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道路陡然崎岖,在下一个转弯口,车轮猛地一滑。陈师傅好不容易抓稳了方向盘,一车的人东倒西歪,车厢里顿时乱成一团。
阿明重新站起身,又将刀子架在了陈师傅的脖子上,朝众人吼了一句:“都给老子闭嘴!再嚷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信不信!”
话音刚落,天上一个滚雷落下来。陈师傅哆嗦了下,阿明回过脸,眯着眼睛盯着前方。
“快点,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马上就到了。”
陈师傅说着,又是一阵猛咳。阿明心里一阵烦闷,正准备开口叫骂两声时,忽然又停了下来,在闪电打下的刹那,阿明变了脸色。他立马换上一副凶恶的神态,问:“你这是往哪儿开?”
陈师傅沉默着,脚下猛踩油门。就在这一刹那,天上又一道惨白的亮光闪过,映在陈师傅脸上,显出一副死板并且恐怖的表情。
“阴曹地府!”
陈师傅认真地盯着阿明,从牙缝中,一字一句蹦出了这句话。
1.四个小时前
阿明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只身一人逃了。他跟蛇头联系好了,趁夜出海,第二天就到越南了。
他刚上出租车,司机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目光犹疑。阿明整了整额前的碎发,避开他的眼睛。
广播里传出一个女声,一遍又一遍念着对他的通缉令:
“男,二十五岁左右,身高约一米七,身材瘦削,请市民们留意。”
司机又瞥了他一眼,阿明抓紧了手里的刀子,手心有些冒汗。
突然,前方远远地有警示灯在闪。阿明探头看时,司机说:“前面在查什么?这么大阵仗。”
阿明的心一沉。一个警察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边挥着警示灯,一边朝他们走来。
片刻,阿明从怀里摸出钱撒在司机身上,猛地拉开车门。
“不用找了。”说罢,他不管不顾地跳下车,大步低头跑了出去。
阿明不敢回市区,只能在荒郊转悠。四周荒无人烟,只有一条笔直的大道。天气闷热,空气湿润,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来。
沿着大道走了快一个小时,不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阿明回头一看,一辆小型客车开了过来。
阿明赶紧冲到路中央,对着那车挥起手来。
电视里是铺天盖地的通缉令,警方从各个视角公布了阿明的相貌。事情本来只是一起简单的入室盗窃。阿明、黑毛和鸡仔盯了那家人三天,等他们出门了,这才备好工具上了门。
三人翻箱倒柜,把金银首饰、现金、手机搜刮之后,临出门时,鸡仔忽然起了贪念,说什么也要把主卧墙上那幅画给带走。
就在三人小心翼翼地将油画从装裱框里取出来时,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房间里乱成一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遭了贼。当下,女主人不管不顾地大声呼救起来。还没等阿明反应过来,黑毛忙蹿上前,反手一拽将女人拽进了房间。
跟着进来的,还有个小毛孩儿,愣愣地牵着他妈妈的手。小孩怔了几秒,仰头号啕大哭。三人立马将母子俩的嘴捂住,捆了起来。
黑暗中,三个人面面相觑。女人和孩子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相貌,要是他们报警该怎么办?
过了会儿,黑毛忽然狠狠地说:“一不做,二不休……”
阿明一个激灵,问:“就为了这么点东西,杀……人?”
“不然怎么办?这娘俩儿已经看到咱哥仨的长相了,要真报了警,咱们不得躲一世?”黑毛说,“我可不想坐苦牢。”
说话间,黑毛已将刀掏了出来。他忽然将刀塞进阿明手里。阿明像触电似的缩了一下,但在接触到黑毛目光的那一瞬,他又停住了。
“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黑毛看着阿明,“你先来,一人一刀,人人都有份。”
阿明哆哆嗦嗦地对着女人伸出了手。就在阿明犹豫时,忽然一股外力传来,不由分说地推着他的手,将刀子送进了女人的身体。
阿明错愕地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黑毛哼了声,就着那刀拔出来再刺进去。接着,鸡仔也补了一刀,女人倒了下去。
紧接着,黑毛将小孩如法炮制。黑毛做完这一切后,到了阿明身边,狠狠踹了他一脚。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门外再次传来了声响,男主人也回来了。
黑毛回头对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分开躲在了门后。男主人进屋后,叫了声女人的名字,一边脱下大衣一边往里屋走去。黑毛突然从他背后跳出,一刀插在他的后腰上。
男主人艰难地想要回头,鸡仔也扑上前去狠狠箍住男人的双臂。黑毛就势补了两刀,男人的身体一软,摔在了地上,手表碎了一地,指针停在了九点的位置。
空中一个闷雷,阿明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小巴车上没几个人。司机姓陈,三十来岁的年纪。后座还坐了两家人,一家姓黄,有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老太婆;另一家姓安,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从刚才的闲聊中,阿明知道他们中了奖,要出去旅游,地点刚好是阿明和蛇头约好的港口。
阿明向司机道了声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休息。
过了不久,黄老太开了口:“我说小陈啊,这还有多远?”
