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怪谈之赌祸

    陈二庆喜欢和人打赌,而且每次打赌都能赢。这在十里八乡是众人皆知的。
    陈二庆是我们村一个四十多岁老光棍,成天好吃懒做,然而生活得却很滋润,因为他每个月靠打赌赢来的钱物足够挥霍了。但是也有例外,比如说六月六那天。
    六月初六在关中一带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因为刚刚收获了麦子的缘故,各家各户都要用新收获的麦子磨成的面,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出最好的面食来招待客人。这个日子对于老光棍陈二庆来说是一年当中除了春节最难得的好日子了。因为这个日子他随便去谁家里,都会蹭到一桌好饭,这对于视做饭为洪水猛兽的陈二庆来说,难道不是好日子吗?
    当天下午,中午饭蹭完之后,陈二庆来到刘元劳家里,准备在这里解决掉自己的晚饭。刘元劳老远就看见了陈二庆,心里泛起了不屑和厌恶。因为勤劳的刘元劳早就看这个老光棍不顺眼了:“他娘,赶紧做饭,多做点,有客人来了。”刘元劳媳妇听完就立即动手,这媳妇生来一双巧手,做饭干活那叫一个麻利!陈二庆进门就大呼小叫:“三哥!您家好收成啊!”这是一句吉祥话,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这句话作为进入主人家的必说话。刘元劳表面热情地欢迎陈二庆道:“原来是大兄弟啊。来,进来坐!你嫂子正拾掇饭呢。一会儿饭得了,咱们俩整点酒。”
    这陈二庆嘴尖毛长是出了名的,听说个“酒”字,那口水不知道在嘴里翻转了几次了。他很不见外地坐在厅堂客人的位子,拿起刚沏好的劣质茶水就猛吸了一口,这一下可真给陈二庆烫坏了,他面部表情异常夸张痛苦,吸着舌头,相当滑稽。这一举动把陈二庆的小儿子逗笑了,这小子八九岁模样,正是淘气的年纪。陈二庆逗他:“狗娃,你叫我一声叔,叔给你买糖吃。”“不!才不白吃你的东西呢。”狗娃说。
    “滚一边去!大人说话,你个臭小子插什么嘴?”刘元劳骂儿子。陈二庆却不当回事儿,道:“这小子有点冲劲。你说,我怎么做才能请你吃我的糖?”狗娃从厨房拿来一个老碗(老碗是关中地方特有的一种大碗,当地烧制的,比一般的盆还大),道:“你能吃完这碗装下的干拌面条,我就吃你的糖!”
    陈二庆一看,好嘛!这碗跟洗脸盆一般大了,装面条至少能装二斤半,任凭饭量大的汉子也吃个七分满的汤面条就不错了,一大碗干拌面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谁料,这正中了陈二庆的下怀,原本他蹭吃喝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逗那孩子说给他买糖,还担心主家管饭不管饱,这下正好,敞开肚子吃吧。“放心,今天请你吃糖吃定了!”陈二庆满不在乎。
    “老二,这碗可大啊。你吃不了别逞能。”刘元劳劝陈二庆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可是这陈二庆打赌上瘾,今天还没赌过什么事儿呢,这会儿正浑身憋得难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饭端上来了,陈二庆端起老碗头也不抬地吃起来,手里攥着一把剥好的蒜瓣(陕西有话:吃面不就蒜,等于瞎扯淡),半个小时之后,老碗还剩下一小半,陈二庆松了松裤袋,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如同瓢浇的一般。终于吃完了,这陈二庆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他脸色发青,不停地冒冷汗,六月的大热天不停地发抖。刘元劳见此情形心想:“这下坏了,病了就麻烦了。”赶紧上来准备扶着陈二庆,谁料陈二庆一摆手:“没事儿!我还没事儿。”扭头对着捂着嘴偷笑的狗娃说:“你小子别忘了,我一会儿给你买糖来。”说完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谁料刚走到门口,陈二庆吐出一口鲜血然后迅速倒地,嘴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似乎一瞬间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我接到派出所的派遣是在当天晚上六点多。听说我们村出了事情,我赶紧往回赶。五叔在村口已经迎上我了,我把车停稳,立即在他的带领下奔赴现场。
