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狂

    被人跟踪的感觉很不好受。那种附骨之疽般的冰凉之意从后背一直蔓延到足底,却又只能小心翼翼地颤栗,不敢让人觉察自己的恐惧。很不幸,现在我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事。
    如果跟踪的人是个猥琐男人,或许我还能鼓足勇气转头走到跟踪者的面前,狠狠踹他一脚,然后撒腿就跑。但是跟踪我的却是一个可怜兮兮的瘦弱女孩,她已经不问断地跟踪我一个礼拜了。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丝毫不加任何掩饰。
    这个女孩年约二十,留着清汤挂面似的短发,如麻秆一般干瘦。如果给她换上一身夏威夷草裙,活脱脱就是一个立在玉米田里的稻草人。她貌不出众,或许一走进人群,立刻就会消失无踪。不过,我却始终觉得她有一点眼熟,但也没有更多的印象。
    她是从一周前开始跟踪我的,那时我刚出院。在这之前,我曾遭遇一场车祸,头部受重伤,在医院里昏迷了整整八天,还接受了将近一个月的治疗。
    刚从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时,我的记忆力出了一些问题,许多以前发生的事都变作一块块凌乱的碎片。好在我的主治医师是位才从海外归来的年轻博士,在他的治疗下,仅用一个月我就把这些记忆的碎片重新组装成有机的整体,寻回了过往的记忆。
    我也曾以为这个跟踪我的瘦弱女孩,是曾经认识的人。经过一番苦苦思索之后,虽然感觉她有些眼熟,但我依然无法在重组的有机记忆整体里找到她的影踪,最终我确信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我不喜欢这种被盯梢的感觉。不管我是下楼买夜宵,还是去银行取款,我都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女孩站在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默默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我。回家的时候,她一直跟在我身后,目送我走入门洞后,才停住脚步,躲在电线杆后继续注视着我。
    我本想不管她,把她当作空气一般处理。我甚至买上一大堆熟食,在家里宅了三天,可一出门,第一个看到的还是她。
    这女孩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吗?她就一直呆在我家楼下,等待着我出现吗?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在她跟踪我的第十天,鼓足勇气走到她身边,厉声问: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没想到我这么一问,女孩的身体立刻开始颤抖,两行泪水倏忽潸然落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她幽幽地反问道。
    这么说,言下之意她是个认识我的人哕?看来我的记忆中,还是存在着某些盲点。这也不稀奇,比如说,我现在就不记得一个月前令我昏迷的那桩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从主治医生给我的剪报来看,撞倒我的那辆肇事车辆逃逸了,幸好我办理了意外保险,才落实了治疗费用。尽管事发时我连自己保过险的事都不记得了,多亏那位主治医生不厌其烦地替我查询,并与保险公司进行交涉,才令我避免了无钱治病的困境。

    说实话,我也想多了解一下以前的事,看这个女孩哭得如此伤心,我不禁叹了口气后向她建议,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聊。
    五分钟后,我和这个叫小樱的女孩走进一家永和豆浆。一小时后;我一脸茫然地走出豆浆店,手足无措,四肢冰凉。
    刚才在豆浆店里,小樱居然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友,我们已经交往三个月了。那天的车祸,就是我赶去与她约会时,在半路上遇到的。而那天我们见面,正是我准备带她第一次去见我身在外地的父母。
    很遗憾,我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不记得车祸的原委,更不记得眼前这个叫小樱的女孩。我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与小樱交往过,但小樱却从钱包里拿出了几张大头贴,全是我和她的合影。我俩脸挨着脸,都拼命笑着,似乎如果不笑就会迎来世界末日。
    事实上。在遇到小樱前,我还不承认自己罹患了失忆症。我只是认为记忆暂时混乱了,只要假以时日,就可以拨乱反正。之前那些破碎的片段,虽然凌乱,但始终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只是顺序发生了颠倒。除了车祸前后的少许记忆,其它的都牢牢刻在心中,重组之后便鲜活了起来。
    可现在却凭空出现了一个交往了三个月的女友,我真的蒙了。
    在豆浆店里,看到我一脸困惑,小樱善解人意地轻声对我说: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或许我也不应该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说完后,眼眶泛红的她慢慢站了起来,身体摇晃着向外走去。
    我心中某处极柔弱的地方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我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激动地说: “你别走,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确实得了失忆症,但我想,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记起你!说实话,出院后我第一次看到你,还是觉得你有点眼熟的!”