陈师傅咳了半晌后,终于稳住呼吸开了口:“大概还要四个小时。”
“这么慢,”姓安的女人看了看表,“那不是要到晚上九点?”
“唉,要不说点什么吧,不说话显得多闷啊。”另一个安姓的男子接了腔,“认识认识吧,我叫安平,是报社的记者。这两位是我的妹妹,安然和安和。”
“黄守义。她是我媳妇儿,叫肖玲玲,这是我妈。我们一家都是医生。”
说罢,所有人扭头看着阿明,阿明愣了愣,一时竟不知道介绍自己是小偷还是杀人犯比较好。
扭捏片刻,他沉着嗓子开口道:“阿明,我是铺路工人。”
2.三个小时前
安平不愧是干记者出身的,能说会道,很快活跃起了车上的气氛。
安平唾沫四溅地说着前段时间的城南凶案。黄守义家就相对安静一些,除了他母亲不甘示弱地提起自己儿子前段时间还救了个大人物外,再没什么新鲜的故事。
阿明对他们说的东西没多大兴趣,合着眼靠在椅子上养神,直到听见安平说,那两人搞不好以前都犯过事儿,这才睁开眼来。
“你怎么知道他俩犯过事儿?”发问的是肖玲玲。
安平说:“那两个人干什么的,我一眼就能看出门道。房子里什么都没有,行李都是整整齐齐放着的,这明摆着是要随时跑路嘛。不过我发现,那里起码还有一个人,说不准就是凶手。”
安平顺便从安然手里接过水喝了口。阿明的目光顺势到了安然身上,发现那女孩正偷眼看着他。
阿明的心一沉,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埋下了头。
死的那两个人,是黑毛和鸡仔,而消失的第三个人正是阿明自己。
3.一个小时前
黄老太突然探头看了下,有些疑惑地问陈师傅为什么不走大道。
陈师傅说了句要下雨,大道估计得堵,算是堵了众人的嘴。
饶是安平牙尖嘴利,说了一路也累了,车厢里暂时安静下来。
阿明在平缓的行车中,迷迷糊糊听见陈师傅的声音。
他说:“既然大家这么开心,要不我也说个前两天听到的故事。”
K城只有两所高校,稍有风吹草动,媒体的眼睛都会盯在上面。前段时间,警方扫黄打非,从色情场所搜出来好几个高校的女生。
媒体抓住了大新闻,立刻做起了文章,将几个女生的生平挖了个干净,全登在了报纸上。
有几个女孩儿顶不住压力,互相约好了,开煤气的开煤气,上吊的上吊,还有两个跳了楼。
安平顿了顿,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妹妹,没有出声。
再接下来的事情,阿明就没听见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阿明忽然被一阵声响吵醒。
“男,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七,身材瘦削。此人极度危险,请广大市民朋友们留意。”
阿明猛地睁开眼。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你们干吗?”
那两家人已经围住了他。
“怎么处理他?”
“刚才试过了,电话打不通,等到了地方我们再联系警察。”
“万一不是怎么办?”
“不是道个歉不就得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们讨论的时候视阿明如无物,而阿明一动不动,仿佛吓傻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心里此刻正攥着一把匕首。
刀刃微卷,那是他杀黑毛和鸡仔时造成的。
阿明小心翼翼地用刀割着绳索。他的动作无比轻缓。他偷眼瞥了下挂在车头的钟,离到达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
“你们认错人了……”
“现在才说,有点晚了吧?”安和接过话头,“也不知道你被抓进去能判几年。”
她话音刚落,前头本来安分开着车的陈师傅忽然阴森森地开了口:“杀人偿命。”
黄守义一愣,拍着巴掌干笑了两声:“说得好,杀人就是该偿命,诶,你说是不是?”
还有二十分钟,而麻绳在最后一下的切割中,悄然崩断了。
阿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身,反手在黄守义胸前划了道口子,夺过他手中的刀,跨了一步,来到陈师傅身边,一把架在他脖子上,另一把对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人。
“说的没错,杀人偿命,反正都是死,多一个少一个老子无所谓!正好拉你们垫背!”