    赶到刘元劳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院落里一袭白布,蒙着一个长条形的物件——陈二庆的尸体。旁边还有一摊血迹,大部分已经渗入了干燥的土里。我走过去,揭开蒙在陈二庆尸体上的白布,见到了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他的鼻子也出过血,血迹仍然清晰地停留在他稀疏的胡子上,嘴边的血迹也未经过清理。嘴大张,里面殷红一片。眼睛圆睁,眼球向外过分地凸出,死状凄惨,场景极端恐怖。
    我找当事人了解情况,刘元劳的小儿子狗娃早已经吓得躺在炕上说起了胡话,刘元劳的妻子在一帮照料。刘元劳接待了我们,他沉默着,呆滞的眼神已经看不出恐惧和惊讶,只有平静。而我知道,这种平静是在经历了重大的灾难性变故之后表现出来的一种极端的情绪,其实刘元劳内心深处的恐惧在一点点地放大。他从兜里掏出一包新买的劣质烟(这烟对他来说价值不菲),只见他笨拙地拆开包装,然后掏出来递给我和五叔,因为掏得急了,加上很不熟练抽这种烟,他抽出两根竟然连带出六七根出来,带出来的烟在他的慌乱中掉在地上,他更囧了,递烟的手停在半空,却又很想弯腰下去将掉在地上的烟捡起来。

    我为了尽快进入主题,顺手接了他的烟,五叔帮他把烟捡起来,随后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烟,五叔刚刚坐定,我的烟早已经点燃,甚至还吐了一个规则的眼圈,五叔白了我一眼。
    再看那刘元劳,在拿着五叔拒绝的香烟之后,思想斗争半天,终于把烟装回烟盒里,从后腰拿出一根旱烟管,装上了烟丝,叭叭地抽起来。他断断续续讲述了陈二庆死掉的前前后后,没有隐瞒。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当地村民虽然不懂法,但是他们天生不会说瞎话。这是关中人的特质。
    案件瞬间变得简单起来,逞能打赌致死,双方都有责任。我提取了笔录,回到所里,向领导汇报了之后便走回五叔家了。当时天已经大黑,村子里没有路灯,只能依靠家家户户窗口透出来的那点微弱的灯光看清楚路面的状况。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看见五叔门口有一个黑影,因为见过的怪异时间太多了,所以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我明显地放慢了脚步。当我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黑影忽然之间站起来了,比我高出半头!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影子竟然说话了:“五娃莫怕,是我!”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刘元劳,虚惊一场。“叔,您一个人蹲这儿干啥呢?咋不进屋?”“怕扰了你叔,他爱看书,喜欢静。就没打扰他。”我赶紧把他让进屋里。
    在五叔屋里坐定,刘元劳拿出刚才那包烟,这才问道:“五娃,事儿咋样?你们派出所的首长咋说的?”我如实告知,这刘元劳才稍稍放心。正在这时,五叔的门被敲得震天响,五叔刚开了门,就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冲进来:“他爹,快回去看看,狗娃不行了!”