    小樱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后,说: “等你重新记起我的存在后,再与我联络吧。”
    见她要走,我的心都乱了,我禁不住说: “我怎么和你联系?你的电话号码?”
    小樱一边叹气,一边答道: “看吧,你连我的电话号码都不记得了?你看看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在出车祸前和谁打过的电话最多吧?”说完后,她怅然若失地自顾自离开了豆浆店。

    我独自坐在卡座里,绞尽脑汁地在记忆库里寻找小樱的名字。可是,我还是毫无思绪。最后,我拨通了父母的电话,询问车祸前我是否提过什么事。
    母亲在电话里答道,我那天只是说要乘火车回家,还让母亲多准备点好吃的。
    那天我真的准备带小樱回家吗?为什么没有跟母亲提这件事?难道是准备给母亲一个意外的惊喜吗?
    走出豆浆店的时候,我决定再去拜访一下金明中——他就是那位为我治疗头部重伤的脑科医院主治医生。
    或许他有办法帮我找回失去的记忆。
    我连半年前接受过心理治疗的事都记得,为什么就偏偏不记得小樱的事呢?真是太奇怪了!
    对于那场车祸,我还是存有一些记忆的。
    那天阳光明媚,我下楼后去公交站乘车。去公交站必须穿过一条小巷,当时我戴着一顶棒球帽,一边听着MP3,一边埋头穿越小巷。刚钻出小巷的时候,我还埋着头,忽然间后脑传来一阵疼痛。然后我的记忆便戛然而止,醒来时已是头缠绷带躺在病床上了。
    我来到脑科医院,在医生办公室里再次见到了金明中医生。
    金明中是位年轻的医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如电视明星一般温文尔雅。与他坐在一起,总令我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金医生听完我关于小樱的叙述后,陷入了深思。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对我说: “当时你被送进医院时,手机已经摔坏了,SIM卡也无法识别,所以医院没有及时通知你的家人。之后找到保险公司,也是当你恢复部分记忆后的事了。不过当时我在你的衣兜里,确实找到了两张火车票。”
    两张火车票?也就是说,当时我的确是准备和某个人一起乘坐火车?是小樱吗?
    金医生接着又说道: “你刚才说,见到小樱的时候,感觉很眼熟?”
    我点了点头。明明我的记忆里根本找不到小樱的影子,可为什么会觉得小樱眼熟呢?
    金医生禁不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看来,即使以前你真的和小樱交往过,你也一定并不喜欢她?”
    “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些吃惊。
    “或许,你患上的,是选择性遗忘。”金医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金医生向我解释,选择性遗忘,是失忆症中比较特别的一个类型。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些东西一直不想去触碰,不想去面对,所以才会有选择地进行过滤,放入记忆库的回收箱中。
    换句话说,就算我真与小樱交往过,我也一定没有用心去爱她,只是把她当作玩物,放在一个不想面对的文件夹中。一旦遇到车祸这样的外因,我便顺理成章地不再拥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进行了有选择性的遗忘。
    但又正因为我确实与小樱有过交往,所以我总会感觉她有些眼熟,却就是想不起她究竟是谁。
    “总而言之,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小樱不过就是一个路人而已。既然这样,我觉得你不妨中断她的来往。反正你都不喜欢她,又何苦误了别人,让大家以后都不开心呢?”金明中简洁有力地做出了最终判断。
    这样的说法真是有些残酷,我真是一个无情的感情骗子吗?我有些不敢相信。
    记得在豆浆店里,小樱给我看过我与她的合影大头贴,我们笑得如此灿烂。难道一切都是我假装出来的吗?我一直在欺骗她吗?
