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尸珠
夜黑风高,树影稀疏,头顶不时传来的鸟叫,在此时显得十分刺耳。
我摸黑找到了那棵参天槐树,抬头看天象,正逢黑猪过河,月藏乾坤,时机刚刚好。身后的大潘拍了拍我的肩,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你真有把握对付那没了定尸珠的百年粽子?”
我拍了拍跟前的百年老槐,会心一笑: “当然没有。”
“啥?”大潘急了,他的大嗓门一嘁,将一树的乌鸦惊飞。
我幽幽地看着他说: “埋那女尸的地儿,就是这里了。”
清末年间,这里还叫金关岭,当地一个员外的千金未婚而孕,并且一夜之间,肚子就鼓成了球,没过三天便香消玉殒了。
就在下葬那天,一个术士路过此地,看见那棺材底一路渗血,而且起灵队伍后面还跟着一大群野猫。他便上前询问了一番逝者的事情,心中便有了定论。那千金不是怀孕了,而是倒了阴霉,也就是被阴物相中了,她肚子里的是尸气,不出三天必诈尸。
但员外不信,术士只好给了他一颗红色的珠子,让他放到尸体的嘴里,那相中千金的阴物就无法找到她,从而可保一方平安。
不错,那颖红珠子就是定尸珠,是大多数人口中的至邪之物,但却深受相地堪舆的人喜爱——譬如我。
这棵百年老槐鬼气森森,我在这树干上钉了一枚二寸坟钉,挂了一盏白灯笼。这叫讨阴喜,可招来四方阴气遮掩住我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从而减小诈尸的几率。
我用摸砂定穴的方法找准了位置,便让大潘打坑。大潘一边挖着坑一边问我: “你怎么这么肯定这女尸的身上就有定尸珠?”
我蹲在一旁,静静看着漆黑的天: “那个术士就是我太爷爷,前两天整理族谱翻出了他的手札。”
定尸珠珍贵无比,当年太爷爷为避免当地人遭此劫难,就将它留在了这里。百年后,这东西也该取回了。
我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大潘也挖到了棺材。我凑近一看,那棺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我把大潘拉上来后,就跳了下去。
我刚俯下身子,凑到棺材前,里面就响起了敲击声。我吓了一跳,不由得心一紧?难不成定尸珠失效了?
我忐忑不安地凿开了棺盖,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里面的女尸面色还如常人一般,圆盘子脸,嫣红的腮帮子,仿佛只是睡着了。
我用钩尸索勾住女尸的腋下,将她的身子提了起来,她的头开始向后仰,嘴巴也张开了,定尸珠就卡在她小舌处。我小心翼翼地用铁钳将这颗泛着光泽的定尸珠拿了出来。
就在定尸珠离口的瞬间,女尸的眼睛猛地睁开了,蜡白的脸立刻变成了酱紫色。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立即将黑驴蹄子塞进她嘴里,她的身子还在尸变,但却无法动弹了。
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棺材下面就传来一阵用力的敲击声,女尸随着棺材一抖一抖的。我没站稳,连同半悬着的女尸一起跌回了棺材里。女尸嘴里的黑驴蹄子掉了出来,她立刻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我按着她的肩死命挣扎,棺材下面被敲裂了一条缝,我和女尸一起掉了下去。
“齐南!”
大潘的呼喊声还在头顶回响,我和女尸就掉到了一条寒气逼人的甬道里,下面还压着一个人,那人惨叫一声,便哼哼起来。
两声枪响,身下的女尸就被爆了头,不明液体溅了我一脸,我恶心得头晕目眩。随即才发现周围还站着三个人,枪是他们开的,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瞪大双眼看着他们。
“齐南!齐南!你小子没事吧?”大潘整个身子探了下来,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拼命朝他使眼色。
“我来了!”他大吼一声,便跳了下来。
“别!”
我想起还压着个人,但已经晚了,大潘整个人已经砸了下来,我和女尸身下的人只惨叫了一声,喷了口血,就翻了白眼。
尸抬棺
“怎么回事,给我弄死!”中间那个黑脸大汉气得暴跳如雷,推了推身边的眼镜男,眼镜男立马抬起枪对着我,我吓得大叫: “别,同行!”
“勇哥,那棺材自己走过来了!”眼镜男脸色惨白,视线越过了我和大潘,我忙拽着大潘爬了起来,双手抱头走到他们跟前。
这是一条青石铺成的甬道,后面是一间墓室,而前面,一口红漆木棺自己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勇哥沉不住气了,抢过眼镜男手中的枪,对着棺材就是两梭子。棺材上就流出了两注血水。
但那棺材还是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我蒙了,这棺材难道成精了?
