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是什么?”谭教授经常如是说:“医学就是人学,研究人的科学,不仅仅包括医术,与人有关的一切知识,都可以用在临床治疗中。优秀的医生,必定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谭教授给我最大的启迪,那就是对医学更加开阔的认识,很多人并不能真正的理解“科学是相通的”这句话,因而局限在自己的领域里难以突破。
大四第一次实习的时候,我的指导老师就是谭教授,那时我们在湘潭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门诊各科室轮流坐诊。当然,虽然我同样身着白大褂,胸前挂着个牌子,其实凡事必须听谭教授发号施令,以观摩为主,少有亲自动手的机会。
一天上午,来了一对夫妇。虽然那时是盛夏,但是那名男子竟然身穿灰色的卡几布夹克,一幅不胜寒意的样子,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男子在妻子的搀扶下,在面前的凳子上小心地坐了下来,脸色阴郁,沉默不语。他的妻子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说话呀,病在你的身上,你有什么症状就说出来嘛!”男人低着脑袋,死气沉沉,就是一言不发。
他的妻子没办法,把病历本往桌子上一放,拉起他的手,帮他把上衣脱了下来。我随手翻了一下他的病历,知道他的名叫赵达,今年三十岁,看样子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病历上的记录密密麻麻,隔三差五就有一次。
女人麻利的脱下赵达的衣服,把他的胳膊往上一抬,对谭教授说:“医生,你看。”言语之中,好象有一种极为厌恶的感觉。我们顺势看过去,只见赵达的腋下有些异常,在那茂密的腋毛之中,好象结着一个个白色的东西。谭教授拿起镊子,轻轻翻动他卷曲的腋毛,原来在他的两腋之下,竟然生满了白色的扁长物体,比米粒略大,形状象一个个胶囊。再细细一看,皮肤下还有几颗冒出了半个身子,另一半还埋在毛孔里,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的。谭教授小心地夹起一个放在灯光下观察,然后一使劲夹破它的外壳,里面流出的是淡黄色的液体。“咦,象是蛾子的蛹。”谭教授奇怪地自言自语。
“对,是蛾子。”女人在旁边冷冷地说,然后就开始讲述起这个怪病的原因来。
一个多月前,赵达过三十岁生日,按照地方风俗,男儿过而立之年,家里为他置办了几桌酒席,请了一些亲朋好友来为他祝寿。宴会那天,来宾们都连番举杯庆贺,好不热闹。赵达家的屋后有一口鱼塘,那天晚上正好下了些雨,于是一些飞蛾便飞进了家中避雨。这种情况本来在农村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但是偏偏那天不巧的是,赵达正被村里一名老人敬酒,张口欲饮,一只硕大的飞蛾竟然误打误撞,径直飞进了他的嘴里。他当时正要将满满的一杯白酒仰面一饮而尽,刚好连这只飞蛾也吞进了肚子里,连一点反应过来的余地也没有。赵达吃进了这只蛾子后,总觉得是一种不详之兆,从此经常产生幻觉,郁郁寡欢,一个月之后,便发现大批大批的蛾蛹从腋中冒出,无论使用外擦或内服药皆无法中止,而赵达本人也逐渐变得性格古怪,难以沟通。
谭教授听完,深思了片刻,略微疑惑地对我说:“人体的天然机制,但凡入口之物,无论有害无害,首选的排泄途径是经大小便排出体内。赵达这只飞蛾进到口中,似乎没有理由在肚子里能够停留一个月,然后自己寻觅另一个通道,从腋下的毛孔中钻出来。”
我点了点头,说:“要不然,干脆让这些蛾蛹慢慢自己从体内排出来算了?”
谭教授翻着一本厚厚的图文词典,然后摇了摇头说:“这行不通,你看,这是灯蛾的说明,其母体可以一次繁殖上万只虫卵,而白蛾一次受精,可以产生多达十几万个受精卵。按照这个速度,蛾卵不可能自行排清,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些蛹在发育成虫之前不能钻出人体的话,可能会出于求生的本能,集体在体内四处寻找新的路径,到时候就险象环生了。”
我张目结舌,无以应答。这是什么怪病,该如何处置?
谭教授想了想,对赵达的妻子说:“我猜想可能飞蛾进入人体之后,正好赵达肠胃中有大量的高度白酒,所以它不但没有死,反而处于一个半冬眠状态,体内的受精卵得以继续发育。至于为什么它们会从腋部排出来,我想请你们稍微回避一下,我们要商量商量。”
两人搀扶着走了出去,掩上了门口。谭教授对我说:“你看出这个男人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我想了想,说:“这人非常内向,性格不开朗、敏感……”
“对,你观察得很好。”谭教授打断了我的话,笑了笑说:“世界上有很多现象,现代科学尚无法解释,比如说中国的气功。气功的原理是与唯物主义相驳的,简单地说,就是人在脑子里默念着身上有一股气在沿着经络运行,久而久之,身体里就真的产生了一股真气,我们把这称为‘意念’。这个病人赵达,我判断他性格比较悲观,容易陷入胡思乱想,他在无意之中吃进飞蛾之后,自己产生了古怪的想法,反复幻想飞蛾在体内运行,然后从腋下钻出体外。蛾类本身也是一种敏感的动物,受到了赵达意念的影响和控制,就不但没有从大便中排出去,反而久而久之就真的按照着他的意识运动起来了……”
我一听那么复杂,着急的问:“那怎么办?”
谭教授笑了,在处方单上写了一个泻药的名字,示意我快去取来。我很快地从西药房拿到了两片高效致泻药,谭教授把赵达单独叫了进来,让他躺在床上,拿出一个摆锤在他眼前摇晃起来,我一看这架势,竟然是要做催眠治疗。
只见谭教授把摆锤的速度逐渐调整成匀速运动,其摇晃的周期大概接近每秒钟一下,这正好是人的脑皮层运动的频率。“请看着这个摆锤,不要眨眼睛,不要想东西……”谭教授在一边轻轻地诱导着,我看见赵达的眼神慢慢地暗淡了下来,显然已经进入谭教授的控制之中,他的脑皮层运动已经在无意识中跟随着摆锤的指挥了。
这时,谭教授开始减缓摆锤的速度,同时向他提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哪一年出生?你喜欢什么?你做过什么错事……”赵达一一作达,最后,谭教授停止了摆锤,他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悬在空中的手,此时,他已经处于仿睡眠的高度松弛状态了。谭教授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现在,你身体里的蛾子想出来了,你喝下眼前的药,它们就会全部从你的肚子里,通过大便排出体内。全部的,一个也不少!”
赵达听完,听话地拿起桌上的两片药,吞服进肚子里。“我看到,所有的蛾子和蛹都已经从你身体里的四面八方游过来,集合在你的大肠末端了,它们都很急着出去,你准备好了吗?”谭教授看着他的眼睛,提高了音量重复地说着。赵达点了点头,同时我们听到他肚子里传来翻江倒海的声音。“快上厕所去吧!”谭教授说着,塞给他一卷手纸,向他一指卫生间的方向,他立即风一样地冲过去了。
赵达的妻子不解地从门外伸进一个脑袋,问:“医生,怎么样了?”
谭教授对着她招了招手,让她进来,说:“人病好治,心病难医。这个蛾子的问题,今天应该已经解决了,但是你的丈夫,性格太悲观多虑,如果不改,将来你们前途难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