    走出脑科医院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以前我或许是个浪子,自从丧失了部分记忆后,我已经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了。虽然小樱算不上美女,但我应该好好与她相处,给她幸福,让她知道我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我以前用的手机,在车祸的时候完全报废了,连SIM卡也没幸存下来。出院后,我换了新的手机卡,可惜以前的电话本全都没了。
    按照金医生的说法,既然我选择性地遗忘了所有关于小樱的事,那么她的电话号码自然也被我遗忘了。
    幸好我还记得自己以前用的手机号码,于是在电话公司打印出了以前的通话清单。
    我找出了其中通话频率最高的一个号码,想必那就是小樱的手机号码。我想立刻拨通她的电话,与她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这一次,我会尽自己的全心全力,好好地呵护她。
    可是,当我拨通这个号码的时候,却听到一句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停机。”即使我为这个号码重新充了值,对方也一直关机,没有再启用。
    或许,小樱已经认定我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于是用这种方式永远离开了我,让我再也找不到她。
    我亏欠了小樱,心中的内疚会成为一个永久的伤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不断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穿梭,想在某个地方找到小樱。我还发了疯似的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在网络论坛上发布寻人帖子,向所有认识我的人询问小樱的事。可是一切鄘徒劳无功,就连以前认识的朋友也根本不知道我曾与小樱交往过的事。有朋友还调侃,说我以前没把女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是不是原本就没打算和那女孩深交,只是抱着玩玩的心理。我猜,朋友们应该都说对了。
    既然以前我没认真对待小樱,那么现在我就只能接受她的惩罚,那个伤疤无论多久都无法痊愈了。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瘦弱女孩了。
    认识我的朋友都说我快疯了。就连我父母也说,我现在已经接近半年前接受心理治疗之前的状态了。
    提起半年前接受心理治疗的事,是存在我心中的另一个秘密,除了父母,没有任何人知道。以后我也会继续埋在内心的最深处,决不轻易让旁人知晓。
    在出车祸前,我是个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广告创意师。每天呆在独居的公寓房中SOHO,只要在电脑前闭目沉吟片刻,就能产生一个新的广告创意。但是现在,我却什么灵感也没有了,满脑子都是小樱的倩影,终日借酒浇愁。
    我不知道小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过去我对她说过哪些欺骗的话语。为了寻回过往关于小樱的记忆,我也曾无数次找过金明中医生,希望他能给我提供一些帮助。但他每次都是一脸无辜地摊开手,对此爱莫能助。
    有一次我也急了,发狂般对他说: “为什么你不能帮我?我连半年前接受心理治疗的事都能清楚地记得,为什么就记不起小樱?”
    金医生瞪大了眼睛,反问我: “心理治疗?什么样的心理治疗?你有过心理疾病?快告诉我,或许那就是选择性遗忘的病因。”

    我却摇了摇头,对此缄默不语。我不相信半年前罹患的心理疾病会与忘记小樱有关。根据小樱的说法,我在车祸前,与她交往了三个月,而接受心理治疗是半年前的事了,不可能和她有关。
    直到三个月之后,我终于绝望了。我确信,小樱已经离开了我的生活,我将永远见不到她了。
    有一位一直欣赏我的广告创意界前辈看到我日渐消沉,心中很是忧虑。他为了让我走出阴霾,三番五次地邀请我出席业界的商务酒会。我推搪了很多次后,终于抹不开颜面,应他的邀请参加了一场新产品发布会。
    。
    这是一场关于新概念电子产品的发布会,展示的都是一些看似流光溢彩,实际上却华而不实的电子垃圾。
    一个满头黄发的年轻男人在台上宣讲产品时,我坐在前辈身边,不停朝喉咙里灌着热辣辣的烈酒,前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错开我对酒精的注意力,前辈指着台上的年轻男人对我说: “此人乃是澳洲归国的概念创意红人。据说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每天在公司上班十二小时,结束工作后立刻回公寓,从不出入夜店酒吧。虽说此人的概念创意在我等业内精英看来,多半是唬人的玩意儿,但也确实唬住了不少人……”
    前辈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介绍着那个满头黄发的创意界年轻红人,我却只注意着眼前的酒杯。不时让穿梭而过的女招待为我添满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大概是喝了太多酒,我觉得腹中有些不爽,于是不顾前辈恨铁不成钢的眼色,连一声抱歉都没说,便径直站起身来向洗手间走去。就在洗手间门外,我忍不住翻江倒海呕吐了起来。我知道,当我呕吐的时候,无数衣着光鲜的时尚男女都朝我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但我却不在乎。
    我终于直起腰,正准备回到前辈身边去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我看到一个相貌寻常的女招待,正端着酒瓶为前辈添酒。而那女招待,不就是小樱吗?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剐把胃里的酒精吐得千干净净,现在我无比清醒。
    小樱怎么来做女招待了?