“下面有粽子,是它们在抬着棺材走!”大潘推了我一把。我一时紧张竟没注意,这棺材下面是两具跪着的尸体,正是它们在抬着棺材匍匐前进。
勇哥抢过枪,朝着那两具尸体又是几梭子,但尸体仍没有停滞。
我记得《墓述》里有记载,有些墓里存在一种尸抬棺的现象,那些抬棺材的尸体是陪葬者,如同墓中的工人,各司其职。而眼前的是墓工中的守财奴,这类人生前极贪,死后仍不满足于墓里的财富,就会去同一脉上的墓里偷东西回来。遇到这种墓,是一种运气,里面的宝贝绝对会让你拿到手软,想到这儿我内心欢心不已。
“这是尸抬棺,你看这棺材上绘有蝙蝠,意为献‘福’,说明外面有人在供养这座墓的墓主人,这棺材里肯定有不少宝贝。”
我故弄玄虚地吹嘘了一番,勇哥被我唬得一怔一怔的,看我的眼神也变了,随即让他身旁的那个文身男去把朝这走来的棺材打开,看是献了什么宝贝。
棺材底还在渗血,而且味道很腥,看样子这棺材里的主下葬不足一个月。文身男把棺材撬开了一条缝儿,便伸手进去,往上一抬。接着,他突然惨叫起来,双手不断往外涌血,却不见他缩回手。
勇哥见不对劲儿,把我推了上去。我趁机按了按那两个抬棺材的尸体的脸,假装是在确认它们有没有攻击性,再将文身男的手拽了出来。棺材又合上了,两具尸体则抬着它继续往前走。
其实,这棺材盖里钉满了钉子,还淬了毒。这种钉子叫“千目盯”,用钉子比作守财奴的眼睛,守财奴又怎么会让人随便动他手里的东西?眨眼的功夫,文身男的两只手迅速红肿,还起了一片绿色的斑点。勇哥惊讶地“咦”了一声,拿出刀快速砍了下去,我暗自窃喜除掉了—个威胁。
眼镜男吓得六神无主,怯怯地说: “勇哥,我们出去的路已经打通了,要不离开这里吧?!”
话一说出,勇哥就不高兴了,猛地扔了手里的刀,抓住眼镜男的衣领,吼道: “一分钱没捞到,死了两个兄弟,还残了一个,这代价你来担?”
我的心“咯瞪”一下,他口中死的那两个中,有一个是被我和大潘压死的,残的那个,也是在我的说辞下造成的,看样子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我不由得暗自担心起来。
他看向我和大潘,脸色陡转,不怒反笑: “小于,看你是同行,又懂点儿门道,见者有份儿,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平分。”
“不、不,你九我一,小弟我无心之失害死了一位兄弟,罪大恶极。今后,勇哥有需要帮忙的,我万死不辞。”我忙赔笑,献了番殷勤。勇哥皮笑肉不笑地冲我点了点头。
那尸抬棺走进了那间墓室,墓室大门刚打开就又关上了,我们急忙跟了过去。
真死人
墓门口放着一个装着工具的包,我吃了一惊,难不成里面还有人?
勇哥也不是鲁莽之辈,他让眼镜男跑到上面抱了一大堆杂草下来,在墓门口点燃,用烟熏了半天,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潘是个急性子,当下一拍大腿: “我说就都别担心了,真有人也不一定千得过我们。”
说罢,他推开了墓门,那口被抬进去的红漆木棺,就横放在门前,而棺材旁,躺着两具尸体。
“我就说嘛,就算有也是死人。”大潘说着,上前翻弄尸体,接着,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我们?”
勇哥和眼镜男也直勾勾地盯着尸体的脸,虽然尸体脸上全是泥和血,但不难辨认,就是我和大潘。
我愣愣地看着勇哥,指着自己问: “我死了?”
“老子管你是人是鬼!”勇哥也被吓到了,慌忙掏出了枪。我顺势惨叫一声,他吓得哆嗦了一下,我趁机抢过他手里的枪,对着他头顶就打了一梭子。他惊魂未定,大叫着跑了出去,眼镜男也夺门而逃。
大潘还蹲在尸体旁发抖,我 “嘿嘿”一笑,蹲下去,将尸体脸上的易容粉擦掉,尸体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这两具尸体就是原先抬棺的那两具,先前在外面我去帮文身男时,趁机将易容粉抹在了尸体的脸上。出生在世家的我,从小就练就了这手功夫。一抹二扯三拉平,我就可以仿出一张人脸来,更何况是我自己和大潘的脸,闭着眼几秒钟的事儿。
大潘听了我的解释,长长吐了口气,说道: “吓死我了!”
我轻哼了一声,勇哥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而且之前他们手里有枪,我只能给自己留个后招。更何况下斗为发财,我就没跟人平分过。
“这口棺材里到底抬了什么?”大潘说着,将棺盖撬了起来。棺材里面塞满了尸体,可一看模样,竟是勇哥的那几个手下。
我慌了神,心里没了底。难道是真闹鬼了?身后吹来一阵冷风,恍恍惚惚感觉有人在我的脖子上呵气,我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也是你弄的?”大潘哭丧着脸看着我,我摇了摇头,赶紧将棺材盖上了。
随即将目光转到了墓室正中央的石棺上,那棺椁年头久了,上面长满了青斑。我可不能在大潘面前示弱,只好壮起胆来,走了过去。
操纵者
棺椁上刻着三足金乌和蛙鼓精,分别象征着吉祥与财富。在旧时的南方,只有贵族才可以使用这两种图腾,由此可知,里面的正主不简单,陪葬品应该也不少。
我来了兴致,叫上大潘,将这棺椁的盖推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里面的棺材浸泡在一堆又黑又臭的烂泥里。
我突然觉得这股味道很熟悉,先前我取定尸珠的女尸棺材里,那莫名的酸臭味,和这黑泥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黑泥是古时的一种防腐措施,是用人的骨头混合糯米和深山中富含硫矿物质的泥浆煮出来的,既能防腐败又能防蛇虫鼠蚁。
我按规矩,盗大斗之前先在西南角点了蜡烛,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响头后,又点了三炷香插在棺材缝里。所谓人怕三长两短,香怕两短一长。但时运不好,香快烧光了,正是两短一长。
我犹豫了一番,能拥有墓工的墓,想必也不是简单的。可下斗从没碰过壁的我,心里突然燃起一股无名火,说道: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开再说!”
