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急诊科今天下午接收了一个出车祸的病号,一个才23岁的小伙。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下午,他正驾驶一辆小货车行进,突然从旁边钻出一辆奥迪,小货车没来得及刹车,两人相撞到了一起。本来已是面目全非的一张脸,现在因痛苦愈发的扭曲了,显得狰狞无比十分诡异。
送他来的好心人接着描述道:后来证实,小货车因逆行,与那辆奥迪相撞,奥迪的前鼻子被撞的凹了进去,也幸好有这个前鼻子和弹出的气囊缓解了冲力,司机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而小货车司机却没有那么幸运,驾驶室已经被挤的快贴到一起,被搭下车时已是浑身鲜血淋漓。
急诊一阵紧忙,经确诊:司机的双腿粉碎性骨折,前胸被扎进了许多的挡风玻璃碎片,不过,幸好没伤到内脏器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本来,我是想把氧气给他戴上,突然,他睁开眼睛死盯着我的手上动作。充血的眼睛红的吓人,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旁边忙碌的医生护士,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后,我又走上前,按惯例问了他几个问题,却发现他的神志异常清醒,便通知手术台准备手术。
待胸前的碎片被清除干净,双腿也被打上石膏后,病人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的10号床,而我正好是他的责任护士。想起那双狰狞阴森令人望而生畏的红眼睛,不由得从心底滋生出一股畏惧感。说实话,我并不是胆小的人。记得刚刚毕业分到医院实习时,同学们为了练胆量,便强迫独自一人面对解剖的尸体,也曾试过一个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过夜,平时断胳膊断腿七窍流血的病人也常见,本以为自己对此早已麻木不仁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可不知为什么,这十号床病人的那双似包含着邪恶的眼睛,让我心底充满着不曾有过的恐怖感,一种久违的“害怕”的感觉让我打起了退堂鼓。磨磨蹭蹭地走向护士长,嚅嗫着申请:“护士长,能不能和别人调换一下?”护士长的脸陡的拉了老长老长,“你以为菜市场买菜,还可以讨价还价。”我弄了一脸没趣,只好拿起消毒托盘,放上体温表、血压计及一次性针管,慢吞吞挪向10病床。
10号床病人的脸已被擦拭干净,但因麻醉药效仍在起作用,他仍处在昏迷状态。我端详着:这个人与半小时前送来的模样截然相反,一副狰狞的面孔此时却如顶礼参佛般的平静详和,甚至可以说他的脸上呈现的一种虔诚的圣洁感觉。我诧异着,一个人的脸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可心里又在祈祷,幸亏他还没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工作做完。量血压,测体温,抽血。可心里却总有一股不确定的感觉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突然,他睁开眼睛,仍然充血的眼睛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他的眼神扫视着周围,最后把把目光停在我的身上。一点预兆都没有的突然动作,我被吓愣在那,大脑一片空白。那人用眼睛死盯着我,像要扑空我的心里。就这样,他一直不眨眼的盯着我,我在边上不错眼珠的望着他,双方对峙着。
当大脑终于反应到自己正在做傻事时,我把目光收回来。可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面对这个眼睛如兔子般的病人。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因发生了这么大的交通事故,交警也在四处调查取线索,虽然给人的感觉是,这是一起因逆行违章而发生的交通事故,但毕竟人命关天,警察走访了当时路旁的目击证人。众口一词,这人肯定喝多了,不然也不会把车开得像喝醉的酒鬼似的,当时瞧那摇晃的劲头就替司机捏把汗,还好没出人命。
交警例行公事般,照例也问了我几个问题:
他没有生命危险吧?
清醒了吗?
我们现在可以去测他体内的酒精含量吗?
“酒精?自从这个10号床病人抬进急诊时起,我就没闻到酒精味?”我如实回答。
交有些耐闷,“没闻到酒精味但不等同于他没喝酒,用仪器来说话,总比用眼睛和嗅觉要灵验的多。”
测验结果表明,病人体内一点酒精含量也没有。交警中的其中一个说,“难道经过这么一折腾,酒精全挥发了?”