    我诧异地下意识向她走去,但只走了几步,我便停下了脚步。
    我不能就这么去见她!现在我身上全是酒臭味,西装上还沾有难闻的秽物,实在是太丢人了。另外,我还担心她一见着我,又一次不辞而别,让我再也找不到她了。我必须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让我完美地出现在她眼前。

    而对于我来说,想出这样的办法,并不难。
    我对自己说,别着急,千万别着急,一定要镇定。
    我躲在酒会的角落,默默注视着小樱。她在酒会现场不停穿梭,为那些时尚男女们斟酒,送上西式糕点,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令我心疼不已。但在那些时尚男女眼中,小樱就如透明人一般,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也很正常,小樱本来就是个貌不惊人的寻常女孩,一走入人堆马上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熬到酒会结束,我独自一人呆在员工通道外的人造植物的后面。终于看到小樱换好便装走了出来,我便远远躲在她身后,开始跟踪她。我走得时快时慢,随时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一直注意着身旁是否有建筑物的阴影。如果她偶尔朝后看,我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躲入阴影之中。
    这种跟踪的技能,对我来说,是一种本能。
    我说过,在发生车祸的半年前,我曾经接受过一次心理治疗。当时我罹患的心理疾病,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偏执心理,对别人实施跟踪。换句话说,我曾经是个无可救药的跟踪狂。
    我跟踪过极品美女,也跟踪过面目猥琐的中年小偷。至于原因,我也说不上,纯粹就是为了某种满足感吧。后来跟踪一位颇为警觉的著名演员时,那位演员经常出演谍战剧,习惯成自然地发现了我的存在,并及时报警。在律师的斡旋下,我幸运地免于被起诉,但是不得不接受长达数月的心理治疗。
    当时负责对我进行治疗的心理医生就说过,在我身上体现的这种跟踪狂的本能,足以媲美安全机关的专业人士。至今在我的家里,还有一个藏在床底的皮箱,里面装满了各种跟踪设备:高精度数码单反相机、假发、墨镜、针孔摄像头、窃听设备、开锁工具……
    这些设备,都是我用卖广告创意的辛苦钱买回来的。
    这一次,小樱根本没有意识到被我跟踪了,只是快步前行,一路上根本没有回头。十多分钟后,她走进了一幢破旧的筒子楼。我站在楼下,朝上观察着。片刻之后,一间房中的灯亮了,我确信,那就是小樱租住的房间。
    回到家里,我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后,最终还是没有出门去见小樱。原因很简单,刚才一段简短的跟踪,竟让潜藏在我心里阴暗处的某种东西开始蠢蠢欲动地复活了。
    嗯,这次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跟踪,让我体会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与满足感。我决定暂时不去见她,先好好享受一下这种快感与满足感再说。
    次日,我戴着墨镜,头顶假发,胸前挂着数码相机,来到了小樱所住的那幢筒子楼楼下。
    中午时分,小樱出门了。不过,她的装束很是让我讶异。她穿了一件很寻常的家居服,未施粉黛,还挎了一个菜篮。她一边走,还一边看着佩戴在手腕上的电子表,活脱脱一个家庭主妇的模样。
    难道她已经结了婚?我心里有点不好受了,但还是跟着她,来到了一家大型超市。
    我注意到,小樱走进超市后,沿着一条古怪的路线购买着东西。先是生鲜区,然后是日用品区,接着是干货区。她沿着一条“之”字形的路线在购物,不断把各种商品放在推车里,等走完一圈后,她又沿着与刚才一样的线路又走了一遍,还是不停在推车里放着商品。
    她在干什么?怎么不一次选好,还要重新再挑一次商品?
    她买的东西也是杂乱无章,既有男士用品,又有女士用品,甚至还有婴儿用的尿不湿。
    我正疑惑的时候,小樱忽然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听了几秒后,立刻推着推车快步朝护肤品区走去。但就要到达护肤品区的时候,又突然减缓了速度,就如刚才闲逛超市时的步频,慢悠悠地从几个选购男士护肤品的顾客身边走过。
    我继续跟着她,想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小樱推着推车走到收银机不远处的地方,将购物车扔在角落,却独自一人两手空空地穿过了未购物通道,离开超市,径直回了家。
    我被她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超市做一番无用功。
    难道她是因为与我分了手,心理变得失衡,才做出了这种怪异的举动吗?