    刘元劳立即奔了出去,我紧跟其后,五叔却磨磨蹭蹭。到了刘元劳家里,那孩子满脸通红,呼吸困难。眼见喘不上气了。我埋怨五叔怎么还不来,这人命关天的事。正想着,五叔来了,他带着一个布袋,顾不上狗娃父母急切的眼神,直接走到狗娃跟前。他给孩子号了脉,这才从布袋里面拿出几根银针,对着狗娃的脑袋一通乱扎。
    五叔也没怎么看过病啊。我正为他捏一把汗,没想到狗娃立即恢复了呼吸。一会儿,出了一身汗的狗娃醒过来了。刘元劳夫妻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双双跪下,被五叔赶紧扶了起来:“先问问孩子是怎么回事吧。狗娃,告诉叔叔,你都看见谁了?”“二庆!”“二庆找你干啥呢?”“吃糖!”“你吃了没有?”“没来得及吃呢就醒了。”
    听了狗娃这一番话,五叔才稍稍放心,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拿一根筷子,一只空碗。”狗娃娘立即去后厨拿了空碗和筷子来,那碗正是陈二庆吃饭的碗。五叔把筷子立在碗里试了试,一松手筷子就倒了。他重新立起筷子,用手扶住了,问:“可是二庆兄弟在呢?”问完之后立即松手,拿筷子没有人扶,竟然直直地站立在碗里!“这就是了。果然是二庆。他是给狗娃送糖来的。”五叔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五叔明白,仅仅知道是谁在作祟是远远不够的,重要的是要把它送走。然而陈二庆刚死,而且是死于非命,并不是正常死亡,心里多少有些怨气,加上临死之前没有履行完承诺,所以来找狗娃是很正常的。现在虽然用银针封住了狗娃的魂魄,但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彻底解决还得重新想办法。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五叔和我主动留下看守狗娃。刘元劳夫妇感恩戴德,刘妻立即准备下厨做饭,我和五叔赶紧谦让:“不着急!一会儿半夜肯定会饿,少不了麻烦嫂子。”那女人道:“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你救了孩子,我还不知道怎么谢呢。”双方推辞一番,各自坐下守着狗娃不提。
    话说到后半夜,窗户上窸窸窣窣传来响动,屋内黑着灯,六月初七的月亮到后半夜也算明朗。只见窗户上一个人影晃动,紧接着一阵风吹进来,恶臭熏天,屋内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狗娃睡得正实在,面部却也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迷迷糊糊地嘟囔:“真臭啊……”这是外面那人影竟然说话了:“狗娃!臭吧?我这里有糖,还是水果味的,出来尝尝?”狗娃听见有人唤他,径自坐起来,准备下炕。其父母正欲阻拦,却被五叔用手势否决。五叔在狗娃下炕之后,悄悄咬破中指,在狗娃的脸上画了几道凌乱的血印子。
    狗娃梦游一般走出屋外,众人却不敢跟进,担心出现什么差错,对孩子不利。但都在能看见外面的地方紧紧地盯着。我从窗户一侧的缝隙里看见了那个东西。表面上和陈二庆死时候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青白面孔,眼圈周围泛黑,虽然有衣服遮体,但是腹部露出体外,肚子奇大,比即将临盆的产妇还要大上两圈。
    狗娃缓缓走出门外,那东西看见狗娃出来,露出狰狞的笑脸,我这次终于看清他面部和陈二庆最大的不同了。牙齿边变长变尖,舌头也长了至少一倍,而且舌头的颜色变得血红,眼圈是黑的,看不清眼睛,只能看见那眼珠子里面泛出的绿光,异常恐怖。
    他先等孩子走进了,然后肚子拼命向前,欲贴住孩子的脸。在即将贴住那一刻,那膨胀的肚皮突然开裂,张出一个大口子,眼看就要把狗娃从头部吞掉了,却见那怪物狗娃脸上的血印牢牢困住,动弹不得。五叔赶紧走出来,拿出一条用亮晶晶的细绳,将那东西捆住了。随后,整个屋子亮起等来,而村里的乡亲们也一下子全部聚集在刘元劳家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抓住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肯定不是陈二庆的尸体还魂了。因为陈二庆的尸体尚在刑警队里由法医解剖呢。

    这时候,有好事的村民从家里拿来一个钢条焊接的鸡笼,把这东西关在了里面。一伙人进屋商量天亮之后怎么处理这个东西,而另一伙人明火执仗地守着鸡笼。屋里面显得有些拥挤,但是大家热情都很高,遇到鬼的事情尚不曾多见,这抓到鬼的事儿可更是听都没听说。一时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屋里面讨论地热烈,却不想外面却突然传出了骚动,有人大喊:“快来人啊!那鬼跑了!”屋里的人立即冲出去,到了院子发现那鸡笼和怪物一起失踪了!
