙这样的人,你告诉他的越多,他想要攫取的就更多。

    “我没有想到你会真的把玉卖给宁襄,我以为……”大龙欲言又止。“你以为我把它送给了魏洁?所以你无意在后山踩到她的尸体,就以为玉石也在后山。你不仅带了麻袋和绳子,后备厢里的铁锹和小榔头才是你第二次进后山的真正工具吧。”
    大龙挠挠头笑了,“知道你表面上耿直憨厚,其实内心明镜一样。我有心栽培你一起发财,不过可惜,你总在关键的时候感情用事。对了,那宁国胜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那天真的是意外,我不知道温度的轻微变化就会触动整个室内环境的调节系统,一旦系统启动,湿度调整也会悄悄地开启。他与我争吵暴怒后突发了哮喘,这环境加快了他的心跳和呼吸。等我从震怒中冷静,发现他已经按着胸口捏住拳头,呼吸极其艰难,魏洁上前救助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我知道事已至此无法逃避,却没想到魏洁决定一个人去自首,她说这事一个人负责就够了,她从包里拿出了咖喱辣椒等调料,这些原本是因为我爱吃,她打算周末来做给我吃的。她说这些东西哮喘病人闻着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到时候她会对警方说一切都是意外。”
    回想起那一幕,我知道这办法太过拙劣,可惜当时我居然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我和太多面临困境的人一样自欺欺人,以为一句意外就可以逃避所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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