    我决定继续跟踪她!下一次,我要启用更特别的跟踪装备了。
    翌日,我带来了更特别的装备,在小樱楼下继续等待着她的出现。
    这一次,我带来的是一个纽扣型的摄像机。
    摄像机的镜头,如纽扣一般微细,别在我的袖口处。只要我的衣袖对准小樱,就能拍下她的一切。
    这一次,她出门得比较早,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工作装一一不是女招待的装束,倒有点像清洁大嫂的模样。
    果然,她走进一幢写字楼,从工具室里取出了拖把扫帚,开始一层一层清扫拖地。她工作得很是卖力,不一会儿就浑身是汗。我跟踪她的时候,一直躲在拐角处,不停用纽扣摄像机记录着她工作时的情形。
    说实话,我很是心疼。她为了生存,竟一直在做这么劳累的工作,这也让我更加内疚了。我准备再享受几天跟踪的快感后,便与她相见,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接下来几天,我继续跟踪小樱。
    我觉得越来越奇怪了,小樱竟然做了不止一项工作。
    那幢写字楼的清扫,她是三天去一坎,大概是轮班吧。其它的时间,她有半天在健身房里做服务员,有半天在咖啡厅里做招待,有半天替餐厅送外卖,有半天在某个小区里维护花台。
    我每天夜里,在家中坐在沙发上,用电视观看白天跟踪时拍下的影像资料。每当我看到小樱面无表情地忙碌工作着,就不免感觉阵阵悲酸。原本我可以让她生活得更好的,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这样?
    也许,我该让她结束煎熬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换上一件整洁的西装,手捧鲜花,来到了小樱的楼下。
    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今天应该是小樱休息的日子。
    我决定今天与她相见,告诉她,我很想她,我要重新与她开始一段认真的感情。
    正当我准备上楼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她下楼了。她的表情肃穆,仿佛正准备去做一件极重要的大事。
    她想干什么?我吃了一惊,立即闪到了一棵行道树的阴影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闪到行道树后,大概是这段时间跟踪成瘾,躲避已经成了习惯吧。
    小樱招了一辆出租车,我立刻也叫了一辆出租车,远远跟在了她后面。
    小樱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她三天进行一次清扫的那幢写字楼的楼下。我有点诧异,根据我的观察,今天这里不应该归她清扫呀。
    紧接着,我看到她下了车,并没上楼,而是沿着楼下的人行道,拐到了写字楼的背面。
    写字楼背面,是条很偏僻的支马路,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我也下了车,打开了纽扣型摄像机的蓝牙开关,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了她身后。我真是个足以媲美专业人士的跟踪狂,即使跟到了距她不足五米的地方,脚步也轻得无法令她听到丝毫。
    小樱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写字楼的拐角后,我也蹑手蹑脚地跟着她,来到了拐角。我并没有马上跟过去,而是伸出手,让衣袖先出现在拐角后。

    一分钟后,我再走出拐角,再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那条偏僻的支马路上,已经不见了小樱的身影,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在启动,转眼间便向前驶去,不见了踪影。
    小樱是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吗?谁在驾驶那辆车?难道她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是她的新男友带她离去了?
    我有些大失所望。也许只有我刚才用纽扣摄像机拍下的影像,才能解开我心中的困惑.
    一周后,在脑科医院里,我再次见到了金明中医生。
    这位年轻的脑科专家见到我后,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我: “你又来问如何找回过往的记忆吗?真是抱歉,现在我很忙,没时间招呼你。下一次你来找我,最好先预约。”
    我耸耸肩膀,问: “你现在忙着为一位电子界的精英做治疗吧?”
    “哦,你也知道?”金医生的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呵呵,这几天的报纸上都登了,有一位电子界的精英在一周前,吃完午饭下楼散步,不小心在写字楼后的偏僻小路上,被一辆轿车撞倒。肇事车辆逃逸了,那位电子精英则头部受重伤,送入了脑科医院的治疗部。据报纸介绍,主治医生称电子精英目前陷入深度昏迷,预计要十天以上才能苏醒。而那位主治医生,正是眼前的这位金明中医生。
    那个电子精英,我也不陌生。那天当我在产品发布酒会上意外重逢小樱时,刚从澳洲归来的他,当时正口若悬河地在台上宣讲着华而不实的概念电子创意产品。
    我摸出一块U盘,扔在金医生的办公桌上,对他说: “麻烦您看看U盘上的一段影像资料,只有一分钟,看完后您再决定是否与我交谈吧。”
    金医生满脸狐疑地拾起优盘,插入了笔记本电脑的USB插口中。
    几秒后,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清晰的影像。这段影像,正是一周前,我用纽扣型摄像头在写字楼背后的马路拍到的画面。
    屏幕上,出现了小樱的背影,她一边朝前走,一边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手电筒般的小玩意儿。在她身前,还有一个人,正慢悠悠地朝前走着,似乎正在做饭后的消食散步。
    小樱走得很快,当她走到那个散步的人身旁时,忽然举起了手中手电筒一般的玩意儿。随着一道蓝色的光芒,那玩意儿击中了散步者的后脑,那家伙立刻倒下,身体不住抽搐。
    与此同时,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拉开了车门,跳下一个男人,那男人和小樱一起,合力将散步者拖上了轿车,发动引擎后绝尘而去。
    而那个跳下黑色轿车的男人,虽然没看清脸,但从体貌特征来看,像极了眼前的这位金咀中医生。
    金明中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画面是什么。”