    正当我们准备撒开大网寻找失踪的鬼怪时,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我打开一看是单位的号码,接通之后知道法医科出了大事了!陈二庆的尸体突然只剩下骨架,一点皮肉都没有了!我和五叔交待村民一定要看护好狗娃一家,立即驱车前往刑侦大队法医科。
    到了现场,眼前一片狼籍,放置陈二庆尸体的解剖台上以及周边地区,到处散落着皮肉和血渍。法医科刘科长告诉我:“有一名目击证人证实,一个肚皮异常膨胀的人形生物从窗户上爬进解剖室,将尸体啃食了,只剩下了骨头。”我们立即找来那个目击者,这个在法医科实习的小姑娘显然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在心理专家的安抚下,她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她看到的一切:
    为了方便出入,解剖室和化验室两个房间中间有一扇门,她进入化验室的时候,顺手就把这扇门给关上了。当时她正在解剖室隔壁的化验室记录数据,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在经济的午夜是非常让人感到害怕的,因为隔壁床上躺着一具尸体,而这两个房间又在六楼,绝对不会有人故意从地上砸下石头把玻璃敲破,而且也没有人会那么无聊。难道是刮风?她这样想着,便透过两扇门只见得那层玻璃想看个究竟,然后决定要不要过去看看。尽管是学法医专业的,对于尸体这一类东西早已经司空见惯,但是这种突发性事件,难免有些害怕,她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好。

    当她把眼睛透过玻璃的时候,隔壁房间发生的事情让她一生难忘。一个类似人形的家伙,全身黑青,两个黑眼圈如同墨镜一般嵌在眉毛下面,在亮着灯的解剖室里,一对泛着绿光的眼珠子显得格外恐怖,那东西的肚子异常膨胀,好像只剩下一层半透明的皮,肚皮上面的血管甚至里面的内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家伙把肚子凑到尸体的脑袋前,却突然停住了,它好像发现了异常。随后,实习生发现,那家伙用手从肚皮上拔下一个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扔到这扇门跟前,小姑娘吓了一跳,她以为被对方发现了,缓过神来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尖尖的玻璃茬。原来这家伙从窗户上跳进来的时候,被碎掉的玻璃扎伤了肚子。
    那玻璃茬刚刚被拔出,那肚子立即就像气球放掉气一样,萎缩起来,直到萎缩到正常大小,那膨胀部分已经皱巴巴地像一块失去水分的橘皮。突然被一片红光闪过,那家伙从嘴里伸出一条长舌头,鲜红鲜红的,在自己的肚皮上舔了一下,然后就卷起一块皱巴巴的肉吞下去了,肚子被他啃掉一个大洞。
    然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那家伙的肚子的窟窿突然大张,原来,那是一张更大的嘴!里面的牙齿、舌头样样俱全。那大嘴张得太大了,甚至将这个家伙的身体撑得向后弯曲成九十度,那张长在肚皮上的大嘴,开始对尸体进行疯狂地蹂躏。先是从里面伸出一条更长的鲜红的大舌头,那舌头的顶端竟然长有倒刺,随便在尸体上舔舐一下,就会刮走一大块皮肉。然后那牙齿不停地咀嚼,也终于派上用场了。一会儿工夫,陈二庆的尸体就变成一副骨架了。那怪物甚至将陈二庆的头骨砸碎,吞掉了里面的组织……
    这姑娘已经讲不下去了,可以肯定的是,这姑娘见到的东西,与我们在狗娃窗口看到的是一个东西。这东西究竟是不是陈二庆?现在根本没有答案,如果是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吃自己的尸体呢?如果不是,他怎么知道狗娃要吃糖?