另一个瞪了他一眼,“再怎么挥发也应该有一点显示吧。”
我注意到,刚才还在和我对峙的“红眼睛10号床”看到交警进来后就闭上了眼睛。大概不想被打扰或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在想着几种可能性。
交警见病人不睁眼也不说话,只好打道回府,“明天再说吧。”
自从交警走后,病人的呼吸很安稳很平静,也一直没有睁眼,看来是真的睡着了,也许还做着梦吧。
年轻人就是体质好,第二天我早班,6:00就来查床,看到这个10号床病人已经醒过来了,眼睛也没那么红了,但眼神仍是凝滞,看人时让人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病人因身体原因,情绪和心里肯定与常人不一样,有人过于激动,而有人却是异常冷漠,想此,我也不再认为他的反应奇怪了。
可我刚刚把体温表拿出来,血压带刚刚捆绑好,他却突然的说话了,“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话很急,像是急着辩解,更像是为自己伸冤。
我望着他,“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我的口气尽量放平和,真担心不知哪个字眼会刺激到他。要知道他的病情虽不重,但双腿不能动,胸前又有伤,生理完全要靠护工来照料。
“当时我正开着车,突然有股强光照过来,刺的眼睛生疼生疼的,我急着揉眼就出车祸了。可当时没有拐弯也没有红绿灯,哪来的灯光,而且大白天的,谁会开车灯呀?后来他们从驾驶室里搭我出来时,我注意到,在我的车的外面,也就是路的外围荒地上,有一个汽车的倒车镜和一个汽车的大灯,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车被撞后把车上的一些零件给甩到那了,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车祸发生的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到医院时你们给我清理碎片时,我终于想起,就是这两样东西发出的光刺激了我的眼睛。”
我注意他的眼睛虽比刚医院时好了些,但仍是小白兔的眼睛--------红红的!但他说这两样东西会发光,“倒车镜反光是因为折射了太阳光,而大灯是因为靠近倒车镜在反光。”我安慰着他。
“可昨天是阴天,哪有太阳?”他辩解着。
“咦?阴天?那光是哪发出来了?”我也不解了。
“是呀,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8:30,我解释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什么都没弄明白,我正想回去看看别的病人,昨天那两个交警又敲门进来了。“呵,看来今天恢复的不错嘛。”他们还很是人性化的,没有一上来就直接问起案子,虽然只是象征性的问候了一句,但让人感觉病房里也有了点温暖。
10号病床的病人对他们也好象是恭候多时了,非常的配合,“你们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昨天喝酒了吗?”还是昨天的老问题,明明已经测试过了,怎么还问。
“没有。”
“你是疲劳驾驶?”
“我才开了十五分钟车,是给自己家进货去,没必要那么拚命。”
“你当时为什么会把车逆行,要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我……”他我了几下,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像是不想再回忆那段经历。不就是车灯嘛,有什么可怕的,既然我也知道,干脆我替你说吧。“让我来跟你们说。”
两个交警交换了一下眼神,狐疑的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耐闷为什么我也会知道,便解释,“刚刚他告诉我的。”
“哦,”交警吁了一口气。
我便把刚刚十号床给我讲的向他们完完全全复述了一遍。
交警听完却说,“我们在检查现场时,没有发现这两样东西。”
10号床听完瞪着大眼,“你们没有看到这两样东西?”
“一定是你产生幻觉了,你当时流血那么多,怎么还顾得这些呀?”
“绝对不是幻觉,我非常清醒,自始至终我的大脑都是清醒的,即使在做手术时。”
交警看着我,低声说,“一会,我们建议你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说完,没有再理会10号床便离开了。
10号一脸犹疑,“他们说什么?不相信我?”
我忙遮了过去,“不是不是,是叫你好好休息。”
越来越觉得这个10号床有些不太正常了,从进医院的第一眼起,首先是那双红眼睛,再有就是他说的那番话,我看交警理解的没错,估计他的脑子有问题。
下午,交警又来了。我正要换班,看到他们找10号床我就跟了过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问的吗?”
交警面对10号床,一脸严肃,“我们与刑侦大队正在联合通缉一起交通肇事案,你有话可以不说,但你所说的,将会做为呈堂证供。”
怎么听着像电影台词?我看着交警一脸的诧异不解。
10号床刚刚吃过饭,此时脸憋得紫中发黑。
交警继续询问,“你所说的那个倒车镜和车大灯的位置,据两个月前的刑事卷宗上登记,曾发生过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事主当场死亡并被抛到了旁边的荒地上,而肇事车辆随后潜逃,至今没有抓住,可是你却说在那里看到了这两个物证,如果心里没鬼,怎么会想到这两样重要的物证?也许事主在天显灵,让你重新温习了一下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还好你命大,下面还用我们帮你回忆吗?”
此时的10号床像霜打的茄子,那双充血的眼睛也黯然下来,脸上再也没有圣洁的纯净感觉。突然,他扭曲着身体,因腿上打着石肓,胸前又有伤,所以被固定在病床上,这使他动弹不得,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眼睛拚命的眨着,嘴上含糊不清的说着:“灯,快关掉,眼睛好疼!”
我和交警对视了一眼,难道真有因果报应?