    我却摇了摇头,说: “你应该知道的。而且,我也想知道更多的真相。”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至于真相,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是罹患了选择性遗忘。你千万不要因为某种偏执,将这种病理性的症状转变成心理疾病。要不,我介绍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医生,和你见个面吧。”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金明中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地遣词用句。
    我露出了微笑,对他说: “金医生,你可以不告诉我真相,请你听听我自己的猜测吧。如果我说得准确,那么你就点点头。”
    不待他回答,我便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事实上,我根本就没和小樱交往过。在遭遇那场车祸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她。准确地说,我也根本没遭遇车祸,所遭遇的就和那位电子精英一样,都是被某人以电击器袭击了后脑。而袭击我的人,大概就是小樱吧。她袭击我之后,还顺道把我送进了脑科医院,由金医生来做主治医生。同时,金医生在我的用药里,加入了一些可以导致记忆力衰退的药物,并不断令我持续陷入昏迷,然后再慢慢进行治疗,重组记忆片段。这也为之后小樱的出现提供了令我信服的伏笔。
    听完我的分析,金医生笑了笑,反问我: “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一次实验,一次演习。而你们真正的目的,是针对这一次的电子精英。过几天,精英苏醒后,小樱一定也会出现在他面前,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呵呵,据我所知,这位电子精英除了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之外,还有一位身在海外,但已病入膏盲的富豪老爸,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那么,我们又是怎样让你觉得小樱很眼熟的呢?”金医生不紧不慢地问。
    我答道: “估计在我被袭击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小樱就常常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偶尔在楼下超市与我擦肩而过,有时在我常光顾的报摊前与我打,过照面,有时到我家里来送过餐馆的外卖。可惜我没有在某家公司上班,否则小樱也会在那家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兼上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金医生的脸色有些微变。但他随即又问: “你又如何解释与小樱合影的大头贴呢?还有电信局打印的通话记录中,拨打最多的号码就属于小樱所有?”
    “这很简单,照片合成技术已经问世多年。一个优秀的平面设计师,甚至可以复制出我与玛丽莲,梦露的艳照。而通话记录就更简单了,一个合格的电脑黑客,能够轻易复制出一张与我的号码相同的SIM卡,只要不断用那台‘码机,拨打一个号码,就可以让我的通话记录出现小樱的号码。”
    金医生终于坐不住了,眼神开始恍惚。
    从我拿出的这个U盘,金医生应该猜出我有跟踪狂的偏好,也应该知道我拍到了小樱假扮清洁工、服务员、外卖员的情形了吧。
    这些工作,都能够有机会不断与电子精英擦肩而过,在电子精英的脑海里留下些微印象。日后当小樱假冒电子精英的未婚妻时,也能不出破绽。事实上,我检索了这段时间偷拍的影像资料,确实多次拍到了小樱与电子精英擦肩而过的画面。
    不过,金医生和小樱一定也担心会出现差错,于是决定先做一次实验。很巧,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们找到我充当试验品。同时也成功地让我受到了蒙蔽,还以为自己真与小樱交往过,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金医生,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会选择我做实验对象?”我缓缓问道。
    金明中迟疑良久后,终于开口说道: “那位电子精英,曾经在澳洲接受过心理治疗,但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接受了治疗,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属于病人的隐私,旁人无从得知。于是我们就想找一位也曾接受心理治疗的人来做此次实验。这个计划,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准备了。在实施计划的半年前,为了选择试验品,我和小樱就在心理治疗门诊外守候,挑选对象。而那段时间,你是唯一一个接受治疗后,并是治愈了的患者,所以我们就选择了你。”
    他顿了顿,又问我: “对了,现在你能说说,当时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接受心理治疗吗?”
    “跟踪狂。”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金医生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猜,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一定不会选我做他的实验品吧。
    回答完他的问题后,我又随手将胸前的一粒纽扣扯了下来,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这是一个带蓝牙接收装置的纽扣型摄像机,刚才我与他的所有对话都被拍了下来,而蓝牙接收器则放在几位警察的手中,他们现在正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长椅上。几个月前,我跟踪别人成瘾的时候,正是他们抓获了我,并把我送到心理门诊接治疗的。
    现在,轮到他们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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