    看来所有谜底只有找到那家伙才能揭开了,这样,我和五叔下一步的任务也就确定了。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说出去,因为除了我们,没有人会相信这些都是事实。连那位法医科长也睁大了惊奇的眼睛问我们:“你们相信吗?”五叔却干脆利落地说:“我们信。因为我们也看到那东西了。”
    “可是,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一点线索可以追寻,无从下手啊。”我不停地唉声叹气,就是想不出办法,五叔却玩起了深沉,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Being patient is a virtue.”(耐心是美德)我没好气地想:“我可没那么好脾气,什么耐心美德,都是扯淡。”因为我已经跟单位领导主动请缨,要负责这个案子,本来一件普通的抬杠致人死亡的简单案子,现在变得这么复杂,连尸体都不见了。哎,不对,是尸体上的肉被人给偷走了!我怎么跟领导交差啊。总不能跟领导说:‘领导,我们见到那个家伙了,它把陈二庆尸体上的肉全给吃了!’我们领导肯定不会相信,你想啊,只要任何智商尚算正常而且在没有喝酒,没有被人用砖头拍晕的情况下,肯定不相信这些是真的!而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能有耐心吗?
    恍然间,我却想到一个绝妙的主义,这件事情既然因狗娃而起,干脆晚上用狗娃做诱饵,把那家伙再抓住一次。我赶紧把这想法告诉了五叔,五叔道:“一群老爷们没办法,却要靠一个孩子?我嫌丢人。”“那你想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我不服气。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也算是一个办法。”
    五叔和我来到狗娃家,准备正式向刘元劳夫妻提出借狗娃去当诱饵,我却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靠五叔。五叔似乎早有准备,张口就来:“家里还有狗娃的东西吗?全部给我拿来!”哎!不是借人吗?怎么借东西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又不好说话,毕竟我出的主义并不光明正大,只好静观五叔到底要搞什么鬼。
    五叔拿了几件狗娃的衣服,还剪掉了狗娃的头发,最后把陈二庆用过的那个大碗和筷子也给要下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道:“您要该行收破烂了?那您也别自己村里收啊,丢人败兴的。您远点儿,去大荔、浦城、潼关,最好去渭南收。别去西安,去了你也别说我认识你!”五叔不理我,拿着这些东西就回家了。到家之后,他直奔后院,拿起铁锹就在梧桐树下刨起坑来,这坑大概两米深左右,井口那么大。之后,五叔将狗娃的头发放在碗里,随后先将衣服放进坑里,然后将盛了头发的大碗压在上面,最后在上面轻轻苫了一点浮土,做成一个陷阱。然后,五叔从屋里翻出来一个奇怪的器皿,从里面倒出一些粘稠的红色液体。“黑狗血?!”我终于明白了,他这是做了一个蛊,引诱那家伙上道呢!我赶紧回到屋里,翻出一袋糯米,抓三把放在水中,将浮在水面上的米粒检出来,然后用镊子夹起,放在油灯上烧爆。一会儿工夫,整个屋里显出馒头烧焦的味道。

    一切准备就绪,五叔在梧桐树的树干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锅底黑,我问他干嘛要抹这个,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六月初九的晚上,我和五叔还有一群人都在各自的位置埋伏起来,准备看到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怪物终于被抓住!夜里一点,一切正常。我频繁地看着表,这是我等待的习惯性动作。而且巧合的是,每次我看表的时候,总是危险即将来临的时候,五叔说,这就叫做预感!
    那个陈二庆一样的东西鼓着肚子就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好像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倒像一个手艺比较差的小偷,正要溜进五叔家里,偷走他那奥迪汽车。我却非常盼望他就是那个偷车贼,赶紧把那辆烂车偷走,可是那家伙泛着绿光的眼睛显示出贪婪的、喜悦的光芒。他唆着鼻子,渐渐靠近那梧桐树,就要到陷阱跟前了,靠近了,靠近了!我们都屏住呼吸,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谁知,这个狡猾的家伙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他左右观望,更加高频率的吸着鼻子,好像嗅到什么让他兴奋的气味一般。他脚步更加小心,终于在陷阱前面一尺左右的地方停下了!我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呀!你TM怎么就不多走一步呢?