“齐南,你?”大潘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已经将棺材凿烂了,露出了里面的正主。
里面躺的竟是勇哥,他穿了一件官袍,面色铁青,布满了尸斑。大潘“妈呀”一声缩到墙角: “见鬼了,这些人都是鬼!”
“不对,赶紧走,这墓里面有古怪!”我拉起大潘就往外跑。有墓工,就必定会有操控它们的东西,我们估计是被那躲在暗处的操控者耍了。
刚到门口,一口棺材就缓缓地朝这边走来,抬着它的正是勇哥和眼镜男。他们的双眼都被挖了,嘴里淌着血,朝着我们怪笑。
大潘拽着我的手,指甲都陷进了我的肉里。
那棺材盖“砰”地一声弹开,里面的尸体坐了起来。圆盘子脸,胭脂腮,桃花眼,不就是之前我取走定尸珠的那个女尸吗?
我脑子越发混乱起来,看着眼前的怪事,呼吸也凌乱了。莫非当年相中这女尸的就是这座墓的主人,我取走了定尸珠,导致她被墓主人发现了?
女尸的身子坐在棺材里,但她的头“咔嚓”一声转了过来,冲着我们笑,嘴巴一张一合,极为刺耳地问: “你俩谁是我的夫君?”
尸魂番
我傻了眼,敢情这次遇到的不是墓里偷宝贝的守财奴,而是负责配阴婚的迎亲人。那个女尸,就是被这墓主人选中的阴婚对象,可为什么会是勇哥他们在抬棺材?
“鬼才做你夫君!”大潘冲那女尸吼了一句,女尸咧嘴一笑,后背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大堆青头尸鳖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还得了,我拽着大潘匆忙退回墓室,可眨眼间勇哥他们抬着棺材就走到了我跟前。
“是你吗?”女尸脸上笑开了花,嘴巴裂成了几瓣。
我急中生智,脱口而出:“一女不嫁二夫,有本事你嫁给我俩,我俩一起娶!”
那女尸愣了一下,惨叫着,整张脸碎成了几片。她站起来就扑到了我身上,双手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我被她按倒在地,那些尸鳖全爬到了我身上,拼命往我嘴里钻。我眼前一片黑暗,渐渐感到无力挣扎了。
“齐南!齐南!救我!”
大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断断续续传到我耳朵里,我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感受不到一丝实质性的疼痛——可那女尸把我的脸都啃得血肉模糊了。
我用尽全力咬破了舌尖,真正的痛楚传来,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自己正趴在那口红漆棺材的下面,棺材里的正是那个被爆了头的女尸。
勇哥和眼镜男背着这口棺材,向石棺椁缓慢移动。大潘整个脑袋都插进了棺椁的黑泥里,我赶紧将他拽了出来。
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心头泛起一股恶寒,自己刚才差点儿死在这幻觉里!
我立即将这口诡异的棺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但棺盖却异常沉重。
我将棺盖劈开,里面倒挂着一具干瘪的尸体。刚打开的瞬间,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我赶忙屏住呼吸,又往自己手上扎了一刀。
这棺材里的黑泥原来不仅仅是为了防腐,还是用来遮掩这股异香的。
原来这墓里操控墓工的就是这具藏在棺盖夹缝里的药尸,它散发出的味道,有迷失心魂的作用。
勇哥和眼镜男就是被迷惑了,才成了这墓里新的墓工。
我不禁狂喜,药尸可比定尸珠珍贵百倍。婴儿从一出生就被泡在药浴里,养到七岁,便封其九窍,活活闷死,做成药尸。但很多术士在制成药尸后,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估计就是死在了药香造成的幻觉里。
我一刀扎醒了大潘,二人赶紧将这药尸扛了起来,迅速地离开了墓室。
我很兴奋,和大潘一前一后扛着药尸走了一段路,猛地发现我俩正走向墓室……
我们不是刚出来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群盗墓贼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惊恐地看着我们。
其中一个女的拿出枪对着我打了几梭子,我身上多了几个窟窿,但却感觉不到疼痛。
只听其中一个资历较深的人说: “这是尸抬棺,他们是这墓里的请轿人,专门用来给墓主做轿子的。看样子这墓里还有守财奴之类的墓工存在,里面肯定有不少珍奇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