4.几天前
杀了那一家子后,阿明等三个人没敢回原来的住处。他们将受害人家中财物席卷一空,不管不顾地逃到了城郊,找了处老房住下来。
之后一连五天,他们没有睡过一次好觉。阿明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疯了。
黑毛沉得住气。他每天坐在出租屋唯一的电视机前盯着新闻。他不允许任何人出门,也不叫外卖,一日三餐都靠方便面解决。
那日,黑毛又在看着新闻。除了报道他们造成的这起灭门惨案外,还报告了前段时间高校女生因涉嫌卖淫,被媒体曝光后自杀的后续消息,几个姑娘一死四伤。
黑毛恨恨地骂了句无聊,接着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这么多天了,总不能等到弹尽粮绝的时候,”他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原来认识的一个哥们儿,现在做了蛇头,只要给钱,肯定能把人带出去。想不想跟我走?”
鸡仔闻言马上表了忠心,两人又看着阿明。
阿明心里打起了鼓。其实合伙前他就听说过黑毛的事,那家伙心狠手辣,什么都敢做。
这次,黑毛开了条件,显然是有什么后招,弄不好就是想拖着自己和鸡仔一起重操旧业。
阿明想着想着,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他对两人点了点头。
当晚,黑毛当着他们的面联系了蛇头。鸡仔兴奋异常,阿明也装出一副将要逃出生天般的欢喜。
等约好了时间和交钱地点,黑毛开始催着他俩准备。鸡仔说要去厕所,捂着肚子逃了,阿明简单地整理了要带的东西,等回过头时,黑毛的面孔近在咫尺。
“你在等什么?”那家伙的声音阴森可怖。
“没啥,就是舍不得离开。”
黑毛冷哼了声,转过头去。就那一瞬间,阿明瞅准了时机,将刀子恶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脖颈。
黑毛的身子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瘫到在地上。
紧接着,鸡仔吼了句“干什么”,阿明赶紧稳了稳心神,说了句“没事”,慢慢靠近厕所。
他猛地拉开门扑了进去。鸡仔毫无防备地抬头,那刀子正好扎进了他的胸部。
月光依旧惨白地照着墙上的钟,九点了,和那家人死的时间竟然一样,冥冥中真有报应这个说法。之后他收拾了东西,逃离了那间出租屋。
之后,他联系了蛇头。那家伙认钱不认人,在阿明将价格提高一倍后,他把黑毛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出所料,黑毛是想带着阿明和鸡仔去做黑仔,也就是让他们用身体帮着毒枭运毒。
得知真相后,阿明丝毫不觉得诧异。他吩咐蛇头碰面的时间、地点不变,只要把他带出去,一切好说。
蛇头应了他的话,告诉他最多超过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不然他立刻开船就走。两人达成协议后,阿明找了一片墓地,躺下后一夜无梦到天明。
结尾
离说好的时间只差一刻钟了。
车厢里的人被他的动作骇住,个个没了言语。
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车拐了个大弯,急刹之下,车厢里乱成一片。阿明盯着陈师傅,凑近他的耳朵问:“阴曹地府,是什么意思?”
陈师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那一车的人,忽然露出个奇怪的微笑:“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吧,故事叫《杀人偿命》。”
城南有所高校,高校里有个生活清苦的女生,女生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得了肺痨。
家里没钱给哥哥治疗,也没钱再供她读书。女孩病急乱投医,找上一个学长。学长给她介绍了生意,去酒楼陪酒,陪聊陪喝陪摸。
女孩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她和另外四个女大学生找了间廉租房,隐姓埋名地打工挣钱。隔壁姓安的男人见她们可怜,时不时送些饺子过去,一来二去,把她们的事情摸了个通透。
就在几个女孩去酒吧的某个夜晚,姓安的男人报了警,并在第一时间发了消息。头版头条,用的照片是从女孩手机里偷来的自拍照。
女孩跳了楼,送到医院时只剩下半条命,一起送过去的,还有市里有头有脸的贵人。姓黄的主治医生私自安排,给他插了队。等手术结束,贵人醒了,女孩却再也不能醒来。
女孩的哥哥知道了一切,开始暗中谋划。他策划了一起抽奖,并租来了小巴,他计算了时间,准备将这些人装进这个“棺材”里。
现在,他要让他们杀人偿命了。
阿明反应过来时,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车厢里空寂了半晌,突然陈师傅倒在了地上,生气正从他身上慢慢消失。阿明急匆匆地想要挪开他的身体,分针绕过秒针,停在12的位置上。陈师傅忽然睁大渐渐涣散的双眼,死命看了看车上的钟。
晚上九点整。这是陈师傅妹妹死亡的时间,是那一家人死亡的时间,也是黑毛和鸡仔死亡的时间。
那车辆车不受控制地往前飙去,带着七个人绝望的尖叫,在最后的一秒飞扑进无边无际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