    这时候我身边一个影子迅速窜出,对着那个家伙就冲过去了!猛烈地撞击之后,梧桐树剧烈晃动之后,陷阱已经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就像地面上张开的一张大嘴。那东西已经掉进去了,我们都输了一口气。正准备对掉入陷阱的倒霉蛋进行攻击,却冷不防那家伙张开肚子上的大嘴,对着周围的土就是一通狂啃。人们都不敢靠近,都担心这玩意啃得兴起,搞不好连人都啃了!那大嘴比推土机还要厉害,一会儿工夫竟然给它啃出一道斜坡!那东西顺着斜坡就窜出去了,跑得比狗还快!众人拿着家伙立即追了上去,可是那东西确实太快了,根本没法追。五叔道:“顺着黑印子追。”我这时才知道锅底灰的妙用。

    一路无话,众人循着那黑色的印记一路追上去。“黑印子没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大家都不免担心起来。五叔道:“放心。锅底灰只是要锁定一个方向而已。任桀!弹弓给我!”我赶紧递上弹弓,五叔顺着那黑印子形成的方向,拉动弹弓,那弹子竟然是沾了黑狗血的糯米!糯米用狗血暂时黏在一起,出了弹弓就变成红色的光点,那光点一路缓缓追将出去,我们众人在后面却追着那光点而去。
    一会儿工夫,我们到了一个废弃很久的院落,光点在院子边缘的一口井上方停住了。五叔吩咐道:“那家伙就在井里,大家一定要小心!”众人应了,却都热血沸腾,这家伙可把大家给害惨了。就在我们去法医科的时候,村里能吃的不能吃的都瞬间蒸发了一样。第二天,有人在后院发现了一大堆奇怪的粪便,那东西非常臭,里面插着半个勺子和瓷碗的碎片,大家一直判断,就是被这个东西吃掉了。
    五叔拿出狗血,对着井口就喷下去了。可是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五叔正觉得奇怪,不料井边的一棵树上却传来了恶狠狠地叫声,大家大吃一惊,抬头一看,那东西正坐在那棵树的树顶上!
    众人大惊,五叔却突然从背后拿出那个大老碗,并用筷子不断地敲击,那东西受到这声音的刺激,捂着耳朵窜到房顶上,并在房顶上不停地打滚。紧接着这东西变得更加烦躁,五叔不停地敲击着碗筷,它几次想冲下房顶,却受制于这聒噪的声音,不能靠近。这家伙突然间不再捂着耳朵,而是捂着肚子,做出了一个更令众人震惊和困惑的举动,那膨胀的肚子突然间爆裂,那张肚子上的大嘴伸出长舌头在腹腔内部贪婪地吞噬着里面的额内容,而另一张嘴则开始从自己的手吃起,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狂吐,五叔甚至扔掉了碗筷。
    那家伙吃得很过瘾,整个肚子又大起来,可惜的是,它的手脚早就变成了白骨,站都站不起来了。最终,这家伙只剩下一个完整的有血肉的脑袋和膨胀的肚皮,其余的都成了白骨。“它活不长了!”五叔叹道!“这时饕餮鬼,一种贪吃得能吃掉自己的怪物。我昨天晚上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陈二庆懂一些茅山术,所以才能在每次打赌的时候只赢不输。他在刘元劳家吃饭之前,一定是与饕餮签订了一种契约,要不然陈二庆不可能吃完那么大碗饭。最后他却被撑死,却一定是陈二庆没有履行给饕餮的承诺造成的现世报,并最终被饕餮永远奴役了灵魂。现在,当饕餮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只有吃掉自己了,陈二庆终于解脱了。
    入夜,寂静的巷道上,两个小孩儿在玩游戏,一个跟一个说:“咱们打赌好不好?我能吃掉自己,你信吗……”(赌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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